李雨絲

廣麗推薦：有沒有一個男神，讓你心中有所希望，你走他經(jīng)常走的路，吃他喜歡吃的東西，做他會做的事，努力提升自己，你會因為知道他一點點的消息而心跳不已，為他的成功而高興，又因離他越來越遠而悲傷，既希望他知道你喜歡他，又矛盾地希望他不知道，這樣就可以繼續(xù)默默喜歡他……

暑假來了。

暑假不緊不慢、冒著熱煙悠悠地溜達了過來。班主任老王也不緊不慢、恰如其分地展開了轟轟烈烈的補習(xí)班工作。剛忙完期末考試沒幾天，我們班全體又懷著強烈的犧牲精神投入到了不可抗拒的補習(xí)班運動中。

西子跟我一樣，對這種補習(xí)班恨之入骨，卻又只能忍氣吞聲。我們一起坐在黑暗的躲避教育局偵查的小屋里，擁擠著悶熱的空氣，演算著該死的函數(shù)。

過了很長時間的昏睡和憋悶，西子突然壓低聲音跟我興奮地說：“我哥來了。”

“你哥？”我本能地抬頭望向那個小小的被木板釘上的窗子。

她拿給我藏在桌子下的手機，上面是一條短信：你哥哥回來了，今天他去接你到百世飯店吃飯。媽媽。

“我哥，超帥的喲?！蔽髯記_我眨眨眼睛。

“唔。”我嗤嗤一笑，然后油膩著臉回頭繼續(xù)算題。

那個時候我絕對不會想到，這條短信像一把裹了蜂蜜的鋒利小刀，一點點、銳利卻又甜蜜地，劃開了我十四歲炎熱黏膩的7月。

終于放學(xué)了，我和西子繞了好幾個彎才走出了迷宮般的小巷——為了躲避教育局，老王真是不擇手段。

“你哥能找來嗎？”我用手扇著熱風(fēng)。

“他在馬路上等我！”

“他是哪里人??？”

“他小時候在這里長大，后來去了英國?！?/p>

“啊，好厲害。”

“那當(dāng)然了！”西子驕傲地說。

沒多久，我們走到了馬路上，遠遠地，一個高高地男生向我們揮手。

“看，是他！”

我望向走來的男生，一瞬間屏住了呼吸——彎彎的、仿佛藏笑的眼睛，不經(jīng)意牽起的溫柔的笑容，兩眼中間有一顆小小的痣，細細的黑框眼鏡低低地掛在鼻梁上……

我見過他。

那還是在去年，我在訂閱的雜志上看到了一個叫三鹽的男生的作品小輯。他的文字充滿了復(fù)雜多變的心理描繪，語言像濃墨重彩的油畫，一切描述都成色塊狀呈現(xiàn)在眼前。讀到最后，我整個人懷著驚心動魄的敬佩，看到了他的照片，照片中那淺淺的似有若無的笑容給我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象……

那笑容和眼前招手的男孩重疊。

我知道他們是一個人。

“這就是我哥！”我緩過神來，看到西子一把拉住了她哥哥的胳膊。

我仍然呆愣原地，西子哥哥禮貌地對我點頭。

“我們要趕去飯店，先走啦！”西子說著，就和哥哥一起離開了，我看著他們坐上一輛出租車，出租車消失在馬路轉(zhuǎn)彎處。

我的心臟仿佛隔了好久，才重新跳動起來。灼灼空氣中，我伸手觸摸自己的臉頰。此刻，它比頭頂?shù)奶?，還要滾燙十三分。

那天回家后，我抽出那期雜志來，著急地翻到“三鹽的作品小輯”。我盯著他的照片看了好久好久，久到媽媽喊我吃飯我才戀戀不舍放下。

晚上，我重新讀了他的文字，找出一直舍不得用的筆記本，藍色鋼筆一筆一劃把每一個絕妙的句子摘抄下來，抄到右手中指酸痛才擱筆。字臺前的窗戶被推開，一股熱風(fēng)吹進，夾裹著青草香。我閉上眼，想起他筆直揮手的樣子。窗外不知名的蟲子嘰嘰吱吱吵鬧，睜眼，雜志里三鹽的照片正沖我微笑。

