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靈超

2015年2月16日凌晨，離農(nóng)歷2015年春節(jié)還有兩天，河南商丘，廣西藝術學院播音主持專業(yè)研究生、央視實習女主播馬翩然被男友張永磊殺害在自家門口，連砍七刀，刀刀致命，殘忍至極。

是什么樣的仇恨讓一個男人對女友下此毒手？案發(fā)后，此案在當?shù)貨]有任何媒體報道。2015年3月16日，馬翩然的父親馬海波在微信朋友圈里發(fā)表了一篇悼念女兒的文章，河南當?shù)孛襟w以及全國各大網(wǎng)站紛紛對該信予以了轉載。近日，本刊特約記者親赴商丘，說服馬海波接受了我刊獨家采訪，解密了案件發(fā)生前后的方方面面。

下面的行文，是我們根據(jù)馬海波的自述和事實整理而成……

幸福如此踏實：

我有世界上最懂事的女兒

我叫馬海波，出生于1963年，老家在河南南陽縣茶庵鄉(xiāng)，父母都從事醫(yī)療工作。我大學畢業(yè)后，被分配在商丘一家醫(yī)院做了一名外科醫(yī)生。1986年，我和愛人結婚。1989年10月4日，女兒翩然出生了。

翩然剛出生，就非常漂亮！粉嘟嘟的小臉，大大的眼睛。女兒的出生給我們全家?guī)砹藰O大的快樂，一家人越發(fā)其樂融融。作為一個還算有思想的父親，我對女兒培養(yǎng)十分上心，尤其是在她的獨立方面，我的原則是愛護，又放手。在人們的觀念里，女孩應該以保護為主，但如果能讓她善于處理波折，未來無論怎樣，都能應對自如。在家人的百般呵護下，女兒一天天長大，乖巧懂事，聰明上進，處理事情、應變能力都非常強。從上小學一年級起，就在我和愛人的指導下，自己應對學校的各種問題。有了這樣的個性，她的學習成績也非常優(yōu)異。從最好的初中畢業(yè)，女兒考上了商丘市最好的高中——第一中學。在學校的任何形式的演講等口才比賽中，都獲得過最高獎。

除了培養(yǎng)女兒的獨立，我在其他方面，對女兒要求也十分嚴格，從來不允許女兒做任何出格的事。要求她無論何種境遇，都正直善良，凡事往好的方面想，有一顆感恩的心。女兒也確實做到了。

在女兒十二歲那年的一天晚上，我當天做了幾個手術，連續(xù)站了十多個小時，十分疲憊，坐在沙發(fā)上閉目養(yǎng)神，女兒一邊幫我按摩肩膀，一邊建議：“爸，我給您洗洗腳放松下吧。”

我睜眼一看，女兒不知道何時已經(jīng)把洗腳水打好，放在我的腳下。還沒等我反應過來，女兒就把我鞋襪脫掉，把我的腳摁在洗腳盆里。感受到女兒嬌嫩的小手，在我腳面上不停地按摩，我的心都要化了。從那以后，女兒只要有時間，就給我和愛人洗腳，每次看到女兒是那樣認真，那樣虔誠，我都欣慰得無與倫比：有女如此，此生福足了。

女兒愛好廣泛，并且無論做啥事，都很出色，也很有主見。女兒最喜歡的就是當播音主持了，學校有大型活動，主持人的位置上從來都有女兒的身影。我問女兒，長大了是不是要當主持人？她回答我說：“爸，這個我還沒定，我的事我一向處理得當，您一點心都不用操。”我信。每次看到女兒站在臺上，聲情并茂，落落大方主持節(jié)目時，我心里就充滿了自豪，我不止一次對愛人說：“咱們的翩然又成了學校的明星，你沒看她主持節(jié)目的樣子，范兒十足啊！”妻子總是樂呵呵說：“你呀，就會臭美，誰家的姑娘在父母眼里不是最棒的？”

我不信。翩然在我眼里，就是誰也比不上。2004年，在女兒15歲時，妻子又意外懷孕，生下了兒子。對這個弟弟，女兒非常寵愛，經(jīng)常給弟弟買一些小禮物，一有時間就帶他出去玩。也許是有一個如此自立的女兒，也許是一大把年紀才有了兒子，對兒子的培養(yǎng)，我反而沒有那樣嚴格了，相反還有些小溺愛。

兒子對姐姐也十分依賴，常常對我說：“爸，每次看到姐姐我就很激動，一激動就要撒嬌。”我哈哈大笑，我這一兒一女，個性好像顛倒了呀！可是，這又有什么，女兒對我保證著呢：“爸爸，我就要工作了，你就不用操那么多心了，弟弟的所有事情我來負責。”姐姐如此呵護弟弟，我和妻子越發(fā)欣慰。

