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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光九重明

        2015-05-14 09:46:36歸墟
        飛魔幻A 2015年8期

        歸墟

        楔子

        傅靳再回西秦已是三年后,景色依舊,只是少了當(dāng)年與他相伴的紫衣女子。傅靳拾級而上,腳步有些踉蹌,他幼時了左腳,后來因為失職之罪,流放之地苦寒,腿疾加重,在平地上走路都有些不大利索,遑論數(shù)十級石階。

        前任家主乘的靈柩停在流芳堂中,傅靳磕頭上香,大長老扶起他:“第九任家主已亡故,還請家主節(jié)哀。”喪事辦得極盡奢華,送棺木入祖墳后,傅靳去祖宗祠堂祭拜,不經(jīng)意間看到供奉司諭花種的神龕,他想起了被囚的司諭花靈凌華。傅乘死后,大長老下令把凌華投入水牢,如今她已被關(guān)押數(shù)月之久。

        水牢濕氣重,傅靳左腳不適,像是有萬根銀針攪動血肉,插到骨頭里。三道門依次打開,水池中被鎖鏈束縛著的女子,緩緩抬頭向他看來,目光怨毒,如同了毒的匕首。

        此前為了確認凌華的身份,傅靳傳命大長老對她嚴刑拷問,她落得一身傷,恨他亦是情理中之事。

        地,傅靳拔出長劍,提氣向石臺躍去,劍尖堪堪停在凌華面前,劍氣激揚,起她的發(fā)絲。傅靳淡漠一笑,道:“你不是阿,真正的阿綰去了哪里?”凌華仰起臉,與阿一模一樣的面容落入眼中,傅靳蹙眉,聽聞凌華回答:“她早就死了?!?/b>

        他砍斷她手腳上的鎖鏈,一字一頓道:“當(dāng)年的司花是并蒂雙生的,格相連,她若死了,你豈能獨活?”

        凌華神色變了幾轉(zhuǎn),笑道:“傅家祖訓(xùn),每一任家主必得用司諭花靈血祭,如今阿綰不知所終,不知家主要如何處置我?”

        傅靳收回長劍,轉(zhuǎn)身離開石臺,凌華在身后惡毒詛咒:“傅靳,她回不來的,這一輩子,你莫想要見到她?!?/b>

        機關(guān)開啟,門漸漸落下,他忽地轉(zhuǎn)身擲出劍,長劍筆直釘入石臺,目光如深淵般深沉?!澳怯秩绾??!备?/b>說,“我等她回來,以此生為期?!?/b>

        他與阿分離太久,如今他穿越風(fēng)雪荊棘重回西秦,她已不知所終,唯有與她并蒂同生的凌華,還被囚在傅家。

        傅靳聽著門落聲,突然想起好長一段歲月。

        傅靳初見阿綰的時候,只有十三歲,他的腿疾已有四年光景,日里無處可去,便捧著本卷在后苑讀閱。

        下一任的巫靈已在選拔中,傳言王室屬意占卜之術(shù)極其出色的傅家,只可惜,傅家新一代里最出色的傅,是個瘸子。

        傅靳九歲那年練習(xí)騎射,被受驚的馬掀翻在地,從此了左腳,家主傅乘賜給他一副木輪椅,他便極少在人前行走。

        玄色衣袂映入眼簾,傅靳始察覺傅乘一行人已行至面前,然抬頭:“侄兒不知叔父來此……”傅乘微微招手,示意一人上前,“前些時日,祖祠里的司諭花靈修成了人形,我想著你日里空閑,遂把她托付你照料?!?/b>

        傅家是修行術(shù)法的世家大族,祖上曾與司諭花靈訂下契約,每一代家主都會得到花靈輔佐。

        紫色繡裙的小姑娘走上前,她不過十一二歲模樣,面容姣好,眉目盈盈,澄澈的目光直直撞入他眸底,靳微微別過頭,視線移向別處:“傅靳必不負叔父重托?!?/b>

        傅乘叮囑他一番方離去,后重歸靜謐,小姑娘聲音婉轉(zhuǎn)清脆:“還請主上賜名。”傅道:“我并非你的主上,你叫阿發(fā)的。”他心中明白,叔父傅乘并無扶持他為少主之意。傅乘掌權(quán)十年,膝下無子,傅家子嗣里,唯獨侄兒傅靳術(shù)法出眾,加之族中長老勸說,傅乘不得不將司諭花靈托付給傅靳

