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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文君-wendy: http://weibo.com/u/1908503773
簡介:桑景沒想到再見池韻,居然是到警察局保釋她,本以為可以對她的落魄視而不見,可只要看她一眼,他就知道,池韻是一池春水,他早把一生都沉淪在里面。
第一章
手機響起時已是下半夜,桑景迷迷糊糊地按了接聽鍵。
一個渾厚中略帶點嚴厲的男中音,聲稱他有一個朋友被派出所拘留,要他去城南派出所一趟交罰款。
時代變遷,生存不易,連騙子的騙術(shù)也在日漸精進。
桑景敷衍地“嗯”了一聲,并沒有立即掛斷,想聽聽對方還有什么招。
大概是他冷淡的態(tài)度令對方意外,頓了一下,對方又十分審慎地補了一句:“你的這個朋友,叫池韻?!?/p>
池韻。
這個名字像是暗夜里的一聲驚雷,令桑景困意全無,立即出了被窩。
他披了件外套坐在床沿,右手握著手機,指節(jié)發(fā)白,沉默了許久才出聲答道:“我不認識這個人?!?/p>
掛了電話,他竟一身是汗。
一定是空調(diào)開得太大了,桑景憤憤地按了一下開關(guān),猶疑了幾秒,便摔掉了遙控器,又撿起手機來撥通律師的電話:“程律師,麻煩你現(xiàn)在去一趟城南派出所……對,我也去……我們半個小時后在派出所會合?!?/p>
桑景隨意套了件毛衣就出門了,發(fā)動車子時他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直在抖,直到車子駛出地庫,將車窗打開,S城春夜?jié)窭涞娘L吹進來才讓他略微清醒了些。
一清醒,記憶里已有些模糊的池韻漸漸在他腦海中變得清晰起來。
她有一頭黑色自然卷的長發(fā),像海藻般糾纏不清,肌膚瓷白剔透,濃眉之下有一雙漆黑的眸子,璀璨地閃著光,鼻梁挺直,上嘴唇微微地翹起,使得她看上去隨時都像在撒嬌的樣子。
關(guān)于池韻的一切本已塵封,此刻卻悉數(shù)浮上他的腦海,那么鮮活,一如昨日。
她舉著酸奶在街角沖他招手。
她抱著他送她的貓低頭溫柔地笑。
她看到他時歡欣地撲過來,風吹起她的裙擺,劃出美麗的弧線。
然后畫面迅速地切換到最后一幕,在醫(yī)院里,她緩緩地蹲下來抱著他的腿:“桑景,真的不是我,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
桑景,你相信我!
桑景,你相信我啊!
他握方向盤的手青筋突起,說好再也不見,怎么一聽到她的名字就亂了方寸呢?
桑景忽然很想調(diào)頭回家。
可是城南派出所就在前方,清冷的街道上,孤零零的街燈投出一片昏黃的光。
他將車停在路旁,下車悶悶地點燃了一根煙。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抽過煙了,喉嚨對尼古丁產(chǎn)生了排斥,第一口下去,就嗆得他又是流淚、又是咳嗽。
桑景掐滅了煙,緩緩踱步到欄桿處,趴在欄桿上望著對岸迷離的燈火,他忽地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池韻趴在他胸口說過的話。
她說:“桑景,你要好好鍛煉身體,這樣你才能比我活得久,我就不用一個人孤單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了?!?/p>
那么害怕孤單的池韻,現(xiàn)在正一個人面臨著困難。
如果不是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她應(yīng)該不會把他的電話號碼給警察吧!
