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璽
第九章
那個聲音就好像是一顆石子突然丟進(jìn)了平靜的湖面。眾人尋聲望去,終于在角落里看到一個衣衫襤褸,披頭散發(fā)的女人。女人的眼睛蒙了繃帶,繃帶上遍布深的淺的污漬,顏色發(fā)灰,臟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瞎女人,你胡說八道什么!”女人的瘋言瘋語引起這些對章玦充滿崇敬的人的不滿。
他們把她的言語當(dāng)作是對崇敬之人的誹謗:“有本事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我說章玦公子不是真公子,也不是真君子!”瞎女人并不怕他們。
“你!我看你不僅眼睛瞎了,心也被豬油蒙了!”車上的其他人更生氣了。
上官想見勢不對,阻攔道:“大哥,您別生氣,既然大家都在這車上就是緣分,也許她也是聽別人胡說的?!?/p>
瞎女人腮邊的笑窩露了出來,繼續(xù)道:“眼盲心不盲,心盲眼何用?”
那劍客剛被上官想按下去的怒火再次被點(diǎn)燃,欲沖上去與之理論。上官想趕緊攔下,又對那瞎女人道:“姑娘,也請您別再說了?!?/p>
那瞎女人接受了上官想的好意,不再多言,而劍客在上官想的勸服下,也不再跟瞎女人一般見識。但這件事后,大家對這個瞎女人便沒什么好態(tài)度了,幾乎將之視若無物。
瞎女人也不在意別人怎樣對她,拿著一把紅梳子,默默地梳頭。
商隊(duì)行了半天路程,車夫要休息,馬也要喝水吃糧。坐在車?yán)锏娜艘蚕铝塑?,走動走動,活動筋骨?/p>
上官想下了馬車后便不見那瞎女人,找到瞎女人時(shí),她正坐在溪水邊沾水梳頭。上官想走了過去,遞給她一份干糧和水,瞎女人也不給她客氣,直接把東西給收了,連裝干糧的袋子也收了。
上官想:“……”
“既然你要做好人,我又有這樣的需要,最后反正是要收的,我何苦和你推來推去?”
上官想被她說得心服口服,過了一會兒,又問:“我想問一句啊,姑娘,其實(shí),剛才你這么說,是不是因?yàn)楦芦i公子有什么誤會?”
“沒有?!毕古嘶卮鸬檬炙臁?/p>
“那你……”上官想不解。
瞎女人不高興道:“我是一個神婆,我眼睛瞎了,看不到你們看到的東西,卻看得到你們看不到的東西。我要么不說話,說的話就絕不是假話?!?/p>
這女人的出現(xiàn)很微妙,至少上官想在她出聲之前,根本沒發(fā)現(xiàn)車上還有這樣一個人。
“小姑娘,我是一個神婆,我欠你一份人情?!彼氖直墼谒跋嘟唬瞎傧敫杏X到她眼睛部位射出的冷峻寒光,“那我便送你一句話吧,看看我都看到了什么,流火飛星……高傲的藍(lán)色貴族,人間的富貴花,甚至魔之魅影……看來命運(yùn)的紡錐,既恨你,又愛你?!?/p>
上官想說:“我聽不懂?!?/p>
“聽不懂不要緊,你以后便會明白,”瞎女人的頭發(fā)已經(jīng)梳得順滑,她用一根紅頭繩把頭發(fā)綁了起來,“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后種種,譬如今日生。你既已出城,就不要回頭?!?/p>
馬車一路搖晃,十天后終于進(jìn)入蜀國地界。
天像是被洗過一樣藍(lán),白云朵朵點(diǎn)綴在瓦藍(lán)的天上,純凈得像是一朵朵剛盛開的白蓮。四周草木蔥郁,枝繁葉茂,不像北方那種暗沉的綠,而是一種像翡翠一樣盈盈的綠。
上官想鉆出車廂,深吸一口氣,又伸了個懶腰,頓時(shí)覺得胸腔肺腑里一陣清爽舒服。
這感覺很奇妙,好像連天都不一樣了。
商隊(duì)到達(dá)益州落腳的驛站后,眾人作鳥獸散。與那神婆分別時(shí),上官想心里堵死了,之前搞得那么神神秘秘,讓上官想真以為她有什么通天本事,結(jié)果她不僅借看命一次減壽傷身為由在她身上討走了一半錢財(cái),最后到達(dá)益州扯掉繃帶,上官想才知道她根本不是個瞎子。
“我又沒說過我是真瞎。”那神婆眼神犀利簡直目光如炬,“裝瞎也是瞎!”