那之后的每一天，我都能看到西子的哥哥來接西子回家。他就像脫俗的少年，站在世俗的街頭，黑白條紋短袖，藏青色牛仔褲，簡單干凈。

我沒有告訴西子三鹽的事。我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緊緊的，就是不想告訴她。它是我的秘密，我要本能地守護。

補習(xí)班沒有課間，我很少能和西子聊起三鹽——即使有空又能怎樣，哪怕西子偶爾提起他，我也會忍不住裝作不在意，卻在心里迫不及待地希望她多說點，再多說點。

他開始騎著自行車來載西子，一架有些年歲的老自行車，西子每次坐上去，都會讓它嘎吱嘎吱響一會兒。

三鹽笑她：“西子，你怎么這么胖。”

“我胖？”西子瞪大眼睛，“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胖了？”

“這只?！彼J(rèn)真地指著自己的左眼，回頭揶揄地瞧著西子。

西子被逗樂了，使勁捏他的肉，他那本來彎彎的眼睛徹底成了新月，無奈地說：“真是沒大沒小呀你?！?/p>

“你以為你有多大?！蔽髯拥靡獾?fù)P起頭，“對吧小律？”

我也嘻嘻笑著，看著他們兄妹歡鬧。

心里，有點咸咸的感覺。

老王布置了一道中考題給我們做，那難度對于現(xiàn)在的我們還有點高，一群人大腦遲鈍地轉(zhuǎn)動著筆頭，我猜大部分人跟我一樣，只是往草稿紙上抄條件，然后寫個大大的“解”字罷了。我還在解，西子悄悄跟我說：“我今天會去百草玩哦?！?/p>

百草是新開的漢堡店，里面有很多有趣的游戲設(shè)施，價格很高。

“好棒啊?！蔽伊w慕地說，“給我?guī)О項l就夠了?！?/p>

“還是咱們是一路人?！蔽髯幼雷酉陆o我伸了個大拇指，“你知道我哥說我什么嗎？”

“什么?！蔽冶M量不經(jīng)意地接道，按捺住心中的竊喜——終于又談起三鹽了。

“他說我……沒一點姑娘家的樣，嘴快得倒像個小丑?！?/p>

我愣愣地反應(yīng)了一下：“奇怪的形容。”

“是啊，他都不看我們正常人看的書。說的話當(dāng)然奇怪了?！?/p>

老王朝我們這邊走過來，我們趕緊閉嘴繼續(xù)抄條件。

話題就這樣切斷，我不好意思繼續(xù)問西子“你哥哥到底看什么書”，那樣看起來一定很故意。

老王掃了一眼我們的習(xí)題進度，搖著頭回到小講臺開始講解。角落里新安置的風(fēng)扇和老王搶著“制噪”。

西子說要去上廁所。

“再忍半個小時就下課了?！?/p>

“忍不住了?！蔽髯記_我擠擠眼。我明白，她就是想出去透個氣。

西子走后，我撐著腦袋，聽著風(fēng)扇的嘶鳴，突然間，一個念頭躥入腦海。想著這個念頭，我的心開始砰砰跳，緊張得頭直冒汗。整個世界仿佛一下子全被抽走了水分。

然后，我混混沌沌地，吞咽一口口水，把自己的錢包，放到了西子的書包里。

直到放學(xué)和西子告別，我的全身還是僵硬得不能舒展。走到十字街，一股風(fēng)吹來，才吹開了我緊繃的神經(jīng)。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慢慢平定下來，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嘟——嘟——嘟——

“喂？”

“西子，我錢包不見了。你看看你那里有嗎？”

