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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最冷的地方

        2015-05-15 20:30:59艾絲絲
        湖南文學 2015年2期
        關(guān)鍵詞:阿秀

        艾絲絲

        火車轟隆隆地在山谷間行駛著,等桑梅醒來時,天已經(jīng)黑了,車廂里一片昏暗。她料想這一覺她大概睡了不下十來個小時,因為這會兒,她感到手腳一陣酸麻,全身像通了電似的。她小心地將雙腿伸直,背部緊貼著鋪板,然后眼瞅著黑乎乎的車頂,一邊等待著酸麻感的消失,一邊豎耳傾聽。死寂中,她只聽到車輪碾過鐵軌時發(fā)出的有節(jié)奏的哐當聲。在這單調(diào)的響聲里,還夾雜著一串若有若無地的咕嚕聲,像水面上冒出的細泡。她循著這聲音集中精神,好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這聲音來自她的肚子。她苦笑了一下,手順著胸口往下走,摸到腹部,感覺那里似乎被饑餓咬出了一塊“凹”形。自從上車前在車站吃過一碗稀飯后,直到現(xiàn)在,她的肚子還什么也沒裝過呢。從胃部發(fā)出的咕嚕聲好像變大了,她聽著,口里慢慢泛出酸液。

        她探頭向床下瞧去,預備去過道里吃點兒什么。從列車過道里傳來的燈光,有氣無力地垂在車廂與廊道的交接處,像一只長滿陰翳的老眼。底下的幾個鋪位籠罩在陰影中,朦朦朧朧的。她等了一會兒,沒聽見什么動靜,不禁懷疑這節(jié)車廂的人是不是都走光了。一時間,一陣恐懼突然攫住她,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心隨之往下一沉,眼睛不由自由地睜得更大了。最后,在進門處的下鋪上,她終于發(fā)現(xiàn)那里還鼓著個東西,細看,是個人。她按了按“怦怦”亂跳的胸口,等它們平復下來,才雙手一撐,從床上坐了起來。

        為了不驚擾那位唯一的乘客,桑梅動作時盡量小心翼翼。但這輛火車實在太老了,它的內(nèi)部裝置已處于老邁腐朽的退線階段,隨著她起身下床的一連串動作,床架發(fā)出“吱啞啞”的怪叫,像一把久不使用的琴架在費力地撐開。

        這是一列開往深山區(qū)的綠皮火車,車身陳舊斑駁,可能是從別的地方淘汰下來的。桑梅在小鎮(zhèn)的站臺上看到它時,它就像一只年老體衰、長滿癬的癩皮狗,奄奄一息地趴在那里。車廂里充塞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塵土味,生銹的鐵架隨處可見,一些座位像被槍擊過似的,裸著大大小小的窟窿,暗灰的填充物從里面冒出來。行李架上則散布著一層絨毛似的薄灰。

        桑梅吸了吸鼻子,似乎那股塵土味還縈繞在她的臉前。她摸索著走到過道,打開嵌壁式的翻轉(zhuǎn)椅,然后從衣服口袋里掏出一疊紙巾,擦了擦,為了不影響車廂里那位沉睡的旅客,她沒有再去修正椅子上那顆松掉的螺絲。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確定這間車廂里只剩下她和那位乘客兩個人了。她臉朝窗戶坐著,眼睛盯著外面,但并沒有看出什么東西,面前的玻璃窗上蒙著一層灰和積垢,她用剛才用剩的紙巾試著擦了擦,浮塵掠去后,窗上慢慢浮現(xiàn)出一些零星的光點,那是附近某個村子的燈光,遙遙地照過來,顯迷蒙而清澈,像一片搖晃在風中的的燭影。

        “你起來了?剛才是在做夢吧?”

        桑梅正凝神看著外面,沒有發(fā)現(xiàn)旅伴已經(jīng)醒了,她陡然響起的聲音嚇了桑梅一跳。她扭過頭,看見門邊床鋪上的黑影在晃動著。一個女人從床上坐了起來,一邊往身上套衣服,一邊將腦袋探出來:“你剛才是在做夢吧?又哭又笑的,我還以為出了什么大事呢,一定是做了個噩夢。”她望著桑梅,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一個確定的答案。

        “???做夢?真的嗎?”桑梅用食指頂著太陽穴,揉了揉。她什么也想不起來。

        女人點著頭,一邊熟練地扣上身上的衣服紐扣。

        一絲憂慮掠上桑梅的額頭,她不自覺地皺了皺眉,她記得她是吃了安定片才入睡的,她不可能會忘記這個已經(jīng)保持了三年的習慣。她一直相信這個藥物會幫助她安心而徹底地進入睡眠。但現(xiàn)在,聽到女人這么說,她有些懷疑這個藥物的效果了。

        “可能是旅途太累了,”桑梅聽見自己的語氣里帶著一絲緊張,“剛才把你嚇到了吧?”她不安地望向女人,期待能從對方的臉上發(fā)現(xiàn)些什么。她總是控制不住那些擔心,擔心女人聽到了什么。她剛才在夢中喊叫了嗎?還是說了一些可怕的胡話?她努力回憶著,但腦海里并沒有夢的任何跡象。也許它們像夜晚的露水一樣被無名物質(zhì)蒸發(fā)掉了。

        她只好鼓起勇氣又問道:“剛才,我沒嚇著你吧?”這時,對方已經(jīng)盤起雙腿,坐在了床沿上。

        “那倒沒有,”女人爽快地答道:“看你說的,沒那么嚴重。我女兒小時候就愛說夢話?!迸送A艘幌?,像是退到記憶里撈了一把,她搖著頭繼續(xù)說道:“嗯,我記得那年升高中,一連幾天,我女兒盡做些怪夢,有一次還念起了數(shù)學公式呢?!闭f完,女人“咯咯”地笑了出來,她的聲音洪亮而親切,“那個時候,她才十三歲,轉(zhuǎn)眼,十多年都過去了———”