上官想:“……”
“上官姑娘,有緣再會吧,雖然我掐指一算,我們這輩子應(yīng)該不會再相見了,所以就不多費(fèi)唇舌了?!鄙衿耪f話一針見血。
上官想:“……”
神婆說完扭頭就走了,離開幾步后突然回頭,望著上官想微笑。
“喂,我姓樂!上官想,再見了!”陽光的逆影打在她的側(cè)臉上,嘴角笑窩特別可愛,上官想心中抑郁煙消云散,朝她揮揮手。
“嗯,再見!”
商隊(duì)領(lǐng)隊(duì)順便去幫上官想聯(lián)系了一下去姑蘇的商隊(duì),不巧下一班要等到半個月后。
“沒關(guān)系,我正好要找個朋友,過幾日再走吧?!?/p>
領(lǐng)隊(duì)點(diǎn)點(diǎn)頭,彼此拜別。
等領(lǐng)隊(duì)走后,上官想站在陌生的街道,心里有種發(fā)空的酸澀。長達(dá)半個月的相處,她已經(jīng)完全融入這堆人中,這便讓分別十分難舍。不得不用“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來安慰著自己,然后走入人潮涌動的街道。
益州的官道比帝京的官道還要寬,卻看上去十分破舊。一路行人匆忙,人流復(fù)雜。
出乎上官想意料的是,大街上外國人來來往往很多,上官想在帝京都沒見過這么多外國人。滿身掛滿沉重銀飾的,應(yīng)該……是南詔人,穿得極其涼快,嗯,肯定是膘國人,皮膚很白顴骨被曬得紫紅紫紅的,看樣子像是漂亮的大理人,哦,剛才走過去說話腔調(diào)扭扭捏捏不像話,一定一定是真臘人!
上官想邊看邊走,迎面與不少佩刀掛劍的江湖人士擦肩而過,這些江湖人面色匆忙,口中談?wù)??!帮L(fēng)涵秀”“比武招親”一類的事。
上官想略一思索,轉(zhuǎn)過身,見他們衣服后繡有“嶺南海鯊幫”的幾個字。
這便不由得感嘆從嶺南到益州路途遙遠(yuǎn),千里迢迢趕來,竟為了一個女人。
同為女人的上官想此時(shí)也感到深深的嫉妒,脫口道:“看這黑壓壓一片男人,簡直是引無數(shù)英雄盡折腰!”
上官想逛了一逛,逛累了便隨便找了家客棧。
“那么,請問流鏡派的比武招親是在什么時(shí)候,哪個地方呢?”她咬著一串糖油丸子,一邊等著前柜里的跑堂伙計(jì)遞鑰匙。
那伙計(jì)登記好信息,抬頭對上官想笑道:“是三天后,在天府廣場……”
伙計(jì)指著門口,對上官想口述了該怎么去。上官想點(diǎn)點(diǎn)頭,一一記在心里。
然后她拿著鑰匙上了樓。
茫茫人海,要找夏游委實(shí)不易,既然夏游說自己會去參加比武招親,所以她也決定去比武招親碰碰運(yùn)氣。
她剛進(jìn)屋,客棧里又進(jìn)來一個人。
“還有房嗎?”
小二轉(zhuǎn)身傻笑:“有有有,公子一個人,聽口音不像益州本地人?。 ?/p>
宋意天笑了笑,沒有說話,他的笑容仿佛春水上起漣漪,十分溫柔。小二促狹一笑,很懂人情世故地沒有多嘴,翻出冊子拿出鑰匙:“還有房,您來得巧,最后還剩兩間?!?/p>
宋意天接過冊子隨便編了個名字,無意間掃到他之前登記那人——夏游。宋意天隨手將冊子關(guān)起來遞還給小二。
翌日,上官想在房中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實(shí)在是太無聊了,于是出門去瞎逛。
逛到九眼橋時(shí),前方又被堵了,人群堵得水泄不通,里三層外三層,全是看熱鬧的。
這種場景似曾相識,上官想望了望天,不知該加入圍觀,還是繞道另走。
她突然咳嗽了一聲,驚動了身邊的中年婦女,那中年婦女用一種怪異的眼光打量著她。上官想笑著敷衍:“這位姐姐,是什么事兒這么熱鬧?”