說到底,他還是沒有辦法丟下她一個人。
桑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朝派出所的方向走去。
第二章
池韻沒犯什么大事,只是因攜帶物品數(shù)量超限,在從H市回S市時被海關(guān)扣留,后來便被直接交由本地派出所處理,交了罰款就可以保釋她。
池韻已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
她極瘦,身體薄薄的,發(fā)型是現(xiàn)下很流行的中分,長發(fā)松松地綁在腦后,眼窩深深地陷進去,更顯得眼睛大而空洞。
她全程都垂著頭,直到被桑景塞進車里,才敢抬起頭來飛快地瞟了他一眼。
她的眼神里帶著慣有的警惕,可見她這些年過得并不如意,不然也不至于淪落到做代購,靠賺取微薄的差價度日。
其實桑景沒想過他會再見池韻。
這些年,他刻意地回避著這個名字,往事是他心里一道永不痊愈的傷口,無論何時揭開,都潺潺地流著血。
桑妮躺在醫(yī)院已有五年,至今昏迷不醒。
而桑景到現(xiàn)在也沒想明白,看起來純良無害的池韻,當初是如何狠下心將致幻劑摻進桑妮的水杯里,并將她從高處推落的。
她與桑妮約在麥當勞會面,有服務(wù)員目睹她們激烈爭吵,而桑妮喝水的瓶子上只有她們兩人的指紋。
再然后,桑妮從商場的電梯跌落,被送去醫(yī)院搶救時,她緊緊拖住他的手:“哥,是池韻……”
即便如此,他也曾試圖相信過池韻,甚至還登報高額懸賞尋找一切可能對她有利的線索。
可警方搜集到的所有證據(jù)都齊齊指向她。在量刑時,池韻的父母“撲通”一聲跪在桑景面前,涕淚齊下地求他放棄上訴。
這兩位銀發(fā)蒼蒼的老人本該是他的岳父、岳母啊!
可桑景一想起還躺在醫(yī)院的桑妮,最終還是梗著脖子別過臉去,沒有點頭應(yīng)允。
池韻因故意傷害罪被判了七年徒刑,兩位老人用盡家產(chǎn)疏通,加之池韻在獄中表現(xiàn)良好,刑期減為三年。
出獄后的這兩年,池韻大概是一直找不到像樣的工作,受盡了窮苦與奔波。
她做錯了事,就該受到懲罰,他本該樂見其成的??刹恢罏槭裁矗胫@些年她可能受過的苦,桑景的身體就一僵,像是有利器劃過他的心臟,鈍痛難忍。
心中的情緒很復(fù)雜,他的目光越聚越攏,臉色陰沉得像是即刻就要下傾盆大雨的天空。
池韻有些害怕,卻還是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衣角,開口道謝:“麻煩你了,錢我會還給你的?!?/p>
她的聲音極低,連尾音都在打戰(zhàn)。她可憐巴巴的樣子撕扯著桑景的心:該怎么辦呢?不愿意讓她過得好,可又不忍心看到她這么潦倒。
桑景實在很生自己的氣,忽地靠邊把車停下來,側(cè)過頭去盯著池韻看,她的雙眸像一潭幽深的水,看得他的心也一蕩一蕩的。
然后猝不及防地,他將嘴唇貼了過去。
應(yīng)該是第一眼看見她時就想這么做了吧?那熟悉的、微微翹起的上嘴唇,那柔軟的觸感,這五年里他想念過千百次的味道。
池韻,池韻,池韻??!
池韻卻因害怕而極力地掙扎著,最后用力過猛,頭一偏就撞到了車窗,“嘭”的一聲響,終于讓他回到了現(xiàn)實里。
桑景整了整衣領(lǐng),轉(zhuǎn)過臉去看窗外,半晌,才呆呆地說了一句:“回家吧!”
第三章
早上桑景是被黃油面包的甜膩香氣喚醒的。
桑景披了件外套下樓,站在拐角處,靜靜審視坐在客廳里正給貓剪指甲的池韻。
貓還是當初他送給她的那只,并不是什么名貴品種,但是當時池韻第一眼見它就很喜歡,當即樂顛顛地跑去超市給它買牛奶,倒在手心里喂它。
名字也是她取的,隨桑景姓,叫桑田。
滄海桑田,這四個字恰好可以用來形容他們倆之間的這段感情。
他本以為畢業(yè)那天就可以雙證在手,一只手拿畢業(yè)證,一只手拿結(jié)婚證,為此他甚至還早早地準備了婚房。
家具都是池韻選的,一律白色。 她還逼著他陪她一起逛布藝城,跟賣窗簾的老板娘討價還價:“少收五塊錢啦,好不好?”