        小姑娘過腰長發(fā)編織成數(shù)小辮散于身后,間懸著一枚銀,上面有司花的圖案。傅靳看得有些出神,嘴角一彎,會心笑道:“你叫我傅靳便是?!?/b>

        說白了,傅靳是家主傅乘欽點的花農(nóng)。

        每每傅靳讀書的時候,阿便在后自顧自地玩耍,世間一切于她而言都是新奇的,她盯著樹上的鳥窩能看得出神,地上的螞蟻搬家也能吸引她的注意。

        她是精,擁有與生俱來的術(shù)法,漫長的壽命,但在離開傅家祖前,她對于外界毫無所知。

        他推動木輪椅上前,她正用半截樹枝擋住螞蟻的去路,他覺得有些好笑,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目光從她容色玉曜的臉龐,轉(zhuǎn)到白皙的耳垂,再往下,是精致的鎖骨,與衣裳包裹下微微鼓起的胸脯。

        他臉色赧然,心中暗暗唾罵自己褻瀆了小姑娘,不想阿綰猛然起身,撞到他的下巴,他吃痛,悶哼一聲,木輪椅不受控制地往后滑去。

        上前穩(wěn)住輪椅后,站在他身側(cè),雙手攥著衣裳,神情局促。他知道阿素來是有些怕他的,傅靳溫和笑著,說道:“無礙,讀書久了有些疲倦,來看看你在干嗎,只是不想嚇到你了?!?/b>

        她低頭:“我在螞蟻?!?/b>

        傅靳又說:“阿,你為什么怕我?”

        這下她怔在原地,頭更低了,沉默如一面無形的墻壁,橫亙二人之間,傅靳笑了笑:“你若是不想說出來,也沒事的。”

        絞著手指,輕聲道:“家主說,如果沒有伺候好,您會拿小鞭子抽我的。”

        傅靳:“……”他有那么可惡嗎?

        “阿,你蹲下來。”傅眸中目光如深淵,一眼看不到底。她蹲下來,他溫?zé)岬氖终坪鋈粨嵘纤拿骖a,令她的頭倚在他的雙膝上。

        他摸著她的小辮子,感受她的瑟縮。他拍了拍她的頭:“我不會抽你,也不會打你?!?/b>

        默然,傅靳又道:“但是你要乖一點。”她身子漸漸放松,鼻息間充盈著龍涎香的氣息,阿想了想:“你保證?”

        傅靳說:“我保證?!?/b>

        “那好。”阿環(huán)住他的雙膝,她想起他平時看書習(xí)字的模樣,想起他的溫和淡然,于是道,傅靳,我也保證,我會乖一點?!?/b>

        春風(fēng)拂衣,他不由自主伸出手,撫摸她的發(fā),正如他想象的那般柔軟,他心念一動,悄然間,有什么東西正生根發(fā)芽。

        第一年上元夜,他帶阿綰去看了花燈盛景。

        聽小廝描述完上元夜盛景,眼巴巴地看著他。傅靳知道她又要來央求自己了,他趕在她之前開口:“若是想去,三日后早些出發(fā)。”

        街上人熙熙,阿推著木輪椅,懊悔自己不該把他帶到人這么多的地方來。

        果真,表演雜耍的靈被空中墜下的煙花驚嚇到,掙脫鎖鏈沖向人群。賞燈的民眾競相掉頭,如潮水般涌來,阿推著輪椅想要轉(zhuǎn)身,被人一擠,竟摔了下去。

        傅靳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喧囂的人群湮沒了他的呼喚,他被爭相逃命的人簇擁著,無法動彈。不過半炷香的時間,街道一地狼藉,掉落的鞋子,花燈,被踩扁的糖人,糕點,唯獨沒有她。