“應(yīng)該沒有吧……你等一下，我去拿我書包……啊，真的在！好奇怪……明天我拿給你?！?/p>

“可是我急用，我現(xiàn)在去你家拿吧?！?/p>

“我正要去百草誒……不過我哥在家，我讓他給你好嗎？”

“……好?！?/p>

“嗯，那先這樣。掛啦。”

放下電話，心里像是有無數(shù)小草兒躥頭躥腦癢癢地要生長出來。

“聰明給予了她華麗的光榮，狡黠是她凱旋的披風(fēng)?！蔽蚁肫鹑}筆下這樣一個句子，現(xiàn)在，這句話被我輕輕地吐出，消散在7月盛夏。

我徘徊在西子家門外很久，才猶豫著按了門鈴。門鈴一響，我便聽到腳步聲走來，貓眼一黑，門就開了。

“小律，你的錢包?！?/p>

三鹽站在門口，穿著一件藍青色的襯衫，牛仔褲一絲不茍，光著腳丫，踩在木質(zhì)地板上。他手里拿著我的錢包，沖我笑。

“謝謝……”

我緊張地接過，大氣不敢出。目光小心翼翼地躍過了他的身子。

他仿佛察覺到我的神態(tài)，禮貌地彎彎腰：“進來喝杯果汁？”

“……”我沒有應(yīng)答，因為“想”和“不敢”像廝打的兩個混蛋，在我心中來回揪扯?？墒俏疫€沒有給出答復(fù)，他已經(jīng)推開門等我進來了。

我漲紅著臉，緊張地走了進去。

“只有橙汁喔?！蔽疫M去之后，他顯得更加親切，試圖讓我不要拘束，“不過味道很好，西子很喜歡喝?！?/p>

“嗯……”

他進廚房給我打果汁，我拘謹(jǐn)?shù)卣驹诳蛷d。西子家我來過，可是此刻卻仿佛在一個全然陌生的房間里，不知所措。

茶幾上扣著一本紅色的書，我看到上面寫著鍍金的六個字“莎士比亞全集”——這，這就是他的世界嗎？西子所說的，“奇怪的書”？

我盯著那本《莎士比亞全集》，開始胡思亂想。

“要吃西瓜嗎？”三鹽把我從恍惚發(fā)呆中扯出。我仿佛驚醒，才意識到西子不在家我進來做客多么不合適，這樣想著，我急急說了一聲“不用了，我先走了”便匆匆離開。我聽到西子哥哥從廚房走出來喚我的聲音，可是我的臉太燙。

除了一聲回響在樓道里的“對不起”以外，什么都說不出了。

莎士比亞。此刻，我撫摸著從爸爸書架上取來的《莎士比亞》，坐在書桌前吹風(fēng)。怪不得那么獨特、文學(xué)，原來他讀如此古典的書。一想到自己每天只看些小說雜文，我就頓時感到羞愧，仿佛在他面前說話都變得很掉價了……

我看著書皮走了很久的神，抽出了那本抄寫著他文字的筆記本，翻開嶄新的一頁。

在深深的夏夜里，我開始摘寫《莎士比亞》里的句子。

《莎士比亞》里的形容詞龐大而豐富，我為了理解讀得很慢，有時候讀一頁都要翻好多遍字典。那一整個晚上，我都沒讀完一部《皆大歡喜》。

第二天補課，西子帶了百草的薯條，我們放在桌子下面，一根根抽著吃。

“我哥說你很可愛，他對我說‘比你這個小丑可愛多了?！蔽髯油蝗惶崞稹?/p>

“??？”我一驚，夾好的薯條掉地。我想起昨天的窘迫和落荒而逃，頓時覺得顏面掃地……

“你驚什么？”西子瞪了我一眼。

“他……還說什么了？”我不敢看西子的眼睛。

“沒有了啊?！蔽髯优呐氖郑昂昧?，剩下的你吃吧，我昨天吃了好多。”

