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麗
一
你心中有沒有一個地方,你和一個生命里很重要的人去過那里,然后有一天,你向往著能夠舊地重游,又或者在心里拒絕再想起。董小藝還是在十一前,接到會議通知后,懷著一種復(fù)雜的情感坐著火車又一次來到泰安小城。傍晚的時候,她沿著泰山腳下的步行街,找到了那家叫天之驕的賓館。那個正在打盹的老大爺一眼認(rèn)出了她?!把绢^,這是你第三次來我這小旅館了,我們有緣分啊,怎么這次是你自己來?”董小藝看著老人,眼里忽然霧雨蒙蒙。大爺愣了一會兒神,大約是見多了世間種種,便又笑著對她說:“204房間吧,我去給你打開?!?/p>
房間還如十年前第一次來這里,五年前第二次來這里一樣,一張大床占滿了整個空間。被褥依然整潔,床前依舊還是那張黑漆的桌子。也許是旅游淡季,無人居住,散發(fā)著一股潮氣。大爺給她打來了開水,放到床前黑色的桌子上。到衛(wèi)生間打開了熱水器,就悄悄把門帶上。董小藝把窗子打開,秋陽還暖,空氣溫和,漫過眼前的樓頂,依然能看到巍峨聳立的泰山。“李明一”,她無法抗拒這個名字,在她的腦海閃現(xiàn)。她躺在床上,萬念輪回,她相信,此刻有一個人一定記得這個時間和這個地方。
二
2004年,28歲的董小藝和李明一第一次正式約會選擇在一個曖昧的地方,一家名叫知音的歌廳。李明一給小藝打電話,讓她選地方。她不知道在這個月光盈盈的晚上應(yīng)該到哪里約會好。八月初秋,北方的夜晚很涼爽,湖邊散步,應(yīng)該是首選。李明一說,他不喜歡人多的地方,還是約在安靜的地方。
李明一不會歌唱。歌唱在他來說,是很羞澀的事情。
有一次文麗請李明一和幾個生意上朋友聚會,文麗逼他唱了一首歌,他居然唱了一首佛教歌曲,是《心經(jīng)》,小藝曾在電腦上聽王菲唱過,歌聲安詳空靈。李明一的聲音低啞,他唱歌莊重的樣子沒把她的鼻子笑歪,跑調(diào)跑到爪哇國去了,還渾然不覺,唱完很謙虛說:“唱得不好”。就安靜坐下了。文麗就拍手說:“下面請藝術(shù)家董小藝小姐給我們唱一首歌吧?!毙∷嚲吐渎浯蠓秸酒饋恚f:“談不上是什么藝術(shù)家,我在藝術(shù)館工作,給大家唱一首鄧麗君的《又見炊煙》?!彼母杪暢錆M懷舊情緒。不茍言笑有一點(diǎn)靦腆的明一臉上忽然綻開一絲笑容。
文麗是小藝的大學(xué)同學(xué),是個絕對信奉只戀愛不結(jié)婚的女孩子。奇怪的是,她長得豐滿得冷艷,卻沒有談過一段像樣的戀愛。大學(xué)畢業(yè)那年,她去看了一場足球賽,愛上一個足球教練,暗戀了很久,后來人家到了日本去,她卻勇敢追到那里,人家已經(jīng)舉行了婚禮。她黯然而歸,落落寡歡了一陣子,性格巨變,變成男人婆,男人堆里總能聽到她沒心沒張揚(yáng)的話語,噓噓呼呼,真真假假。她在一家廣告公司做策劃。她說她最大的一單生意是她為一家叫金緣的房地產(chǎn)做的企業(yè)宣傳。企業(yè)總經(jīng)理叫李明一,人稱儒商,畢業(yè)于某財(cái)經(jīng)大學(xué)。文麗去他辦公室談合作意向,見他桌上放著一個很大的陰陽八卦圖案的黑色筆筒,便開始講起了關(guān)于陰陽八卦學(xué),繼而講起對易經(jīng)的理解。把她對玄學(xué)一知半解全部應(yīng)用上,居然獲得李明一的好感,繼而她又講了自己如何在大街上見到乞討的,隨時都會給上一點(diǎn)錢,她說:“李總,有一次路過火車站,一個老太太對我說,火車票和錢都被小偷偷去,自己沒法回家了,我就拿出車票等值的三百塊錢,給了她,等我第二天路過那里,那個老太太還在以同樣的方式向路人討要。那老太太看見我,把臉別過。我就想,心到佛知,管他是否受騙?!彼囊环挮@得了李明一的頻頻贊賞,沒等她的策劃案完成,他就給了文麗一張數(shù)目不小的支票。從此李明一的廣告宣傳都交給了文麗來做。文麗所在的廣告公司也因此提拔文麗做了總經(jīng)理助理。有了很高的年薪。
文麗說小藝一生會有兩段刻骨銘心的戀情。她煞有介事地推算著小藝的生辰八字。然后在那本被她翻舊了的《易經(jīng)入門》里找尋她生命的蹤跡。她說:“董小藝,你面相文靜,如大家閨秀。你命有天廚,會吃國家俸祿的,一生衣食無憂。可是你命犯孤辰。真是奇怪,男怕犯孤辰,女怕犯寡宿,你怎么倒過來了。孤辰寡宿就是,愛情婚姻不順。主要晚年孤寂,你占了男人命格,你犯的是哪門那?”董小藝就點(diǎn)著她的額頭說:“精神病,我本來就不信命,你神神叨叨,像個老巫婆,以后誰敢娶你”。文麗一會又大呼小叫說:“人的命,天注定,你不信都不行。我的天,董小藝,你完了,你還要老少戀?。 倍∷囆Φ溃骸半y不成我還要和那些大牌女明星一樣,迷上姐弟戀,找一個十幾歲的小弟弟。”文麗用筆杵著下巴說:“那倒不是,你未來的戀人將是一個大你十歲左右的離異男人。這個男人命帶金輿,是個富貴男人?!彼衩氐臉幼恿钚∷嚫械胶眯?。她又驚住,好一會才說:“我的老天啊小藝,你命中還有一個神煞,很厲害,不是災(zāi)禍就是奇運(yùn)”。卻又說道:“不過我還看不清楚,以后跟你說?!毙∷嚾徊焕頃乃^八卦,后來,有一點(diǎn)被她說中,小藝與大自己十歲的李明一成為戀人。文麗積極撮合他們,作為對李明一的回報。
小藝從事群眾文藝工作,每天接觸的都是吹拉彈唱,是陽光的,快樂的。她從小就被當(dāng)兵的父母送到沿海跟著外祖母生活,很少見到父母。直到十七歲考上父母所在地的大學(xué),才回到父母身邊。在她眼里,除了對父母敬畏之外,會看著兩個當(dāng)兵的哥哥與父母有說有笑,而自己默默不語。她有著自怨自艾的戀父情結(jié),當(dāng)她遇到李明一的時候,這一點(diǎn)就顯露出來。李明一沉默寡言,成熟沉穩(wěn)。她居然有些迷戀他的低啞的聲音,認(rèn)為那里面是厚道和善良。她甚至不在乎他是不是有婚史。
小藝與文麗合租一間公寓,夜晚她看著面前的一摞關(guān)于風(fēng)水命運(yùn)的書,眼睛看著小藝:“我的大小姐,你說我厲害不,你的運(yùn)程我看的超準(zhǔn),你和李明一命里都有童子星,不是一般人。我猜呀你倆前世大概是天上佛門的書童,犯了戒,貶到人間,才會繼續(xù)一段情緣?!蔽柠惻d奮地在想象中描繪著周易給她帶來的夢幻。轉(zhuǎn)而她又狐疑地說:“李明一有個漂亮老婆叫張雪嫣,也是一家房地產(chǎn)分公司的老總,他們不知道為什么離婚了,據(jù)說他十多年沒有找過,和他離婚的老婆住在那座大房子里。他是和老婆離婚后才發(fā)跡的,可他老婆怎么不離家那?”小藝就笑著說:“那你算一下唄,他們?yōu)槭裁催€住在一起?!蔽柠愓f:“我也糾結(jié),覺得不可思議?!?/p>
李明一走進(jìn)歌廳的時候,小藝正拿著麥克風(fēng)心不在焉卻又緊張地望著門口,直到他走入視線。他38歲,身高足有180,屬于他這個年齡,很標(biāo)準(zhǔn)的身材。見他進(jìn)來,小藝把麥克放下,坐在沙發(fā)上,靜靜看著他,他也目不轉(zhuǎn)睛看著小藝,然后輕輕坐在她身邊,歪著頭,還是目不轉(zhuǎn)睛看著董小藝,小藝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居然很大,很好看,但目光里有些憂郁。他屬于那種典型的國字臉,皮膚略黑,有著溫和的眼睛和堅(jiān)毅的嘴角。他的頭慢慢湊近小藝,仍然目不轉(zhuǎn)睛看著小藝。她有些不好意思笑著,用手輕輕推轉(zhuǎn)他的臉,他執(zhí)拗還是轉(zhuǎn)過來目不轉(zhuǎn)睛看著她。他們就這樣對視了一會。他伸出手把小藝從沙發(fā)上拽起來,她以為他要和她跳舞,可是他忽然把小藝抱了起來,在原地轉(zhuǎn)了一圈。他把頭附在小藝白色的連衣裙上,她看不清楚他的臉,等他把小藝放下來,小藝看到他眼里充滿淚水。他把小藝攬?jiān)趹阎?。他們就這樣靜靜待著。從那一刻起,小藝就知道,她死定了,她和這個男人今生今世有了千絲萬縷的關(guān)系。他的眼淚讓小藝有些迷惑,更多的是感覺他的感情有些復(fù)雜。小藝認(rèn)為李明一此刻是愛自己的。然后小藝這個被鄰居從小就作為傳統(tǒng)女孩楷模,看見男生就臉紅的大女孩,就如一條蛇,纏在了李明一身上,她甚至主動糾纏了他,熱烈纏繞他,他就摟著她的腰,抱著她,放在沙發(fā)上,輕輕撫摸著她,撩起她的長裙,眼睛閉上,進(jìn)入了她。她正熱烈要迎合他,他卻只有短瞬的幾秒鐘,他居然笑了一聲,說了一句:“受不了。”把她的裙子整理好。“董小藝,小藝,這個名字真好”。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手里,眼睛卻看著別處,有了些不自然。小藝紅著臉低著頭,有點(diǎn)后悔自己太主動,怕他認(rèn)為自己輕浮。這樣過了好久。他問:“小藝你談過戀愛嗎?”小藝說:“是的。他是我的大學(xué)同學(xué),畢業(yè)就分手了?!倍∷嚳粗蠲饕唬[起眼睛,知道李明一問的是什么意思。李明一問后臉就紅了。他看著董小藝,似有憐愛。董小藝心里知道,她之所以對李明一有著天然的親近,除了喜歡他,還因?yàn)樗c初戀男友長得太像了。
