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淵
1.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
我想我大概還不至于會有那么倒霉,一大清早就被樓下活蹦亂跳的莫安晏吵醒,現(xiàn)在在數(shù)學補習班上小憩片刻還能被老師點名。
可現(xiàn)實往往都不盡人意。
“沈凌,你站起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p>
我今天第二次驚醒的確是在補習班的課堂上,數(shù)學老師用力將粉筆按在黑板上,讓我說出答案。
這是對于上課走神同學的常用技巧,結局無非是在“坐下好好聽課”和“站到墻邊清醒一下”之間二選一。
可我怎么都不想選擇后者。
轉到這個班級還不到三個月,雖然說沒有捅出過什么大婁子,也沒為班級做過什么貢獻,存在感低到超出身邊一米范圍的同學,聽到我的名字還有稍稍遲疑,要花點時間來想想自己班上是不是有這號人。
就是這樣的我,如果能安安靜靜地待下去也就罷了,偏偏在這種時候被老師點了名,若是被大家歸類到“不努力學習”的那一類,那么我的高中生涯還沒來得及開始,就要被強制結束了。
可問題是剛剛還在和周公喝茶的我,要怎樣才能回答出正確答案?
“喂,看這里?!?/p>
造成我在課堂上睡著的罪魁禍首此刻就坐在我的斜前方。他稍稍抬起筆記本的一個角,只見上面寫著一個大大的數(shù)字。
可不知道為什么,我下意識地就把臉扭向了與他相反的方向。
“莫安晏,你上來算一下下一道題,我看你很有自信嘛,還準備教別人是不是?”補習班的老師有些不講情面。這個女老師在我們這里是出了名的嚴格,據(jù)說念了她輔導班的人,還沒有數(shù)學下過一百分的。嗯,在我念她的補習班之前的確有這樣的傳說。
“可是老師剛剛還說這題很難沒人能做出來嗎?”莫安晏順勢站了起來,笑著和老師打起哈哈。
“既然答不上來,為什么上課還不好好聽講?”補習班的老師走到講臺下。而身為上課睡覺被點名的當事人的我卻沒有一點應有的自覺性,不但沒有讓莫安晏成功將老師的注意力轉移到他身上,反倒在這緊要關頭舉起了手。
老師順手合上了莫安晏的筆記本,下意識地看向了我。不過我也沒打算說出別人寫下的答案。
“那題我已經(jīng)講過兩遍了,如果這次你算錯,下一節(jié)課就站到教室后面聽,沒有問題吧?”
我答應下來,閉上眼睛,隨口回答了一個和莫安晏筆記本上完全不同的數(shù)字,順理成章地站著聽完了當天的最后一節(jié)補習課。
我不是不想接受幫助答出這道題。只是每當我在內心做出一個對自己來說重要的決定時,就會情不自禁地去做和自己決定相反的事情。
比如說班草想要請我吃飯,我的內心是非常愿意的接受的,身體卻會不由自主地拒絕他。
我在搬到這座城市后不久就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這個毛病。
我第一次和莫安晏相遇,他害我提著書包走錯了三次路,本要動怒的我卻面帶微笑地感謝了他。
“沈凌,你今天干嗎不讓我?guī)湍悖俊焙臀乙黄鸹丶业哪碴淘诼飞蠁栁摇?/p>
此刻我內心的真實想法是:我也很想讓你幫我?。∵€不是你一大早就把我吵醒,如果站到后面的是你就好了!結果一張口卻說成:“與其讓你被老師記住,還不如我去罰站吧,反正這一開始就是我的錯?!?/p>
我看到莫安晏愣了一下,似乎是被感動了。他說:“沈凌,沒看出來你是個這么講義氣的人!”
