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條橙
01
我發(fā)誓,我喜歡零月寒,真的不是故意。
起初也許是因為跟風,他性格張揚,面容又清俊,所以別的女生多看他兩眼時,我也偷偷看他。熟識他以后,我一點兒也不覺得他頑劣的性格討人喜歡,卻已經(jīng)沒法將心意從他身上轉(zhuǎn)移。
我們第一次見面就當著大人的面吵架。即使是我喜歡的男孩,也不可以隨意誣陷我的家人。
城市里最高的樓里有家飯店,那里能邊用餐邊欣賞夜色下的城市全景,著實是座金塔,我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坐在里面。
我趴在落地窗前,驚訝地張大嘴巴,俯瞰樓下燈光如同繁星閃閃。門開了,我應(yīng)聲回頭望過去,怎么也不敢相信居然是背著書包的零月寒。
“黎心,月寒和你還是同校同學呢?!卑职终f。
我一直埋著頭吃飯,又不敢吃相太難看。爸媽在醫(yī)院工作,救死扶傷,前來道謝的人我見過不少,卻沒想到會因此與零月寒家牽扯在一起。而且,如此聲勢之下,我甚至不敢多問他家是什么來頭。
“喂,崔黎心。”我聽到有人小聲喚我。
是零月寒,他笑著附身湊過來,我十分配合地將耳朵伸了過去。但他的話卻讓我怒火直冒。
他說:“你今天穿的衣服一點兒也不好看,怎么不用收的紅包去買件裙子?!?/p>
我抬眼,他笑得輕蔑。
反應(yīng)過來時,我已經(jīng)兀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氣哼哼地對他說:“我家從來不收病人紅包,醫(yī)院規(guī)定,哪怕是拒絕不了的,也要上交!”
氣氛霎時緊繃起來,尷尬極了。我才意識到自己的魯莽,闖了禍。
兩家的大人連忙引咎自責,爸媽賠笑著說我不懂禮數(shù),零家賠罪說是零月寒亂說話。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依舊嘴角微揚,不以為然的樣子。
最后,零家居然打著圓場,說零月寒成績不好,聽說我成績優(yōu)秀,希望我在學校能夠多多關(guān)照他。
我不好意思地笑,心里卻想,零月寒這樣追求者排隊的人,實在不必輪到我照顧。
02
原本以為只是玩笑的話,零家卻似乎非常鄭重其事。零月寒放學后果然來教室找我。
“有何貴干?”我看著教室門口女生們足以殺人的羨慕眼光,沒好氣地對他說。
“來和你一起寫作業(yè)?!彼Z氣也好不到哪里,“我可不是自愿的。”
“難道我愿意?”我哭笑不得。
而他已經(jīng)自顧坐在了我旁邊的座位上,掏出題冊,指著一道題目理直氣壯地問道:“怎么解?”
“不知道。”我收拾書包,準備離開。
忽然失了重心,跌坐在了椅子上,手腕被零月寒拉扯得發(fā)痛。
“前天我爸媽說好的,你也答應(yīng)了,要在學校照顧我!”他刻意將 “照顧”兩字說得很重。
我泄氣,難道當著大人的面,我要很沒眼色地拒絕?
“零月寒,你放了我吧!”
“你才放了我吧!”他莫名有些來火。
后來他才慢悠悠告訴我,他爸媽認真了,要我和他一起寫作業(yè),然后我給他在小本子上簽字和日期,不然他就拿不到零用錢。
闊少爺零月寒原本不服氣,但又不想沒有多余的零用錢,沒辦法,只好來找我。
我笑得喘不過氣來,捂著肚子趴在桌面上。
“零月寒,居然要像小學生一樣簽字!”