李明一說:“我們走吧?!比缓笏麄円磺耙缓笞叱龈鑿d。李明一開著一輛灰色奔馳跑車,把小藝送到樓下,下車的時候他說:“親愛的,再見!”。
三
接下來的幾天,李明一沒了動靜。董小藝主動給他打了電話。那邊的李明一正與身邊什么人說話,像是在布置工作。他問:“是哪一位?!薄拔沂嵌∷嚒?。那邊笑著“哦”了一聲。接著試探說:“我是不是要給你買禮物???”小藝愣住了,沒說話。掛了電話。接下來幾天仍然沒有動靜。小藝又打過去。她內(nèi)心羞澀,卻鼓足勇氣故意叫他:“老公,你很忙嗎?”那邊李明一支吾著:“忙,過幾天請你,不要叫老公,等我想了,就會去找你?!倍∷囉X得有些羞愧,李明一把自己當(dāng)成什么人了。她是認(rèn)真要和他談戀愛的啊。李明一好像不太想見董小藝。下班回來的董小藝坐在沙發(fā)上,等文麗回來。文麗卻打電話說有人請吃飯,不要等她。小藝?yán)_冰箱,找了幾片面包,就著一瓶牛奶當(dāng)晚餐。很晚文麗才回來。文麗是被一個高大男人背了進(jìn)來,那個男人文麗說起過,死了老婆,是一個農(nóng)村出來的包工頭,長的憨厚,少了一顆門牙,文麗曾讓他去鑲嵌,他卻說沒人理會不要緊。她嘰嘰咯咯笑著:“大山,這是董小藝,我的閨蜜。”,大山就問:“什么是閨蜜?”文麗拉著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前說:“傻瓜,說了你也不懂?!彼尨笊嚼锇咽掷锏牟秃羞f給了小藝說:“我要是不在啊,你就對付,趕緊吃吧,你把我的那睡衣洗了沒???”,旋即看到了涼臺上正晾著她的睡衣,就走過去,當(dāng)著他們的面脫光換上了。大山如土包子開花,當(dāng)著小藝的面吻著文麗,一條大長腿盤在文麗的腰部。眨著濃密黃色睫毛的眼睛不時盯著小藝看。然后他們?nèi)ヅP室,他們半開著門,發(fā)出聲音做愛,伴隨著他高聲的叫喊結(jié)束,小藝羞愧難當(dāng),也充滿驚恐。她把自己捂在被子里,挨過漫長的時間。大山走了,她拉過文麗說“你要死嗎,你找不到男人了嗎,你就會那點(diǎn)動物行為了嗎”。文麗抽著煙說:“大山很男人,我喜歡。他在我眼里是個簡單的男人,他為我什么都舍得。他喜歡我,我們做愛如同吃飯一樣平常啊。”接著她拿出一根細(xì)長的韓國愛喜煙抽了起來,房間里有了淡淡的薄荷香味,她說:“小藝,我媽進(jìn)了養(yǎng)老院。我爸他拋棄了我媽,當(dāng)年他是個窮光蛋,像哈巴狗一樣追求我媽,我媽那時候是大學(xué)教師,有的是人追。如今她老了,得了腦血栓,變成了老年癡呆。我爸他都快六十歲了,跟我媽離了婚和一個三十八歲的小妖精好上了,把我媽天天按在椅子上,時間長了,腿部肌肉萎縮,路都不會走了。他一天就在她面前放點(diǎn)面包,餓不死就行?,F(xiàn)在他把我媽送進(jìn)了敬老院,更自由了。他那點(diǎn)做包工頭子賺來的錢,我們都沒花到,全給了那個小妖精。我最恨他,但我是他的女兒,就要找一個和他一樣的男人,我要先享受一下自由的快樂。以后我嫁人,要帶上我媽,我愛不愛那個男人,另當(dāng)別論,只要他喜歡我一點(diǎn)點(diǎn)就夠。”小藝說:“文麗,你長得漂亮,認(rèn)真找一個男人結(jié)婚吧,別不著調(diào)?!蔽柠愋χf:“浪漫的小姐啊,愛情就像不食人間煙火的妖精,魅惑人。咱們上學(xué)的時候,教寫作的老師說過一句很哲理的話,我記住了:愛情屬于生命,不屬于生活。小藝,生活很現(xiàn)實(shí),沒那么浪漫,情感是經(jīng)不住生活推敲的,你最好醒醒。你和你的前男友徐志平山盟海誓又怎么樣,他不也追求門當(dāng)戶對,移情別戀了嗎”她看了小藝一眼,突然又說:“對不起,小藝,我不是故意要揭你的傷疤,男人和女人就是異性相吸,哪有那么多愛情,更不要有什么思想,簡單就好。”此時,董小藝倒覺得文麗是一個哲人,道理簡單,實(shí)踐果決。不一樣的人生,就會有不一樣的生命感受。文麗又湊到小藝面前問:“你和李明一怎么樣?”小藝說:“他把我當(dāng)成情人,而不是愛人?!蔽柠慄c(diǎn)著小藝的頭說:“你呀,典型的文學(xué)小青年,書呆子,情人和愛人有什么分別嗎,死認(rèn)真。去找他吧,他絕對是個好人,看你造化了?!毙∷囅胱约翰恍枰裁丛旎约弘m不漂亮但長得也不丑,有才華,又不是嫁不出去,干嘛非得和那個大自己接近十歲的男人糾纏。何況自己又不拜金。他不過就是潛意識里那個初戀男朋友的影子??墒撬智那膯栕约?,喜歡他了吧,答案是肯定的。從見到李明一的那一刻,她就喜歡上了他。準(zhǔn)確說,愛上了他。
四
文麗癡狂地研究易經(jīng)的時候,小藝上網(wǎng)聽歌。聽夠了,她就去一個同域聊天室解悶。她起了網(wǎng)名叫知音,一個叫成功儒商的點(diǎn)擊她。他們聊了下去。
“你好,請問你是做什么的?!比迳虇?。聊天室里很多職業(yè)和名字都是虛擬的。小藝隨便說了一個職業(yè):“我是教師,你那?”對方說:“我是做房地產(chǎn)的?!薄笆抢习鍐幔俊薄八闶前伞!苯又鴮Ψ接謫枺骸澳闫羻??”小藝回答:“一般?!?/p>
小藝叫文麗過來。她說:“文麗,我猜測這個儒商是李明一?!蔽柠惻吭陔娔X屏上看了一會說:“真有點(diǎn)像,不過,李明一那么大老板,忙都忙不過來,怎么會到這里聊天那。”小藝就說,我有辦法知道是不是他。也許是小藝的語言很文學(xué),很準(zhǔn)確,又很唯美。那邊的儒商就說他第一次遇到這么談得來的聊友。接下來的幾天他們聊得更加投機(jī)。
聊天大約持續(xù)了幾個月。幾乎每晚都聊,后來小藝說,自己是收藏家,喜歡收藏各式的筆筒。儒商就說自己有一個自己去南方淘的陰陽八卦圖的筆筒,希望有機(jī)會送給小藝。小藝就證實(shí)了對方是李明一。文麗點(diǎn)著小藝的頭說:“想不到你狡猾大大的,和他聊吧,在這里也會相互了解的?!崩蠲饕坏牡卿浱栐诘谝淮闻c小藝對話的時候她就記住了。小藝每次都變換著著網(wǎng)名,每次李明一都會準(zhǔn)確無誤找到她。而且他不止一次猜測小藝非常漂亮。
李明一聊起他許多感悟,比如,做人要善良,善惡有因果報應(yīng),福禍無門,唯有自招之類。他對愛情態(tài)度就是真愛只有一次。他后來坦白說,在聊天室,他遇到的最好的對手,就是小藝了。在小藝假裝別人和他聊起對人生,對愛情的同樣感悟后,他真誠說自己到這里聊天就是想釋放一下壓抑,他說:“我很憂郁。”小藝看到這幾個字,覺得沉重起來。他說他有一個漂亮的妻子,她做了男人不能忍受的事情。小藝在那邊氣憤地說:“怎么不離開她?!彼f結(jié)婚的時候就承諾會永遠(yuǎn)對她好。他說當(dāng)年看到妻子后就瘋狂愛上了她。后來知道,她已經(jīng)有了對象,并且在一起同居。那時候李明一24歲,那個漂亮女孩20歲。但她居然嫁給了李明一。那時候他每天騎著自行車接她上下班,每天都把自己精心縫制的棉墊放在后座上,怕咯著她。兩年后為他生了一個兒子。后來一個房地產(chǎn)老板瘋狂追求她,成為她的情人,她提出了離婚。李明一說:“我把全部的愛都給了她。此后再也沒有一個人能住進(jìn)心里”
李明一幾乎每天晚上就會到聊天室找小藝。他們仿佛成了知音,無話不說。每次聊完,小藝就會很惆悵,網(wǎng)絡(luò)的虛擬讓李明一變得真實(shí)坦誠,隔著銀屏,想象的空間很大,李明一每天快樂的事情就是到這里找小藝聊天。小藝覺得李明一這樣是對自己的無視,后來終于有一天小藝忍不住打電話告訴李明一:“和你聊天的那個人是我?!崩蠲饕辉陔娫捘穷^沉默一會笑了,說:“我們有緣分?!毙∷囅牖蛟S李明一期待在那里能找到傳統(tǒng)有文化素質(zhì)又有張雪嫣那樣美麗容貌的女人吧。