        他喊著她的名字,一瘸一拐走著找她,靈獸咆哮著從前方?jīng)_來,傅靳轉(zhuǎn)身,嘴角噙了冷笑,在它沖上前的剎那,他迅速出手鉗住它的喉嚨。

        靈獸的喉骨在他手里一點點破碎,身旁有人拉住他的袖子:“我今日沒帶多少錢出來,你若是把它掐死了……”

        傅靳應(yīng)言松開手,阿衣飾有些凌亂,但沒有受傷。

        他平生第一次痛恨自己患有腳疾,如果他是個健全的人,如果他能夠拉著她的手不放開,那么她就不會摔倒,在他等待尋找她的這段時間里,熙熙攘攘的人群足以將她踩死好幾次。

        推來輪椅,他坐上去,靈匍匐在他們腳下,氣息時斷時續(xù),他摸出數(shù)枚金葉子,遞給阿:“拿去給它的主人吧,若是不夠,還請他們明日到傅家走一趟?!?/b>

        看著她裊裊而去,背影消失在夜色里,傅靳終于落了心,也明白自己的擔(dān)憂從何而來,他的心里,約莫是有了阿。

        可這種喜歡是什么樣的呢?就像是得了幅極好的字畫,收藏了個精美的琉璃盞,傅靳想。

        第三年春日,柳絮紛紛揚揚,得跟雪一般,乘的姬妾傳出有孕的喜訊。阿走入傅靳房中,見他將書擋在臉上,似已入睡。

        她輕手輕腳抽走書,為他披上一件衣裳,悄悄打量他,十六歲的少年側(cè)臥竹榻,他身量已長開,眉宇間多了沉著淡然。

        傅靳睡了很久,她百無聊賴,拿了他的書看。書上記載的術(shù)法并不難,阿蘸了點清水畫符咒,輸入力,地上生出兩股青藤,沿著桌腳蜿蜒向上。藤條上結(jié)出小小花苞,阿畫完最后一個符咒,米白色的小花競相開放。

        一雙手搭上她的雙肩,他溫?zé)岬臍庀㈦硽柙谒希?/b>傅靳道:“原來你也會用術(shù)法催生藤條?!?/b>

        笑了笑,道:“家主的姬妾有喜了?!?/b>

        他略微挑眉,一瘸一拐走上前,抹去她畫出的符咒,青藤隨之撤去,傅靳道:“備件禮品,給側(cè)夫人送過去。”

        得了他的吩咐,阿轉(zhuǎn)身出去,不想傅靳拉住她的手。“阿?!彼拿嫔鲜且回灉睾偷男θ?,“我無事?!?/b>

        傅乘若有了兒子,必定會偏心自己的孩子,即便如此,他亦無可奈何,只怕是要把阿綰還回去了。這三年,她帶給了他很多,但是司諭花靈,注定是屬于傅家少主的。

        微點頭,傅靳松開手,嗓音低沉:“去吧,早些把禮品送去?!?/b>

        那一年冬夜,雪簌簌落下,阿推門進去,傅靳坐在床上,她替他掖好被子,觸到他凍得冰涼的手。

        鬼使神差地,她輕輕握住他的手:“傅靳,我給你看樣?xùn)|西?!卑?/b>畫出符咒,地上影子會聚到一處,忽而化成雄鷹撲,忽而變成槍的少年……影子散去,沒入黑暗。

        傅靳看著她用幻影術(shù)變幻出的那場戲,有些怔忪。傅靳側(cè)首,目光從她細長的眉,挺秀的鼻,到飽滿的絳唇。三年的時光過去,她的模樣已經(jīng)長開,褪去稚氣,多了幾分女子應(yīng)有的嫵媚風(fēng)韻。

        “阿?!彼那奈兆∷氖郑蝗婚_始害怕日后的離別。

        家主傅乘得長子,取名傅臨,誠如眾人所想,傅乘對于傅靳的態(tài)度越加漠然,大長老原是傅靳父親的心腹,素來偏疼傅靳,私下給他送了一封密函,但傅靳似乎不打算再為自己爭取什么,他燒掉密函,再無行動。阿問他:“為什么不為自己爭一下呢?”