我收回百草薯條，舒了一口氣?？磥?，西子不知道我的窘迫。

不知為什么，想到這里，心里升起一股暖意。好像我和他之間又多了一些微妙的聯(lián)系。

因為抄寫《莎士比亞》，我的一小罐墨水很快用完了。我有一個怪癖，在寫珍貴的東西時只愿意用鋼筆。

所以盡管已經(jīng)天黑了，我看著眼前讀了一半的《羅密歐和朱麗葉》，仍然決定出去買墨水。

“讓我，對你說一千次的晚安！”夜晚的大街上，霓虹燈明晃，我背著手，雀躍著腳步，小聲念著羅密歐的臺詞。

因為是假期，天又黑了，以往去的文具店都關(guān)門了。我嘗試著詢問精品店。

當(dāng)我走進一家叫“枚”的店里，問到“有沒有墨水”時，我竟然驚訝地看到了我所有行為的動機——三鹽！他也聽出了我的聲音，回頭跟我打招呼：“小律?！币回灥臏厝嵝θ?。

“三……西子哥哥?！蔽毅对谠?。

“這么晚，還出來買墨水？”他走了過來，我看出，他換了一副眼鏡，鏡框變粗了，“很勤奮啊，西子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看電視呢?！?/p>

“我……我也只是無聊……”我大腦短路地找話接，“你也買墨水嗎？”

“哪里?！彼晃业膯栐挾簶罚Τ隽寺?，“我來挑點禮物。”

“……生日禮物？”我仍然沒有頭緒地努力維持著來之不易的對話。

他搖搖頭，微笑著回答：“七夕?！?/p>

他回答得迅即、妥貼，表情沒有一絲變化，無論是害羞還是認(rèn)真。

七夕。我的耳朵轟一下仿佛被沖擊，頭開始發(fā)脹，眼睛也頓時酸脹腫痛。七夕是什么節(jié)，我不會不明白。當(dāng)我滿大街找墨水抄寫莎士比亞的時候，他在滿大街地挑選七夕禮物。是啊，他這么優(yōu)秀，一定已經(jīng)有了心愛的女孩，而我呢？我是一個普通的中學(xué)生，我們連朋友都不是，可我是在做些什么奇怪的事情，抱些什么奇怪的幻想啊……

眼眶開始發(fā)熱，像是熱敷著被燙過的毛巾一樣。

“我、我是來買墨水的……”我慌張地一鞠躬，“我再去找找……”

就像上一次在西子家沒有好好地告別一樣，落荒而逃。

走在同樣的路上，卻再也念不出歡快的臺詞了。方才店里的酸腫，此刻涌出一股熱流，劃過我的臉頰，我伸手將它們抹掉。

奧蘭多看到羅瑟琳第一眼便愛上了她;羅密歐見到朱麗葉也發(fā)了狂;巴薩尼奧只是遠遠地望著鮑西亞，從此墜入了愛河。

戲劇里仿佛真有丘比特的存在，射中了，便不可救藥。

可是現(xiàn)實的情況，只是一個普通的中學(xué)生，讀一本普通的雜志，認(rèn)識一個不普通的男生，他走入了我的世界，我無法走入他的世界。

眼淚不可抑制地滾落出來，再也無法用手背輕易抹去。我嗚嗚地哭出了聲，蹲在7月清涼的末梢上。仲夏的拐角邊，相遇的時光殘缺。

已經(jīng)抄了825句的筆記本，停留在了825。

補習(xí)班結(jié)束，7月過去，老王把8月贈送給了我們自己。我看不到接西子的三鹽了。

一直期待的暑假真正到來，卻像一塊干癟的海綿，擠不出一點點令人興奮的傳奇。我懶懶地躺在床上，像被空調(diào)烘烤的吐司，翻個身，再翻個身，最后終于連翻身也懶得動，只是趴在床上，空空地想著事情?！渡勘葋啞繁淮驋呒业膵寢屖栈亓藭?，媽媽一邊打掃房間，一邊埋怨著我的懶惰和松散。