我拖著站得發(fā)麻的雙腿,哭笑不得。
2.錢財乃身外之物
我嘗試了很多方法來糾正自己的行為,不過在這些努力付之東流后,也就撒手不管了。
而我真正感受到這個習慣的危害,是在一個周六的早晨。同桌打電話來問我能不能幫忙回學校拿一下物理筆記本,本來想要婉言拒絕的我竟然一口氣答應了下來。
“不過你過去的時候要小心一點,聽說學校前面的馬路最近在維修呢?!?/p>
當我想起這話時,為時已晚。
陷入泥坑里的我在分神片刻后便開始思考,是先把腳拔出來,還是將鞋子和腳一起拔出來?可事實證明,根據(jù)牛頓第三定律,雙腳都陷入泥坑的人作為一個整體時,內部的力相互抵消,也就是說我是沒法自己把自己拔出來的。
更糟糕的是,在我冷靜地分析出沒辦法把自己弄出去后,整個小腿已經(jīng)沒入泥坑。
“哎,沈凌,你怎么變矮了?”
我回過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沒錯,又是他……不過無論是誰都好,先把我救出來才是王道。我扭了扭身子,沖著他喊了一聲:“莫安晏,快拉我一把!”
路過的男生明顯愣了一下后才放下手里的箱子,把我從泥坑里拽出來,只可惜沒能順手挽救我陷入泥坑里的鞋子。
“那我的鞋子怎么辦?”獲救的我不但沒有感謝自己的救命恩人,反而在第一時間擔心起還留在泥坑里的“身外之物”。
“緣分已盡,就讓它回歸塵土吧?!?/p>
莫安晏拍拍身上的灰,順手拿起剛剛為了救我而放在一邊的箱子,并瞅了一眼還撅著屁股,趴在泥坑旁邊試圖拽回自己鞋子的人。他就在旁邊這么看著,絲毫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他大概也沒想到,會有個如此執(zhí)著于撈起自己鞋子的女生,我大概也沒想到,會有個如此笨拙,看到女孩需要幫忙也不出手相助的男生。
“喂,沈凌,我突然想到一句很適合現(xiàn)在用來勸你的話?!蹦碴贪察o了很長一段時間,蹲在一旁看我想盡各種方法試圖撈起自己的鞋子后開口說道。
“什么?”我在感嘆了十秒鐘自己手短后,意識里終于多了一個“放棄陷入泥坑的鞋子”的選項。
他抱緊箱子,幾步走到了我面前,突然笑了起來:“錢財,乃身外之物……”
“道理我都懂,可你知道我這是雙新鞋……”我保持著半跪姿勢。莫安晏的勸吿沒有起到任何作用,我還在做最后的努力。
他往前快走了幾步,終于止住了笑,氣運丹田,說完了剩下的半句話。
“可肥肉,卻是身內之物啊?!?/p>
3.你有本事敢不跑嗎?
那晚的“救命之恩”最終以我光著腳追了這小子三條街而告一段落。無奈莫安晏跑得太快,我踩著鄉(xiāng)間小路的泥土一路追到了自家小區(qū)門口,不見他的蹤影。
也不知道自己這個壞運氣要到什么時候才是頭。
本想掩人耳目回到房間,誰知剛走到家門口,就被恰好開門送客人的母親遇見。
“沈凌,你的鞋呢?”老媽見我一腳泥巴站在門外,竟然開始擔心起親生女兒是不是爬到誰家田里去偷蘿卜了。
“馬路上挖了一個坑,我不小心掉進去了,沒能把鞋子拔出來?!蔽覍嵲拰嵳f。
“你這么固執(zhí)的人竟然會放棄把鞋子帶回來而自己回家了?我剛才還和鄰居的大嬸打賭說你這種人,就算撞翻了南墻也不會回頭。”
“媽……”
我欲哭無淚。我想要把鞋子撈回來不假,可也沒見過誰家母親是這樣在鄰居面前抹黑自己女兒的。
那個據(jù)說“很深很深”的泥坑在一天后被本地的小電視臺報道,發(fā)現(xiàn)確實是有讓居民受傷的危險后,浩浩蕩蕩地來了一支施工隊伍,填平了馬路上唯一的威脅。我站在陽臺上遠遠看了一眼,那塊被填平的水泥底下還沉睡著我的新鞋。
而對我來說,比弄丟新鞋子更慘的是母親在半天后終于想明白,我之所以有空陷進泥坑,是因為那天夜里我根本就沒有去上數(shù)學補習班,而是跑到馬路上閑逛。于是社區(qū)里又可以看見一對母女,都穿著拖鞋并繞著小區(qū)花壇跑了三圈。
可惜我跑得沒有莫安晏快,最后還是被母親追上,并在家深刻反省了幾天“為什么數(shù)學遲遲上不了一百分”。