        “啊,十多年了,那她現(xiàn)在一定長成大人開始孝順你了吧?”桑梅討好地說道,一邊打開先前從車廂帶出來的挎包,把吃的東西從里面一樣樣拿出來:面包,鹵干子,火腿腸,罐頭和幾枚煮好的雞蛋。

        “你也過來吃點吧?!彼龑ε搜埖馈?/p>

        “行,我也餓了,咱倆一起吃。我也帶了吃的?!迸嗽诖采厦髁艘魂嚕鰜頃r,手上拎著一只黃色的大布袋。

        她們還一直沒有正面瞧過呢。桑梅進車廂時,女人的鋪位還是空的。桑梅買的是上鋪,為的就是避開下面乘客的打擾。

        這會兒,在過道枯黃的燈光下,桑梅看見女人大約有五十多歲,穿一件暗紅色的呢子外套,外套的袖口和領(lǐng)口處都鑲有醒目的黑色金邊,下身黑褲子配一雙藍色帆布鞋。鞋子嶄新,像剛從商店的貨架上取下來的。

        “我?guī)Я朔奖忝?,你也吃一桶吧?!迸藢赏邦伾r艷的康師傅從布袋里拿出來。桌子上沒有水,她又麻利地回車廂里拎來一個大保溫瓶。桑梅則幫忙將紙蓋撕開,添上佐料,女人迅速地將開水倒進去,收緊盒蓋,然后,兩人望著直冒熱氣的面桶,互相笑著。

        在燈光朦朧的暗影里,女人的臉呈一種熟透的黑黃色,顯得既堅硬又單純,焗過油的短發(fā)閃爍著一層炫目的光亮,因為顴骨過高,她的眼睛塌落下去,鼻梁上爬著一條明顯的疤痕,深深的足跡一直蜿延到她陡峭的左臉頰上,像是被鞭子抽過的遺證。

        “我猜你有二十五六吧?”她笑吟吟地打量著桑梅。

        桑梅下意識地緊了緊衣服,將圍巾小心翼翼地往下巴處拉了拉,盡量將脖頸遮得更嚴實。

        “呵呵,你真這么覺得?”桑梅知道,人們習慣用年輕來贊美一個女人。但憑直覺,她覺得面前的女人是不會理會這種習俗的。因此,她對女人接下來的回答半是期待半是忐忑。

        “二十六。我猜,應當不會比這個更大了?!睕]等桑梅表現(xiàn)出驚喜,女人續(xù)續(xù)說道:“要是這樣,我女兒和你差不多大。她今年二十四?!?/p>

        “好年輕。你,你是去看她嗎?”桑梅把鹵干子往女人那邊推了推,客套著:“隨便吃啊?!?/p>

        “是?。∷髮W一畢業(yè)就留在城里了。曉得她愛吃家里的紅皮花生,我就每年這個時候給她送些去。當然,倒不全是為了這個,主要還是催她早點談朋友,老大不小的了,村里和她差不多大的丫頭都出嫁了,有的都當媽了。我倒不是那么急,主要是孩子她爸,她爸脾氣不好,這孩子怕他……”說到這里,女人停下來,剝開一袋鹵干子,塞一塊到嘴里,眼睛親熱地看著桑梅,“瞧,我盡說自己的事,我女兒就嫌我啰嗦。”

        桑梅正低頭用湯勺舀著桔子罐頭,聽她這么一說,忙抬頭沖她一笑,“沒事,睡了這么久,我正想聽人說說話呢?!?/p>

        “呵呵,也是。我這嘴就閑不住。其實這次去城里我是背著孩子他爸出短工的機會,偷偷溜上來的。他嫌丫頭不聽話,不讓我去看她。唉,兒女大了都由不得人。對了,姑娘,你成家了嗎?”

        桑梅一愣,她沒想到談話會朝著這個方向走下去,她努力克制住內(nèi)心的騷亂,把剛舀起來的一勺子桔子水吹了吹,然后放慢速度,一點一點地啜飲下去,就好像這桔子水是剛從開水瓶里倒出來似的。好一會兒,桑梅才模糊地“嗯”了一聲。

        “那敢情好。小孩都有了吧?”女人立馬表示出對這個問題的強烈興趣。

        她這個年紀,有沒有小孩都說得過去。但桑梅不想拂女人的興致,也許對此她自己也期待著什么。她順著女人的話答道:“嗯,四歲了,是個男孩,今年才上幼兒園?!?/p>

        說完,桑梅不自由主地笑了,這是阿秀的話,現(xiàn)在卻被她借用在了這里。

        “真好啊,要是我女兒像你這么爭氣我就省心了。來回往城里跑,累人。”說著,她拿手捶了幾下肩膀。

        不知被一股什么力量驅(qū)使著,桑梅向她描述起了那個虛有的丈夫和孩子。她還從來沒有對人說過這種事呢。她突然為這個虛構(gòu)的美好圖景而興奮起來,她聽得出自己的語氣里正散發(fā)著激動的分子,連顫音她都感受到了。

        “他在廣告公司上班。個子還挺高的,笑起來時臉上會露出孩子樣的酒窩。我們的小家伙呢,胖乎乎的,像只可愛的京巴狗。”仿佛為了取得女人的信任,桑梅想了想,補充道:“可惜我忘記帶照片在身上了,不然可以拿給你看看?!?/p>

        “那你也是在廣告公司上班吧?我女兒一開始也是廣告公司,后來換了好幾家單位,現(xiàn)在在一個什么合資企業(yè)里,做財務?!迸藷崆榈刂v著,桑梅聽得出,她對女兒的工作和生活是滿意的,甚至隱藏著不自覺的驕傲。