以后的日子里,偶爾見面時,小藝從李明一看自己的眼神中,能夠感覺到他對自己有了熱情。隨著時間推移,李明一有點(diǎn)喜歡這個有著浪漫情懷,有些單純的女孩。后來那個聊天室關(guān)閉了。小藝也不再到那里去堵截李明一,李明一或許也找尋累了,他開始每天都給小藝電話,即使沒有話題也會簡單通話。在很長的時間里,李明一似乎習(xí)慣了這種交流,很少主動約會小藝見面。小藝聽著他溫和的聲音,無數(shù)次想象著他們終會在一個時刻再次相擁。李明一近40歲的生命歷程中,還真的再也沒有遇到如小藝一樣傻傻地愛他的女孩,而他的心底那個愛情之夢仿佛漸行漸遠(yuǎn)。他在對佛教和禪學(xué)進(jìn)行了一番學(xué)習(xí)之后,決意不再執(zhí)著于感情,甚至在電話里總是對小藝說,要看破放下。小藝問他:“哥,你看破放下了嗎?”他會笑一聲說:“有你攪合著,我怎么放下那?”小藝聽到這話,心里會有一些甜蜜和滿足,盡管李明一對她還是淡淡的。
五
小藝輔導(dǎo)合唱團(tuán)準(zhǔn)備參加全市歌唱節(jié)的演出。合唱團(tuán)是業(yè)余的,大部分都是單位退休職工和社區(qū)的群眾,素質(zhì)參差不齊,有時彼此還鬧意見。短短時間的培訓(xùn)輔導(dǎo),小藝不斷調(diào)節(jié)他們的矛盾,那些人就像小孩子,誰站在前排,在什么位置都會斤斤計(jì)較。弄得小藝哭笑不得。按下葫蘆起了瓢。但是小藝有辦法,她把獲得全市合唱第一的教師合唱團(tuán)找到一起,兩個團(tuán)一起輔導(dǎo)。那些團(tuán)員體會到自己團(tuán)隊(duì)的不足之處,幾個骨干就說:“鬧什么啊,有能耐唱得比人家好?!毙∷嚲捅WC說,只要努力,就不會比教師合唱團(tuán)差。大家就和睦了許多。小藝是大學(xué)中文系畢業(yè)。母親是部隊(duì)文工團(tuán)的團(tuán)長,也許是遺傳基因使然,雖然從小在姥姥身邊長大,可是姥姥對她的教育一樣沒缺少。從小她就學(xué)會了手風(fēng)琴,古箏等樂器,再加上她有副好嗓子,大學(xué)畢業(yè)后,順利進(jìn)入市藝術(shù)館工作。小藝從小就多才多藝,還愛好文學(xué)。十六歲就在國家級雜志發(fā)表了散文,接到過許多讀者來信,其中一位武警戰(zhàn)士,還向她表達(dá)了愛慕。鄰居有個退伍的老兵說,這孩子太優(yōu)秀,但人無完人,總有一缺,這孩子以后進(jìn)入社會,要吃點(diǎn)啥苦頭。為此姥姥說那個老兵是烏鴉嘴。
合唱的歌聲轟鳴,加上人聲嘈雜,小藝沒有聽到手機(jī)鈴聲,等到結(jié)束走出演播廳,小藝看到十幾個手機(jī)未接來電,都是李明一打來的。附帶一條信息:“你在做什么不接電話,我要?dú)⒘四??!睔饧睌?,不像李明一的性格,看來事情急切?/p>
小藝選了一家餃子館,要了兩盤餃子和兩個菜??粗畮滋煳匆姡瑵M臉憔悴的李明一,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李明一未動筷子,他皺著眉頭說:“她被人打了,沒在醫(yī)院,不知道去了哪里?!毙∷嚪磻?yīng)了一下,知道他說的那個她應(yīng)該是張雪嫣。就問:“她被誰打了?”李明一說:“被她的情人?!?小藝問?!盀槭裁创蛩俊崩蠲饕豢戳诵∷囈谎壅f:“她又跟了別人?!毙∷囆睦锖懿皇亲涛?,她不知道這個離婚的男人,為什么還關(guān)心著前妻的事情,更不明白他們?yōu)槭裁催€同居在一起。李明一拉住小藝的手,眼睛里是深度的憂郁。他說:“小藝,從前我曾想到過自殺,曾經(jīng)拿著斧子去找他的情人想同歸于盡,可是后來想,我不能死,還有兒子?!毙∷囌f:“她值得嗎,你的生命就那么賤嗎?我一點(diǎn)都不同情你,你的愛就那么沒有原則嗎?”看小藝有些生氣,李明一欲言又止,還是說:“她很少在家里住,只是偶爾早上回家吃飯。她吃慣了我做的飯?!毙∷囌f:“那算什么啊,她還有臉吃你做的飯,你還做給她吃,真不可思議。”李明一說:“她剛出軌的時候,我都瘋了,夜里不停撥打她的手機(jī),直到她的手機(jī)沒了聲音,那時候我就如一個困獸。有一次我掐住她的脖子。她就說你掐死我吧,我也不想活了。我怎么能下的去手。她去會情人我就一遍遍打電話讓她回家管孩子??墒撬看侮P(guān)掉了手機(jī)。多少天不見蹤影?!毙∷嚉鈶嵉卣f:“什么女人啊,就是長得像天仙又怎樣,李明一,現(xiàn)在你既然離婚了,就應(yīng)該分開,為什么還在一起那,就算有過承諾,可是她已經(jīng)不是你的人了?!崩蠲饕徽f:“小藝,她不經(jīng)?;丶?,回家了就是犯了神經(jīng)性頭疼,嘔吐,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我照顧她。甚至她晚上出去會情人,我都要去送她。我不愿意離開她,愿意見到她。從前對她是怨恨,現(xiàn)在覺得既然她不愛我,讓她尋找幸福去吧”。這次見面后,小藝發(fā)現(xiàn)了李明一讓人說不清楚的一面。
餃子和菜涼了,小藝叫來服務(wù)員買了單。李明一送小藝回家,再也沒說話,他嘴唇抿著,劃出一道憂郁的弧度。他身上的無原則的責(zé)任感,卻也打動了董小藝。
李明一仿佛沒有什么朋友,尤其是沒有男性朋友,他只有幾個工商稅務(wù)的朋友。從那一天起,小藝常對李明一說:“哥,你在我眼里是最棒的。很優(yōu)秀的,有幾個能把生意做得這么好,你是奇才?!毙∷嚬室膺@樣說,想讓李明一更自信起來。她就如一個朋友而不是戀人那樣開始關(guān)心起他。真的如文麗預(yù)測的,仿佛自己天意應(yīng)該對李明一付出。
小藝給了李明一人生的一絲溫暖和男人的尊嚴(yán),她真的愛他,忽略了他奇特的婚姻,她以一個正常戀愛觀去要求李明一正視與自己的關(guān)系。但是李明一仿佛已經(jīng)用盡了愛情,總是懶散無關(guān)痛癢地與小藝進(jìn)行拉鋸式的戀愛。有時又不像戀愛,只是把小藝當(dāng)成一個說話的朋友。他每天都給小藝打電話,就是不怎么見她。小藝覺得李明一除了向她傾訴外,再也沒有別的。小藝第一次與李明一提出不要交往了,她認(rèn)為長痛不如短痛。
她不再接李明一的電話。文麗回家說:“你們怎么了,李明一打電話問我你問什么不接他電話,在做什么,你們鬧矛盾了嗎,怎么像小孩子啊。”小藝說:“李明一壓根就不在乎我的,他的前老婆才是他的最愛?!蔽柠惥驼f:“小藝,給李明一些時間吧,他會改變的,他是個好人。”
六
李明一是好人很快得到了驗(yàn)證。小藝和文麗去參加一個合作宣傳周活動,在另一個展廳看見李明一正參加一個孤獨(dú)癥孩子的畫展,他當(dāng)場給了一個孤獨(dú)癥孩子學(xué)校的老師二萬元錢,說要學(xué)校填充一些教學(xué)設(shè)備。還要資助其中一個有好轉(zhuǎn)女孩,一直到她能上大學(xué)。他還對校長說不要報道他資助行為,后來聽說他和那個女校長也建立了很深的友誼,沒事的時候就去學(xué)??赐⒆印?吹叫∷嚭臀柠愃驼f:“你們兩來買幾幅孩子的畫吧,孩子們畫的不錯。”
過了半個月,李明一給小藝發(fā)了信息:“沒有你生命就沒有意義?!毙∷嚲驮徚怂?。也是因?yàn)檫@句話,小藝對他的愛情堅(jiān)守了很多年。
再后來小藝上班就翻看電話記錄,如果沒有李明一來電,就會很失望。
和李明一熟悉了,便無話不說了。有時候小藝也很調(diào)皮,就會逗他說:“哥,你喜歡我嗎?!彼蜁敛华q豫說:“很喜歡?!彼瓦M(jìn)一步問:“是博愛嗎?”他就會笑一聲說:“不要貪嗔癡,凡所有相皆是虛妄。”搞得小藝迷糊。再后來,問他:“是有點(diǎn)愛嗎?”他就會在電話那端說:“好了,我要忙了。”掛斷電話。小藝生氣很久不給他電話,或者不接他電話,他就會發(fā)來信息:“你還好嗎,不要生氣了,我們是好朋友?!毙∷囌f:“不只好朋友,還是知己,愛人?!彼f:“是的”。小藝叫了他老公。是想提醒讓李明一不要忘記他們的關(guān)系。李明一卻說:“小藝,不要叫老公,我不喜歡這樣叫?!毙∷囈詾樗诜裾J(rèn)和自己的關(guān)系,就有些氣惱。問:“那叫你什么?”李明一說:“叫先生,”小藝就樂了,心想真是個老古董。小藝就說:“你長我十歲,叫你大丈夫吧?!蹦沁吚蠲饕恢灰粋€字:“嗯。”
七
夏季是藝術(shù)館的忙碌的季節(jié)。周末大舞臺持續(xù)了五個月在廣場演出。小藝每周都與街道組織演出。形式不限,各具特色。尤其是轄區(qū)內(nèi)文藝團(tuán)體的參與,讓群眾在廣場就欣賞了過去只有進(jìn)劇院才能看到的精彩節(jié)目。小藝他們的大舞臺受到群眾的歡迎。
小藝組織合唱演出的時候,設(shè)計(jì)了中間的串場,缺一個京劇獨(dú)唱。李明一就說他有個朋友會唱京劇。這次他主動在海鮮樓請客。