那婦女面露喜色,眼角一勾:“哎喲,不知道哪個作孽的,有個男人昨兒晚喝了酒,回家路上被一女流氓給這樣那樣了,現(xiàn)在死活鬧著要跳橋?!?/p>
“怎樣……怎樣了???”上官想歪頭,很是疑惑。
“這還不懂?”那婦人翻了個讓上官想印象深刻的白眼,“就是被劫了。”
“被劫了?不能請官府幫忙把劫匪逮回來?犯得著跳橋嗎?”
“這事兒官府管不了。”那婦人沒好氣地道,然后不理上官想了。
上官想不明白自己哪里說錯話了,皺了皺眉,踮起腳朝上頭看了看,全是黑壓壓一片。算了算了,還是不要再待在這里了,她想。
她剛轉(zhuǎn)身,背后就響起一片嘩然。“跳了跳了?!?/p>
上官想被人流一沖擊,勢不可擋,腳下一空,心中大喊不妙,直接往后摔去。后背卻撞進(jìn)一個溫暖平坦的胸膛里,那人在擁擠的人流中巋然不動,仿佛奔騰河水中的磐石。
上官想本能地拉開距離,但下一波劇烈的擁擠再次襲來,上官想步伐一亂,雙腳相絆,直朝一側(cè)倒去。
一雙手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她的肩膀?!啊?/p>
那雙手按壓了她一下,手從肩部滑下衣袖,拽住她的手拉著她沖出人群。
逆行而去,迎面撞來的人幾次把兩人沖散,但那人緊緊握著上官想隔著衣袖的手,一刻也沒放松。
眼前一張張面孔,飛快地從眼前閃過,視線上的沖擊讓她腦子有些發(fā)漲,轉(zhuǎn)眼看向別處,只能見到那人月白色的背影,全然陌生,莫名又像要她沉到海底的情緒。
他們走了大約一炷香的工夫,終于走到了一個石砌小門,上官想輕聲喘息,那人走到另一頭。上官想只匆匆看了他一眼,還未來得及說謝,那人便已經(jīng)走了。
上官想很無奈。
出來跑了半天,又渴又累,就想找個地方坐一會兒。但是上官想發(fā)現(xiàn)益州一條街十家店家,八家是茶館,茶館里專心喝茶的人極少,而借著喝茶的雅興趁機(jī)搓幾圈的倒是不少。
于是整條街馬吊聲一片,上官想很憔悴。
后來上官想終于找到一個安靜的聽不到馬吊聲的店家,卻是一家酒家,老板無聊地在門口打蒼蠅,看到有客上門不管人家愿意與否直接拖走。
“客官里邊走里邊走,我馬上就回來。”
老板不由分說地把上官想扔在一處,自己跑進(jìn)了后院。
上官想坐了一會兒,老板提著個竹筒出來,波光晶瑩的液體從筒里流進(jìn)碗里,撲面而來的甘甜清美。
“這是什么東西,這么香?”上官想猛吸兩口,還是猜不出來。
老板神秘一笑,收了竹筒把碗推到她跟前:“喝。”
上官想端著碗,一飲而盡。
“噗!”剛喝進(jìn)去的東西又被她一口仙女散花般地噴了出來。
“這,這不是酒嗎?”上官想漲紅了臉,一邊用衣袖擦下巴上的酒漬,啞著聲音支吾道。
老板抹了一把臉上的酒水,笑瞇瞇地道:“當(dāng)然是酒啦,不然你以為是茶嗎?此乃我姚氏家族私坊釀制,五種糧食釀造,小姑娘,你覺得味道如何?”
上官想喝得太快,只覺得辣口,還真沒嘗出什么味兒來。很快,門外響起一個清逸的聲音。
“酒要小酌,這么牛飲,怎么嘗得出味兒呢?”
