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虹

父子同心，其利斷金;父子鬩墻，家破人亡！

廣州一對父子就演繹了這樣一個飽含悲歡的家庭悲?。簝鹤幼惨姼赣H的婚外情后不僅沒有制止，反而任由禍水蔓延。直到母親深受其害后，他才幡然醒悟，與父親聯(lián)袂開展了一場亡羊補牢式的心靈救贖——

隱瞞父親孽情，兒子巧打“馬虎眼”

2012年3月17日，家住廣州花都區(qū)燕悅小區(qū)的李國良興沖沖地告訴兒子：“爸給你安排了工作，帥客皮革公司讓你去上班?！崩畈龁柛赣H是國企還是外企？待遇怎樣？李國良如實相告：“現(xiàn)在大學生就業(yè)多難呀，有單位接收你就不錯了。你都待業(yè)大半年了，還好意思挑肥揀瘦？”母親趙仁愛也說：“兒子，你都24歲了，理個發(fā)還向父母伸手，你再不出去做事就廢了。”李昌不情愿地說：“我去上班還不行嗎？”

李昌2011年6月畢業(yè)于廣東工業(yè)大學。開始將就業(yè)目標鎖定為公務員、金融部門或事業(yè)單位?？墒撬麑W的專業(yè)冷門，求職連連碰壁。年近半百的李國良、趙仁愛夫妻在花都區(qū)新領域電腦城經營電腦配件。因兒子遲遲沒工作，夫婦倆的焦慮一日甚于一日。為了卸去父母心病，李昌只好按父親安排去上班。

帥客皮革公司位于花都區(qū)容華大廈，以貿易為主，有27名員工，資產數(shù)千萬元。總經理王梓君是一位中年女性，離異單身。李昌被安排在市場部，初定月薪3500元。誰知兩個月后，王梓君找李昌談話，提拔他擔任總經理助理，同時加薪500元。

李昌被從天而降的“餡餅”砸蒙了，他下班回家后疑惑地問：“爸，王總又是給我晉級又是加薪的，你是不是和她特別熟？”李國良回答：“朋友介紹認識的，沒什么深交。兒子，你要相信自己的能力，好好干?！?/p>

李昌升職后，工作變得積極主動了，既協(xié)助王總管理公司一攤事，又兼任她的司機、秘書。2012年8月21日是李昌24歲生日，十多名員工邀約給他過生日，有人還送了禮物。李昌回家后感慨地說：“爸，以前我看不起私企，現(xiàn)在才覺得私企也不錯。”

11月23日，李昌陪王梓君到酒店接待一位上?？蜕?。為了爭取到500萬出口訂單，王梓君喝得酩酊大醉。深夜10點，李昌開車將王梓君送回花都區(qū)海瀾公寓。他剛把王梓君背進門，王梓君就歪倒在沙發(fā)上昏睡。這時，王梓君的手機來了短信。李昌以為是客商找她，就順手點開了短信。只一眼，李昌的雙眼就被灼傷：“很想回味你的體香……下周三晚，老地方不見不散?！卑l(fā)件人顯示竟然是父親的手機號碼！

次日早晨8點，李昌跟隨父親來到小區(qū)門口，低聲問道：“爸，你與王梓君到底是什么關系？”李國良一驚，故作鎮(zhèn)定地說：“就是一般的朋友，你又咋啦？”李昌于是打開天窗說亮話：“我看了你發(fā)的短信，你們關系曖昧！”李國良停住腳步，點燃一支煙后告訴兒子：“你知道了也好，爸也不瞞你。我與王梓君曾是初戀情侶，當時王家嫌我出身普通，不同意我們戀愛。2010年，王梓君離異，我們才有了聯(lián)系……”李昌瞬間明白了一切，王梓君厚待自己的原因就在這里！

李昌壓抑著內心的憤怒說：“爸，你這么做怎么對得起我媽！”李國良深吸一口煙，看著兒子長嘆一聲：“你媽性格強勢、潑辣，芝麻大的事都要做主，我活得太壓抑、太窩囊了，大人的事你不要摻和！”

父親的婚外情，殘忍地將李昌綁到了道德的十字架上：如果不聞不問，替父親隱瞞孽情，就意味著欺騙、背叛了生養(yǎng)自己的母親;如果向母親吐露實情，就會引發(fā)一場家庭地震，自己也將失去這份還算不錯的工作。李昌糾結地問自己：“該怎么辦？”

11月26日，李昌相約與幾個大學同學聚餐，就開著王總專車“寶馬”赴約，不免讓同學們刮目相看。李昌心中的虛榮迅速發(fā)酵，他太需要這份工作了！為了一己私利，李昌默認了父親的婚外情。