2009年6月，女兒參加了高考，以352分、全省專業(yè)第五名的成績，被商丘師范學院新聞傳播學院播音主持專業(yè)錄取。在校期間，女兒表現(xiàn)十分優(yōu)秀，先后主持了河南省第十二屆大學生科技文化藝術節(jié)頒獎晚會等上百場校級、省級大型活動。從2009年開始，女兒每個寒暑假都在河南電視臺實習，還主持了“對9當歌”、“歡樂中原行”等欄目，經(jīng)常跟隨河南省歌舞團演出，并主持節(jié)目十余場。曾獲得河南省第12屆大學生主持人大賽專業(yè)組一等獎、首屆全國大學生主持人大賽三等獎以及河南省優(yōu)秀應屆畢業(yè)生等榮譽。作為一名在校大學生，她可謂已星光熠熠。

作為父親，也許最想聽到的，而又最怕聽到的，是另一個男人走進了女兒的生命。

在大三時，女兒在一次回家時，跟我講明了她和張永磊戀愛的事情。張永磊也是商丘人，和翩然同歲，兩人是高中同學。那時，張永磊在鄭州念大學，兩個孩子的戀愛屬于校園之戀。女兒告訴我，就是征求我的意見，我對人的態(tài)度一向隨和，我當時也詢問了一些男孩的情況，女兒對我描述得不錯，說男孩雖然生活在單親家庭，但母親是商丘市城市管理局巡視員，副處級干部，上進要強，張永磊人帥，對她也不錯。我相信女兒的眼光，更相信女兒臉上洋溢著的幸福和甜蜜。所以，我并沒有反對。

笑容掩飾的失衡愛情，

放手的爸爸永遠的痛

就在女兒向我公開戀情不久，張永磊畢業(yè)了，他也成為了商丘市城市管理局的一名工作人員，隨后在商丘市最好的小區(qū)買了房子。

這之后，張永磊來過我們家?guī)状?，也在一起吃過飯。我們都沒有進行深入交流。起初，我們一家人對他的印象都不錯，他很有禮貌。因為女兒在外地上學，他也很少來。更重要的是，我們的女兒喜歡他，每次我妻子問起張永磊的一些情況，女兒總是說：“好著呢，好著呢！一個男人不管什么條件，對你女兒好就是最好的男孩。”女兒就是這樣善良，她覺得好的人，好的事，總喜歡掛在嘴邊上，而且，她對人對事，一向向善對待，有一些小缺點，在她看來，都可以忽略不計。

案發(fā)后，馬海波才通過其他途徑得知，張永磊的母親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幾次婚姻。父母的婚姻不穩(wěn)定，勢必對孩子的感情生活有影響，很難讓孩子對婚姻有信心。這一切，出于對戀人的維護，更怕父母擔心，馬翩然并沒有對父母說出實情。

出于善良，即便很快，張永磊暴露出喜歡喝酒，而且經(jīng)常酒后開車，高中畢業(yè)換名字上的大學（張永磊原名左幫奇）等缺點，妻子因此對他很不待見，多次提醒女兒，女兒也總是說：“誰沒有缺點?。窟@些小毛病我讓他改了就是了，他聽我的?！边@一點我們信。

那時，女兒剛剛把張永磊拉到我們的面前，如果我能去調查一下對方的家境，通過他的成長，預見一些問題，及時糾偏或反對，并非不可能。因為過于對女兒信任，糊涂地錯過了第一次良機。

2012年，女兒以第一名的成績，成為廣西藝術學院播音主持專業(yè)的研究生，并師從于外聘導師——中國傳媒大學的吳郁教授。2013年3月，女兒前往她向往已久的中央電視臺財經(jīng)頻道實習，在“一錘定音”節(jié)目組，女兒作為嘉賓參與節(jié)目錄制，廣受好評。同年11月22日，女兒參加了北大百周年紀念大講堂，女兒的出色表現(xiàn)，令評委朱軍、張澤群等大加贊揚。

一個人在南寧，和張永磊相隔兩地，我并不知道，也沒有過問女兒的感情。在求學過程中，女兒從不向我訴苦，她給我打電話，除了關心我，有沒有戒煙、減肥、鍛煉身體、工作是否順利等情況，就是報喜：又主持節(jié)目了，又獲得了獎學金啦。每次聽出女兒又向成熟邁進了一步，我都由衷高興。女兒不跟我講的，我問也問不出來。當時，我沒有絲毫擔心，因為在我看來，最好的感情都是順其自然。如果女兒和張永磊感情甚篤，時間、距離都不會成為障礙。如果他們因此疏離，那分開也在情理之中。