“還好那天莫安晏來告訴我你沒去上課,不然等你長大,就該怪我在你小的時候沒有教訓你了。”
我被留在書房里補上幾套數(shù)學題。其他還好說,可是數(shù)學,并不是努力想學就能學好的呀!學著學著,數(shù)字開始在我的眼前來回晃動,迷迷糊糊的,我的眼前又浮起了莫安晏那張討厭的臉。
莫安晏,如果有一天我再也不用見到你,就好了。
4.少年,我們江湖再見
第二天早上的教室里,我依舊見到了莫安晏,他一如既往地和所有人打著招呼,經(jīng)過我身邊時送上一個大大的微笑。
由于這表里不一的壞毛病,內心非常復雜的我也只能回他一個微笑。
新的月考排名貼了出來,他依舊穩(wěn)在全班前五名,而我的名字還是在全班排名表對折的那個位置上。
“莫安晏,這么有本事,下次你敢不跑嗎?”我咬牙切齒地問他。
“我干嗎不跑?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我和看星星掉進泥坑的人可不一樣?!彼ξ遥苍S并沒有惡意。
“你敢不提泥坑的事情嗎?”我在被救之后強詞奪理,“黑格爾曾經(jīng)說過‘一個民族總要有些仰望星空的人,這樣他們才有未來。”
“可一個只顧著仰望星空,連腳下都不注意的人,是注定沒有未來的?!?/p>
我每次都被他逼得無話可說。
“莫安晏,就你這小身板,能把我拽出來我也真該感恩戴德了?!焙退J識了快三個月,我也清楚莫安晏最在意什么。他的個子自初三后就再沒有長高,如果說看到他這張討厭的臉就能讓我莫名地開始惱火,那么看到他的個頭我的火又會熄滅一半。幸好高中不允許穿高跟鞋,不然我就算踩著高蹺來上學也會努力比莫安晏高出一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安晏,據(jù)說多幫助同學才會長高,不用讓同學站在泥坑里才會比對方高?!?/p>
“你!”
我有些揚揚得意,卻身不由己地表現(xiàn)出幾分凝重和悲傷。
“作為男子漢,以后不能保家衛(wèi)國的話,將是多大的遺憾??!”
也不知道是為什么,莫安晏在聽完這句話后也安靜了下來。心口不一也許還有這點好處,即使你想要嘲笑別人也會表現(xiàn)得特別深情。對于這一點,我自己是十分滿意的。畢竟我的初衷達到了,還避免了被別人記仇的風險。
“可如果你遇到了要自己決定的重大時刻,也沒辦法表達出自己的想法,該怎么辦?”
我在一年之后將自己的這個怪毛病寫成帖子貼在了網(wǎng)上,卻只收到這樣一個孤零零的回復。
孤零零的,就像兩年前的我一樣。
而我一直舍不得糾正這個怪毛病的根本原因是有了它以后,我才開始感受到了一種叫“朋友”的關系。
我無法割舍它,也想不到辦法來糾正自己的劣性。
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天生就是像莫安晏那樣的人,能永遠都站在人群中央。
5.時光和宣戰(zhàn)書
我?guī)е冶砝锊灰坏南敕ㄉ狭烁呷?,對著每個陌生或者熟悉的人微笑。
最后一次班會,班長動員所有人說出自己的夢想。話筒傳到莫安晏手里,他臉上的笑容卻在一瞬間消失了。
“我嗎……我最大的夢想,就是去一次陽朔?!彼f著突然停頓了,我注意到他輕輕向我的方向點了點頭,“雖然我還不知道,它究竟在哪兒?!?/p>
全班同學笑得極有默契,說像莫安晏這樣品學兼優(yōu)又幽默的人真是人間罕見。
“那你呢,沈凌,輪到你了,說說你的夢想吧?!?/p>
笑聲還未落,莫安晏就把話筒塞到了我手里,雖然這個環(huán)節(jié)每個人都有機會說出自己的夢想,可我當時的確還沒準備好,因為我的腦子還沉浸在嘲笑莫安晏的夢想中,完全沒準備好撒一個什么樣的謊。
所以我情急之下說了一句真話。
“我以后想當科學家?!?/p>
我說得很認真。
可是話音剛落,剛剛安靜下來的教室卻沸騰得更厲害了。
“沈凌,平時真沒看出來,你原來這么幽默啊,哈哈哈!”