上官想與老板不約而同地轉(zhuǎn)過身來朝那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老板隨即笑道:“公子,今兒什么風(fēng)把你給吹來了?”
來人一身亮眼月白色罩袍,內(nèi)穿粹白云衫,氣度高雅清貴,面相不失慈悲溫和之色。上官想登時(shí)張口結(jié)舌:“咦?竟然又是你?!?/p>
這人不就是剛才帶著自己突圍人群的人嗎?
上官想站了起來,老板迎了上去,那人走過來,卻在上官想這方小圓桌前坐下。
“老板,也給我打一壺五糧液吧?!彼ひ魷厝岬镁拖翊核系臐i漪,上官想不知就醉了酒,還是醉了他的聲音,有些暈了。
老板很快把新打的酒送了上來,上官想這才回神,她還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沒有跟上官想攀談,而是把她撂在一邊。所以上官想很知趣地選擇不惹人煩。她已決定要走,那人已倒好了兩碗酒,其中一碗朝邊上一推。
“坐下吧?!?/p>
上官想一屁股坐下了。
一碗烈酒下肚,不多時(shí),那人白得透明的臉上,浮起一層緋色。老板笑了笑,抹了抹嘴離開。
上官想巋然不動,還沒摸到頭腦,只能小心謹(jǐn)慎地偷瞅他,那人也不看她,安安靜靜地喝了幾口酒,便道:“你的目光,總是快要把人給灼傷?!?/p>
上官想的臉唰的一下紅了,低頭捧著碗喝酒,一口氣喝得只剩小指頭淺淺一層。她放下碗,擦了把嘴巴,抬眼看到那人側(cè)坐,卻認(rèn)真地看著她。
“一口,十兩銀子就沒了?!?/p>
那人的眼睛,有一點(diǎn)寂靜像星辰閃亮,還有山岳一樣的信念,上官想酒后壯膽,傻乎乎地托著兩腮笑:“之前你不說話我還以為你是啞巴呢!”
那人給她滿上酒,顧左右而言其他:“聽姑娘口音,像是從東邊來的!”
上官想端起酒碗:“嗯?!?/p>
“來益州游玩,還是辦事呢?”
上官想抿了抿嘴:“一言難盡,算是來看熱鬧吧。”
那人不置可否,嗯了一聲,淺笑,不表示厭惡。上官想不好意思,她好像給別人留下了愛看熱鬧很八卦的印象。她端起酒碗蓋住自己的臉,那人不贊同地?fù)u了搖頭,抬手?jǐn)r住她。
“這酒后勁很大,喝太急會醉?!?/p>
上官想目光若有所思地望過來,神情略寬松了些。她淺淺地啄了一口,無比認(rèn)真地道:“是好酒。”
這酒家不大,內(nèi)里布置卻十分精致。正對的墻面上,搭了個架子,紫藤就像瀑布一般傾瀉出來。架子前頭做了個小小的竹水車,水是流動的,竹筒一點(diǎn)一點(diǎn)裝滿,倒下,別有一番韻味。
“此酒,名曰姚子雪麴,清而不薄,厚而不濁,是好酒,但喜歡的人不多?!?/p>
“老板方才說這是用五種糧食釀造的酒?!鄙瞎傧氲?。她看了一眼周圍:“不過有好酒,沒好菜,要是有酒有菜還有音律,就更好了。”
她話音剛落,老板端上幾樣小菜?!罢l說有好酒沒好菜的?!?/p>
上官想被打臉打了個措手不及?!鞍パ剑揖筒恍拍隳芰ⅠR變出音律來了。”她嗔道。
那個人起身在堂里轉(zhuǎn)轉(zhuǎn),在上官想不明所以的目光下,摘了一片樹葉對折,放在唇邊吹出奇怪的聲響。
這回,上官想當(dāng)真是癡了。
那人雖也喝了,除了一開始喝了一兩口,剩下也只沾沾唇而已。
上官想聽著他用葉子吹奏,繼續(xù)喝酒,每回仰首而盡,五六回之后,也真難受。不知不覺喝多了,這五糧液不簡單,叫人措手不及。
她感覺到有人在摸她的臉蛋,眼皮很沉,睜不開。漆黑一片中,有聲音說:“該醒醒了?!?/p>
“你叫什么名字?”上官想好像在問他,好像是在做夢。
那個人回答她:“我叫……”
她徹底暈陶陶過去,那人的名字在腦子里化作生硬的字眼,又變?yōu)榘酌CR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種種不安的景物浮現(xiàn)在眼前,所愛的,包括聲音、面容,甚至是情感、朋友和過往的自我,再也回不來了,成了過眼云煙。
“有一種花,叫斷腸草,這種花一旦被陌生人觸摸就會枯萎死去,但只要被熟悉的人觸摸就會很好地生長,傳說放在枕邊,能使人記起一年所做的夢。”
“那花長什么樣子?”