其實，隨著距離和時間的推移，馬翩然的世界日益五彩紛呈，視野打開。這一切，據(jù)案發(fā)后她廣西藝術學院的同學說，對馬翩然并沒有什么影響，她依舊是謙遜，溫和，像對每個人樣，把自己的每一點進步都傳遞給男友。她想讓他分享自己的快樂，讓他和兩人的愛情一樣，不管時空，點滴共享。

課余時間，女兒還經(jīng)常帶領學弟學妹進行發(fā)聲訓練，有時會和閨蜜一起，進行單車旅行，經(jīng)常會傳回來一些照片，過得簡單而充實。2014年7月，女兒還和張永磊一起開車出去旅行，從發(fā)回來的照片看，兩人相處得還不錯。但事發(fā)后，妻子對我講，張永磊對女兒“看”得很嚴，經(jīng)常查看女兒的手機，在女兒面前，變得越來越?jīng)]有自信。

女兒出事后，我一直在痛悔，我是個稱職的父親嗎？作為父親，我只教會了女兒仁愛，陽光，善解人意，甚至過多灌輸了這些概念，卻忽略了讀懂人的內心從而規(guī)避自身風險的社會課程！女兒在我的教育下，太懂事了，太心疼爸媽，不舍得讓爸媽操心，更不愿給我們添堵，自己的事情永遠自己解決。

據(jù)案發(fā)后，馬翩然藝術學院的閨蜜說，馬翩然在校期間，從不單獨和男孩一起出去，她一心只想做成一番事業(yè)，在學習任務不重的情況下，她也把學習時間排得滿滿的。時常沉浸在學習中，她不主動回電話，誰也找不到她。而張永磊卻很滿足于現(xiàn)狀。馬翩然越優(yōu)秀，張永磊就越?jīng)]有安全感。

女兒和張永磊的關系逐漸變化，我并沒有注意到。即便注意到，我也不當回事。我是一個多么糊涂的父親。如果時光能回去，我一定丟棄所謂的獨立，而是教會女兒一點，無論遇到什么事情，尤其是情感困惑，一定要向大人請教。我也會關注女兒每一點情緒的變化，察覺孩子平靜掩飾下的驚濤駭浪。

致命7刀殘殺女主播：

父親的痛何處安放

2015年寒假，馬翩然回家過年，據(jù)她的一個高中閨蜜說，其間張永磊因為一些小事跟她吵過幾次，一些見過張永磊發(fā)脾氣的女生就建議馬翩然說：“張永磊心眼太小，不如分手算了。你現(xiàn)在如此優(yōu)秀，導師又是新聞傳媒界知名教授，難道還窩在商丘呆一輩子？”馬翩然也很苦惱，答應考慮一下。

然而，回到家，女兒依舊沒有向我們吐露半點，還對我說：“張永磊現(xiàn)在搬出來住了，該過年了，一個人多無聊啊！”看，我的女兒有多么善良，又多么喜歡讓我放心。尤其是闔家歡樂的春節(jié)期間，她更不會用哪怕一丁點事來影響我的情緒。事發(fā)的前兩天，張永磊來我家吃飯，當時他身體不太舒服，當著全家人的面，女兒還勸他到醫(yī)院做個檢查。其實，女兒一定是在猶豫要不要和張永磊分手。

作為一名醫(yī)生，我天天救人。女兒正走在一個感情抉擇的岔路口上，我居然毫無察覺，真是糊涂至極！如果我能預知哪怕一二，以我的閱歷，一定會提前預料可能發(fā)生的情況，避免悲劇的發(fā)生。

鑒于案發(fā)后，馬翩然的兩部手機都被商丘市警方掌控，她的微信內容也已全部屏蔽。本文記者和編輯試圖采訪警方，還原案發(fā)當晚馬翩然和張永磊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商丘警方以案情還在偵破階段為由，拒絕媒體的采訪。本文記者和編輯又多次聯(lián)系馬海波，想通過他以家屬的名義了解，但警方以同樣的理由拒絕，而且因為現(xiàn)正處在國家公訴階段，律師也無法介入，更無法直接采訪張永磊。我們只能通過案發(fā)后，張永磊對馬海波的講述，還原事實真相：當天下午，馬翩然和張永磊在一起。

當晚，她和閨蜜一起吃飯。十點左右，她一個人開車回家。閨蜜事先知道馬翩然要提分手。當晚，張永磊又來馬家附近和馬翩然見面，聽女友說要分手，他要和翩然媽談談。馬翩然怕父母擔心，又和他談了一會，才回家。之后，再度被約出，慘遭殺害。這一點，馬海波也驗證了：