老板娘卻笑瞇瞇地盯著桑景看:“好福氣啊,老婆這么會顧家?!?/p>
店里的水晶燈的光線照在池韻臉上,折射出一團絨絨的光,她紅了臉,還真有點溫柔小妻子的模樣。
此刻,她安然沉靜地坐在客廳里,與周遭的氣氛極其相合,仿佛中間那幾年的曲折全都不曾有過,她一直以他妻子的身份坐在那里。
桑景怔怔地站了半晌,直到池韻發(fā)現(xiàn)了他,她有點怯怯地叫了一聲:“桑景……”
貓趁機從她的懷里一躍而下,還沒剪完的指甲在她手上一劃,血淋淋地拉出一道鮮紅的口子來。
池韻“啊”的一聲叫出來,很快卻又意識到了什么,默然地垂下頭去,不再作聲。
連受傷也是這般小心翼翼,好像他恨她,他的貓便也有資格肆意地欺負她似的。
是啊,他恨她,可并不代表他不會心疼。
桑景沒好氣地在醫(yī)藥箱里翻翻找找,“嘩啦”一聲撕開創(chuàng)可貼,一邊幫她處理傷口,一邊訓(xùn)貓:“沒良心的,她可是你的……”你的親媽??!
話說到一半他便怔住了,桑景與池韻的視線短暫相觸,很快又各自別過臉去。
尷尬地沉默著,過了良久,池韻才率先開口問道:“桑妮……她……還好嗎?”
說完她便立馬意識到自己挑起了一個很爛的話題。
果然,桑景的臉色陰沉沉地壓下來,額頭上青筋突起:“如果沒死就算好的話,那她過得還不錯?!?/p>
有時候他會羨慕桑妮,沒有感覺反倒是件好事。
不會傷心,不會失望,不會在思念一個人的時候整夜輾轉(zhuǎn)反側(cè)。
盡管他已經(jīng)極力地在克制怒意,但池韻還是感覺到了,她無措地垂下頭去看著腳尖,聲音低微:“對不起,我,我還是先走吧?!?/p>
但她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桑景低沉的聲音從背后飄來。
“走,你還有地方可去嗎?”他拽住池韻的胳膊,將她拉得一個趔趄。
池韻站不穩(wěn),慌亂間跌進桑景懷里。
桑景墨黑的眸子看進她的眼里去:“如果你覺得對不起我,對不起桑妮,那就不要走,拿出余生的時間來讓被我傷害吧!”
