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鑰文

[閱讀提示] 為了不拖累女兒，身染癌癥的母親留言離開。心急如焚的女兒貼出啟事：“十萬元賞金尋母”?？墒?，當終于有人帶來老人的信息時，女兒卻自身經(jīng)濟條件有限，并后悔許諾的賞金太多……

2015年4月16日，黃敏娟收拾好店鋪，急急忙忙買菜回家。桌上的一張紙條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紙條是黃敏娟67歲的母親劉學智寫的。她留言：“你有孝心，可我的身體我清楚。我不想住院，也不想你再著急上火，所以，我走了。你不要找我……”

今年36歲的黃敏娟，是黑龍江省大慶人，在商場當服裝銷售員。劉學智是一位退休的語文老師，2000年，黃父因病去世，她就一直寡居。2012年，黃敏娟離婚，帶著6歲的女兒珊珊與母親住在一起。2011年，劉學智被查出患上了糖尿病，不得不每天注射胰島素。2012年，她又被醫(yī)生診斷患上了中晚期肺癌，切除了肺部腫瘤，隨后進行化療，病情才得以控制。

那次住院，黃敏娟給母親用最好的藥，除去報銷，還花了10多萬積蓄。可2014年11月份，劉學智的肺癌復發(fā)，不得不再次住院。2015年3月12日，是劉學智進行第三次化療的時間，可劉學智說什么也不肯再去了：“我得的是不治之癥，再治下去，自己遭罪不說，將來你還人財兩空?！秉S敏娟抱怨媽媽：“你不治，之前的20多萬元不就前功盡棄了嗎？”黃敏娟與母親誰也說服不了誰。為了讓母親答應(yīng)治病，黃敏娟故意板著臉，想逼她轉(zhuǎn)變主意。誰想，她竟離家了……

黃敏娟連忙給親戚朋友打電話，詢問有無母親的消息。同時，將母親出走的消息報了案。從16日晚上開始，黃敏娟及十幾個親戚、朋友圍繞大慶市及周邊縣城、鄉(xiāng)鎮(zhèn)，四處尋找，可是毫無消息。

劉學智離家時，黃敏娟就仔細查看了家里的藥箱。她發(fā)現(xiàn)，母親帶的抗癌藥和治糖尿病的藥都不多，只夠十天的量。黃敏娟越來越焦急，第五天的時候，她印了兩千張“懸賞廣告”，除了交代劉學智的體貌特征、照片及聯(lián)系電話外，她還強調(diào)，母親的病不能斷藥，找到母親者，她拿出10萬元作為酬謝——而其實，因為工資不高，加上養(yǎng)孩子和給母親治病，她手上根本沒有10萬元，但為了找到母親，她也顧不了這么多了。

三天后，黃敏娟突然接到一個叫孫剛的人打來的陌生電話，說他知道劉學智在哪里；如果黃敏娟能兌現(xiàn)10萬元賞金，他會將劉學智送過來。黃敏娟則要求孫剛發(fā)來母親的近照再談。其實，自從“懸賞廣告”打出去后，黃敏娟每天都會接到各種電話和短信。起初，黃敏娟還抱極大希望，可許多人都要黃敏娟往銀行卡打錢，才能說出劉學智的信息。其中，有三人對劉學智的描述比較真切，黃敏娟一咬牙給三人每人打了1000元錢?？赡侨耸盏藉X后，都無一例外地關(guān)閉手機，再也聯(lián)系不上。這些行為讓黃敏娟煩躁、心寒：這些人完全置別人的痛苦于不顧，眼里只有錢。所以，這一次，黃敏娟直接讓孫剛發(fā)母親的照片。讓黃敏娟意外又驚喜的是，不到半小時，孫剛竟真的發(fā)來了照片——照片上，劉學智正端著飯碗吃飯。黃敏娟的眼睛濕潤了，立即問孫剛她母親在哪里。孫剛卻再一次要求先拿懸賞金。黃敏娟只好據(jù)實相告：自己拿不出10萬元，求孫剛道：“您行行好，我給您3萬元，你把消息告訴我吧！”“您這樣言而無信，我們不用談了?！睂Ψ綈琅貟斓綦娫挕｜S敏娟再打過去也沒人接聽。

黃敏娟有些心急，如果向親朋借，10萬元也能湊起來，可是借的錢是要還的，母親治病和以后的生活都要錢，再看照片覺得母親狀態(tài)還不錯，黃敏娟就決定跟孫剛磨一下，畢竟劉學智的消息對其他人沒有價值，孫剛一張嘴就得幾萬塊錢，也是不錯的回報。