李國良的隱情被兒子發(fā)現(xiàn)后，整個人變得焦躁不安，仿佛一顆心在沸水中煎熬。事后，他把這事也告訴了王梓君，一起尋求對策。王梓君要李國良想辦法穩(wěn)住李昌。李國良向兒子說明利害關系后，再次要求兒子：“爸做事自有分寸，你不要沒事惹事，否則對大家都不好，害了爸不說，也害了你媽?！崩畈齽t向父親提出：“讓我保密可以，但你不許與我媽離婚！”

王梓君為了讓李昌嚴守秘密，給他買了一塊勞力士手表，并再次加薪。在物質利益面前，李昌徹底投降，開始幫父親做掩護，欺騙蒙在鼓里的母親。有一次，父親與王梓君約會晚歸，趙仁愛剛要盤問丈夫，李昌就打起了圓場：“媽，男人下班就回家有什么出息？你總埋怨爸沒本事，根本原因是你總把他拴在身邊。”聽兒子這樣一說，趙仁愛也就沒有多問。還有一次，父親剛進家門，眼尖的李昌發(fā)現(xiàn)他肩膀上有根女人的長發(fā)，他連忙湊近父親，悄悄把頭發(fā)拈了下來……

父親入獄母親昏迷，兒子幡然悔悟忙贖罪

2013年5月9日晚睡覺時，趙仁愛發(fā)現(xiàn)丈夫穿著一條眼生的內褲，這是一款美國進口的保健內褲。趙仁愛逼問丈夫：“內褲在哪里買的？多少錢？”

原來，這條內褲是王梓君送給李國良的，他一時疏忽忘了脫下來。李國良以為妻子窺破了自己的秘密，回答起來支支吾吾。憑妻子的直覺，趙仁愛意識到丈夫“有情況”。她一生氣，“母老虎”的脾氣跟著上來了，整晚不讓丈夫睡覺，逼問“內褲是哪個不要臉的女人送的”？李國良只好交代了與初戀情人王梓君的私情。趙仁愛起身沖進廚房，抄起菜刀就追砍丈夫……廝打中，李國良左臂被砍傷，他用右臂掐住妻子的脖子，直到她癱軟在地。

父母的打斗聲吵醒了李昌，看到父親左臂流血，母親昏倒在地，他驚慌失措撥打了120急救電話。隨后趕來的急救車，載著李昌與父母趕往花都區(qū)人民醫(yī)院。李國良左臂傷口長達12厘米，消炎、包扎后沒有大礙。趙仁愛雖然僥幸保住了性命，但因大腦長時間缺氧，導致腦細胞大面積壞死。經過一段時間治療后，醫(yī)生不得不宣布：“趙仁愛陷入不可逆的深昏迷狀態(tài)，喪失意識活動，成了俗稱的‘植物人狀態(tài)。”

植物人！這三個字撞碎了李昌的心，他沖著父親怒吼：“媽媽都是你害的！”李昌一語震驚了主治醫(yī)生，醫(yī)院意識到事態(tài)嚴重，當即撥打了110報警電話，李國良因涉嫌故意殺人罪，被花都區(qū)公安分局拘留。此后，雖然醫(yī)院利用高壓氧艙和物理因子療法救治趙仁愛，然而兩個月過去了，她絲毫沒有蘇醒的跡象。

2013年7月11日，花都區(qū)人民法院不公開審理了此案。當天，李昌特意申請出庭旁聽，看到父親的頭發(fā)白了一大半，站在被告席上頷首垂淚，李昌既憤怒又憐憫，既悲傷又懊悔……如果自己當初及時阻止父親，不讓孽情肆意蔓延，也許就不是這個結果！

在當天的審理中，法院認為李國良客觀上具有正當防衛(wèi)情節(jié)，但他婚內出軌，主觀上給配偶造成巨大傷害，屬于防衛(wèi)過當，依法判處其有期徒刑9年。被法警帶離法庭的那一刻，李國良突然轉向兒子，深深地鞠了一躬：“兒子，爸不奢望你諒解，只希望你照顧好媽媽！”頃刻間，父子倆壓抑的哭聲撕心裂肺……

7月13日，醫(yī)院為趙仁愛進行最后一次會診，專家一致認為，患者在醫(yī)院治療已失去實際意義。第二天，李昌將母親接回家。住院兩個多月，李昌為母親花光了家里的積蓄。事發(fā)之初，王梓君也嚇壞了。她在電話里向李昌承諾：“你這段時間別來上班了，安心處理家里的事，工資我照發(fā)?！闭l知，當身無分文的李昌準備去上班時，公司早已人去樓空！李昌焦急地撥打王梓君的電話，卻無法接通。李昌與同事聯(lián)系才知：早在半個月前，王梓君就變賣了公司資產，遣散了員工，獨自去了加拿大定居。