        桑梅聽著,不時地點點頭,思想?yún)s漸漸游離開來。

        在廣告公司里上班,擁有一個可靠的丈夫,再生養(yǎng)一個可愛的兒子或女兒,這不是桑梅的謊話,這是阿秀曾經(jīng)憧憬過的理想生活。如果不是她,阿秀說不定真會過上這種生活。

        阿秀第一次向桑梅想象自己的家庭生活時,桑梅還忍不住嘲笑了她幾句。那時,她們剛被解救出來,阿秀回了家,桑梅是自她們從醫(yī)院分開后,第一次去家里探望她。

        桑梅還記得阿秀住的那間屋子,那是一間傍著正屋搭蓋起來的披棚,屋子以前是用作儲放雜物和農(nóng)具的。土墻上潦草地糊著一些過期報紙和畫報,面朝院子的墻上有一扇木窗,卻被舊木板封住了,只在頂上頭留了一道巴掌寬的空隙。即使是正午,太陽也只能從縫隙中擠進來一些細若游絲的光斑。幸虧屋頂上開了個天窗,這才有亮光照進來,使她看清阿秀的臉。

        直到現(xiàn)在,桑梅還記得那張臉。慘白的臉,像在冰箱里凍過似的,額頭上幾根青筋如同蚯蚓靜臥在那里,一雙深陷的眼睛清炯炯的,嘴唇每過幾秒鐘就會神經(jīng)質(zhì)地抽動起來。

        “阿秀———”桑梅握著阿秀的手,“你要多吃一點,得堅持讓自己胖起來。”明知這是自欺欺人的話,但除此之外,桑梅也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些什么。

        “我也想啊,做夢都想著能重新胖起來,可是———”阿秀嘆了口氣,一雙眼睛認認真真地打量起桑梅,然后努力舒展開眉頭,顯出快活的樣子:“姐姐,你似乎長好了呢?!彼竽笊C返母觳?,瞇眼笑著。

        桑梅卻感到一陣鬧心。如果可以,她倒是想勻點肉給阿秀。比起從那座地獄般的冷窖里出來的樣子,阿秀現(xiàn)在更瘦了,硬邦邦的全是骨頭,只是殘余著一個人的形狀。也許那些日日夜夜堆積起來的噩夢仍然積聚在阿秀的體內(nèi),正一點一點地要把她吞噬下去。

        “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阿秀!把從前的那些事都忘了吧!”她扶著阿秀的肩膀,拿眼用力瞪著她,又絕望又憤怒地叫道:“你們家也太欺負人了,把你一個人關(guān)在這里。我要找阿伯談談?!?/p>

        “我爸早就去礦上了。再說,他也當不了家,何必為難他呢。”阿秀淡漠地說道,仿佛對自己的命運和前途早就一清二楚,她無所謂的冷淡樣子讓桑梅又生氣又無奈。

        “那我找你哥談,哪有這樣對待親妹妹的!再怎么說,你現(xiàn)在還是個病人———”桑梅說不下去了,聲音哆哆嗦嗦的,“他們應該帶你去看醫(yī)生,而不是關(guān)在這里等死?!?/p>

        “能怎么樣呢。他們這樣做也是為了我好。”說完,阿秀將身子往床沿挪了挪,眼瞅著窗戶,用手指了指那里,聲音冷冰冰的,“你瞧,即使那里釘上了窗板,還有人不甘心地往這里面瞄呢,他們不就是想看看我———”她沒有說下去,身子猛烈地抖動起來,兩只手摸索著退后,然后緊緊抓住床欄,像要努力壓制什么風浪似的。過了好一會兒,她哭起來,聲音哽咽地:“說到底,我這樣子自己看了都怕,難怪別人好奇。何況,是我自己不想去醫(yī)院,我不想讓任何人看笑話。所以,你不要怪我哥?!?/p>

        “那,那我?guī)阕撸x開這里?!鄙C氛f道,她覺得身子都激動起來了。她真想把那個計劃告訴阿秀。

        “可是,能去哪里?我們這一身———”像被針刺了一下,阿秀的身體痙攣地一抖,繼而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身子一聳一聳的。桑梅連忙俯下,幫她抬高上半身,一邊輕拍著她的后背,一邊勸道:“阿秀,阿秀,你別激動,別激動啊———”阿秀卻停不下來,淚水一個勁地往外涌。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平息下來。桑梅把她的頭擱在自己的胸前,聽著她有氣無力的抽搭聲:“我這樣子,別人見了只會嫌棄。我是再也出不得門了———”

        “我們可以去最冷的地方,阿秀,那里沒人會注意咱們的?!边@是桑梅的愿望。從那個魔鬼似的地方出來后,這就是她最迫切的希望和全部的打算了。

        為這個愿望,這些年,桑梅一直在拼命攢錢,奔碌在各個城市,哪里冷就往哪里跑。她喜歡冬天,在凜冽的北風和呼嘯的雪花里,她可以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風,圍巾,手套,棉帽,口罩。只有這樣全副武裝地走在街上,才不會有人去注意她。這樣的時候,桑梅會感到一種徹底的安全,仿佛她重新獲得了一個正常人的身份。她放心地進出超市,即使在商場和人群中穿梭,也不覺得那么恐懼了。

        但南方的冬天總是有限的,因此,她必須時刻準備著遷徙,像某些喜冷的動物。

        三年里,她做過殯儀館的普雜工,在冷藏室里搬運尸體;她還當過流水線上的洗碗工,在污水漫流的操作間里一坐一整天;凌晨三四點,她騎著綁有水桶和笤帚的三輪車,運送著小區(qū)的垃圾;她還學著別人在深夜的街頭賣夜宵。她最長的一份工作是在冷庫里當搬運工,將成箱成捆的冷凍食品分門別類,然后裝進貨車或冰柜。這是她最滿意的一份工作,在這里上班,即使到了夏天,她也可以把自己從頭到腳都裹起來,而不會引起他人的過分注意和懷疑。但長時間的冷氣環(huán)境,卻讓她膝關(guān)節(jié)發(fā)軟并持續(xù)酸痛。晚上,當她攤開手腳躺在簡陋的木板床上時,能聽見“咝咝”的冷氣在她的關(guān)節(jié)和骨頭間像火車一樣穿梭來往。