這五年于他而言,每天都是一場愛與恨的拉鋸戰(zhàn)。
撕扯著,較量著。
有時候愛比恨多一點,有時候恨比愛多一點。
他再也不想一個人面對,即使痛苦,那也應(yīng)該是兩個人一起沉淪。
第四章
桑景從沒想過,池韻會再次真實地生活在他身邊。
從前她只是一個影子,在他的夢里,在他走神時的幻覺里。
她始終是大學(xué)時的模樣,穿著松松垮垮的T恤,牛仔褲洗得褲腳破邊,白球鞋的鞋帶很容易就會散開。
她不是他的初戀,與喜歡他的眾多女孩相比也不是最漂亮的,她甚至還有些笨。
可是喜歡就是喜歡。
那會兒的池韻,是一個嬌氣卻沒主見的搖頭娃娃,無論桑景說什么,她總是笑瞇瞇地搖頭晃腦:“好的呀,好的呀……”
她真是一點脾氣都沒有,像一團黏糊糊的面,很黏人。桑景沒辦法,走哪兒都得帶著她,甚至學(xué)生會開會時也得在旁邊給她添一把椅子。
池韻聽著聽著就靠著椅背睡著了,等她醒來發(fā)現(xiàn)會議室空無一人時,就紅著眼睛到處找他,找到了他就一頭撲過來,在他的新襯衫上蹭眼淚。
她曾經(jīng)那么依賴他,像魚依賴水,孩子依賴家長,她在他面前是透明的、毫無保留的。
可是現(xiàn)在的池韻卻跟從前大不一樣了。
她成熟了,很有自己的主見,倔強地堅持著她自己認為該做的事情。
桑景其實是知道的,每天下午兩點她就會準時出門,五點才回來,至于這段時間她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他不敢問她。
池韻不再在他面前提桑妮,而他也不過問池韻過去這幾年的生活。
兩人有默契低守護著彼此的禁區(qū)。
她會很用心地做好兩菜一湯,在門口等候下班的他,接過他的外套掛到衣架上,盡量對他微笑。
那些過往,只要他們都不提,就好像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可到底還是有跡可循的。晚上睡覺時,桑景握著她的手,默不作聲地撫摸她掌心那些褪不去的老繭,心似針扎。
她這幾年都靠什么生活?
她有沒有在饑寒交迫的時候痛恨過他?
這些他都無從得知。
那些粗糙的老繭,是橫貫在他們之間的山川,他要翻過去,需要很長的時間。
第二天,桑景遞了一張美容卡給她:“客戶送的,你可以去做身體保養(yǎng)和手部護理?!?/p>
池韻有些尷尬地接過來,覺得他大概是嫌棄她了。
因為極少出門的緣故,她總是蓬頭垢面的,大約已經(jīng)有了些黃臉婆的模樣。
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池韻痛苦地用雙手捂住臉。
她這才意識到,這些天的相處是他們倆各自的自欺欺人。那些過去,就像她手上的繭,像她逐漸衰老的容顏一樣,是真實存在的。
何必還要繼續(xù)彼此消磨?不,她不能再這樣下去。
桑景開門進來,從背后環(huán)住池韻的腰,吻了吻她的發(fā)端。
池韻卻忽地從他的懷抱里掙脫出來,定定地看著他:“桑景,讓我走吧,我會把錢都還給你的?!?/p>
是錢的問題嗎?并不是。
是他在愛恨里掙扎著沉淪,一點點地在她面前潰敗。
想要挽留的話已經(jīng)到了他的喉頭,脫口而出的卻是:“好啊,能還得起你就走?!?/p>
不是小數(shù)目呢,以她現(xiàn)在的能力,再怎么努力也要湊個一年半載。
池韻卻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會還得起的?!?/p>
是債,就總有個頭。
第五章
池韻把一摞錢輕輕放在桑景的辦公桌上。
這是她第一次來他的辦公室,將近五十平方米,陽光透過百葉窗照進來,在紅木的辦公桌上投射出一道一道的光影,光亮與陰影有秩序地挨在一起。
就像是她和桑景,是在黑白世界里背靠背卻永遠無法在一起的兩個人。
時光生生地把他倆拉到了直線的兩端,永不相交。
他們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
從前她就覺得他很厲害,考試總能拿第一,還勝任學(xué)生會主席。在提到“我男朋友是桑景”時,她的嘴角總會不自覺地上揚,帶著些驕傲的神氣。
她曾經(jīng)以他為榮。
而現(xiàn)在他站在榮耀的頂端,光芒四射,她卻低到塵埃里,已經(jīng)配不上他了。
“那個,你要不要點一下?”池韻坐在他面前,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
來之前她已經(jīng)點過一遍,甚至還打包好了自己的行李,能帶走的她都帶走了,除了對他的留戀。
桑景握筆的手緊了一下,她總是有辦法挑戰(zhàn)他情緒的極限。他自認在商場馳騁多年,早可以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可是池韻隨隨便便的一句話、一個表情,甚至只是一個動作,都能挑起他的怒意:“你就那么想走?”