        傅靳略微頓了頓,嘲諷道:“西秦的百姓應(yīng)當(dāng)不會期望,日后入神廟侍奉的傅家家主是個瘸子?!卑?/b>惱怒,撇下他轉(zhuǎn)身跑入雨幕中。他雙手緊握成拳,立于身側(cè),他沒有去追阿綰。

        她不明白他為何軟弱,她亦不理解,他在傅家收斂鋒芒退避所有的艱辛,乘的勢頭太盛,僅靠大長老之力很難與他對峙,他傅靳需要的,是一個時機。

        她回來的時候,夜色已深,他執(zhí)一盞燈籠在屋檐下等她,夜風(fēng)很大,燭火晦暗不明,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綰蹲到他身前,傅靳絲毫未動,似一尊石雕?!?/b>傅靳?!彼p喚他的名字,語氣軟,他伸手撫摸她的鬢發(fā),一下又一下。

        他一定等了她很久,阿想著,鼻頭發(fā)酸,她對他的惱怒消了,只剩懊惱,就像四年前上元夜,后悔帶他去人多的街道,后悔讓他擔(dān)心。

        傅靳俯身,吻了吻她額間的銀上:“阿,莫要生我的氣了?!卑?/b>想了想,道:“那么傅靳,你答應(yīng)我,不要再這么輕賤自己。”

        他們之間極少有這樣親密的舉止,傅靳允諾:“好,我答應(yīng)你?!?/b>

        傅靳十九歲那年,大長老勒令他隨家主傅乘入神廟供職,學(xué)著如何做一個神。

        出乎意料,傅乘沒有拒絕,并答應(yīng)親自教導(dǎo)傅靳,他學(xué)得很快,頗得諸位巫咸賞識,加之家家主的極力舉薦,不久,傅靳被敕封為神廟巫咸,接管神廟里的云花池。

        夜色無盡,風(fēng)雪交加,他低聲道:“我的父親是當(dāng)年傅家最出色的術(shù)法師,但是我沒有見過他,他在母親生產(chǎn)前夕出了意外,死于北。母親下我不久就撒手離去,天命師都說我命中帶煞,叔父接任家主之位后也極力疏遠我。這條路從來都是孤身一人,可后來慶幸遇到了你?!?/b>

        他修長的手指駐留在她蒼白的唇上:“阿,十三年前傅乘在我騎的馬上動了手腳,我因此摔下馬落得腳疾;三年前他在流光一事上造假,捏造幻象誣陷我蓄意毀壞云花。這一次我若再不抗?fàn)?,他便要帶走你?!?/b>

        “可是,我不想再失去你了?!彼o緊擁著她,下頜抵在她頭上,聲音哀傷如一頭孤獨的獸,“如果連你也沒有,我便什么都沒有了?!彼胍ё∷瑓s被他輕輕推開。

        傅靳默念口訣,地面上的雪迅速積聚成人形,變?yōu)?/b>阿綰的模樣,他用幻術(shù)造出與她一模一樣的傀儡人。阿抓住他的衣袖:“傅靳,不要過去,你對付十位大術(shù)法師,毫無勝算……”他嘴角一彎,笑了笑:“我保證很快回來?!彼┥硪淮绱鐡崦拈L發(fā),將定身符咒點到她耳后。

        瞬間明白他的一心保全之意,眸中浮上薄薄水霧:“那好,我等你回來,等咱們回了西秦,尋個機會去浮浪海上看看,我還沒見過人呢……”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傅靳第一次看到她眼里有了淚光。

        他帶著傀儡人將殺手們引至百里外懸崖處,從深夜廝殺到黎明,明明就已經(jīng)受了很重的傷,他硬是撐著一口氣沒有倒下,將十位大術(shù)法師全部擊斃。再后來大長老派來接應(yīng)的人找到他,他執(zhí)意要回去接阿綰。

        可那里已經(jīng)沒有了她,派出去搜查的侍衛(wèi)也說沒有找到阿,仿佛有碩大的冰凌從天靈蓋刺入,穿透喉嚨,直抵心臟,凍住他的五臟六腑,傅靳跪在雪地里。

        北荒的天空如扯破了洞的棉被,雪簌簌落下,他跪了很久,天地蒼茫一派純白。

        傅靳傷勢太重,回去的路上耽擱不少時日。傅家要處理的事務(wù)堆積如山,大長老憂慮他的傷,執(zhí)意不讓他太過操持,傅靳說:“身處其位,就應(yīng)謀其政,家主處理族中事務(wù)乃是分內(nèi)之事,何來辛勞一說?!彼胨耍寄钌钊牍撬?,也只有在萬分忙碌的時候,才能稍稍抵消這樣的念想。