我有些不知所措,卻表現(xiàn)得異常鎮(zhèn)靜,只眼睜睜地看莫安晏笑著把話筒拿回去,遞給班長?!昂昧撕昧?,下面的人可要認真回答,每一個夢想都會被團支書記錄下來,以后咱們同學會的時候還會再拿出來,看看有多少人能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
班長下意識地看了我一眼,朝我點了點頭。我看見團支書捂著嘴,笑著在本子上記下了些什么。
也許我該找個一個更像夢想的夢想吧。比如說去哪里旅行,高考后考多少分,這樣切合實際一點的。
是啊,大家都快是成年人了,哪有人會說自己“想當科學家”的。
“沈凌,你今天有點可愛啊。對了,你知道科學是什么嗎?!蓖牢嬷煨Φ每煲須猓f書呆子的幽默往往會有出乎意料的效果。
“嘿嘿,沒想到吧。”我苦笑著迎合她。
我的確不擅長和人交流,所以念完了整個初中又念了大半個高中,卻只盼到這樣奇怪的毛病改變了自己。
“這樣吧,沈凌,你要不要和我比一比,誰會先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莫安晏不知道吃錯了什么藥,第一次聽他用這種帶著幾分挑釁的口吻說話,“還是你只是說著玩玩,都沒有認真思考過它的可行性?”
分明欺人太甚!
我可沒有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的想法,如今能退一步是一步。誰知道科學家要等到哪輩子才能當?shù)蒙夏兀?/p>
可就在這樣的關鍵時刻,這個壞毛病的副作用就出現(xiàn)了。
“好啊?!蔽疑驳卮饝聛恚澳敲淳捅纫槐劝?,你日思夜想?yún)s不知道在哪里的陽朔,和我的科學家夢想,到底哪一個會先實現(xiàn)?!?/p>
“團支書記下了沈凌向我的宣戰(zhàn)嗎?”聽到莫安晏這么說,起哄的人開始慫恿團支書起草宣戰(zhàn)書,我呆呆地站在座位上,也不知道是該繼續(xù)站著還是該坐下去,“有夢想很好呀,可是沈凌同學,我們兩個都有一個亟待解決的難題。你的數(shù)學和我的地理,不過我的情況還不至于那么危機,畢竟我們都是理科生?!?/p>
莫安晏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的臉不知道為什么,瞬間變得通紅。
班會的環(huán)節(jié)一個接著一個繼續(xù)進行,只有羞紅了臉的我在剩下的一個小時內有些不知所措。
夢想哪里是說實現(xiàn)就會實現(xiàn)的啊,如果能夠隨便實現(xiàn),就不會有那么多人一把年紀還覺得虛度了光陰。
我回到家以后翻出了母親買回來的所有試題,想想自己班會課上故意挑釁定下的約定,感覺自己就像個白癡。
6.念念不忘
在那次班會后我拼了命地補習數(shù)學,即使收效甚微。
高考的日子越來越近,身邊莫名其妙地出現(xiàn)了一群“曲線救國”的藝術生特長生。母親想著法子要給我報一個播音廣播速成班,卻被我婉言拒絕。
走藝術路線可以錄取到更好的學校,這和我成為科學家的夢想顯然是背道而馳的??杉词故沁@樣,我也是發(fā)自內心地想通過自己的努力去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
“媽,我不要去報播音,我要靠自己的實力來考大學。”我義正詞嚴地拒絕了母親。
母親聽了我不想學播音廣播的理由后哭笑不得,由于我最近確實努力學習,數(shù)學成績也稍有起色,雖然以目前的加速度高考總分增長情況也不會達到預計效果,但還是準備再相信我一次。