當天晚上10點，我正坐在客廳里看書，翩然媽的手機響了。她不在，我就接通了手機。來電顯示是女兒的手機號打來的，傳來的卻是張永磊的聲音：“叔叔，我在你家門口，我想和你談談?！蔽耶敿椿卮穑骸昂冒?，你進屋說吧?！蔽野验T打開，卻沒有看到張永磊的身影。這時，女兒走進來：“爸，你回屋吧，我們小孩子的事情，你們大人不用管。我們自己能處理好?！背鲇趯ε畠旱男湃?，加上沒看見張永磊，我回到屋里，繼續(xù)看書。大概過了一個小時，女兒從外面回來了，我也回到自己臥室休息。因為那幾天非常忙，疲憊不堪的我，很快睡著了，而且睡得特別沉。

我們和馬海波一樣，想了解為什么馬翩然歸而又返。但我們也不難推測，以馬翩然那樣好說話、以善揣人的女孩，對方幾句祈求，她也就出去了，根本沒意識到，對方已動了殺機。當她再度打開家門，張永磊握著一把管制刀具，兇殘砍來……殘殺馬翩然后，張永磊沖進了馬海波的臥室，把刀架在他的胸前，將他拽醒，冷靜宣布：“你女兒不要我了，我把她殺了?！瘪R海波瘋了一樣沖出去，徒勞地對馬翩然施救。可是，馬翩然頸項傷口深達脊髓，頭和頸部已經(jīng)被割開，再也不會醒來了。隨后，馬海波報警，商丘市睢陽區(qū)東方派出所的民警來到了現(xiàn)場，把張永磊帶走。

女兒被害，我已徹底絕望，離我只有幾米遠的女兒，被人用如此殘忍的方式在家門口殺害，七刀??！面對警方詢問，我只能木然地用搖頭和點頭來回答。

事后，當鄰居告訴我，他們聽到了女兒的呼叫聲，但根本來不及作出反應，更沒想到，兇手會如此殘暴。想起女兒臨死前的慘狀，我心如刀割，一連兩天滴水未進，一下子變得十分蒼老，對兇手恨之入骨。朦朧中，我仿佛看到女兒笑吟吟走來，醒來卻又空無一人。時至今日，我依然不敢回憶當天晚上發(fā)生的事實，回想起女兒的點滴，我充滿了無盡的歉疚、痛悔、自責。在女兒去世一個月之際，為了紀念女兒，我寫了一封信，發(fā)布在了朋友圈里。除了思念女兒，我更想人們能夠通過我的追悔，多角度關心、呵護自己的女兒，不要一味追求是否成才，是否懂事。而是首先教會她在這個世界上的生存、保護自己的能力。教女兒一心仁愛向善，身處險境時仍不辨善惡，何嘗不是我們從小給女兒種下的惡果？

在得知馬翩然的噩耗后，廣西藝術學院的師生們十分震驚，他們紛紛打電話，安慰馬海波。在電話里，馬翩然的老師羅幸教授說：“馬翩然是我見過的在播音主持方面最有潛質的女孩。學校的各種學術活動，都是由她組織和主持。如果正常發(fā)展，她必將成為播音界一顆亮閃閃的明星?！瘪R翩然的同學還告訴馬海波，翩然十分刻苦，連圖書館的一般工作人員都認得她。他們在電話里直接叫馬海波和妻子為“馬爸爸，馬媽媽”，承諾要代替馬翩然照顧他們，照顧弟弟，翩然沒實現(xiàn)的主持夢，他們會代替她，翩然原本已接到母校邀請，留校執(zhí)教，他們會來代替她教書育人……

對于馬翩然的悲劇，廣西音樂學院的學生還共同撰寫了一份“理性戀愛，珍重生命”的倡議書，希望法律給予她公道，更希望慘劇從此停止。所有這些這些，都讓馬海波嚎啕大哭，更加追悔。

通過女兒的悲劇，我想告誡那些處在青春期、戀愛期的女孩：遇上危險的時候，不要太過剛強，首先要保住自己?？匆粋€人，不要用眼睛，要用心去看。

無論怎樣，都要擦亮自己的眼睛，遇到問題，要相信自己的父母，只有父母，才是你最可以依靠的力量。父母不需要你多錢、多成功，需要的是你好好的保護好自己，天天能陪在他們身邊，就是對他們最大的孝心。如果能回到從前，我一定會像重視女兒的生命一樣，重視一個在戀愛中失意的年輕人的心理落差，不管他平時表現(xiàn)如何，不管他善良與否，不管是狹隘還是寬廣，我會像朋友一樣，用各種方式替女兒和對方溝通，安撫，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以一個父親的心和真誠，幫對方釋懷，緩沖，幫他們走出情感的迷傷。而不是一味交給女兒，這些，都是一個父親該做的。

（希望看到主人公更多圖片與內容，請掃描本刊封面上的知音公眾號二維碼，關注后回復“馬海波”。）

編輯/陳寶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