他當然知道這些錢的出處,他派人跟蹤過池韻,看見她在工地上跟一群民工一起干活,那種危險的黑工地薪水自然高。
她想走,他偏不讓她如愿。
池韻一愣,半天后才呆呆地道:“也不是?!?/p>
不是她想走,而是他從來沒有挽留過。
“你以為你欠我的就只有錢嗎?”桑景眼里似要噴出火,那感情呢,她欠他的感情該怎么算?又該怎么還?
池韻低下頭去,像是在思量著怎么措辭,半天后終于抬起頭來:“桑景,你知道那天桑妮來找我,跟我說了什么嗎?她說我太天真了,你根本不愛你,你只是覺得有一個人能夠傻傻地崇拜你挺好的……”
當時的她連忙列舉出許多他愛她的證據(jù),比如他會幫她補習微積分,會教她攝影,會在爬山的時候背她上山頂。
桑妮卻“呵呵”一聲打斷了她:“你看,他不就是要你崇拜他嗎?”
雖然不愿承認,可是池韻竟找不到話來反駁?;蛟S桑妮說得對,因為桑景從沒有說過他愛她,他只是喜歡照顧她,他要的說不定只是孩子對家長式的崇拜。
他照顧落魄的她,不過是希望她仰望他,他喜歡被仰望的感覺。
可是池韻仰著頭傻傻地崇拜了他那么久,已經(jīng)累了??!
這是她第一次和桑景談及當天的情形,桑景從來不知道,她對他們之間的愛情那么沒有信心。
他以為橫在他們之間的只有桑妮,其實并不是。
早在很久很久之前,他們的感情就已經(jīng)裂開了縫隙,而桑妮的受傷,只是一個催化劑。
“池韻……”桑景牽起她的手,“走,我?guī)闳ヒ粋€地方,去完你再決定要不要走?!?/p>
第六章
車子在高速公路上急速行駛,桑景握著池韻冰涼的左手,以此來確定她還在他身邊。
出事那天的情形在他腦海里回放。
那天他先給池韻打了電話,約她下午到郊區(qū)的別墅來,然后又興沖沖地跟在場的所有人打招呼:“燈光控制好,我眨三下眼就按開關(guān)。”
此刻,池韻站在五年前他為她而準備的求婚現(xiàn)場,愣愣地,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窗簾拉得嚴絲合縫,桑景“啪”一聲按下開關(guān),投影儀投射出一片藍色的光到屋頂上,像星空一樣璀璨。
“池韻……”桑景半跪在地,將戒指遞到她的面前,“讓以前的事情都過去好不好?你嫁給我,做我的妻子,我努力鍛煉身體,爭取比你活得更久?!?/p>
即使受傷的是他的親妹妹,在得知兇手可能是池韻時,他還是很自私地想,或許是桑妮不小心呢?
就算是她做的,她當時只要愿意認錯,他也不見得就不會原諒她啊!
后來得知池韻出獄,他甚至還打算去找她。只是池韻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一直都躲著他。
這些年只是他們倆在跟自己較勁吧!