其實這次,我才是最不相信自己的人。
“沈凌,你的化學看完了嗎?可不要忘記你是要當‘科學家的人哦?!奔词故窃谶@樣緊張忙碌的日子,莫安晏也會時不時地來問候我一句。
明明累得都要放棄的我,卻總是身不由己地回答:“不到最后我是不會放棄的?!?/p>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到百日宣誓后,高考倒計時進入白熱化,班級里緊張的氛圍開始有了一絲緩和,八卦說某某班的誰又向誰表白了,又說誰誰提前被大學錄取了??傊餮员热鰰鼍碜拥臍夥諄淼酶訜崃?,班主任聽到一點風吹草動就要回到班上來三令五申。
“我知道大家平時學習的壓力非常大,但現(xiàn)在是高考最后的環(huán)節(jié)了,希望大家能堅持住,不要讓三年努力付之東流,上了大學就會輕松很多,你們的青春可以留到那個時候再瘋狂一把……”
“老師,我們都知道了,我們班男女比例這么懸殊,就算想要發(fā)生表白事件也是有難度的啊?!?/p>
臺下不知道誰小聲說了一句,全班立刻配合地笑起來。不知道是為什么,我下意識地看了看莫安晏的方向,他的臉上沒有表情。
那時候我不知道,班主任這句話里撒了兩個大謊,其一是:堅持住,三年努力就不會付之東流;其二是:上了大學就會輕松很多。
這第二句話,在一年之后我就完美地證明了它是不成立的。
我的高考分數(shù)果然還是差了一些,不過母親靈活地使用了搬遷之前的戶口,成功利用地區(qū)優(yōu)勢幫我報了一所還算可以的大學。據(jù)說莫安晏依然發(fā)揮了學霸色彩,卻上了某個地區(qū)偏遠的軍事大學,讓人大跌眼鏡。
我在高考公布欄找到他名字時竟松了一口氣,連我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為什么。明明需要擔心的人是我自己才對。
“莫安晏,你考到那么偏遠的地方去,離沙塵暴近了一步,可離你的陽朔越來越遠了?!蔽以诒话嘀魅谓腥マD團關系時遇見他,只見莫安晏一臉輕松地站在團委辦公室門口,像是在等待誰到來一樣。
“哦,沈凌啊,”他像是很久不見,才恍然想起我的名字一樣,“真巧,原來你在也在這里啊,考到哪里去了?”
“托你的福,考在中部地區(qū),成績還可以?!蔽蚁胝f得咬牙切齒,在旁人看來卻是一臉喜悅和輕松。就像普通的同學意外相遇,大家都金榜題名所以互相聊了幾句。
“那就好。”他點點頭,像是領導慰問一樣順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同志,我還一直擔心你會在去高考考場的時候掉進路邊的泥坑里,沒想到你還挺爭氣的?!?/p>
我從辦公桌上拿到自己的資料,一聲不吭地走了出去。
莫安晏,你和我的宣戰(zhàn)也只是一時興起吧,雖然這的確激了我一下,讓我能夠順利地考上大學。
可惜以后,就不能棋逢對手了。
不過我本來,也不是你的對手。
我走到校門旁邊,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團委的方向。
莫安晏已經(jīng)沒有站在那里了??赡芩呀?jīng)等到了想要等的人吧。我真是好笑,腦子這么不愛轉彎,明明別人都已經(jīng)忘記了,自己卻像一個傻瓜一樣念念不忘。
是啊,我真是個傻瓜。
明明難過得要死,卻一路笑得異常燦爛。
7. 關于你和我的故事
我收到了莫安晏的一封郵件。
準確地說,是收到了他回復我的一封郵件。
我用了平生最輕松的語氣寫信給他:“莫安晏,以后江湖不見了,你還有沒有什么想要對我說的?”