第二天一早，黃敏娟將賞金提高到4萬，可孫剛的態(tài)度堅決：低于10萬免談。雙方又僵持了一天。眼見孫剛不可能松口，第四天，黃敏娟無奈提出：先給4萬現(xiàn)金，然后，打下6萬的賞金欠條，每個月給付一萬，半年付清。這回，孫剛猶豫一下后，答應(yīng)了。

3月29日，在孫剛的帶領(lǐng)下，黃敏娟來到肇州縣興城鎮(zhèn)，在一個院落里見到了苦尋多日的母親劉學智。

原來，劉學智離家后，就想找一處山里的尼姑庵住下來，憑記憶來到肇州。3月21日，她在孫剛開的面館吃面，不想一進店就暈倒。孫剛怕出事，想將她送醫(yī)院。半路上，她醒了過來，堅決不去醫(yī)院，還提出每天給孫剛100元錢讓他暫時找個地方讓她休息和得到照顧。孫剛就將劉學智送到在農(nóng)村的父母家。劉學智與孫母年紀相仿，有話聊，一住好幾天，完全不知道家里人找她已經(jīng)找翻了天。劉學智更不知道，她到孫家的第三天，孫剛就在縣城路旁的電線桿看到了黃敏娟的懸賞啟事。這張啟事令孫剛狂喜：有了這10萬的賞金，加上他與妻子的積蓄，他們一直想要在縣城買房的首付就有了著落。于是，他堅決向黃敏娟要錢，并且不松口……

黃敏娟將4萬元現(xiàn)金和6萬元的欠條給了孫剛，然后接劉學智回家。劉學智回來后，黃敏娟沒再要求她住院，母女倆相安無事。

可4月29日，黃敏娟又接到了孫剛的電話：這天是黃敏娟第一個月還款1萬元的日子，可孫剛的銀行卡上并沒有收到錢。黃敏娟一邊道歉，一邊訴說自己的困難，懇求孫剛不要再追6萬元。孫剛并不答應(yīng)，還警告：黃敏娟如果不付賬，他就到法院起訴。黃敏娟郁悶不已。此后，孫剛又給黃敏娟打了幾次討債電話，黃敏娟實在無錢可拿。剛開始，她還不好意思，孫剛催促的次數(shù)多了，她變得不耐煩。有一次，她直接說：“4萬元買一條尋人信息，夠多了，不要貪，給自己積點德。”孫剛卻認為“找到人就不給賞金，太不地道”！黃敏娟覺得自己反悔賞金雖然有失偏頗，但用4萬買母親的信息，這個價格于情于理也說得過去。黃敏娟干脆將孫剛的電話號碼拉黑，希望他能知難而退，不再糾纏。

結(jié)果，孫剛毫不妥協(xié)。因為懸賞啟事上留有家庭電話，孫剛很快就把電話打到了黃敏娟的家里。黃敏娟不在，接電話的是劉學智。孫剛最后通牒：“阿姨，請你告訴娟姐，她再不把欠款給我，我就到法院起訴她了?！睋?jù)孫剛回憶，當時，劉學智在電話里哭了起來，她說了女兒的難處，請孫剛?cè)f萬不要起訴。孫剛說，有那么一剎那，他也動了惻隱之心，可想到房子，想到黃敏娟出爾反爾的態(tài)度，他還是表示不會罷休。放下電話，他還委托黑龍江陳山律師事務(wù)所主任陳山，準備起訴黃敏娟。孫剛做夢也沒想到，他的堅持竟催生出了一個悲劇——

據(jù)黃敏娟介紹，母親并沒有把孫剛打電話的事告訴她。第二天下午，黃敏娟回家，見媽媽的房間沒動靜，就推門進去。劉學智睡在床上一動不動，叫也叫不醒，這才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死亡，枕邊還有散落的安眠藥和藥瓶。在她的枕下，黃敏娟找到了一封遺書：“癌癥已把我折磨得早有死的心，懸賞金又來折磨我的女兒……就讓我的死讓所有事情一了百了吧……”

黃敏娟淚如雨下，想到母親因賞金而亡，黃敏娟心里憤憤難平，打電話告訴孫剛，她也要起訴孫剛，正是由于他多次糾纏要賞金，致使病重的母親承受不了心理壓力自殺，要求孫剛賠償母親的死亡賠償金、喪葬費、精神損害賠償金等共計五萬元。

孫剛急了，又咨詢律師，律師指出：老人具有完全的民事行為能力，其自殺行為他人不需要承擔責任。但雖然如此，劉學智的悲劇令孫剛非常震驚，他主動放棄追要欠款，并向黃敏娟道歉，但再多歉意也挽不回黃敏娟母親的生命，如同黃敏娟對懸賞金的兌付有再多后悔，也都無濟于事。

（本文除律師外，其余均為化名） □ 編輯/談 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