那是一個年齡和他相仿的叫翁君慧的女人。她長得小巧玲瓏,鄰家姐姐的樣子。說話聲音略帶羞澀,眼神卻顯露出有些倔強(qiáng)。李明一讓董小藝叫她慧姐。慧姐與李明一說話很客氣,她對小藝說:“謝謝李總介紹認(rèn)識你這個小妹妹。我從小喜歡唱京劇,如果你們演出需要,我可以經(jīng)常參加?!毙∷嚲驼f:“太好了。群眾文藝就說要豐富多彩,京劇是大家喜歡的國粹藝術(shù)。尤其是樣板戲的一些唱段,大家都會喜歡?!崩蠲饕灰埠芨吲d,看著他們說:“君慧曾獲得過省里比賽的三等獎,《紅燈記》里的痛說革命家史,她最拿手?!蹦穷D飯氣氛特別愉快,李明一要的菜都很精致,還上了一份龍蝦。小藝每次組織演出,都會通知慧姐,慧姐果然唱得不錯,很受歡迎。相互熟悉了,慧姐有時到小藝辦公室坐一會。他們的話題居然都是李明一?;劢阍捳Z平淡,眼神里確實(shí)極其復(fù)雜。她說到年輕時代,與明一住鄰居,他是一個陽光大男孩,性格活潑,尤其是聰明,打撲克凈藏鬼玩賴。小時候他很臟,她長摁住他,給他洗頭發(fā)?;劢懵冻龅男θ?,充滿回憶的快樂。
后來每次演出完畢,明一都會找?guī)е∷嚭突劢阈【?。有一次到慧姐家里,她做了幾個拿手菜。明一說,他年輕的時候,總到慧姐家里蹭飯吃。她媽媽烙的餅尤其好吃。
有一次傍晚在廣場演出,翁君慧和那個扮演李奶奶的演員都穿上了戲裝,他們拿著號志燈唱了一首《打不盡豺狼決不下戰(zhàn)場》獲得臺下觀眾的喝彩。董小藝回頭,看到了在人群中的李明一。李明一正拿著手機(jī)拍照。演唱一結(jié)束,順著慧姐走下臺方向,小藝看到了李明一從轎車?yán)锵聛?,接過慧姐手里的化妝箱。小藝看著他們開車離去,心沉沉的,沒了心情。她想李明一是請他們?nèi)コ燥埩?。她給李明一打了電話說:“我看見你了?!蹦沁吚蠲饕恍α?,就掛掉電話。過了一會他又掛過來說:“剛才去送翁君慧去趕下一場演出。因?yàn)樗┲莩龇缓么蜍?,所以送她去?!?/p>
翁君慧是李明一的初戀女友。小藝是后來才知道的。李明一就像在講一個遙遠(yuǎn)的故事。翁君慧是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他們戀愛的時候李明一才十九歲,翁君慧長他兩歲。翁君慧的母親是個離婚女人,希望自己女兒能與愛人白頭偕老,而李明一后來卻移情別戀,愛上一個女大學(xué)生。
在與張雪嫣結(jié)婚前,李明一談了兩段戀愛。他說唯有翁君慧讓他放不下。覺得一生都欠她的。八十年代初,人們的思想觀念,尤其是兩性關(guān)系很封閉保守,而他們兩個卻把自己寶貴的貞操相互給與。后來在與翁君慧的交往中,小藝從這個樸實(shí)卻又疑心重的女人那里知道。李明一與她分手后,她得了一場大病,病好后,迅速嫁了人。后來見到李明一,她就會像刺猬,手里拿著什么就會摔向他。李明一在漫長的歲月里,始終在對她的內(nèi)疚中度過。起初翁君慧并不領(lǐng)情,后來李明一對為她殘疾的兒子找了一個醫(yī)療專家,不久兒子基本能夠自理。她才釋然。從此她有什么事情也會打電話找李明一商量。有幾次,小藝和她一起排練節(jié)目的時候,她們都會不自覺談起同一個男人,小藝倒覺得,從一個側(cè)面更了解了李明一。翁君慧對李明一的態(tài)度是,沒有他是空白,有他會有些依托。他們的關(guān)系就是有事就說,沒事就不聯(lián)系。李明一說放下誰,都不會放下她,她曾對他最好。小藝明白,所謂最好就是當(dāng)年他們談戀愛的時候,翁君慧給他做了很多次好吃的飯菜,給他洗衣服,悉心照顧他。這在后來娶了張雪嫣后,他再也沒有享受到。
十年里,小藝就和翁君慧并存在李明一的生活里。而生活里充滿戲劇性,沒法讓人不糾結(jié)是否真的有一雙手操縱命運(yùn)之輪。在與李明一相處的日子里,李明一的往昔,如一幅黑白色的畫卷展開在小藝面前,讓她純真的情感蒙上了諸多疑惑。
2008年,為了紀(jì)念奧運(yùn)會在北京召開,董小藝他們藝術(shù)館和文聯(lián)要出一套本土作家叢書,文聯(lián)責(zé)成小藝他們藝術(shù)館來設(shè)計(jì)封面。李明一說她有個朋友過去在北京市搞出版的,可以設(shè)計(jì),不過要給些設(shè)計(jì)費(fèi)。董小藝很高興答應(yīng)了,不久李明一領(lǐng)著一位白凈,戴眼鏡的女士來找董小藝。她自我介紹說自己叫徐思怡,原來在北京搞出版,現(xiàn)在回家鄉(xiāng)照顧父親。她問小藝:“你知道我和李明一的關(guān)系嗎?”小藝笑著說:“不知道啊,你們什么關(guān)系?!彼驼f,曾是李明一的女友。當(dāng)時小藝就糊涂了。剛有了個慧姐,又來了一個徐姐。徐思怡上大學(xué)的時候,經(jīng)人介紹認(rèn)識了李明一。那時候的李明一剛剛結(jié)束了與翁君慧的戀愛關(guān)系。徐思怡家里很富裕,她的媽媽覺得李明一家里孩子多,做公務(wù)員的父親要養(yǎng)活一大家人。不太同意他們交往。而徐思怡又恰恰是文青,有著浪漫的情結(jié)。每次見到李明一總是要問他愛不愛自己。起初他回答喜歡,后來問得次數(shù)多了,就不免有些煩躁。一個大雨天。李明一把自己的雨衣披在了徐思怡身上。騎著自行車把她送回家。徐思怡怕媽媽不待見李明一,就沒有讓他進(jìn)屋。她顧自走進(jìn)家,連雨衣也沒有給李明一穿,讓他冒著大雨騎著自行車離開。第二天她去找李明一的時候,李明一等在門口,把徐思怡放在他那里的用品丟在地上,什么也沒有說,就關(guān)上了門。徐思怡說后來她找過李明一幾次,家里人說他去外地了。徐思怡在兩個月里迅速找了一個商人結(jié)婚,又離婚。
小藝說:“真是奇怪,你欠兩個女人的,卻找我來幫助他們。”他就呵呵笑一聲說:“因?yàn)槟闱肺业??!彼芾斫馑?,在張雪嫣背叛了他之后,他就無數(shù)次想起前兩段戀情。因?yàn)檫@兩個女人都愛過他,是他離開了她們。他的內(nèi)心懷念著青年時代被愛的感覺,企圖在那里找到安慰。很有意思的是,李明一與兩個曾經(jīng)戀愛的前女友,都成為生命里不可或缺的朋友。他在憂郁的日子里。曾經(jīng)與徐思怡傾訴過。徐思怡對他的遭遇不以為然,只是多次回憶著自己當(dāng)初離開他時的絕望。甚至還有些小小快感。后來徐思怡讀了大量佛教書籍,把這段感情歸結(jié)為命運(yùn)使然。她成為李明一的精神導(dǎo)師。李明一在她面前扮演了一個若即若離的角色。不過,她遇到什么困難,明一都會全力以赴幫忙。而對于慧姐,李明一絕口不提自己的遭遇。明一很多事情,慧姐是從別人嘴里聽到的。她稱呼明一為李總。這種稱呼用她后來對小藝說的話,讓明一對她充滿了歉疚。
愛情本來應(yīng)該是一條靜靜流淌的小河。朝著一個方向,到達(dá)目得地。而李明一給小藝的感情,就如一條泛濫的河床。沒有方向感。
文麗聽著李明一的故事就拍手笑著說:“李明一原來也是個情種,不過還算有情有義。”
八
李明一說徐思怡才華橫溢,在北京做過一家出版社的總監(jiān),她非常聰慧,對傳統(tǒng)文化頗有研究。李明一把13歲的兒子送到北京讀書的時候,把他托付給了徐思怡。等徐思怡回到家鄉(xiāng)的時候,第一件事就找到了李明一,打算開辦一所傳統(tǒng)文化學(xué)校。李明一幫忙找了房子。他帶小藝去了那個學(xué)校,他提議徐思怡一定要先教授弟子規(guī),在教學(xué)中融入怎樣處理夫妻感情,做一個有道德知廉恥的人等等。徐思怡確實(shí)是一個有才華的女人,她的辦學(xué)理念新穎,小藝常常來學(xué)校幫助她義務(wù)講課。那時候聽課的人不多,大都是一些老年人。后來她加了音樂和高考作文補(bǔ)習(xí)課程,學(xué)校辦得慢慢有了名氣。
董小藝與徐思怡成為了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徐思怡是很有思想和主見的女人。有一天董小藝在她那里看到了文麗的父親文大海。才知道,文麗說的那個小妖精竟然是徐思怡。董小藝把這件事告訴了李明一。李明一笑著說:“世事不可思議。文大海喜歡有文化的女人也不奇怪,文麗的媽媽得了老年癡呆,已經(jīng)不能與人正常交流,生活也不能自理。拖累著文麗父女,莫不如把她送到敬老院,這也是最好的安排?!毙∷圏c(diǎn)頭。卻沒有告訴文麗他父親和徐思怡的事情。
李明一送了小藝一本李叔同傳記。李叔同是小藝崇拜的一代大師。他的那首《長亭送別》曾經(jīng)讓無數(shù)文學(xué)青年吟唱,從那抒發(fā)知交零落天涯的心靈悲慨中體味人生知音難尋的滋味。李明一在郵箱里發(fā)給小藝一段李叔同寫給日本妻子那封決絕的信,董小藝唏噓了很久。他對小藝說:“很多人一談到佛教,就會認(rèn)為認(rèn)為充滿虛無消極,但是佛教中提倡的智慧人生,大愛無私是與我們提倡的傳統(tǒng)文化一致的,我們還是應(yīng)該學(xué)習(xí)借鑒不是嗎。你聽過的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等禪意的句子很有哲理”小藝點(diǎn)頭,她第一次感到了李明一的才華和他的魅力。