他不悅,拿書拍我的腦袋,卻也無話反駁。我依舊笑得人仰馬翻。
回家路上,他請我吃哈根達斯。我正要為他的慷慨感動,他卻臭著臉說:“爸媽囑咐過了,要給你報酬,對你好?!?/p>
“謝您老?!蔽乙膊桓适救?。
之后的每天都這樣,他來找我一起寫作業(yè),然后我簽名在他的小本上,證明他確實安心做完了作業(yè)。其實他是很難專心學習很久的,他一旦失去耐心,就開始搗亂,擾得我也沒法寫作業(yè)。有時我生氣不已,他就說等會兒帶我去吃大餐,我又很沒出息地忘了發(fā)火。
不明真相的群眾猜測,零月寒一定是喜歡我,甚至有人以為,我們不知何時已經(jīng)在一起了,所以才每天放學形影不離。
我嘆他們都不懂其背后的一把辛酸淚。自己曾經(jīng)隨大流暗戀過的大眾男神,如今每天都與我共處兩個多小時,這能羨煞好一票女生,我又不禁沾沾自喜,心里甜絲絲的。
盡管他曾經(jīng)令我那樣生氣,但后來我發(fā)覺,我竟在心底深處暗暗在意著他。
課間和朋友一起聊天時,有人八卦到我們,大家羨慕的呼喊聲此起彼伏,終于有人現(xiàn)身說法來辟謠。
“不是的,你們弄錯了!零月寒有喜歡的人,咱們學校?;ǖ淖揽蚶?,每天都有人放進去一朵新鮮的玫瑰,風雨無阻。有人說,是零月寒找人每天早起去放的!”
緋聞的中心從我這里偏離出去,大家忙驚嘆著 “真的嗎!”“好浪漫!”我忽地仿佛失去了所有鮮艷亮麗,變回黑白無色的眾人。
03
“崔黎心,你太過分了!”
彼時零月寒將書包甩在我書桌上,居高臨下,生氣地瞪著我。
我故作平靜地替他把書包收到一邊,整理著被打亂的書本,內(nèi)心卻早已波濤洶涌。
“我有責任在學校照顧你,監(jiān)督你好好學習,對嗎?”我假惺惺地笑。
“你管得真多!”
他大概是不想再見到我,拎起書包轉(zhuǎn)身要走。
“零月寒,你作業(yè)不寫了嗎?沒有零用錢,你拿什么買玫瑰?”我言辭鑿鑿。
他抓狂極了,轉(zhuǎn)身一把將書包扔在桌子上,憤憤道:“我真是栽在你這里了!”
我垂著眼,努力抑制著將要沖出來的淚水。
對,零月寒從一開始就覺得栽在了我手里。殷實的家境在全市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從來不曾向任何人低頭,就連差到?jīng)]底的成績,也有錢可以彌補,而那天他爸媽卻告訴他,我們家是他們家的救命恩人。接著,他就被迫每天需要我簽字以換得零用錢。而我,十分沒義氣地,將他追求?;ǖ氖虑楦嬖V了零家阿姨叔叔。
我安然地在本子上簽了字給他,說:“對不起,我只有這個責任而已。”我依舊冠冕堂皇。其實,我是沒能控制好自己的嫉妒心,不成功便成仁,陪著他的女孩如果不是我,也不能是其他人。
可是我還是怯場了,看到他那樣生氣的樣子,我實在害怕從此我連他友人都不算,而是仇人。
當晚,我決定向他的爸媽說個明白。我不想再這樣陪伴著零月寒,越接近,越時刻會想起,他心中的人偏偏不是我。
臨告別,我囑咐零伯父要多注意身體。他曾是爸爸的病人,他在談生意的時候忽然暈倒,是爸爸將他搶救過來的,才發(fā)現(xiàn)生意太忙,都忽視了心臟有恙。我特地為他向爸媽求了份營養(yǎng)食譜。
他送我出來,眼神里的恨意似乎少了一些。
“怎樣,以后你不必非要來和我一起寫作業(yè)了?!?/p>
“快回去吧。”他下了逐客令。
剛離開零家的別墅不遠,天就下起了大雨。我沒有帶傘,原本是想走路回家的,所以也沒有帶錢。等回到家,我只覺得從外到心里面,都冰冷透了。
04
我發(fā)了場高燒,意識模糊之際,居然還在擔心零月寒的作業(yè)到底寫了沒有。
下午,我迷離地睜開眼睛,看到零月寒的臉,以為自己還在夢中。
幾分鐘以后,我逐漸意識到面前的一切都是實實在在不隨我的意志而轉(zhuǎn)移的,如同被雷擊了一下似的,頓時坐了起來,警惕地打量著零月寒。
他臉上竟寫著心疼。
“你還好嗎?”