        她知道,她離風濕已經(jīng)不遠了,除非想癱在這里,不然就只有離開。

        幸而,這些年里,她雖然吃夠了苦頭,但總算攢了一些錢。去北方的路費是夠了———那個夢想中最冷的地方,當她一次次坐在燈下計算著每月的積蓄時,總有一個聲音在內(nèi)心呼喚著:

        等著吧,阿秀,我馬上就帶你一起走,去那個最冷的地方。

        一股香氣從碗里溢了出來。

        “真香。”女人揭開碗蓋,把桑梅的那碗面推過來,熱心地招呼道,“早餓了吧,咱趕緊趁熱吃?!?/p>

        桑梅客氣了一聲,她看著女人嗞溜溜地吃起來,猶豫了幾秒,然后一橫心,端起面碗,挑起一口塞進嘴里。一股熟悉的味道立即涌入口腔,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酸嗝,仿佛被這個突然的響動驚醒了似的,一陣惡心的氣味從她的胃里翻涌出來。她連忙側(cè)身,垂下頭,一股讓人作嘔的酸水立刻從嗓子里涌出來,她緊緊地抿住嘴巴,手伸到包里摸索著,拿出來一個塑料袋。

        “唉喲喲,你這是怎么了姑娘,快快快,塑料袋!”女人幫她把塑料袋接在嘴邊,擔心又不解地拍著她的后背。

        桑梅朝袋子里吐了一陣,歇了會兒,又喝了幾口女人遞過來的熱水,這才慢慢覺得心里好過了些。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抬眼看著桌上的那碗面,沒有猶豫就將它厭惡地推到桌角。

        幾年過去了,她還以為自己已經(jīng)將方便面的味道從記憶里切掉了。

        她試著向女人解釋,“不好意思,我的胃不太好。瞧,面都浪費了———”

        “不要緊不要緊,多喝點開水,我這里還有餅干,你要不要吃一點?”

        “噢,不。我吃面包就行?!?/p>

        三年了,整整三年,這股揮之不去的味道一直彌漫在那間地下室里,像濃重的霧氣一樣層層疊疊地包裹著她們,伴著這股氣味的,還有墻角濃稠的尿液和沒有及時處理的生活垃圾,從墻壁和地底下鉆出來的動物的霉味和腥氣……出來后的這五年間,桑梅沒有再碰過方便面。以至于剛才,在她第一眼看到方便面時,她還以為自己能夠重新接受它。

        “一定是工作沒規(guī)律落下的,我丫頭就是這樣。這些天,我在她那里住了幾天,跟著她吃喝,覺得自己的胃都快頂不住了。一日三餐根本就沒個準頭,又經(jīng)常加班,今天說好休息的,結(jié)果剛把我送到火車站電話就來了……”

        桑梅扶著腦門,用力驅(qū)趕著閃回在她腦海中的混亂的記憶。

        女人仍在那里溫和的絮叨著,桑梅微傾著頭,時而沖女人友好地一笑。有一瞬間,女人說話的神情,讓她想到了自己的母親。她母親在她十歲那年和她父親吵架后喝了農(nóng)藥。她被人從學校叫回來時,母親已經(jīng)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一床舊布單蓋著她因藥物開始變形的身子。

        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不記得母親長什么樣了,但那張蒙著她的床單還扎在她的心底,那是一條白藍相間的格子床單,間隔有序的條紋像焊死的波浪。

        那學期結(jié)束后,她從學校拿回了書包,開始接替母親的工作,喂豬趕鴨放牛,做飯洗衣,照顧兩個弟弟。農(nóng)忙時節(jié),就下地幫父親收谷、栽秧、種菜、澆水。

        過了幾年,隨著南下打工的潮流,她跟著村里的一幫姐妹到城里開始自食其力。二十一歲那年,她被一個老鄉(xiāng)騙到洗腳屋,受盡折磨和恐嚇。后來,她沒有堅持住,開始慢慢地往墮落里墜下去,到最后竟以肉身賺取生活。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生活的浮華,她將用身體掙得的錢,一筆筆地往家里寄,幫助兩個弟弟讀書、成家;支撐父親每年大大小小的藥費和家用。她還給家里蓋了一座新式的兩層樓房。而她的親人,在以她為恥的同時,又樂于享受這一切。他們甚至從沒有追究這些錢的來歷和她背后的辛酸生活。

        有時,她會將這一切怪罪于自己的母親,因為她過早地拋棄了女兒,才讓她走上這條恥辱的下坡路。而有時,她又懷疑,即使她還活著,也難保她不會和父親、弟弟們一樣,對她的生活保持殘忍的沉默。否則,在她受苦的那些年里,在她差點死在陰冷的地下室里時,她為何不用夢境的方式來幫助她,甚至連安慰的暗示都沒有。

        女人的聲音還在耳邊嗡嗡響著,桑梅有點倦了,她扭頭看著窗外,外面仍黑乎乎的,連先前那些微弱的光星都找不到了,只有模糊的山群的輪廓潦草地起伏著。

        “阿姨您在哪里下車?”

        “噢,我在歇兒莊下。我看看,快到了吧———”女人欠起身子,臉貼著玻璃窗?!拔覀儸F(xiàn)在好像在靴家坳,要不了半小時就要到我那一站了?!?/p>

        “這么晚了,有人來接你嗎?”