“花做桃子狀,盈白無香。”
“……”
“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州,十年來,深恩負(fù)盡,我亦飄零久?!?/p>
上官想這一醉,十幾個時(shí)辰過去。等她從宿醉中醒來,天已大亮。
她正驚恐自己身在何處,卻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她住的客棧房間里。
想來,怕是那個神秘人在她酒醉后套話,然后送她回了這里。上官想心中不由得萬幸,同時(shí)又懊惱得很,不知去哪里還他錢向他道謝?
因此又再去了一次那酒家,卻也沒尋得人。那老板只道若再看到那公子,便把上官想所托之事相付。
第十章
上官想到達(dá)益州的第三日,就是風(fēng)涵秀的比武招親了。
天府廣場本來就很大,分為兩個部分,看臺和擂臺。最外圈是看臺,看臺逐排升起,每一排的高度經(jīng)過精心設(shè)計(jì),能夠保證席上看客對擂臺中間的情況一覽無余。擂臺是石頭建的,看上去十分結(jié)實(shí),而且很寬敞。
流鏡派對擂臺稍微布置了一下,飛檐斗拱上披紅掛彩,弦音雅笛,映著滿城妖嬈,當(dāng)真是絕美。而往來賓客甚多,除了一些形單影只的江湖散客,那些名門名派都有統(tǒng)一著裝,打著門派旗幟,走過她跟前時(shí)滿臉倨傲,氣勢如虹。
上官想還第一次看到這么多江湖人聚集,興奮得臉都紅了。她跟著人流走到會場入口處,就被流鏡派女弟子攔了下來。
“姑娘,你有請?zhí)麊???/p>
“還要請?zhí)俊鄙瞎傧胝×恕?/p>
“當(dāng)然要請?zhí)?,不然隨隨便便哪個人都能進(jìn)去了?!蹦桥茏哟蛄苛怂谎郏旖菐е⑿?,卻笑得十分輕蔑。
上官想被這不善的目光激怒,大聲道:“我沒有請?zhí)?。?/p>
“那就不好意思了,”那女弟子也不在乎動靜大吸引周圍人的目光,用鼻子冷哼一聲,做了個謝客的動作,“姑娘,那就麻煩您靠邊站,別擋著我們的貴客?!?/p>
然后她就不理上官想,忙活著招呼其他人,笑得臉都快開花了。
有什么了不起!上官想皺著眉頭,在原地跺了一下腳,轉(zhuǎn)身去了別處。
剛走沒幾步,有個聲音她背后揶揄道:“小姑娘別生氣,這個流鏡派里全是些個女弟子,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被江湖里那些娶不到媳婦的粗漢給寵壞了。方才她看不過你,一定是嫉妒你長得比她好看?!?/p>
上官想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是個賣畫的小販,復(fù)而笑道:“老板您真會說話。”
“我說的可是實(shí)話,”他走上來和上官想并肩,“早見不慣那人狗眼看人低的調(diào)調(diào),被人欺負(fù)了掌門被暗殺了,純屬活該?!?/p>
有人撐腰,上官想心中怨氣去了一半。這才又瞅到小販扛在肩膀掛在架子上的畫。
“咦?”她難以置信地?fù)u了搖頭,發(fā)現(xiàn)不是眼花,以一種極其怪異的腔調(diào),默默地吐出了剩下的六個字,“就這……也能賣錢……”
“那是當(dāng)然,還挺搶手?!蹦琴u畫的小販已經(jīng)把這句陳述句聽成了疑問句,見上官想感興趣,取下架子又取下宋意天的畫像,遞了過去,“你們小姑娘就喜歡這種小白臉,給,白送給你了!”