“好?!蔽乙呀?jīng)被他突如其來的探望驚得精神十足了。
“對不起。”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瞇著眼睛疑惑。他卻沒有說第二遍。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越是高傲的男生,能向女孩說聲 “對不起”,就越不易。
爸媽端著藥湯進來,向他解釋:“黎心燒得有些反應(yīng)遲鈍?!?/p>
他看著我吃藥,苦得眉頭皺在一起,偏過頭去,仿佛不忍心。
沒等我搞清楚零月寒,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他已經(jīng)告別離開。
燒退以后,我生怕落下功課,半天也不肯多休息地跑去學校。
我不知道這些天都發(fā)生了什么,但總有女生向我投來怪異的目光,讓我心里直發(fā)毛。不等我自己去弄個明白,就有人來問我,零月寒那天難道真的去看望我了?
這些天,學校里爆出兩大新聞。一是全民男神零月寒向?;ū戆琢?。當時?;ㄖ换貑柫艘痪洌骸澳愫痛蘩栊氖鞘裁搓P(guān)系?她今天好像生病請假。”二是,零月寒一聽我生病,就從學校翻墻出去了。
在樓道里撞見零月寒,我心跳轟隆,卻大大咧咧地拍著他后背,說:“夠義氣!”
說真的,我曾經(jīng)得了腸炎,躺在醫(yī)院里,也沒有多少同學來看望我。高考將近的緊要關(guān)頭,大家知道我家有兩名醫(yī)生,就覺得絲毫也不必擔心我。
之后我才明白,零月寒不是處事不羈,而是少根弦的魯莽。比如,他二話沒說,我不明就里,就已經(jīng)有一個吻落在了我額頭上。
身旁都是此起彼伏的尖叫,我卻腦袋里轟的一聲,什么再也聽不見,仿佛只剩下我們兩人。
我同手同腳慌亂了半天,只覺臉頰發(fā)燙得厲害,好似高燒復(fù)發(fā)。我終于抓住一個借口逃開:“零月寒!你是想讓我被這些女生吵聾掉吧!”
05
許是我們都沒有戀愛過,明明很想告訴他,那天是我17年來最驚喜的一天,整個心房都甜蜜到融化了,卻不僅說不出口,還不敢對視他的視線。
而零月寒,每天放學后在我身邊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見我似乎不愛搭理他,一遍遍地提醒我:“你是我女朋友啊!”
我哭笑不得,然而實際上他從未向我告白啊!大少爺一定生來受寵,才會總是少根弦。
“對,我生來受寵,無憂無慮,在外面人人都對我好,巴結(jié)我?!?/p>
告訴我這些時,我們正抱著DQ冰淇淋,在秋千上晃悠著雙腿。
他說:“我一開始很討厭你,但又不得不承認,你從一開始就和他們不一樣。你不會巴結(jié)我,會生氣地給我白眼?!?/p>
我靜靜聽著,卻覺得失落。因為我自覺和別人沒有區(qū)別。如果不是因為那次飯局結(jié)下梁子,我恐怕也和別人一樣,傾慕他,巴結(jié)他。同時,我又不由自主地為零月寒難過,似乎他并沒有交心的朋友。錢能給他一切,除了真情。
他又說:“當時我向?;ū戆?,又得知你生病,忽然前所未有的緊張,心疼你是前一晚為了我才淋雨。然后就突然覺得自己好膚淺,漂亮的女生多得是,再說,她也不是最漂亮的?!?/p>
我莫名地自卑起來,我沒有這樣高的覺悟。我該如何告訴他,我像所有其他女生一樣,最初愛慕的,都是他好看的臉。
我將這些赤裸裸又令人難過的事實始終埋在心里。零月寒每天都自覺地陪我在教室寫作業(yè),然后給我買好吃的,送我回家。
直到我第一次見他哭。從來沒有男生在我面前哭過,而那一瞬間,我覺得零月寒像極了長不大的孩子。
彼時我們高考結(jié)束,他告訴我,即使在國內(nèi)花錢上所大學也毫無意義,所以他爸媽決定送他出國念書。
他說他不想一個人去那么遠又沒有朋友的地方,他說他覺得他擁有的只有我。
“零月寒,其實……”
我再也瞞不下去,將殘酷的真相告訴他。我對他的感情,大概不是他想象的那樣。
他后退了幾步,這也是我第一次見他如此失落的樣子,我感到鉆心的疼痛。
零月寒具體是什么時候走的,我并不知道。他走之前,我曾發(fā)了一個短信給他。
“也許有一天,我會喜歡你,不為所有虛榮的東西,真正喜歡你?!?/p>
他很久才回了一個 “嗯”。
我不確信自己是不是會等他回來,但我懷念,懷念最一無所有的歲月里,有個生來就擁有全世界的男孩,卻單單只寵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