桑景計較的是她不愿意認錯,而池韻糾結(jié)的卻是他不信任她。
這樣浪漫的求婚,若是放在五年前,池韻一定會慣常地搖頭晃腦,歡歡喜喜地應(yīng)承:“好的呀,好的呀?!?/p>
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五年前了。
池韻想起在監(jiān)獄里那三年的日日夜夜,日復(fù)一日枯燥地活著,還有她出獄后不久就面臨的父母的離世。
而更讓她覺得無法釋懷的,是另一件事。
淚水止不住地從臉頰上滾落,池韻的聲音變得哽咽:“對不起,桑景,對不起。在入獄以前,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冤枉的,可是在獄中我又慢慢地想明白了,其實桑妮的事情,是跟我有關(guān)的啊。當天我們從麥當勞出來時,她在電梯上就看起來臉色很不好了,她讓我扶她,我以為她又要捉弄我,就沒有理她。再然后,她就從電梯上摔下去了,因而頭部受到重創(chuàng)……”
她其實也算是兇手之一。
池韻的哭聲越來越大,漸漸地轉(zhuǎn)為抽泣:“當時我只要拉她一把,她就不會變成植物人了?。 ?/p>
愧疚的黑洞在心里越來越大,她害怕面對桑妮,也害怕面對桑景。
自打桑妮出事之后,這個話題就成了禁區(qū),這是他們第一次徹徹底底地談起當天的事情。
那些堆積在桑景心里的所有的恨與怨懟,全都在這一刻被她的眼淚擊碎。
雖然她拒絕了他的求婚,可是桑景想,她畢竟哭出來了。
哭出來了就好,就像一個病人終于愿意吃藥,一個傷心的人愿意哭了,那么傷口就會有機會愈合的吧!
桑景緊緊地抱住池韻,生怕一不小心她就會溜走。
那些過去會成為過去的,而他愿意等。
第七章
然而他等來的卻是池韻的死訊。
這一次也是警方打來的,桑景在辦公室里將手機摔出老遠。
騙子,一定是騙子,下一步就是騙他打錢了,一定是,可是池韻的尸體卻真真切切地躺在醫(yī)院里等他認領(lǐng)。
那個方臉的警察聲音低沉地跟他敘述事情經(jīng)過。
警方上午接到報警電話,一個黑工地里發(fā)生事故,在攪拌水泥時不慎將一名童工攪入了水泥池。
當時池韻其實離事發(fā)地點很遠,但她第一個沖了過去,試圖救起那名童工。可是很不幸,由于機器質(zhì)量不達標,高速轉(zhuǎn)動時很難停下來,池韻也被攪入了水泥池……
“你的女朋友很勇敢?!彼麤_桑景簡單地行了一個軍禮。
桑景的胸腔空了一大塊,里面呼呼地吹著風,原來心痛到極點,竟然是這個感覺。
他很清楚池韻為什么要沖過去,因為她那么后悔當初沒有拉住桑妮,所以她不想讓遺憾重復(fù)。
可是現(xiàn)在若是讓他在桑妮和池韻之間做選擇,他寧愿池韻沒有救桑妮。
她到底知不知道,被人遺棄在這個世界上是什么感覺?
那種感覺還不如死的是他。
池韻安靜地躺在那里,已經(jīng)有人幫她簡單地擦洗過身體。桑景半跪在地上,用手小心翼翼地幫她弄干凈臉上殘留的水泥。
有潔癖的她,卻并沒有干凈地離開這個世界。
要怪也只能怪他,明知道她從事那么危險的工作,卻沒有出言阻止。
當時他只是想,讓她把想要還的債都還清吧,這樣的話,他們就能兩不相欠地在一起了。
真是幼稚啊,既然愛都愛了,為什么還要計較欠與不欠呢?
“池韻……”桑景拿出那枚被她拒絕了的婚戒。
她的身體在慢慢地變涼,他費了些力氣,才將戒指套到她的無名指上。看哪,戒指都買得剛剛好呢,池韻注定要當他妻子的??!
桑景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后悔過。
他總以為時間還很多,他還可以和池韻慢慢來,慢慢地培養(yǎng)她跟他之間的默契與信任,然后他們慢慢地忘掉桑妮的事情,再慢慢地相愛。
可是生命是這么無常,有些事情還來不及做就永遠地畫上了句號。
他這才想起來,從遇見她那天開始,他竟然從來沒有對她說過“我愛你”。
一直是她在死纏爛打,像個跟屁蟲一樣,甩都甩不開。他甚至連一個肯定的眼神都沒有給過她,所以她才始終戰(zhàn)戰(zhàn)兢兢,所以她才那么沒有信心。
“池韻……”桑景試圖抱一抱她,卻被兩旁的人生硬地拉開。
白布緩緩地往上拉,桑景對著即將消失的池韻的臉,大聲地呼喊著:“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啊……”
欠她那么多的“我愛你”,他真想一次就全部說完。
可是她聽不見了,再也聽不見了。
第八章 尾聲
接到那個電話時,又一個五年過去了,桑景還是一個人生活。
準確地說來,是一個人和一只貓一起生活。
桑田依偎在他的腳邊,靠著他的毛絨拖鞋取暖,那灰色的毛絨拖鞋,還是池韻幫他買的呢!