后來小藝到過樂山峨眉山后突然對佛教有了敬畏。所到之處看到善男信女們合手禮拜,她也會生出一些莊嚴(yán)感。自從讀了李叔同,她開始關(guān)注了佛教,了解好多知識。李明一說說:“中國的儒釋道文化,傳承了千年,我們應(yīng)該繼承傳播真善美,你要關(guān)注傳統(tǒng)文化?!崩蠲饕徽f起傳統(tǒng)文化會一改沉默寡言,侃侃而談,他說:“中國傳統(tǒng)文化是中華文明演化而匯集成的一種反映民族特質(zhì)和風(fēng)貌的文化,是民族歷史上各種思想文化、觀念形態(tài)的總體表征,是中華民族及其祖先所創(chuàng)造的、為中華民族世世代代所繼承發(fā)展的、具有鮮明民族特色的、歷史悠久、內(nèi)涵博大精深、傳統(tǒng)優(yōu)良的文化。它是中華民族幾千年文明的結(jié)晶,除了儒家文化這個核心內(nèi)容外,還包含有其他文化形態(tài),如道家文化、佛教文化等等?!毙∷囌f:“大丈夫,你是個了不起的人?!?他的知識傾向很明確,心是向善的。而事實(shí)上李明一最終打動小藝的就是他的善良。為了給小藝講他的理想。他決定一改信息交流,每周六與小藝徒步,一路上津津樂道講著他的人生體味。每到中午時候,李明一就會在經(jīng)過的路邊請小藝吃一碗牛肉手拉面,李明一每次吃完就會說:“小藝,我們吃的很簡單,你不會覺得怠慢吧?!?/p>
董小藝說:“大丈夫,吃糠咽菜都愿意和你在一起?!崩蠲饕恍α恕J聦?shí)上,李明一很富有,在街邊小攤吃飯,一次兩次蠻有情趣,可是久了,董小藝心中也有些傷感,他覺得李明一不太照顧自己,他從未問過董小藝愛吃什么。只是顧自去隨意。這讓董小藝總是糾結(jié)李明一到底愛不愛自己。本來董小藝和他在一起,幾乎沒有肌膚之親,董小藝不想去花他的錢,哪怕不多,每當(dāng)他請自己吃幾次手拉面,她就會去買一些李明一愛吃的食品送給他,小藝不是大咧咧的人,她很細(xì)膩,也許是從小親人都遠(yuǎn)離的緣故,在很多年里,她交的朋友只要對自己好,她都會極力回報。因此她的有限的幾個朋友關(guān)系都很鐵。而李明一,她的大丈夫。除了對張雪嫣,對兒子和年邁老父親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再也沒有找到他愿意心甘情愿照顧的人吧,所以他不走心。董小藝曾下定決心,她相信,隨著歲月的流失,他們會建立起深厚的情誼,她的愛會感動李明一,因?yàn)樗類鬯?,帶給了他很多快樂。很多年過去了,當(dāng)董小藝在手機(jī)里找出當(dāng)初李明一的照片,仔細(xì)端詳他的那雙憂郁的眼睛時,仿佛他判若兩人,李明一的自信,超出了她的想象。董小藝想,或許是自己的愛溫暖了李明一吧,她有些沾沾自喜起來。李明一每天雷打不動就是晚上一定去父親那里陪伴,和父親一起吃飯,還給他念一段故事。在張雪嫣出軌的日子里,李明一的母親替他養(yǎng)大了孩子。如今母親已經(jīng)去世。近90歲的父親和姐姐一起過。李明一負(fù)擔(dān)了姐姐一家的生活費(fèi)。有時候冬天李明一也徒步去父親那里,說可以鍛煉一下。每次他都凍得手腳冰涼,小藝有時去接他,掀開他的棉衣,發(fā)現(xiàn)他居然沒穿任何內(nèi)衣,直接就穿了羽絨服。她嗔怪他不會照顧自己,心里也會不好受。第二天她去商場買了一件棉背心和一條羊毛圍巾,給他送去。等小藝回到了單位,接到明一的信息:“謝謝?!?/p>
起初徐思怡對小藝與明一在一起,不以為然。她總是對小藝說,明一是個好人,但是小藝你們總歸還會不在一個層面,小藝你太單純,而明一是個有著故事的男人,你們要磨合很久。
九
時光如上了發(fā)條,與李明一不知不覺在一起五年過去了。有一個夜晚,董小藝做了一個夢。李明一教會了小藝騎馬,他們騎著馬,越過斷壁殘?jiān)哌^丘陵,他們決定來個浪漫旅行,小藝興奮不已。準(zhǔn)備了好久,吃的用的帶了一大堆。他們出發(fā)從早上到晚上,沿著鄉(xiāng)村的道路,越過斷壁殘?jiān)?,到達(dá)一片廣闊的草原。他們在傍晚坐在了蒙古包前,天色漸漸沉下來。暮色里,他們看見一片濃云,揉在夕陽里,如滾滾紅塵般,盡情燃燒。他們好久沒說話。被這種景象震懾了。那是火燒云。那是很少見到的景色。原野之上,它在燃燒怒放。漸漸被暮色融進(jìn)。炊煙在這一刻在遠(yuǎn)處升起,消散在廣闊的空間??粗侨碎g煙火,小藝和李明一默默無語。好久他們對視一下,竟然異口同聲唱到“又見炊煙升起,暮色照大地,想問陣陣炊煙,你要去哪里,夕陽有詩情,黃昏有畫意,詩情畫意雖然美麗,我心中只有你。”李明一居然這次唱歌沒有跑調(diào)。他們的手緊緊握在一起,頭也靠在一起。夕陽里,他們?nèi)缑利惖募粲?。李明一捧起小藝的臉說問:“在想什么,我的文藝女青年?”董小藝跳起來,張開雙臂,面向廣闊的田野大聲說道:“李明一,你聽著,我想在這里造一所房子。開辟一處田園。夏季鮮花盛開,秋季一片麥浪,和你生一雙兒女。讓他們?nèi)プx書,考博士,再回到這里當(dāng)莊園主。娶回一個公主做兒媳,招一個王子做女婿。然后造一座城堡,生生世世在這里?!?/p>
“幻想很美麗,是烏托邦,我們的烏托邦。不過真是個好主意哈哈”李明一抱起董小藝轉(zhuǎn)了起來。他們有了遠(yuǎn)離人間的快樂。青春的幻想和幸福,讓這一刻如童話。多年后,聽到鄧麗君的《又見炊煙升起》,董小藝的眼睛仍然會潮濕。想起這個夢。她和李明一的相遇,或許就是一個夢。也許冥冥中的宿命里,總會有那么一處地方,隱匿著誰都無法打開的心結(jié),或還存有一塊芳草地。在她的心底孤獨(dú)地開著一朵永不凋零的小花,使得漫長歲月里有了不一樣的煙火,如影隨形,伴隨到生命的最后。
夢里他們打馬回城,走著,走著,李明一卻不見了蹤影。小藝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早上醒來,董小藝恍惚著。想起文麗的話,做了不好的夢,就把枕頭翻過去,接著睡??墒撬恢肋@個夢是好還是壞,前半段是她的理想,后半段不佳。她還是把枕頭翻了過去。躺著把夢里的情景回放了一下,做了一個決定,她想向李明一求婚。她又小小傷感了一下。求婚的應(yīng)該是李明一,可是他仿佛忘記了還會有婚姻這事。
小藝想起自己的初戀。初戀男友徐志平家在南方一座城市,父母都是轉(zhuǎn)業(yè)軍人。那一年臨近大學(xué)畢業(yè),他的母親得了尿毒癥,是母親老戰(zhàn)友的女兒為她配型,捐了一個腎。捐腎的女孩叫劉玲,從她見到徐志平那天起,就不能自拔地愛上了徐志平。甚至愿意為自己所愛人的母親奉獻(xiàn)自己的器官,徐志平的母親病愈后,就做主為徐志平操辦了他們婚禮。那時候,徐志平正想求父母為董小藝找尋合適的對口單位。
董小藝坐著火車去找徐志平,期待他重新回到自己身邊。她看到的是他的婚禮。新娘子劉玲興高采烈。大家都說新娘子很漂亮,到底是領(lǐng)導(dǎo)干部后代,大家閨秀,一臉旺夫相。劉玲是醫(yī)院的護(hù)士,對徐志平父母照顧無微不至。他們是青梅竹馬,雙方父母都極力促成他們的婚姻。更何況劉玲還是徐志平母親的救命恩人。
徐志平來過這座城市的大濕地,那是仙鶴集聚的地方。他們騎著一輛自行車,一路經(jīng)過一望無際的莊稼地,經(jīng)過低矮的住屋,經(jīng)過一片片楊樹林,和一望無際的草原。坐在后車座上,小藝手舞足蹈,一會大聲感嘆,一會又悄無聲息。徐志平笑她,作家原來都是瘋子。“快看,那是藍(lán)色勿忘我”。小藝跳下車子,走到路邊,采摘了一束藍(lán)色小花。其實(shí)小藝也不知道那花是否是勿忘我,但她希望是,她心中充滿詩情畫意。徐志平把花插在小藝的頭上。
徐志平說丹頂鶴是圣潔的鳥,夫妻鶴一只離世,另一只決不再找配偶,它們彼此很忠誠?!澳俏覀円沧龅ろ旡Q,一生一世都不分開”小藝說著,忽然生出一種憂郁和感動,她把頭靠在徐志平后背。不久他們就天各一方。有時候誓言就如同一句戲言,說出來的時候,心情是那么莊嚴(yán),而在歲月的境遇里,有時候誓言就如同瀕死的氣息,有氣無力。