西子打來電話，邀請我去她家吃火鍋。

她的聲音充滿活力地透著電話線傳來，和我松垮的臉格格不入。

我想起了三鹽，想起了我們?yōu)閿?shù)不多的交流以及我屢次的逃跑。

“算了……不合適吧?！?/p>

“來吧，我哥哥也說叫你來呢！”

“是嗎……”

“我媽媽特意調(diào)制的湯料，都是邀請最好的親朋好友來吃哦！”

“可是……”

“好不給面子哦，小律！來陪我嘛?！?/p>

“會不會……”

“小律！下次我也不去找你玩了哦！”

“……”

我答應(yīng)了西子。

那天下午，我早早地就去了西子家。在西子的房間里，和西子聊天、看西子新買的圖冊。西子哥哥敲門進來給我們送橙汁。我禮貌地接過，無意中看到他的胳膊里竟然夾著那本《莎士比亞全集》。

“哎呀！大變態(tài)！送個水還不離書！”西子瞧見了，用不穿鞋的腳踢了他一下。

哥哥抽出書拍了一下她的頭：“你這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家伙?！?/p>

西子摸摸頭沖我說：“你瞧，小律，我哥就是這樣老氣橫秋……”

哥哥無奈卻又寵溺地瞧著妹妹，向我聳了聳肩膀。

“變態(tài)這個詞不是這么用的?！?/p>

“你這種老人家懂我們年輕人嗎？”

“你這小鬼……”

……

“那，你最喜歡哪一篇？”在他們兩人玩鬧的時候，不知為什么，我鼓起勇氣，對著三鹽，緩慢地，問出了這句話。

這句話一拋出去，三鹽愣了，西子也愣了。大概他們都沒想到，我居然會問出這種問題吧。

“《威尼斯商人》。”隔了那么幾秒的空白，三鹽對我說。

“啊，博學(xué)多才的法官！聽著，猶太人;好一個博學(xué)多才的法官！”我裝著劇中的強調(diào)，說出一句有趣的臺詞，三鹽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驚喜地指著我：“你也看莎士比亞？”

“看過幾篇而已……”

“這一段真是太妙了，我看著總會笑出來！”他的聲音充滿了喜悅。

“葛萊西安諾，‘不拘禮節(jié)的放肆的家伙，但就是這樣的角色有趣?！蔽遗ψ屪约浩届o地回復(fù)。

“沒錯，就是這樣。”三鹽仿佛尋到知己一樣，開心地對我說，“聰明的莎士比亞！”

……

我們接著聊起莎士比亞的寫法，角色的塑造，經(jīng)典戲劇的情節(jié)……三鹽滔滔不絕，說了很多我還沒看的劇本，我努力地跟著他的速度和節(jié)奏，心臟跳得很快。

不多一會兒，西子的媽媽叫我們準(zhǔn)備吃飯，對話結(jié)束在了“四大悲劇”。擺放餐具時，西子還不斷地問我“你竟然看莎士比亞？”“你什么時候開始看的？”“真的很好看嗎？”

我被問得很急。不等我回答，西子若有所思地自己總結(jié)：“連你都覺得好看，也許真的好看呢……”

她并沒有發(fā)現(xiàn)我暗藏的心思。我悄悄松了口氣。

那真是愉快的一天，豐富的對話，美味的火鍋?；丶业穆飞?，我又禁不住念起了劇中優(yōu)美的臺詞。

三鹽最喜歡的是《威尼斯商人》。

——“美人，請恕我大膽，我奉命來把彼此的深情交換！”

——“可是為了您的緣故，我希望我能夠六十倍勝過我的本身，再加上一千倍的美麗，一萬倍的富有！”