池韻的照片擺在客廳最顯眼的位置,照片中的她時時刻刻都微笑著,仿佛在與他對視。
那人在電話里說得含糊:“那個,很多年前你登過報,要找關(guān)于桑妮小姐受傷案的線索,不知道現(xiàn)在你還對線索感興趣嗎?”
對方的聲音有些顫抖,聽起來像是既害怕又期許。
他本來應(yīng)該拒絕的,兩個當事人,一個仍舊躺在醫(yī)院里昏迷不醒,而另一個早已離開了這個世界。
可是桑景還是出了一個很驚人的價錢。
因為他突然發(fā)現(xiàn),關(guān)于池韻的消息,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他都想知道。
他想聽一聽別人跟他說池韻,哪怕只是無關(guān)緊要的小事。這樣他才能證明,池韻曾經(jīng)在這個世界上鮮活地存在過,并且永不消失。
那個人神神秘秘地遞給了桑景兩個光盤,然后便收了錢離開,一句話也不愿意多說。
對方現(xiàn)在才愿意提供線索,大概是因為案件已經(jīng)過了追訴期了吧!
桑景回家將光盤放進電腦里,電腦里出現(xiàn)的是事發(fā)當日十二點十五分到下午兩點的監(jiān)控錄像。
當時店家也很疑惑,為什么中間這段時間的監(jiān)控莫名其妙就壞了。
監(jiān)控畫面很模糊,桑景仔細地辨認,才看見池韻和桑妮在十二點十八分進店,畫面里的池韻穿著一件藏藍色的毛衣,高高地扎起馬尾。
桑妮去買了兩杯水,要了一個漢堡套餐。然后她們倆相對而坐,也不知道她們在說什么,兩人看上去都不太愉快。
過了十多分鐘,池韻起身去上廁所,桑妮起身,先是四處張望,然后掏出了一個藥瓶,將一些粉末狀的東西倒進了池韻的水里。
再然后,池韻回來了,她們的爭執(zhí)越來越激烈。
桑景的雙眼死死地盯住監(jiān)控錄像,眼眶泛紅。
池韻一直沒有喝杯子里的水。大約過了一個多小時,兩人雙雙起身去廁所,一個阿姨過來收拾桌子上吃完的套餐,然后擦了擦桌子。她戴著塑膠手套,無意中調(diào)換了兩瓶水的位置。
真相原來這么簡單啊!
當然,桑妮大概也不是真的想害池韻,她知道哥哥為池韻準備了一場浪漫的求婚,不過是想搞點小破壞,給未來大嫂一個下馬威罷了。
這種事情她其實不是第一次干了,以前他的很多女朋友都被她嚇退。桑妮就是這點不好,脾氣差,占有欲太強。
不過怪來怪去也只能怪他吧,他實在太縱容她了,終于把她縱容得無法無天。
所以,桑妮的受傷,真的只是意外。
而這場意外,斷送了本該屬于他和池韻的幸福。
桑景呆呆地盯著屏幕,看著當年在人來人往的麥當勞里,為自己的愛情據(jù)理力爭的池韻。
一遍又一遍地看。
她的身影很模糊,像隨時都會消失一般。
但她卻又是那么真實,仿佛永遠都活在那張光盤里。
那張光盤里的池韻,還沒有經(jīng)歷過以后的種種傷害。那時候的她,是那么勇敢而執(zhí)著地愛著他。
桑景覺得她永遠都不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