小藝升職了。當(dāng)了藝術(shù)館副館長。小藝要求李明一請客。幾次請客李明一都會帶上翁君慧,這讓小藝對李明一很有想法,這次李明一第一次正式答應(yīng)了她的請求。他們吃著小藝最喜歡吃的涮羊肉。李明一說:“小藝,我們回你的故鄉(xiāng)吧?!毙∷嚨纱笱劬枺骸按笳煞?,是真的嗎?”李明一笑著點(diǎn)頭。小藝打消了求婚的念頭,她想明一會向她求婚的。
十
董小藝的父母是地道的山東人,從軍隊(duì)轉(zhuǎn)業(yè)回到了故鄉(xiāng)。李明一讓小藝先不要公開他們的關(guān)系,就說自己是小藝的朋友。小藝也想自己與李明一在家只能待幾天,不想和父母因?yàn)榻忉屬M(fèi)口舌,以后結(jié)婚的時候,再告訴父母。父母是不會輕易接納一個離婚的男人做女婿。小藝與父母生活在一起的時間很少,姥姥去世后,父母又回到了老家,小藝就留在了父母曾經(jīng)工作的城市。她覺得自己和父母的緣分很淺??墒请S著年齡增長,她也漸漸認(rèn)定了這種生活狀態(tài),好像是上天安排好的,注定讓她孤獨(dú)。
她打電話和媽媽說:“我有個朋友要來咱家做客?!眿寢寙枺骸笆悄械膯??”小藝說:“是的?!薄澳信笥寻桑俊毙∷嚪裾J(rèn)。媽媽說要和爸爸商量。小藝有些不悅,可是為了讓李明一住在家里,她第一次討好哄媽媽說:“行了,封建老娘,念在去年我在爸爸做前列腺手術(shù)的時候,幾天不敢睡,眼睛盯著那十幾袋子沒完沒了的藥瓶的份,我就招待個朋友還不行嗎,他出差路過就是來吃海鮮?!眿寢屨f:“你爸爸在部隊(duì)時間久了,傳統(tǒng)又固執(zhí),不過我和你爸爸相信你,咱家孩子都是金子。小藝說:“老娘啊,我都30歲了,從小姥姥管教嚴(yán),對男女授受不親女兒理解老深刻了?!眿寢屧陔娫捓镄α?。
金色沙灘暖暖的,海風(fēng)很輕柔,蔚藍(lán)色的海面如巨幅綢緞洶涌起伏著,帆船往來穿梭。人海如花海,泳衣跳躍著彩色的浪漫。音樂在上空在回旋,都說這里是最后的黃金海岸。李明一贊嘆這里真是太美了。后悔沒早點(diǎn)來到。小藝把他埋到沙堆里。他們遠(yuǎn)離了熟悉的城市,變得放松和親近。李明一問下一站去哪里,她說應(yīng)該去泰山。
坐在沙灘上有了涼意,小藝說:“你唱《大海啊故鄉(xiāng)》吧,他呵呵笑著說:“你唱吧,我跑調(diào)?!彼桶杨^靠在李明一肩上唱。
李明一臉曬得黑紅,他的腳可真大,像兩只船。第一次并肩挨得很近,小藝心跳有點(diǎn)加速。她對李明一說:“喂,你對著大海說,我喜歡小藝。”他說:“我不會。”小藝假裝嗔怒,李明一拉著小藝的手站起身,說:“我背你到岸上,把鞋穿上?!睊煸谒暮蟊成虾軠嘏X得很浪漫。在故鄉(xiāng)這個對小藝來說,每年只來一次的陌生的城市里,和明一相聚,是多么開心啊。她盯著明一看,他的臉紅了。李明一笑著說:“小藝,你的智商是零。小藝,你不是業(yè)余作家嗎,以后把這次旅行經(jīng)歷寫給我看?!毙∷囌f:“那是一定的。”心里充滿幸福。
她和李明一去了海鮮市場,買了好多海鮮,媽媽用家里最大的鍋,把螃蟹尜啦蜆子等一鍋煮了。李明一說這是他吃到的最美味的海鮮。小藝給他剝著螃蟹,把自己手里的蟹肉送給他吃。他還喝了一點(diǎn)白酒,臉紅的象雞冠子。多少天之后,他還是把手放到鼻子上聞,說那鮮味還在。小藝給明一打了洗腳水,說解乏,幫他洗襪子。媽媽似乎看出小藝對李明一有些曖昧。就把小藝?yán)揭贿呎f:“女兒啊,你們不是在談戀愛吧?!毙∷噲?jiān)決否認(rèn)。她不想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去解釋,免得李明一尷尬。她對媽媽說李明一在工作上對她幫助很大。她使勁朝李明一眨眼睛。李明一就點(diǎn)頭稱是。媽媽說:“小藝,遠(yuǎn)在他鄉(xiāng)你有這么一個哥哥幫助你,媽媽就放心了。我就這么一個女兒,這孩子單純,不太設(shè)防,喜歡和男孩子交朋友。別看長得文靜,弱不禁風(fēng),骨子里有男孩的性格,尤其率直。她也有些小才華,她爸爸部隊(duì)的文藝兵演出的時候都要來征求小藝的意見,小藝給他們編過小品的。這孩子就是有些傻,有時一根筋”小藝說:”媽,你別老是說我從小那點(diǎn)事,在你面前我就長不大了嗎?”
媽媽起身去冰箱拿凍雞,說晚上吃。小藝說:“讓他剁吧?!本湍昧藝菇o明一穿上。李明一像個可愛的大男孩,他切肉的樣子讓小藝想入非非,此刻她就像一個女主人,指使著丈夫做家務(wù)。小藝趁機(jī)靠在他的后背上呆了兩秒鐘,偷著笑。小藝把剁好的雞又放回冰箱,告訴媽媽李明一不愛吃雞肉。媽媽就對李明一說:“你喜歡吃海鮮,那以后你每年都要來,我認(rèn)你做干兒子吧。”媽媽很狡猾,她給了李明一明確的定位。
故鄉(xiāng)空氣質(zhì)量總是良好,吃過晚飯,小藝和李明一出去散步。她很自然地挽著李明一的胳膊,沿著海濱大道走出很遠(yuǎn)。她對李明一說著自己的童年,李明一說著他的童年。她說:“大丈夫,如果我們早認(rèn)識追你,你會愿意娶我嗎?”李明一說:“肯定會的,你小我那么多。不過那時候你不會追我的,我家里很窮,小時候腳上穿的鞋都是順撇子的,還一大一小。那是父親單位專門給殘疾人發(fā)的。”小藝就哈哈大笑,說:“大丈夫,你樂死我了?!崩蠲饕粺o聲地笑說:“小藝這是真的?!彼麄兘?jīng)過海濱的森林花園,坐在木椅上休息。遠(yuǎn)處霓虹閃爍,燈光映在內(nèi)海,流動著光影。她看著他,他把頭轉(zhuǎn)向一側(cè),專心地觀賞景色?!按笳煞?,以后你就要常來了”明一說:“來吃海鮮,家里做的海鮮和飯店真的不一樣。不過你媽媽會同意我來嗎?呵呵!”小藝逗他說:“我媽媽不是認(rèn)你做干兒子了嗎?!彼龁柮饕唬骸拔覀兝狭藭ツ睦??”明一笑著說:“去山東海島一座寺廟做居士吃齋念佛,修來生。”她問:“那是哪里?”李明一說不告訴你。她就問:“會有來生嗎?”李明一說:“肯定有的。”然后又說:“跟你開玩笑的”。小藝望著他那張有棱角的臉,捕捉他的眼神,期待從那里知道他的內(nèi)心深處真實(shí)的一面,他從容溫和地看著小藝,眼睛里沒有任何波瀾。小藝開玩笑說:“那我在你旁邊做個尼姑,陪你修行?!崩蠲饕豢粗∷囆χf:“不行,你執(zhí)著妄想放不下,會障礙我?!毙∷嚲痛舐曊f:“哥,我怎么執(zhí)著妄想了?!崩蠲饕痪秃呛切χ换卮?。小藝就摸著李明一的臉說:“那我就每天坐在海邊,在夕陽下回憶著我們今天的情景,過完余生。”說完這句話,他們很久再沒有說話,沉默下來。
十一
小藝的兩個哥哥都是轉(zhuǎn)業(yè)軍人。在南方工作,當(dāng)年父母轉(zhuǎn)業(yè)的時候,二哥和他們一起回到了故鄉(xiāng)。如今二哥去了廣州一家企業(yè)做了高管,嫂子留在父母身邊,她住的地方距離父母家開車要10多分鐘。媽媽電話里對嫂子說:“你妹妹來個朋友要出去玩,把車借給她?!鄙┳影衍囬_過來,她買了好多海鮮麻利煮上。吃飯的時候,嫂子說:“你們?nèi)ノ迳徤酵姘?,那里風(fēng)景特別美?!钡诙?,他們?nèi)ソo車加了油。明一的手機(jī)有導(dǎo)航功能。他們駕車沿著寬闊的大道一路疾馳去五蓮山。
五蓮山風(fēng)景區(qū),位于魯東南沿海五蓮縣東南。初秋的山色很美麗,草色漸漸有層次。到了山下,他們找了一個導(dǎo)游。一路為他們介紹。五蓮山因五座小山起伏成五朵蓮蓮花模樣,聳接云霄,如蓮花初放而得名,昔人將此地與岱岳、嶗山并提。 五蓮山原屬諸城,古稱密州,宋神宗熙寧七年,蘇軾由杭州通判調(diào)任密州太守,在此寫下了著名的《江城子——密州出獵》。這一帶應(yīng)是東坡聊發(fā)少年狂之處,故稱贊此山“奇秀不減雁蕩”。與五蓮山遙相呼應(yīng)的是九仙山,傳說是八仙過海經(jīng)過的地方。導(dǎo)游的語音有些方言味道,說話也咬文嚼字。 小藝對李明一說:“蘇軾居然來過這里,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居然是在這里寫的,我這個愛好文學(xué)的人,身在家鄉(xiāng)居然連這個也不知道啊?!彼捅痴b:“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李明一笑著說蘇軾老頭可真狂。他們拉著手,向山上攀登。山上有一尊依山雕刻佛像,很壯觀。寺廟里香煙裊裊。一個和尚和導(dǎo)游很熟悉搭著話,順手給了小藝一個蘋果。小藝和李明一在亭子里休息,你一口我一口把蘋果吃掉了,導(dǎo)游說吃了供果會有好運(yùn)的。小藝問李明一:“在這里說話靈不?”李明一笑說:“一定靈?!彼秃兔饕皇赶嗫?,說:“我要和我的大丈夫李明一永遠(yuǎn)相愛相知?!彼f:“哥,我在七步之中會做一首詩。李明一說:“好啊,說來聽?!倍∷囈鞯剑骸霸趬m世-遇到你-在一個注定的方向-我是你遺落在塵世的紅蓮-開放在愛情生長的地方?!崩蠲饕徽f:“有點(diǎn)傷感,有點(diǎn)曖昧?!?許多年后,想起這個情景,小藝眼睛總是潮濕。誓言如煙,多少人擦肩而過,多少情誼歸于塵埃。