……

我不斷切換著角色，快樂地旋轉(zhuǎn)在人行道上。

我想，這種心情，叫做共鳴。

回到家，看到桌面角落825條的筆記本。我靜靜翻開它，再次取來爸爸的《莎士比亞》，重新坐到字臺前，抄寫未完的175條。

還是想送給他，這1000條莎士比亞。

也許是頭腦發(fā)熱，也許是一時充滿了勇氣，也許是豁了出去。總之，我要寫完，我要送給他。

8月最后的暑假，我全都留給了抄書。我把三鹽提到的那些我沒看的劇全部看過，然后從中摘選最絕妙的175個句子。筆記本被我用彩鉛細致地妝點，每一個句子后面都打上了它唯一的烙印。

新學(xué)期像一架轟鳴的火車，叫囂著鳴笛駛來。

離開學(xué)還有3天，我終于整理完了全部的筆記。

當(dāng)時是清晨9點，太陽光投射在我的鏡子上，反了一道亮白的光芒。我伸個懶腰，看著筆記本上整齊的字跡，小巧的圖案，想象著三鹽拿到它時的表情……

還是，讓西子代我送吧……

“難得遇到也喜歡莎士比亞的人，很開心，幫我送給你哥哥吧！”我演練著。

“啊，這是我讀《莎士比亞》時做的一份筆記，你哥哥不是也喜歡莎士比亞嗎？送給他吧！”我一拍手，仿佛面前正站著西子。

“上次的聊天很愉快，這本我做的筆記送給你吧。”表情恢復(fù)到淡定，對象切換成三鹽。

……

下午5點，我站在西子家門口。

最終，我還是決定親手送給他。我不知道我們是否還能再見，他在英國，我在中國，我們甚至都還不知道彼此的全名?？墒牵也幌胱屓康男囊饴淞丝?。

想親手交給他，看到他驚喜的表情。

而直到那一刻，我也才明白，自己一直對西子隱瞞著這一切，正是因為我從心底深深嫉妒著她，那是一種敵對的戒備。在西子面前的“哥哥”，有無奈、有歡笑、有調(diào)皮、有生氣，他會敲她的頭、會用語言損她，不會向?qū)ξ乙粯又挥邢嗤恼掌系谋砬椤?/p>

我所見的三鹽，只是一個10頁的作品小輯，一本厚厚的莎士比亞，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罷了。他不是有血有肉的三鹽，只是我的幻想，罷了……

想到這里，心頭有些酸。

就讓我親手把自己從幻想送回現(xiàn)實吧。

我按下了西子家的門鈴。

“小律？”穿睡衣的西子打開門，驚喜地看著我，“你來找我玩嗎？”

“嗯……”

走進去，房間里空空的，只有西子一個人。

“只有你一個人嗎？……”

“是啊，我爸媽已經(jīng)上班了。”

“……你哥哥呢？”

“他？”西子一下子倒在沙發(fā)上，擺出一個舒服的造型，“他上個禮拜就回英國了?！?/p>

“回英國？！”

“是啊，”西子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可能想不明白我的意外，“我不是跟你說過嗎，他高中就移民英國啦?！?/p>

“哦……對啊……”我低下了頭，掩飾著自己的情緒，“真的好厲害。”

“帶了一堆中國結(jié)走了，”西子突然笑起來，“還是送給英國的女朋友過七夕，你說他傻不傻？哪個女孩子會喜歡這種禮物啊……”

西子在沙發(fā)上大聲笑，我也牽扯起自己的嘴角，努力地笑，再努力地笑，掩飾自己心中快要填不住的悲傷。

書包里的筆記本突然變得像石頭一樣沉重，壓著我的肩膀，讓我不能直起身。

那天回家后，我把爸爸的《莎士比亞》、筆記本、彩鉛、鋼筆全部壓在了箱底，封鎖到了儲物柜的最底層。如同囚禁了16世紀(jì)的莎士比亞，埋葬了所有華美的語言。

他25，我14，他在英國，我在中國。相逢便是幸運吧。

那年夏天是一次華麗的戲劇，就算是獨角戲，夏末，也該謝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