        卻是在這時,傅靳見到了奇異的景象。

        在案桌上小憩,不知不覺沉入夢境,傅家后花木叢生,有一窈窕的紫衣女子坐在樹上。許是感知到傅靳靠近,那女子低頭看向他:“傅靳,莫要尋我了,好好做家家主?!?/b>

        傅靳問她:“阿,你在哪里,我接你回來。”阿搖了搖頭,神色哀戚,她驀地松開手,從樹上躍下,紫色衣裙被風(fēng)揚起,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花。他疾步上前接住她,她落入懷中的那一刻,神色驟變,目光怨毒,反手將藏在袖中的匕首刺入傅靳胸膛。他一怔,這分明是凌華的模樣。

        并蒂雙生的司諭花靈,一樣的面容,不一樣的目光神色,阿與凌華,他區(qū)分得很清楚。

        夢境消散,傅靳看著案桌上那個若隱若現(xiàn)的青色符咒,有人故意給他下了幻術(shù),引他入夢,可這荒唐的夢境,又想表達什么?

        與此同時,家家主三年前遭人誣陷的傳言傳遍西秦,大長老趁機奏請巫靈重審此事,并遞交了當(dāng)年流光珠被施用幻術(shù),復(fù)原的景象實乃幻象的證據(jù)。傅乘已逝世,巫靈定了做假證的巫咸的罪,剝奪神侍身份,逐出神廟,恢復(fù)傅靳當(dāng)年的巫咸職位。

        不過短短數(shù)月,傅靳從待罪的家主一躍成為神廟巫咸,家主接任儀式定在次年初春。

        傅靳再度見了凌華,彼時月上中天,華從水牢中走來,長發(fā)未,傅靳瞥了眼她手腳上的鐐銬,道:“司諭花靈,重重枷鎖加身,三道門禁錮的滋味如何?”凌華垂頭不語,傅靳起身上前抓住她的發(fā),迫使她仰頭,“你與阿并蒂雙生,必定能夠查知到她的去處。與我做個交易如何?你幫我找到阿,我放你離開傅家。至于獻祭一事,你不必擔(dān)心,她是我心愛之人,我無論如何也會護住她的,而你,峫之大,隨處可去。”

        清冷的月輝灑在凌華的臉上,顯得她面容愈加蒼白,凌華睜開眼,眸中目光不似往日凌厲怨毒,而她的回答依舊強硬:“傅靳,我對于這個提議,沒有興趣?!?/b>

        傅靳撒手,她有些踉蹌,很快又垂下頭。

        接任儀式有條不紊地準備著,巫靈為他平復(fù)了三年前的冤屈,似乎所有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除了沒有阿陪伴他左右。

        傅靳的夢魘之癥愈演愈烈,大長老請來師華景為他診治。傅靳不談病情,卻問年輕的師:“華公子術(shù)法過人,可知道世間有什么奇門異術(shù),可將兩個魂魄放到一具身體中?”

        他很早就懷疑凌華的身份,第一次陷入那荒唐的夢境后,傅靳詢問過院中小,都說好似有一女子進入了他房中,但沒看清楚真切容貌。那時候凌華還未被嚴令看管,以她的修為偷偷潛入院中不成問題。后來他去水牢,見到的凌華不是他印象里的凌華。那樣的目光里,沒有恨意,只有刻意裝出的疏離與冷漠。

        華景道:“傅先生所言之術(shù),應(yīng)是融魂?!币?/b>蟲為媒介,將兩個魂魄到一具軀體中,是南淵的秘術(shù)。傅靳撐起身子,目光銳利如鷹隼,盯著華景:“傅靳愿傾其所有,請華公子解去融魂術(shù)?!?/b>