父親入獄，母親成了植物人，自己又失去了工作，從未曾經歷生活風雨的李昌跌入絕望的深淵。李昌曾想接手父母經營的電腦配件生意，但隔行如隔山，他既無技術又不懂經營，守一天的攤，結果一件存貨也沒有賣出去，連場租費都不夠。李昌意識到這樣撐下去不是辦法，只好賤賣了父母進的存貨，退出賣場。

趙仁愛出院回家后，由身體還算硬朗的爺爺和姥姥輪流照顧。此前，75歲的爺爺跟隨大兒子生活，74歲的姥姥跟隨小女兒生活。兩位老親家心疼李昌身邊沒個幫手，便搬過來協(xié)助照顧趙仁愛。誰知他們經常為生活費發(fā)生爭執(zhí)，說著說著就一把鼻涕一把淚，指責李昌父母不省心，給他們的晚年生活雪上加霜。此情此景，徹底摧毀了李昌的生命信念。2013年8月3日上午，李昌將房門反鎖，然后吞服了21片安眠藥，躺在床上靜等死神的到來……

中午時分，姥姥敲門叫李昌吃飯，可沒有任何反應。爺爺使勁擂門，也無聲無息。兩位老人意識到情況不妙，趕緊砸開房門?？吹酱差^柜上的藥瓶，他們明白了一切。在鄰居的幫助下，李昌經過醫(yī)院緊急搶救終于蘇醒過來。他睜開眼，看見白發(fā)蒼蒼的爺爺和姥姥守在床邊，心里百味叢生。姥姥含淚啜泣：“孩子，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怎么向你爸媽交代？”爺爺遞給李昌一封信說：“你爸寫的，你看看吧?！?/p>

李國良在信中寫道：“兒子，爸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行，連死的心都有了，但我放不下爺爺、姥姥、你媽和你呀！我還沒有完成人生義務，即使茍且偷生也必須活著。我與王梓君舊情復燃，除了埋藏在心底的那份感情，也是為了你的工作和前途……”

李國良信里沒有一句責備兒子的話，但李昌感覺字字句句像鞭子一樣在抽打自己。捫心自問，如果當初不是貪圖一己私利，縱容父親的婚外情;如果當初果斷阻止父親陷入婚外情漩渦，或者與母親聯(lián)手讓父親懸崖勒馬，一家人就不會偏離人生航向！痛定思痛，李昌意識到是父親的婚外情和自己可恥的私欲，一起導致了悲劇的發(fā)生，自己的罪孽并不比父親輕！

反思意味著成熟，意味著心靈重生。李昌打開心結后向爺爺和姥姥承諾：“你們放心，我不會再做傻事了，我要帶著媽媽活下去?！睜敔斃蠝I縱橫：“我和你姥姥都是垂死之人，幫不了你什么忙。這個家，只有靠你撐起來了?！崩牙岩策煅手骸拔液湍銧敔攼鄢吵?，你千萬別計較。我們活一天，就做你一天的后盾！”

2013年12月，李昌被花都區(qū)金芯科隆電子公司聘用。雖然每天工作時間長達10個小時，月收入也只有3200元。但李昌不再抱怨工作累、薪水低，他學會了精打細算。這個在逆境中掙扎的小伙子，以稚嫩肩膀扛起風雨，為自己曾經的過失贖罪……

悲劇過后亡羊補牢，父子倆的心靈救贖

畢竟血脈相依，隨著時間的流逝，李昌對父親的恨漸次淡化。2014年2月7日，李昌趕赴廣州第二監(jiān)獄，探望服刑中的父親。李國良隔著厚厚玻璃窗問兒子：“恨爸爸嗎？”李昌搖了搖頭：“爸，我也有過錯，理應接受生活的懲罰。我們一起用行動洗刷罪過，為媽媽贖罪吧！”李國良直視著兒子，李昌迎接著父親的目光，兩雙眼睛蓄滿了懺悔的淚水……

苦難的淬煉，讓李昌一天天走向成熟。一年多前，他還是“月光族”，時不時向父母撒嬌要錢;而現(xiàn)在，他頂天立地撐起一個家，一邊打工掙錢，一邊呵護植物人媽媽，盡量替年邁的爺爺和姥姥多分擔一點。

2014年春節(jié)過后，李昌從網上了解到：英國科學家做過試驗，如果每天給植物人化妝，不僅能愉悅心情，還有助于喚醒沉睡的腦細胞。李昌特意買回一套化妝用品，每天上班前用眉筆、粉底、口紅，給媽媽化個淡妝。然后用手機將媽媽的美麗定格，再存入電子相框。每晚臨睡前，他一邊將照片翻給媽媽看，一邊與媽媽對話。雖然媽媽的眼皮都不動一下，但李昌相信媽媽能聽懂。他相信最愛的人，心是相通的。