        女人笑笑,臉上的抽痕也跟著扭了扭,看上去怪怪的,像蠕動的一條蟲醒過來抖了抖身子。不知道是不是她丈夫打的。桑梅想,她的父親也愛喝酒,他可以用饅頭配著酒,一喝大半天,村人給他冠名“酒麻木”。和母親一樣,桑梅沒有少受他父親瘋酒后的打罵,皮帶是他的常用工具,還有火鉗和竹條。

        “接來接去的多麻煩。況且這個時候家里早睡下了。我每回都是在鎮(zhèn)上的招待所住一宿,然后清早走一段山路,到家時正好趕上做早飯。”女人重新坐到位子上,問桑梅道:“對了,你在哪里下?”

        “候山鎮(zhèn)?!?/p>

        “哦,離我們村子還有一腳。那里出產(chǎn)紅薯。你這是回家吧?”

        “不,是去看一個朋友?!鄙C氛f,阿秀的臉在她眼里晃了一下。

        女人面帶微笑,聽得很認真,樣子也安詳平和,好像是在鼓勵桑梅繼續(xù)講下去。

        桑梅想了想,開口道:“我們以前是同事,后來她生了一場大病就回家了?!?/p>

        其實是難友。她想,要不是她,阿秀就不會落到如今這悲慘的境地。

        六年了,她還記得當初那個男人從中介所將阿秀帶上面包車時,阿秀問她的第一句話:“你也是在這家公司上班嗎?”

        桑梅在心里掙扎了一下,她想用什么法子提醒阿秀,小心地暗示一下她危險的處境,盡管她并不確定這個可憐的女孩能否明白她的意思,但起碼,從她自己這方面來說,她的良心會好過一點。但是,她還沒來得及表示出什么,男人兇狠的目光立馬“啪”地甩了過來。桑梅立刻就怕了,她仿佛又聽到鐵鏈在頭頂“唰唰”作響,每次她試圖逃離那間地下室或?qū)δ腥松杂械挚箷r,那個惡棍就會用這個方法對付她。在她衣服包裹的身體上,遍布著各種暴力留下的傷痕,抽的、扎的、刺的,她受不了這樣的折磨。所以那天,面對阿秀的問題,桑梅只是快速地點了點頭,然后按照男人預先的設計,她告訴阿秀,她在這家公司已經(jīng)做了兩年的營銷工作。

        “公司待遇還不錯?!彼f,“你應聘的是文案工作吧?這個挺輕松的?!鄙C纷⒁獾侥腥说哪抗鈴鸟{駛室的后視鏡里瞟過來,一直盯著她。她小心翼翼地介紹著公司的情況,盡量將音調(diào)控制在男人滿意的程度上。

        阿秀認真的聽著,臉上帶著笑,桑梅覺得有一把尖刀在心臟里攪動著。

        這全是那個男人的計謀,打著招聘的幌子,四處物色急于找工作的年輕女孩。有時男人還會把桑梅帶在身邊,當然,她被嚴格限制在男人能控制的范圍之內(nèi),只是被要求坐在車里,按男人的需要露一露臉,講一講謊話。這一招雖不起眼,卻很靈,使那些初走上社會,本來就很單純的女孩們放松了警惕。桑梅恨這個差使,她反抗過,有一次在中途,她甚至起了逃跑的念頭,可惜她的這一舉動還沒來得及實施,就被男人發(fā)覺了。那次,她被男人毒打了一頓,結(jié)果,在地窖里她迷迷糊糊地躺了五天。活過來后,她真希望那次能死去。

        男人一共物色了四個女孩,她們被關(guān)在一間潮濕陰暗的地下室里。阿秀是最年輕的,也是桑梅唯一騙過的女孩,她早已作好了被她厭惡或報復的準備。然而,意想不到的是,阿秀明白自己的遭遇后,并沒有對桑梅做出什么過激的反應,甚至連一句攻擊和責問的話都沒有。

        “對不起?!鄙C废肓撕镁?,最后對她說出的只有這么一句。

        “我知道你是被逼的。”阿秀說,“我看到了你身上的傷。”

        桑梅沒作聲,抽泣起來,一邊重復道:“對不起,對不起。”

        阿秀拉過桑梅的手,安慰地一下一下拍著,“我知道。我不怪你。你比我大,以后,我就叫你姐吧,咱倆一起想辦法?!彼÷曊f道:“一起想辦法逃走?!?/p>

        后來,阿秀就真的這么稱呼桑梅,一直到她們被解救出來,阿秀仍這么叫她。

        “姐,我恐怕是好不了。我天天做夢,夢見鐵鏈、皮帶、針頭和藥,我還夢見自己和小月、蘭姐一樣,死在了地下室里,變成了一條大蛇……”

        那個時候,阿秀已經(jīng)被他父親領(lǐng)回家了。桑梅則在醫(yī)院繼續(xù)躺著,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醫(yī)藥費一日日地往上漲,并一日一日地威脅著她,不僅僅是這些,令桑梅感到傷心和怨恨的是,事發(fā)后,家里居然沒有一個人前來探望她,更別說接她回家了。

        她知道,家里害怕她回去。她現(xiàn)在可是人們眼中的熱門人物,盡管她有意避開那些新聞,但她想像得出,她破爛而骯臟的一生正像熱播劇一樣在報紙和電視上輪番放送。對此,她感到恥辱。因為,被囚禁的四個女性中,只有她是以招妓的名義,被男人騙來的。一想到這件事正被無限地放大,成為人們熱鬧的談資,她就感到痛苦,似乎那些封存在她心底的情感又復活了過來。她想逃離它們。

        醫(yī)院是無論如何不能再待下去了,可回家的路又顯得那么渺茫。有時,她絕望地想著,是不是該從六樓的病房里跳下去。

        可是,一想到阿秀,她又下不了決心,她總覺得自己欠著阿秀,需要用什么去補償一下她。好在,她父親終于來了。他解釋他遲來的原因:地里忙,農(nóng)事太多,甚至還舉例說明。當然,最重要是醫(yī)藥費的問題,他跑了許多家親戚才終于湊齊這筆錢。

        她看著她父親喋喋不休地說著錢的事,她無法忽略他厭棄的目光,這倒使她產(chǎn)生一股抵抗的力量。反而覺得先前對死的想法是對自己的侮辱。

        為什么要去死?為什么不回家?何況,這個家還是我用沉重的代價換來的。如今,她落得這步田地,他們難道就沒有責任嗎?

