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金章
林磨道眼下七十來歲了,乍一聽磨道這個名兒有點(diǎn)兒古怪,古怪得讓人聽了就猜測背后隱藏個什么故事。林磨道常常高腔大嗓地給人介紹他名字的來歷:俺娘生俺前,她還在推磨哩。推著推著,她覺得肚子一沉,呼啦一下就把俺生在磨道上了。磨道還說,他五六歲那年,還是娘生他的那個磨道,一頭被掩著眼的牛在拉磨。他坐在磨道邊的一張小椅子上一俯一仰地軋著椅子玩,后椅腿一滑,他摔在磨道里。娘這時正在羅面。拉磨的牛走到他跟前,用堅硬的前蹄向他的腹部踩下去。娘聽到他慘烈的叫聲后瘋了一樣撲向他。事后,娘想到他生在磨道,在磨道遭了劫又大難不死,就給他起名磨道了。
磨道所在的小城,是歷史悠久的黎陽古城,古城的傳統(tǒng)名吃自然不少。林家火燒是林磨道祖上傳下的絕活兒,到了林磨道這一輩,火燒被他打到了出神人化的地步。他的火燒爐立在南街路東自家門前??戳帜サ来蚧馃喼笔欠N享受,他面前泛著紫紅色厚重沉穩(wěn)的檀木面板上,和得很光亮筋道的面劑醉醉地臥著。磨道每次都好像很隨意地抓一團(tuán)面劑往秤盤上一放,秤桿兒先是微微上翹,然后像被磁石吸住一般穩(wěn)穩(wěn)不動了。這是桿十六兩一斤的老秤,秤桿為核桃木,秤盤是銅盤,砣是銅鑄的半面虎,這砣類似我國古代調(diào)兵的虎符,虎符銅砣爆著黃陽陽的光,給人一種莊重的威嚴(yán)感。近些年,小城打火燒的攤主都不用秤了,人們寬容到不再計較一個火燒的一星半點(diǎn)兒的輕重。但林磨道仍用這桿老秤,林磨道仍是一拽就準(zhǔn)。有人認(rèn)為,既然手就是秤,林磨道這秤豈不多余?其實,將每一塊面劑過秤對于林磨道,就像體育運(yùn)動員上場前的摩拳擦掌,就像音樂獨(dú)奏時的一個漂亮過門,他要的就是這種情調(diào)。好事的人就將林磨道與他的秤編出不少歇后語,如:磨道的秤──多余,磨道的秤──有數(shù)了,磨道的秤──給人看的……
磨道稱過面劑后,先將面扯長、搓圓,再在面案上用手軋成面頁,然后抹椒鹽、施麻油,左折右疊卷成卷,旋即用掌心將面劑壓成圓餅,接著就在油珠流動的鏊子上烤,再放進(jìn)爐子里烘。磨道做火燒用面特講究,一般打火燒或用發(fā)面,或用燙面,或用死面。磨道認(rèn)為發(fā)面軟沒口勁兒;燙面黏粘牙,成色也不好;死面硬,牙齒不好的人享受不了。磨道是發(fā)面、燙面、死面和在一起用,各用多少有一定比例,這比例根據(jù)天氣變化隨時調(diào)整。磨道打出的火燒大小均勻,火燒外焦里嫩黃如金縷盤絲,內(nèi)白若菊瓣疊合,拿在手中一股焦香浸人肺腑,入口酥脆柔軟得兼,口感美妙得難以言喻。
磨道打火燒每天只打三十五斤面,吃他火燒的人多,每天都供不應(yīng)求。這兩年,小城下崗的職工多了,黎陽城內(nèi)四關(guān)八街一下子增添了百十家打火燒、烙大餅、炸油條、做蒸饃的,磨道的火燒爐前仍需排隊才能買上。有人說,林師傅,你不能每天多打點(diǎn)兒,趁身體好多抓撓幾個錢?磨道笑說,打多,難免成色火候不到,這不僅壞了別人的胃口,又臟了自己的名分,不值得。
他一邊將面劑在檀木面板上甩得啪啪響,一邊說,掙錢也沒個夠,錢是啥?錢是龜孫,龜孫給我,我給龜孫。這話若是從別人嘴里講出來,一定是股餿臭味兒,但從磨道嘴里講出來,便是清涼醒腦的薄荷味兒。這時,一爐火燒出來了,排在前面的想起磨道剛才的話不好意思地將錢遞過去,說,給你個龜孫。磨道笑瞇瞇地把錢接了,找零時說,龜孫給你了。人們歡快地笑起來。
選自《鶴壁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