上官想揮揮手,不肯接。小販有些不明所以,撓了撓耳朵:“不喜歡?可是我見別的小姑娘都很喜歡啊,宋小國舅的畫像可是賣得最好的,每天供不應(yīng)求?!?/p>
畫中的宋意天臉倒是沒大變,一眼就能認(rèn)出來,還是那樣完美無缺精致到讓人咋舌。畫像中加了很多他天馬行空的想象,比如他就把宋意天的眼神,神韻,畫成了不食人間煙火飄逸出塵的謫仙模樣。
經(jīng)過藝術(shù)加工后的宋意天渾身上下散發(fā)著一股遺世獨(dú)立,跟他辣手摧花的本質(zhì)完全背道而馳。
上官想撇了撇嘴,表示好像在做夢。
“哎,是真的呀,我上午都賣了一批出去了,中午回去又催著畫工趕工,這又拿著來了。”小販一臉坦蕩地說服著上官想,“國民相公嘛,臉蛋好身家好,性格好,誰不喜歡?”
“他都成親了還喜歡?”
“這就是已婚男人的魅力了,已婚男人身上的成熟感與責(zé)任感,更吸引小姑娘咯,而且得不到便更加想念,現(xiàn)在小姑娘們愛他愛得都要瘋了?!?/p>
上官想也是微醺。
她好像嫁了個不得了的男人,上官想突然有種我撿到寶了但是我一點(diǎn)都不知道,還有一種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的感覺……
算了,宋渣渣還是先放一邊吧,她還想看看有沒有別的驚喜。
“除了宋小國舅的畫像,還有沒有別人的?”
“這里還有今天主人翁風(fēng)姑娘的畫像,”小販又取下架子上放在最醒目處的畫,“風(fēng)姑娘的畫像今天也賣得很好,買的人大多是漢子?!?/p>
畫中女子額頭光潔,額心掛有一顆水滴狀的珠子,雙手各提一把桃花刺,做進(jìn)攻之勢,因容貌很是清麗脫俗,讓人看了一眼還想多看兩眼。
上官想看了一眼后,不想再看第二眼,看比自己美的女人就是找虐。
“那是不是名人的畫像,您這里都有呢?”上官想又問。
“有名氣的,我這里都有,若是無名小輩,估計(jì)就沒有了?!毙∝溞Φ?。
“那有沒有宋意天媳婦上官想的畫像?”
小販搖頭:“沒有。”
“那有沒有暢銷小說大家雪山神女的畫像?”
小販流下瀑布汗,搖頭:“沒有?!?/p>
上官想有點(diǎn)郁悶:“你剛才說有名氣的都有,他們兩個就沒有?”
小販也很郁悶:“無雙才女以前賣得很好,成親以后,就不是很好了,所以就沒畫了。”
“……”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一個身價(jià)一跌千丈,一個身價(jià)一夜暴漲!真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雪山神女,根本沒人見過,性別不詳年紀(jì)不詳身份不詳,有人說她其實(shí)是個男的,還有人說她是個尼姑,你說說,這可怎么畫?”
上官想也不再糾結(jié)了,這次說:“那崇安公子章玦,這個可該有了吧?”
“有,當(dāng)然有。”
小販說著,又在背簍里埋頭苦找。后來翻出一幅畫卷,遞給上官想,上官想急不可耐地打開,卻失望道:“唉,戴著面具啊,那怎么看得到是什么樣子?”
小販解釋道:“崇安公子臉上有塊帶毛大黑斑,丑得讓人流淚,倘若直接把丑臉畫出來,那還怎么賣啊?”
上官想:“……”
上官想還是買下崇安公子的畫像,小販用紅繩給她一系。上官想又道:“老板,你說今天江湖上有名氣的大門派都會來嗎?”
小販遞過畫卷,又取下一張宋意天的畫像,同樣用紅繩系了:“你想打聽誰?”
上官想心中不禁感嘆,果然姜還是老的辣。
“崇安公子會參加比武招親嗎?”