        要解去融魂術(shù)并不難,難的是他想要保全的阿,是否愿意隨他離開凌華的身體。

        白天出現(xiàn)的是凌華,她為了求生,私底下向傅靳傳遞消息,夜里才會出現(xiàn)的阿。

        傅靳假意審訊凌華,帶著打扮成小廝模樣的華景進入水牢,凌華蜷縮在石臺上睡著,華景施展離魂術(shù),傅靳周圍景象驟變,進入幻象。

        那是九年前的傅家后,繁茂的花木下,十三歲的少年靜靜看著少女蹲在地上螞蟻,紫衣女子樹看著這幕,梨渦淺淺笑著,傅靳推動輪椅上前,幻象散為煙霧,阿抬頭,笑容不減當(dāng)年:“傅靳,你來了。”

        她走到他身側(cè),推動輪椅,團團白霧縈繞,待一切清晰明朗,景象已經(jīng)轉(zhuǎn)到了茫茫雪原。

        那日阿綰在原地等他,她沒有失蹤,是被傅家侍衛(wèi)帶走的,這是阿允諾大長老的事情。大長老送她去北照料傅靳,而事成之后,她愿意用融魂術(shù),與凌華融為一體。歷來獻祭的司諭花靈,都是一枝獨開,唯獨她與凌華是雙生的,大長老翻遍古籍,才找到融魂這個法子。

        可他們誰也沒想到,靳會如此執(zhí)著地尋找阿,甚至于,發(fā)現(xiàn)了魂的秘密。

        “我很高興,你以這般情意待我。”阿走到他身前,抱住他的雙膝,“傅靳,我也說過的,如果為了你獻祭,我沒有關(guān)系。”所以她一意求死。

        “阿?!彼焓謸崦陌l(fā),她的眉眼,聲音不知不覺有些發(fā)澀,“跟我離開這里,我為你找一具新的身體,我會想到辦法,解開傅家血祭的秘術(shù)?!?/b>

        地面猛地震動,冰原上裂開數(shù),雪沫飛揚,幻境正在崩塌,阿抬頭,凄然一笑:“我又騙了你,其實從那夜相見之后,我就請求大長老提前開啟血祭。算算時間,剛好也是這幾日了?!?/b>

        傅靳從幻象中蘇醒,阿睜開眼,那對秋瞳剪水的眸子定定地看著他,無悲無喜。他驚然發(fā)現(xiàn)她指尖的皮肉開始萎縮,阿笑了笑,設(shè)下一道結(jié)扣住他:“別看了,我如今這模樣太駭人?!?/b>

        他發(fā)了瘋般從結(jié)界里掙扎出來,可她已經(jīng)成了一具艷骨,他掙扎著爬過去抱住那具骨頭,無形中,一股新的力量注入體內(nèi),順著四肢百骸徐徐流動。這便是司諭花靈的獻祭儀式,以生命的隕落,給予家主新的力量,這亦是傅家千百年來流傳的秘密。

        懷中的骨頭一寸寸化為齏粉,門外的風(fēng)一吹,便什么都沒了,他怔怔地看著這幕,眼中不知不覺竟有了淚意,他們相伴九年,他不惜一切想要救回她……

        他是徹徹底底失去了她,上窮碧落下黃泉,再無相見。

        傅靳四十歲那年卸任巫靈之位,隨貨船出海,船駛到浮浪海上已是半夜,遠處隱約有鮫人的歌聲傳來,傅靳提著壺酒,站在船頭,風(fēng)揚起他的白發(fā),一切如此靜謐。

        他這一生,為很多人占卜過命數(shù),也為西秦推算出百年國運,日復(fù)一日地窺探天機,提早耗盡了命數(shù)。

        傅靳飲了一口酒,夜半的人歌聲,浮浪海下的神秘海底城,淚的傳說,時隔多年他終于到了這里,可身邊早已沒有了阿。他看了看掌心的那枚銀飾,司諭花的圖案已經(jīng)被歲月打磨去了,可在他記憶里,她的面容依舊清晰。

        她愿以神形俱滅為代價,他安好,他亦會好好活著,看盡世間繁華,走遍萬水千山。

        海風(fēng)驟大,那枚銀飾打著轉(zhuǎn)兒,斜斜墜入幽深的海中,從此山河萬里,再無一物可憑吊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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