他在一天后回了我的郵件,只寫了一個字:“您”。
那時的我已經(jīng)帶著高考的錄取通知書,乘上綠皮火車,準備趕往大學所在地報道了。
我的神經(jīng)明明那么直,感覺卻不夠靈敏。我在收到郵件的那刻忍不住坐在座位上笑了起來。對,我原本是想要哭的。
母親起身去其他車廂找同事,留下我一個人呆在空空蕩蕩的座位上。
我發(fā)現(xiàn)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自己有些喜歡上莫安晏了。
我在離別前的幾個夜里,帶著涂滿了標識的地圖在房間里踱來踱去。始終也沒有勇氣去見他一面。
城市的標志性建筑物在視野里倒退,我眼前的景色也越來越模糊。
我努力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了關于罰站,泥坑和夢想。
關于你說過的,夢想,是要自己去實現(xiàn)的,別人能夠幫你完成的,僅僅是事情罷了。
可是啊。
莫安晏,除了你,我還能想起誰呢?
8.嘿,你還記得我嗎?
將社團和學?;顒泳苤T外的我開始了長期蝸居實驗室的大學生活,比起全班同學的名字,我反而對實驗室的大腸桿菌的熟悉度更高一些。
離我的科學家夢想還有多遠我不清楚,可我正在一步步地努力靠近它。
畢業(yè)典禮時,我是學院里唯一一個靠論文修滿第二課堂學分的人,連相處甚好的室友都笑著說,女科學家的確可以被劃分為第三性別。
而我回到那座小城市是在五年之后,不知道為什么,同學聚會的邀請短信也發(fā)到了我的手機上。我穿著T恤回到中學校園和同學合影后,聽到老班主任語重心長地說,我們班果然還有過了五年也沒有改變的人。
可我怎么會一成不變呢?
我站在隊伍里笑得很合群。
“對了,怎么沒有見到莫安晏?那個小學霸到哪兒去了?”我裝作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自然而然地提起了他,“不知道他最后去了陽朔嗎?這小子不會到最后也沒有弄清楚這地方到底在哪兒吧?!?/p>
人群突然安靜了下來,大家的記憶像是缺了一塊,直到有人拿出畢業(yè)合影,“莫安晏”這個名字才勉勉強強浮現(xiàn)在大家的回憶里。
“就是那個很幽默的人嗎?他成績好像還不錯?!?/p>
“是啊是啊,好像是有這么一個人,聽說他一直在支邊吧。對了,你們那時候是不是喜歡對方?要不然這么多年了還記著他。”
“這么可能?!蔽沂缚诜裾J。
這么多年過去了,每一個人都學會了掩蓋自己的情緒。大家都選擇性地口是心非,我也慢慢習慣并且了解了自己。
有人說看見過莫安晏發(fā)來的消息,他在邊境呆了幾年,認識了個不錯的女孩。
我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情緒,只是遺憾沒有再見到他。
對面的農田終于被收購,變成了成片的高樓,小平房和燈籠消失在了這座城市,也淹沒在了所有人的過去。
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有無數(shù)的故事在上演,可是有些故事,一旦錯過,就不知道怎樣才能找回來了。
母親的同事當了外婆,她將滿地亂跑的小孩托付給我照料,又和十年前一樣開始喋喋不休地八卦個不停。
“姐姐,這個字我認識?!?/p>
在某個午后,我被拜托照顧的孩子搖醒,她問我“你”字是什么意思,接著又拿出了另外一張識字卡片:“這個字的意思我知道,就是‘心上有你,姐姐,我是不是很聰明?”
睡眼蒙眬的我定睛一眼,她舉著一張“您”字的卡片。
“姐姐,是這個意思嗎?”
我愣了一陣,竟然重重地點了點頭。
9. 你知道陽朔在哪里嗎?
在我生命的前十六年里,一直祈禱著能不再一個人孤單地走下去。
后來我遇見了莫安晏。
當年他一直想去的陽朔,我曾在那里居住了十六年,獨自看遍了四季風景。
“莫安晏,你知道陽朔在哪嗎?那是我出生的地方?!?/p>
我在相遇的第一天告訴他,如果他能在地圖上找到我出生的地方,我就和他做朋友。
十年后的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我還是十年前的模樣,每天睡得很晚,第二天早晨還要去上數(shù)學補習班。那是我來到那座城市的第七十天,清晨,莫安晏就舉著地圖站在樓下叫著我的名字。
“沈凌,沈凌,你再來看看我啊。”
編輯/眸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