每天晚上，李昌還定時幫媽媽翻身、按摩，用溫水給她擦身體。趙仁愛臥床一年來，身上沒有一塊褥瘡，房間里沒有絲毫異味。李國良了解到兒子照顧妻子的點點滴滴后，不禁百感交集。作為父親，他沒給兒子做好榜樣;而今，自己有責任重塑父親形象。

2014年3月，李國良與管教干部協(xié)商后，在高墻內開辦起電腦技術培訓班，免費教獄友學習電腦維修。李國良服刑期間參加勞動，每月有300元報酬。他一分錢也舍不得花，全部積攢下來寄給李昌。他每星期還給妻子寫一封懺悔信，回憶與妻子走過的風雨歷程，請求妻子諒解，讓兒子念給妻子聽。

李昌遵照父親的要求，一遍遍給母親讀信：“仁愛，還記得咱們剛結婚時，鄰居買了一輛摩托車，我羨慕得不得了。你偷偷賣了陪嫁手鐲，給我也買了一輛。我得意地在朋友面前炫耀，我有個好老婆！”“我爸60歲就得高血壓，往往降壓藥還未吃完，你就提前買好藥。街坊四鄰都夸你是孝順兒媳。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只要你醒過來，怎么懲罰我都行……”

讀著父親寫給母親的這些信，李昌經常熱淚盈眶。后來每次讀完信，他都要補充幾句：“媽，爸對你還是有感情的，你能原諒他嗎？給他一次改正錯誤的機會好嗎？媽，你不說話，那就是答應了?！闭f完這些，李昌將媽媽的手貼在臉上，讓淚水打濕媽媽的手背。

2014年6月16日，李昌意外接到王梓君的電話：“我回廣州探親，想與你談談。”王梓君是自己家庭崩盤的重要一環(huán)，想起她當年無情逃避，李昌心中卻沒有了恨。一年多來，她早已游離在自己和父親的生活圈外，現(xiàn)在與自己聯(lián)系有何用意？帶著種種疑問，李昌與王梓君見了面。王梓君說：“我不該與你爸舊情復燃，我真后悔?！苯又?，她將一張銀行卡擺在李昌面前：“我對你們一家的過失無法彌補，卡里的10萬元就算我的一點補償吧?！崩畈敿磾嗳痪芙^：“此事責任不全在你，我和我爸責任更大。從某種程度上說，你也是受害者，我沒有理由收你的錢。而且，我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李昌了?！崩畈f完，起身告辭。

李國良每周給妻子寫懺悔信，李昌則每天給母親寫“暖母日記”，記錄自己與母親之間的點點滴滴：“6月18日，媽媽喝了五羊牌酸奶，商標還是我兒時的樣子，味道還像從前一樣。那時媽媽給我買酸奶，現(xiàn)在我買給媽媽喝。誰能說這不是親情的輪回？”

每隔半個月，李昌就將一則則“暖母日記”打包寄給父親。一篇篇日記，就是一幅幅生活的畫面，李國良百看不厭，每個字都記在心里。8月3日，又到了探監(jiān)日子，李昌給父親送生活用品。李國良提出：“兒子，讓我見見你媽好嗎？”李昌同意了，此后再探視父親，他就用輪椅推著母親一起去。隔著玻璃，李國良看一眼兒子和妻子，心里格外踏實。

2014年9月，李昌請針灸師上門給母親針灸，針灸師在趙仁愛腦部的啞門、風府等20多處穴位行針，刺激體內經絡。針灸一次費用高達800元，李昌便開了一家網店，專門銷售各類兒童玩具，掙錢維持母親高額的針灸、康復費用。

2015年1月19日，針灸師在為趙仁愛行針時，趙仁愛的睫毛抖動了一下，兩滴清淚旋即掛在眼角?！皨寢屘K醒了！”李昌揮舞雙手，連喊帶哭。李國良得知這個消息后，哭得像個孩子，他也向兒子傳遞喜訊：因服刑表現(xiàn)出色，他獲準減刑半年。

父子倆就沉浸在這樣的驚喜之中，李國良每次都不無擔心地說：“兒子，告訴你媽，我對她還有感情，等將來我出獄后，我一定用下半生的光陰來呵護她、照顧她?！崩畈蚋赣H承諾：“媽只是部分意識復蘇，要像正常人一樣生活，還有漫長的路要走。不管媽媽將來是否原諒你、接納你，在你出獄那一天，我都會讓媽媽更健康、正常一些出現(xiàn)在你面前！”

（因涉及隱私，文中除父子倆外，其余為化名）

編輯/羅志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