“他一定會來,但是會不會爭搶風(fēng)姑娘,就難說了?!?/p>
“哦?!鄙瞎傧朐捯魟偮洌∝湴蚜硪痪懋嬒裼忠徊⒔o她裝了,上官想愕然,“這是……”
“送給你的,都說國舅一笑,陽光普照,你多看看國舅的笑臉,把不開心的事都拋到腦后去。”
上官想真想說,就是因?yàn)榭炊嗔怂哪?,自己的生活才會變得像霧像雨又像風(fēng)。但這陌生人的關(guān)懷,讓上官想在異鄉(xiāng)感到一股賓至如歸的溫暖。
和畫販子分開后,上官想又到別處去逛。
這種大型集會,會場外圍的小商小販特別多。有賣吃喝的,有像剛才那位賣畫的,有賣裝點(diǎn)兵器的飾物的,還有開賭局賭誰勝的……就跟廟會似的,特別熱鬧。
“應(yīng)該就是這個姑娘了。”
“師弟,幼笙走,一起去問問?!?/p>
“請問,姑娘你是不是從安京來的上官想?”
上官想定睛一瞧,幾個穿著藍(lán)白相間武袍,一臉正氣的武林高手。起初嚇了一跳,她警覺地向后退了一步,不安道:“請問什么事?”
三個武林高手相識一笑,對上官想恭恭敬敬做了自我介紹,態(tài)度非常溫和。
“在下傲劍山莊唐暉?!?/p>
“阮幼笙?!?/p>
“徐治鋒?!?/p>
那名叫唐暉的大弟子道:“我?guī)煾刚埞媚锔覀円坏肋M(jìn)會場?!?/p>
你師父?傲劍山莊章玦?上官想像做夢一樣,脫口道:“章玦!”
“是。”唐暉含笑點(diǎn)頭。
可是她和章玦不認(rèn)識?。∷趺磿浪?,又怎么會邀請她?她心中疑竇頓生,那另外三人將她臉上表情盡收眼底。
“上官姑娘,我們傲劍山莊是名門正派,斷然不會做出傷天害理的事,請姑娘相信我們?!?/p>
“總得有個原因吧?”上官想聽到這話時(shí)心中一動,卻還是無法全然放下戒備。
阮幼笙上前一步:“只要你跟我們進(jìn)去了,一會兒便知因由?!?/p>
上官想心里頗有點(diǎn)忐忑,也不推讓了,便跟著這三人走。再次走到入口處時(shí),先前阻攔她的女弟子又看到了她。這女弟子面帶厭惡之色走了過來,沒好氣道:“怎么又是你,說了沒有請?zhí)荒苓M(jìn)?!?/p>
唐暉朝她拱手:“吳姑娘,這位姑娘是跟我們一并來的貴客,還請通達(dá)?!?/p>
那位吳姑娘顯然有些意外這女子跟傲劍山莊還扯得上關(guān)系,臉上十分尷尬。傲劍山莊是大門派,開罪不起,崇安公子是大人物,她也不想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她訕訕地笑道:“既然是傲劍山莊的貴客,就沒什么好說了,幾位請慢走?!?/p>
解決了入會場的問題,四個人繼續(xù)向里面走。傲劍山莊的三位弟子走在前面,上官想走在后面。
當(dāng)上官想從她跟前走過時(shí),那吳姑娘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沒了,又是那副狗眼看人低的表情,眼神里還摻雜了不少嫉妒的情緒。
上官想終于揚(yáng)眉吐氣了一番,把眼睛放在頭頂,在吳姑娘面前招搖走過。那吳姑娘被氣得做了個白眼五連翻,給上官想留下相當(dāng)深刻的陰影。
打擂已經(jīng)開始了,整個大會的氣氛相當(dāng)活躍。上官想根本看不清臺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這個外行人士只覺得劍光凜凜的,卻是一眼都沒看清楚。不過臺上兵器嘩嘩嘩幾下,一個彪形大漢就被踹飛出去,勝負(fù)當(dāng)刻便定。
“承讓!”臺上那個英姿颯爽意氣勃發(fā)的女子,朝摔下擂臺四仰八叉的男子一拱手。
“這風(fēng)美人?”上官想上下打量了那臺上的女子一番,心想也真是夠能吹的,此等姿色很是一般嘛。