看著李明一的背影,小藝就奇怪想象著,他在夜晚的燈光下念著阿彌陀佛。他穿著和尚裝,剃著光頭,樣子很搞笑,他卻不笑。李明一回頭看見小藝捂嘴笑就說:“小藝你笑什么?”然后不聽她的回答就去登最高峰。
下山的時候,導(dǎo)游要他們拍合影,李明一摟著小藝的肩膀,很開心笑著。這張照片后來就永遠(yuǎn)留在了他的相機(jī)里。小藝始終沒有看見過。
回程時候,李明一始終在接電話,是張雪嫣的電話。埋怨他生意很忙還出去旅游。要他打招呼給他百貨大樓的朋友,她要買一條項(xiàng)鏈,看能否優(yōu)惠。他溫和地申辯著,然后就不斷地打電話幫她協(xié)調(diào)事情。小藝說:“大丈夫,你在外面還要操心,可以告訴她回去再說啊?!崩蠲饕徽f:“她的事情必須馬上辦?!毙∷噯柪蠲饕唬骸皬堁╂毯軈柡幔坷蠲饕粨u頭說:“她平時不愛說話。”她又問:“是小鳥依人嗎?”李明一說:“也不是?!崩蠲饕痪尤豢粗俸賰陕曊f:“不能拒絕她,上輩子欠她的?!?/p>
小藝就說說:“大丈夫,給我講講吧,關(guān)于你的愛情。”李明一說:“第一次見到她我就傻掉了,晚上回家失眠了。從此每天就去她在的那個廠子等她下班。人家壓根不愛我。白天見到她就追,晚上回家就給她寫信,信寫得情真意切,張雪嫣沒怎樣,把老丈母娘感動夠嗆。”李明一在說這些的時候,仿佛在講別人的故事,沒有了當(dāng)年的憂郁。他說有個和尚給他算命,說前世自己是個和尚,張雪嫣海灘遇難,是李明一路過掩埋了她,為了報恩今世就嫁了他。李明一說著就“呵呵呵”笑了。然后看著小藝說:“人生由命非由他。 ”
小藝就說:“你就愚蠢吧,什么命不命的,自己把握啊。”李明一回憶著,那時候很年輕,不知道怎么排遣內(nèi)心憂郁,就和一個要好的哥們?nèi)ジ鑿d唱歌,自己跑調(diào),就看別人唱,看別人跳的士高,燈光下人如妖怪,自己也如妖怪。有一次有個哥們找了一個打扮妖精一樣的女人來陪著,那個女人說李明一長得帥,喝酒裝醉直往明一身上靠。明一從此告別歌廳,到書店買了很多書在家讀,對儒釋道合一的傳統(tǒng)文化他頗有研究。
從五蓮山回來,明一說有個朋友替他們買了從泰山回北方的火車票,他們要從泰山走。小藝對媽媽說:“我和我哥要回去了。”媽媽說:“小藝,你爸爸從未見到你對人周到,從小都是別人關(guān)心你的。”她就說:“媽,別操心了,我和明一是最好的朋友。”媽媽說:“那就好?!眿寢屩?,小藝有過初戀,不想問她太多,小藝很感激父母給她充分的自由,他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小藝的獨(dú)立。媽媽讓嫂子去商場買了兩盒綠茶送給明一。第二天早上,她和明一約了一輛出租車,去了汽車站。
十二
早上起的太早,習(xí)慣了睡懶覺,睡意猶在。初秋的早上有些寒涼,董小藝靠在明一的身上,有了些溫暖。長途汽車散發(fā)著汽油味,他有點(diǎn)暈車。小藝就把包放在腿上墊高,讓明一伏在上面。一路上他們很少說話,迷迷糊糊。車開進(jìn)泰安市的時候,在云霧中隱約看到了高聳入云的泰山。
小藝去過很多有山的地方,唯獨(dú)對泰山心懷敬畏,它就像一座聳入云霄的黑色屏障,讓人有無法超越的感覺。他們打車去了泰山的步行街一家旅館取票。步行街距離火車站很近。
距離發(fā)車時間還有三個多小時,明一說:“我們找一家好些的旅館把東西放好,然后去吃飯。”他們沿著步行街走過去,選擇了一家門牌很大的旅館,老板要了40元押金,說休息三個小收20元錢,李明一嘟囔著真便宜。老板領(lǐng)著他們登上窄窄的樓梯上了2樓,穿過一段回廊,走到一間玻璃門上白紙上寫著204的房門前,打開了房間。房間不大,很干凈。一張巨大的雙人床占滿整個房間。臨窗望去,視野里是一片不高的樓房,目光越過屋頂仰望泰山就近在眼前。
小藝是第二次來到泰安城。步行街非常整潔,兩側(cè)都是店鋪。初秋時節(jié),是旅游淡季,街面上人不是很多。他們進(jìn)了一家小飯店坐下來,要了兩碗米飯,兩個小菜和一碗湯。小藝搶先付賬,她說:“還沒有走出我的家鄉(xiāng),我還是東家?!崩蠲饕恍α?。他們還是一前一后,在步行街上游逛。走進(jìn)一家商場,發(fā)現(xiàn)泰安的衣服樣式都很老舊。通過櫥窗,小藝看見李明一站在街上等她。她在一家商場里反復(fù)瀏覽,看到了一件紫色面料帶有黑色豹點(diǎn)的風(fēng)衣,面料不是很好,還是決定買下來做紀(jì)念。除了故鄉(xiāng),她一般不重復(fù)去一座城市,而每到一座城市都會買一樣紀(jì)念品。她穿著風(fēng)衣走出來,問李明一:“怎么樣好看嗎?”明一說:“好看?!本陀衷谇懊孀?。
看著他的背影,小藝有了點(diǎn)小小心結(jié)。其實(shí)那件衣服她希望是明一買給她作紀(jì)念,而他卻沒有買,想來他是故意的。直到走進(jìn)旅館,他也沒有再回頭和小藝說一句話。
站在那張大床前,小藝和明一都有些不自然。從他們相戀以來,電話里聯(lián)系或者偶爾在一起散步,他們彼此似乎都忘記了還有性愛這回事。即使是小藝在與明一偶爾擁抱的時候,表現(xiàn)出渴望親密的意識,也在明一淡淡的應(yīng)付里灰飛煙滅。他們彼此還是很陌生。房間只有一床被,一個枕頭,他們沒有去前臺要。小藝故作輕松地上了床說:“哈哈,大丈夫,我終于和你睡在一張床了,你別美啊,離我遠(yuǎn)一點(diǎn)?!闭归_被子,橫著把另一端給了李明一。明一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他把胳膊當(dāng)了小藝的枕頭,她躺在上面,把手放在他胸前。看著明一那張英俊的臉,距離那么近,她的心忽然變的軟軟的。她的意識開始變得不清晰,仿佛遠(yuǎn)離了塵世。她看著他,他的眼睛很澄凈。她等待著。明一忽然翻身起來,看著小藝,繼而把她擁在懷里,又輕輕放開。不久,他發(fā)出了輕微的鼾聲。
沿著旅館的回廊,小藝走了幾十個來回。在轉(zhuǎn)角處,她看著那盆茂盛的綠藤沿著墻角蔓延,沒有方向。她悄悄地踱著步,數(shù)著,到204房間來回要多少步,時間仿佛很漫長,在夢里也許會覺得時間飛快吧。小藝和李明一之間的距離就是一個睡著,一個醒著。
明一醒來了,他起身看到小藝坐在床上,就刮了她鼻子一下。不自然地笑著。開始洗臉涮牙,然后看著表,明一說:“我們早點(diǎn)去火車站吧?!毙∷嚧┲羌L(fēng)衣,拉著行李箱,走出了204房間。到火車站,走了10多分鐘,她和明一沒有說過一句話。
火車疾馳,泰山在眼前劃過,那屏障高聳入云端。明一坐在下鋪,他的表情平淡,他的目光不時地掃過小藝的臉。小藝躺在上鋪,在火車的晃動中,一會醒著,一會睡著,夜晚到來的時候,她始終是醒著。天亮的時候,氣溫有些低。過了山海關(guān),氣候就變冷了。小藝沒有理李明一,獨(dú)自去餐車喝了一碗粥,回來的時候李明一打開了媽媽帶給他們的煎餅和菜。她沒有說話,坐在明一旁邊,低著頭,看手機(jī)。明一把手放在她的頭上,看著她,目光里什么都沒有。
小藝看車窗外樹木山巒小溪一一從眼前閃過,想車載著這些過客從這一站到下一站,然后散去。她漸漸睡著了,夢見有許多梅花盛開,她在夢里給明一發(fā)信息說感謝命運(yùn),讓我在某個時刻某個地方遇到某個人,成為知己,我要珍惜這份感情,只有那份互相牽掛的感受就可以了。卻怎么也記不起明一的電話號碼,她就如解讀數(shù)學(xué)題,一遍一遍去找尋那個曾經(jīng)熟悉的號碼。
許多年過去了,小藝依然覺得在那家小旅館的回廊里踱步。 她始終糾結(jié)著,明一沒有要她的原因。
十三
從泰山回到了生活的原點(diǎn)。一切又變回老樣子。李明一每天忙碌著,每天都給小藝打電話,而小藝的話語冷淡了許多。她弄不懂李明一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相愛要么徹底,要么放手,而那種曖昧和牽扯,讓小藝消耗了心志。小藝決定逼宮李明一,要不就結(jié)婚,要么就分手。沒等文麗出什么主意,敬老院就來電話,說文麗的媽媽又哭又鬧,喊著文麗的名字。
小藝和文麗急忙去敬老院。進(jìn)了房間,看見的一幕讓文麗愣住了。文大海和徐思怡都在。徐思怡正喂文麗媽媽吃蛋糕,徐思怡偶爾會摸摸文麗媽媽的頭發(fā),夸她很乖。文麗媽媽的眼神里出現(xiàn)了幸福慈祥的樣子。