        她到底是回去了,帶著一股徹骨的恨意。在電話里,她咬著牙地對阿秀說,“阿秀,你要學我。我才不會乖乖地讓他們欺負到頭上?!?/p>

        “姐,其實他們也挺為難,畢竟這事太不光彩了,村里人———”

        桑梅哼一聲,她可不像阿秀,能忍氣吞聲。他們不讓她出門,她偏要出門。她在心里叫道:憑什么對我翻白眼?我可是受害者啊,受害者不是應當獲得同情嗎?———于是,她照樣挎著籃子去菜園摘菜,去塘邊洗衣服。碰到別人好奇的目光,她毫不膽怯地堵上去,恨不得剜他一眼。有人熱心地來屋里看她。她知道她們想看什么。但她偏不給他們看,她故意扭著,把帽子拉得低低的,穿著黑衣長袍,脖子上纏著圍巾。哼,他們休想從她這里看到什么。

        直到那天,這個時候候她已經(jīng)回家半個月了,她以為她會一直挺到最后。但那天晚上吃飯時,為了筷子和碗的事,她和弟媳吵了起來。

        “你倒是說說,我有什么?。磕阌惺裁促Y格規(guī)定我使用一次性的東西?”

        “有沒有病你自己不知道?我說了都怕臟了我的嘴巴?。 彼蟮芟边€擊道,咧開的兩片嘴唇像剛磨過的刀,寒光直閃。

        她走上前去推了她嫂子一把,她哥立刻從后面沖了過來,“啪”,一記耳光抽在她臉上。她晃了晃,眼前黑了一下。絕不能倒下!她給自己打氣,把嘴巴抿得更緊,身體搖晃著,一只手慌亂地伸出去,救命似地扶住了墻壁。

        她大弟張著嗓門嚷道:“你還回來干什么,自己不知道丟人嗎?都失蹤三四年了,哪個不當你是死在了外頭?!?/p>

        她眼睛發(fā)脹,淚水擠在眼眶,她想忍著收回去,沒有成功,淚水像泄了閘似的涌了出來。她想沖過去,還那個白眼狼一個耳刮子,卻見他轉(zhuǎn)過身,叉著腰,對站在廳堂角落的父親指手畫腳道:“都是你做的好事,誰同意你去接她回來的。她治病借下的錢,可不要找我們還,你送出去的就由你來負責,明天你們就都搬出去吧?!?/p>

        她再也受不了,索性撕下臉皮,破口大罵起來:“你個畜生,你有臉有骨氣,為什么還住在我修的房子里?你要真有本事,為何要用我的錢娶媳婦。既嫌我的錢不干凈,你現(xiàn)在就統(tǒng)統(tǒng)還給我,還給我,你倒是還給我呀———怎么?你清白,你有種,你倒是別用婊子的錢往臉上貼粉貼金啊……”

        她發(fā)了瘋似地哭嚷著,沒料到她哥會沖上來,且不管不顧地“啪啪啪”三個耳光一個接一個抽過來。打得她懵了一陣,等她回過神來,想回敬過去時,她爸卻跑來,拉住了她。

        “你就不要再犟嘴了,都忍忍吧……我們家的笑話還不夠嗎?”說完,她父親竟然像頭驢子似的嗚咽起來。

        桑梅的心徹底涼了,她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知道這個家里是再也沒有她的容身之處了。第二天早上,天麻麻亮,她就帶著幾件行李,沒給任何人打招呼離開了。

        她發(fā)誓再也不回去了,她還想把阿秀也接出來。

        “你等著,到時候我把你也接出來!我們自己過。”她和阿秀每隔一星期就通一次電話。

        她知道阿秀的情況也不好,說到底,所謂的家,只不過是她們的第二座地獄。但她還是在電話里安慰阿秀:“現(xiàn)在科學這么發(fā)達,等我攢足了錢,咱倆就去做激光。聽說那東西特別厲害,只要一照,什么都能除掉?!?/p>

        桑梅當然明白,這不過是哄勸阿秀的話。當初,她被警察解救出來送到醫(yī)院后的第二天,就向主治醫(yī)生咨詢過激光的事。不說手術(shù)無法保證能消除那些紋身,就是能夠消除,那筆錢對于到處打零工的她來說,也是個讓人望而生畏的天文數(shù)字。

        但是,給阿秀一點希望總是沒錯的。她不也是靠著一點點面包屑似的希望支撐著慢慢往下走的嗎!

        “激光真的可以嗎?可面積這么大,我有些擔心,而且,那得要好多錢???”阿秀的聲音怯怯的。

        “放心吧,我不信這一輩子會掙不下那筆錢。等攢夠了,先讓你去做。”如果真的有這筆錢,她一定會讓阿秀先去做。這不僅僅是因為她欠著阿秀,更因為她覺得阿秀和自己不一樣。阿秀可是清清白白的。而她呢,只不過是個早已墮落的人。

        由于阿秀家地理位置偏僻,她們的通話效果一直不好,但總算能夠勉強交流。桑梅知道阿秀沒有經(jīng)濟來源,每隔一段時間就往她的手機里充些話費。她們的通話一直持續(xù)了一年,后來,有一次,她們失去了聯(lián)系將近兩個月,焦急中的桑梅,才等到了阿秀的一封信。信中,阿秀告訴桑梅,她的手機徹底壞掉了。

        按照信中的地址,桑梅第一次萌生了去探望阿秀的念頭。就是在那一次,她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攢點錢,將阿秀帶出來。