“臺上那名女俠不是風(fēng)掌門,是流鏡派大弟子拂曉?!毙熘武h道。
唐暉低頭看了看袖子里,又輕輕地拍了兩下,說:“前面這些小嘍啰,都是拿來開場活躍氣氛的,像風(fēng)涵秀這種壓軸好戲,至少得等到一個重量級開山怪才會出面?!?/p>
“那風(fēng)美人沒在現(xiàn)場?”上官想又問。
“應(yīng)該是坐在那邊那位。”唐暉和徐治鋒異口同聲,伸出手,指向同一個方向。
上官想歪頭看了這對師兄弟,覺得他們倆一唱一和的,還真挺搭。
順著兩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一個全是漂亮小姑娘的門派之中,坐著一個格外扎眼的女子。那女子身穿繡著白花的淡黃色衣衫,發(fā)髻簡單,部分盤在腦后,其余擰成一條長辮垂于左肩,頭上沒有貼太多配飾,只是在辮端插著一朵藍(lán)寶石雕的蓮花。鵝黃色素來很考究女子氣色,若不是肌膚白皙勝雪,這穿得不好就把一個大姑娘穿出大媽之感了,此時(shí)那女子雖戴著面紗瞧不出真容,卻也讓人浮想聯(lián)翩,因她在那兒一坐,已讓人有荷塘月色之感。
上官想遠(yuǎn)觀風(fēng)涵秀一眼,竟然比畫像上還矜貴。
此時(shí)擂臺上,又有一個躍躍欲試的江湖客被一腳踢了下去,看來這名名叫拂曉的流鏡派女子,踢人是踢上癮了。這次下去一個人后,兩旁看客叫喝聲不斷,你推我攘,卻久久沒有再上去一個新的要挑戰(zhàn)的人。
阮幼笙見上官想臉上有太多的吃驚之色,歪著頭望著她笑得甜美:“除了武林大會,甚少有這樣的機(jī)會一次性看到這么多門派匯集的?!?/p>
上官想點(diǎn)點(diǎn)頭,也笑了,嘴角兩個梨渦深深陷下去。阮幼笙突然對上官想心生好感,牽住了她的手。
“走吧?!碧茣煱l(fā)出指令。
跟著唐暉穿過黑壓壓的人群,最后停在一處門派跟前。傲劍山莊三名弟子對著坐在最前的那人單膝一跪,拱手道:“師父?!?/p>
那正中央的人身穿黑紗袍,里面是湛藍(lán)與深藍(lán)相交的里衣,看不到長什么樣子,因?yàn)樗泊髁烁泵婢撸婢呱袭嬘腥潭y,工筆飄若驚鴻婉若游龍。那面具把整張臉都掩飾得極好,一點(diǎn)都看不出面具下有何端倪,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深沉而難以琢磨,讓人格外有壓迫感。上官想對此人的第一印象雖是傲氣萬千榮華不容逼視,但也拒人千里之外,如高天孤月般不可觸摸。
上官想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崇安公子。
附《國舅秘史之風(fēng)云再起》:
《月老斬桃花》:“才女當(dāng)然不會坐看國舅左擁右抱,娥皇女英,但在益州,才女還未實(shí)現(xiàn)斬桃花的酷烈,就先被來勢洶洶的桃花吹得風(fēng)中凌亂。此男子原為異域魔教教主,他追求她,就跟今天很想吃燒鵝飯一樣,是正常的需求。此男子既有成熟男人的寵溺,又有天真公子的撒嬌,霸道掌門的壁咚,武癡智商的碾壓,簡直是人生最佳伴侶。第一男主角光輝閃耀,才女幾乎要懷疑,作者前五十章是不是湊字騙稿酬亂寫,男主現(xiàn)在才出現(xiàn)呢?才女在教主的糖衣炮彈,若即若離,欲迎還拒,猛烈轟炸之下,漸漸不可抵擋……
“作者云:后院失火,綠意盎然,麻雀喳喳叫。挖墻腳不可怕,可怕的是挖墻腳的是個暖男!”
下期預(yù)告:宋意天背棄承諾在比武招親中拔得頭籌,夏游看不過眼要上臺揍他出氣。魔教突然闖入,釋放毒氣,讓比武會場一片混亂,上官想在維護(hù)章玦的途中被人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