        如今,兩年過去了,她一心盼望著阿秀能奇跡般地好轉(zhuǎn)起來。她已經(jīng)花了四年時間攢足了去北方的路費。她想好了,先去哈爾濱看看。

        聽說那邊的城市幾乎大半年都是冬天,這樣的天氣最適合她們。她們可以放心地整天包著手腳和脖子,而不必擔心被好奇和狐疑的目光盯上。

        桑梅拉了拉帽子,對她的這一身裝扮,女人似乎并沒有感覺意外,從她們開始談話以來,她就沒有對此表示出絲毫的驚訝神色,這讓桑梅感到安心。

        離到站的時間還差十來分鐘,女人已經(jīng)回鋪位上清理行李去了。桑梅靠著車壁坐著,準備和女人告別后,再回床上躺會兒。

        下車前,女人一再邀請桑梅返回時來她家里玩,桑梅客氣地應和著。心里卻知道,她們是再也不會見面了。

        女人走后,這節(jié)車廂里就剩下桑梅一個人了。她回到床上,雖被沉沉的疲憊壓迫著,但卻并沒有睡意。她索性從包里掏出阿秀的信。這是阿秀兩個星期前寄來的,信末有一行字讓桑梅記憶猶新:姐,很想你,如若有空,想見你一面。

        她當天就給她回了信。在信里,她說打算把冰庫里的最后一季度工作做完,結(jié)完賬后就立即來候山鎮(zhèn)帶她走。

        她還想告訴她,她要給她治病,然后在北方某個最冷的地方兩人一起生活。她想當面把這些計劃說給阿秀聽。

        桑梅沉浸在這樣的幻想中,直到窗戶慢慢由紅變成明黃,然后突然間,整個車廂都變得明亮起來。

        清晨七點,火車沙啞的報站聲響了起來,緊接著一聲長長的鳴笛,把山也震動起來,回聲像波紋在車廂里蕩開,又一層層地彈跳出去。

        桑梅從鎮(zhèn)上找到一輛帶客的三輪摩托車,循著兩年前的記憶,一路顛簸著往阿秀所在馬家村駛?cè)ァ?/p>

        時間似乎在這里停滯了,一路上,荒廢的田野,空曠的谷場,散落在山坡和河邊的村莊,連飛在半空中的鳥,都和桑梅第一次來到這里時看到的情景差不多。

        唯一有變化的是這里的山,從前寂靜的山嶺里,現(xiàn)在卻回蕩著機器的轟鳴和炸炮聲。一座座白色的簡陋的采石屋豎立在山破上,碎石機不耐煩地在那里聒噪著。

        從摩托車上下來,桑梅裹緊衣服,沿著記憶中的那條土路走去。她先還擔心會在路上遇到什么人,但村子里靜悄悄地,偶爾經(jīng)過一個鎖著的院門時只聽到里面發(fā)出一兩聲單調(diào)的狗吠。有老人坐在半敞開的院子里劈柴,見到生人經(jīng)過,也只是漠然地抬眼望了望,并沒有走出來詢問。

        阿秀的家在村東頭一個拐角上,留在桑梅記憶中的那棵古老的樟樹還在,粗壯的樹干和枝椏從籬笆墻里聳出來。桑梅的心猛烈地跳動起來,她深呼出一口氣,待到情緒平復下來,才朝院門走去。

        “有人嗎?”竹制的院門半掩著,輕輕一推就開了。

        一個坐在石凳上正熟練地織著毛衣的女人抬起頭來,她茫然地看著桑梅:“你找誰?”

        桑梅也定眼望著她,從她的身形和裝扮來看,她猜出是阿秀的嫂子。第一次來時,她給她倒過水。不過,兩年沒見,女人老了許多。桑梅估摸著她現(xiàn)在大概有四十幾歲了,短發(fā),寬臉黑眉,睛睛細長,耳朵上釘著兩顆金耳環(huán)。她似乎并沒有認出桑梅,面無表情地問道:“你是誰?找哪個?”

        “我是阿秀的朋友,來看看她。她在屋里嗎?”

        聽了桑梅的話,女人沒什么應,而是繼續(xù)低頭織著手中的毛衣。

        桑梅有些尷尬,正想沖屋子里喊阿秀的名字,卻聽女人緩慢地說道:“阿秀不在了。”說著,她將針換到另一頭上,然后停下來,抬起頭。

        “她去哪里了?”桑梅問,她沒有聽懂女人剛才的話。

        她走到女人身邊,探著身子去瞧阿秀以前住的那間屋子,到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屋子變了,窗上的木板卸了下來,透過幾節(jié)木窗欞,她一眼就看見堆放在里面的柴禾,還有帶著節(jié)疤的長柄農(nóng)具,那應該是鋤頭。

        “阿秀去哪里了?她不在家嗎?”桑梅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

        女人沒有回答,她淡淡地看了桑梅一眼,指了指石凳,等桑梅坐下來后,她才伸出目光,緊緊地從上到下掃了桑梅一遍,一陣冷意穿過桑梅的身體,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激靈。

        “你是不是叫桑梅的那個?”

        “嗯,我是桑梅,阿秀她———?!?/p>

        “阿秀死了。她給你留了些東西,說要是你來就交給你?!迸藳]有停頓,冷淡地說完事情后,她從石凳上站起來,等著桑梅,見她沒反應,便嘆了口氣,語氣緩和了些:“進來看看吧,她留給你的東西?!?/p>

        阿秀的床還在,被豎起來靠在柴禾堆上,看樣子,是準備當柴燒掉的。糊在墻上的報紙也在,泛著陳舊的黃,有些地方劃破了,像一塊塊的爛肉橫在那里。

        女人從一個快要散架的桌子底下抽出一個鞋盒,用衣袖抹了抹上面的灰塵,說道:“東西都在這里?!笨匆娚C啡粤⒃谶吷?,便問道:“你還好吧?”

        桑梅點點頭,身子像飄著似地走了過去。等女人轉(zhuǎn)身出去了,她才小心翼翼地打開了盒蓋。

        一支帶有兔子裝飾的發(fā)卡,變干了的指甲油,小巧的圓型鏡子,還有一些她寄給阿秀的信。在一個沒有封面的練習本上,桑梅看到了阿秀最后的筆跡:梅姐,我決定走了。我不想讓大家因我而感到為難。而且,我知道我的病是好不起來的。我爸夠苦的了,他能供我上到高中就很不錯,這在我們村里可是稀罕事。他在礦上掙的那點賣命錢只能存著給我小弟娶媳婦……真想和你去最冷的地方啊,我千百次地想象過那個地方……但我的身體恐怕是不允許我去那個地方了……我發(fā)現(xiàn)呆在井里也很不錯,冰涼涼的……姐,你要好好活著。把這些東西帶到最冷的地方去吧,讓我感覺像是自己也去了那個地方,而且是和你在一起。

        “阿秀———”桑梅失聲叫道:“阿秀,阿秀———”她跌跌撞撞地奔了出來,“那口井呢?那口井在哪里?”

        女人說了聲:“跟我來?!彼潇o地在前面走著,就好像早料到會有這么一件事而一直在那里等著似的。

        她把桑梅領(lǐng)到屋后。那口井已經(jīng)封起來了,砌了一堵半人高的圍墻。

        桑梅摸著圍墻邊往里探起身子,井口上蓋著一塊沉重的水泥蓋。

        “你說哪不能死人?偏偏把一口吃水的井給搞壞了。”女人在一旁不滿地說道。

        桑梅沒有作聲。她只覺得她身邊的這些人都太殘忍了。她仰著頭,努力把蓄在眼眶里的淚水倒了回去。

        現(xiàn)在,她后悔極了,她應當在一接到阿秀的信時就趕來,而不該惦記著那一季度的工作和工錢。她又恨阿秀,為什么不等她來呢,她竟然這樣決絕地放棄了她在信中對她的許諾:帶她去最冷的地方,然后兩人一起生活。

        “她是什么時候死的?”她聽出自己的聲音像鐵一樣,又冷又硬。

        “十多天前,是夜里跳進去的。我們第二天打水時才看到。嗬———”女人驚顫了一下:“嚇死個人,我還以為漂在井里的是一條蛇呢,你是沒看到,脫得精光,那樣子……”

        桑梅不想再聽下去,她打斷女人道:“我想再回屋里看看?!?/p>

        女人讓開路。她沒有再跟進來。

        再次站在阿秀房間的桑梅,一點一點打量著屋子里的東西,試圖在某個點上呼喚出阿秀的臉龐。

        她的目光掠過床架、桌子、折疊椅,最后,她看著那糊滿一墻的報紙,一個粗黑的標題讓她驀地一驚,她顫巍巍地走到跟前,對著這張報紙仔細讀了起來。她已經(jīng)意識到了,這是她第一次正式地面對這起事件。

        本月二十四日,警方在一棟廢棄的倉庫底下,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二十多米深的地窖,從而破獲了一起令人震驚的性奴案。

        犯罪嫌疑人是一個以紋身為職業(yè)的四十八歲男性,他以招妓和招工的名義,將女孩騙至地窖非法囚禁起來,然后對她們進行性侵害和人身損害。在長達四年的時間里,他一共騙獲了四位女性,其受害人年齡分別在二十至三十歲之間。其中,案發(fā)后,已有兩人死亡,另兩人被救出后正在醫(yī)院接受治療。

        根據(jù)犯罪嫌疑人的供述,為了放松受害者的警惕性,作案時,他會帶一名女性在身邊。在三年的囚禁中,此人利用自己的紋身技術(shù),利用簡單的工具殘忍地在受害人身上刺滿各種動物形狀,以蛇和蝴蝶為主。其施害面積分布在受害人身體的各個部位,有的甚至從脖子一直延伸到了腳踝,其中,兩位女性的死亡與紋身有著直接的聯(lián)系,她們的紋身面積都達到了百分之九十,連臉上都被刻上了蝴蝶……

        房間里突然傳出一陣異常的響動,女人連忙從院子里跑進屋里。

        在靠近墻壁的一角,那個穿著奇怪衣服的女人癱坐在地上,她的黑大衣像一塊幕布拖散在地上,發(fā)出一股陰森森的冷氣。在接近五月末的天氣里,她還緊緊地裹著一條圍巾,棕色的軟帽緊扣在頭上,連額頭都被帽沿蓋住了。

        女人猶豫了一下,她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過去幫她,她站在原地等了一會兒,聽見那個年輕女人終于哭了起來,她的聲音像被什么撕扯著,顯得滯重而用力,好像喉嚨里長滿了刺藤。女人決定走過去,她試探著伸出手,想架住女孩的肩膀,把她從地上扶起來。當她的雙手碰過去時,對方卻猛地抬起頭,沖她不明所以地尖叫了一聲,眼睛鼓鼓地瞪著她。女人嚇了一跳,跟著往后退了幾步。緊接著,她看到對方垂下了眼睛,自己慢慢從地上爬了起來,她像什么也看不見似的,雙手往前伸著,一步一步靠向墻壁,臉上滿是被痛苦咬住的神情,最后,她站在墻壁前,手往墻上抓去,那樣子顯得既猙獰又絕望。只聽“嘩啦”一下,墻上的報紙裂開了,又嘩啦一聲,嘩嘩啦……報紙像碎絮一樣在屋子里飛起來。黃色的土墻露了出來,她仍沒有停止,很快,泥壁上就嵌滿尖銳的手爪印,像一條條掙扎的河流。她一邊用力在墻上抓摳,一邊嘶叫著:阿秀,阿秀,不是說好了嗎,咱們一起去最冷的地方。

        一股冷氣順著女孩的聲音噴過來,站在門邊的女人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她猶豫著要不要叫村里人過來,她覺得這個時刻真是太可怕了,她還從來沒有遇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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