不久文麗的爸爸和徐思怡給文麗介紹了一個對象,那個男人叫徐剛,是個公務(wù)員,與文麗一見鐘情。不久文麗就結(jié)婚了?;楹蟮纳詈湍佬腋!N柠惻c文大海父女兩人關(guān)系緩和了很多。偶爾文麗還來與小藝小住一晚。
小藝看著文麗。在這座城市里唯一能和自己有著共同時光交融,能夠與自己隨心所欲,口無遮攔說話的同學(xué)。覺得她活的很自在,隨意,有著不走心才有的自我滿足。她開始有點(diǎn)羨慕起文麗。她盯著文麗那雙有點(diǎn)像混血兒的藍(lán)眼睛和豐碩的大胸,覺得她很偉岸。自己很渺小,如一粒塵埃,是被打掃掉的塵埃。別人窗里的幸福,是什么樣子的。小藝不去想。安穩(wěn)有人疼的日子,就是好日子吧。
十四
小藝約李明一約去徒步,她們?nèi)允且磺耙缓笞咧粫艿剿那懊嬲f著一些趣事,一會拉著他的手,李明一會把他的手慢慢拂去,說好好的,不要在街上當(dāng)眾曖昧,小藝就會吐一下舌頭。心生一絲悲哀,繼而她就會走路的時候故意離他遠(yuǎn)一些,表情也會顯出有些不悅。中午的時候,依然在街邊要了一碗手拉面。小藝勉強(qiáng)吃了幾口,開玩笑說:“大丈夫,跟著你好寒酸啊?!崩蠲饕豢戳诵∷囈谎?,眼睛好像在說,你要愛我,吃糠咽菜都會樂意的。他領(lǐng)著小藝走到了一家砂鍋店,說自己沒吃飽,拉面的油腥味他吃不了,因?yàn)樗呀?jīng)開始吃素。小藝說,其實(shí)我也不愛吃拉面的,李明一臉色不太好,一甩身,顧自走進(jìn)那家砂鍋店,門在他身后關(guān)上的那一瞬,董小藝感到他們之間忽然陌生。她跟在后面,重新打開那扇門,面對他坐了下來。他們都擺弄著手機(jī)。小藝端著手機(jī),翻著微信里的頭像,一頁一頁,她什么也沒看見。從上面看去,李明一的眼睛現(xiàn)出從未有過的凌厲和嚴(yán)峻。小藝忽然笑了,他問:“你笑什么?”小藝沒吭聲。他要了一碗豆腐砂鍋,她要了一碗蘿卜粉絲的,一張餅,他撕去一些,留下來的小藝沒去吃。出了砂鍋店,他們再沒有說話。分別的時候,李明一在前面高揚(yáng)了一下手,頭也沒回。
終于在一個周末,她等不到他的消息,就發(fā)微信問:今天我們還出去嗎?那邊很久回信;有事了。他們開始在微信上吵架。是小藝挑起的。
小藝先是發(fā)了一幅周末和文麗夫婦去郊游,采回的一束野花的照片,并在上面附上一段文字:“去一個有花有草有河流湖泊的地方吧,和相愛的人,和知己,抑或是知心的友人。如果沒有,那就自己。采一束芬芳,裝點(diǎn)歲月,裝點(diǎn)逝去的過往??此嗝疵利悾l(xiāng)間路旁的野花!”李明一發(fā)來信息;只有兩個字:“漂亮。”
小藝信息說:“你寧愿在家待著,也不愿意陪我。不陪我拉倒,有什么了不起。理由只有一個,壓根不愛我。”李明一說:“貪心不好?!毙∷嚿鷼獾溃骸拔覜]有貪心,是你答應(yīng)我的,每周去徒步。你不愿意可以直說。”李明一辯解道:“有事了。你這么說非常不好,自私自利。以自我為中心,不會考慮別人?!毙∷囌f:“我沒有,是你沒有告知,不吭聲,有事說一聲,我會理解的,你對我惜字如金,多一句話都懶得說嘛。你是愛人不是嗎,在一起互相快樂,沒有什么貪心不貪心。”小藝索性打開微信揚(yáng)聲器,聲調(diào)從來沒這么高過,聲音有些哭腔。她不依不饒說道:“我錯了,以后不這樣了,過你愿意過的生活吧。是我不好,太執(zhí)著。”眼淚下來了。李明一有點(diǎn)不知所措。嘟囔說:“你也沒什么錯,是我的錯。”小藝想象他的樣子,他肯定沒有表情。她又寫到:“我不怪你,你屬于你家老張那樣的人,我們不是知己,你們才是合適的一對。愛一個人會心甘情愿在一起,會找各種理由在一起,會不顧一切在一起,而不是勉強(qiáng),我能體會到,因?yàn)槲沂桥恕D愕膼矍橛^與我不同,你愛的是一副皮囊,不是我這樣的,你沒錯,照著張雪嫣的樣子去找吧,我成全你,絕不會障礙你。哥哥,你沒錯,是我錯了,是我不自量?!?/p>
她越說越氣,索性說起有些傷人的話:“會有人欣賞我的,我的愛人會摸著我的頭,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他愛我。他也不會對我有任何躲閃,因?yàn)槲沂撬淖類郏麜ξ艺f,我愿意和他在一起,他很高興,而不是說貪心。終究,你不愛我?!贝丝潭∷嚢炎约簩蠲饕辉?jīng)的期待和失望,——通過對李明一的埋怨,全都傾倒出來。她說:“你不會為我把自行車放上棉墊,不會為我去一個我想去的地方,不會舍得時間和一切,因?yàn)槲覀兊纳硇牟辉谝黄?,沒有你對張雪嫣那樣刻骨銘心的感情。沒有你對前女友的歉疚。我是貪心,以后永遠(yuǎn)不會了?!崩蠲饕辉僖矝]有回復(fù)小藝。小藝木然抱著雙腿,木然望著樓外那片柳樹,它們?nèi)缱頋h嬉戲在風(fēng)中搖曳著,讓小藝有些眩暈和憂傷。
十五
董小藝和李明一有半個月沒有聯(lián)系。文麗天天忙著,不見蹤影,她還兼職做了明一的會計(jì),每周去一次明一那里,有時替他交電話費(fèi),跑一跑相關(guān)部門。小藝賴在床上,反復(fù)想著對明一的不滿,接下來幾天她有反復(fù)想著李明一的好。想累了就昏睡。每天就會在心悸中醒來,心總是有著疼痛的感覺。她決定主動聯(lián)系李明一,咬牙給他發(fā)信息:“我病了?!蹦沁吇兀骸笆悄阕哉业??!薄澳憔湍敲春菪膯??”“是你拋棄我的?!拔覜]拋棄你。”“你太能作了。最近我很清靜,沒有人打擾,特好?!毙∷嚭鋈辉谘蹨I中笑了。她撥通了他的電話。卻被他掛斷。她撥通幾遍都被掛斷。隨后發(fā)來信息:“不接你電話了?!焙髞砝蠲饕徽f,他心里很得意,偷著笑很久。小藝說:“這個壞蛋,原來這么壞?!?/p>
李明一終于接了電話,冷冷說:“你要做什么?”小藝哭道:“大丈夫,我錯了,原諒我吧,我錯了,我錯了。以后再也不了?”董小藝像個小孩對父母一樣承認(rèn)著錯誤。那邊李明一發(fā)來信息:“好了,親愛的,過去了?!彼麄兘Y(jié)束了冷戰(zhàn)。董小藝覺得,這次之后,他們的感情比過去靠得更近了,更像親人。女人善于向親愛的男人低頭,原來會得到更多的垂愛。董小藝在李明一身上感受到了他無可奈何,又摻雜著憐愛的那種感情。她的那種天生文藝女青年的情結(jié)又暴露出來。完全沒有了理直氣壯的士氣。在她與李明一曠日持久的戀愛中,這樣的情形發(fā)生了好多次。起初是李明一每次都主動投降,再后來是董小藝主動投降,再后來,兩個人都不肯投降。實(shí)在想念彼此就發(fā)個酸味十足的信息或分享一個與心境有關(guān)的心靈雞湯。彼此又和好如初。文麗說他們兩個就像兩個永遠(yuǎn)也長不大的孩子,不知是哪一輩子相欠。到今世來糾纏。
十六
小藝本來會拉手風(fēng)琴,到藝術(shù)館工作后,決定學(xué)習(xí)一下鋼琴,她拜了單位的鋼琴老師文峰當(dāng)自己的鋼琴教師。文峰是鋼琴教授,他的演奏在全省多次獲獎。翁君慧給明一去電話,說也想學(xué)鋼琴。明一就和小藝說了。每天鋼琴課結(jié)束的時候,翁君慧就會到小藝的辦公室坐一會。那天是小藝的生日,她對翁君慧說了。翁君慧馬上就說,讓明一請客。小藝搖頭,因?yàn)槊饕粡膩頉]有給自己過過生日。翁君慧馬上拿起電話打給明一,那端明一說,太晚了,要去照顧爸爸。那一天小藝很難過,找了一大堆朋友,給自己過生日。晚上喝醉了酒給明一發(fā)信息氣他:“沒有你的陪伴我依然很快樂,好多好多男生給我過生日哦!”明一沒有回信息。
小藝決定不再和翁君慧一起學(xué)鋼琴,和她并存的日子好難受,仿佛她好多事情要靠她與明一說情。她趕走了翁君慧。翁君慧和明一說,她早已把鋼琴看做了自己的老公,離不開了,就在電話里對著明一大哭了一場,說小藝和明一合伙欺負(fù)她。小藝也覺得自己有點(diǎn)嫉妒她。明一就對小藝說,我和翁君慧已經(jīng)是過去了,不要嫉妒她。小藝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就在每次演出的時候,加一場翁君慧的京劇演唱。翁君慧喜歡舞臺到了癡迷狀態(tài),她和小藝在漫長的時間里也有了感情。小藝認(rèn)可了她,把她當(dāng)成了姐姐,開始照顧她。明一很高興。他請小藝吃西餐,對小藝說:“你選一個路線,十一放假的時候我們出去玩?!毙∷嚫吲d地跳了起來,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
十七
小藝和明一又一次回到沿海父母那里。他們開著二哥留下的車。再次去了泰山。假日的泰山腳下,路邊全是私家車。
三年沒有來過泰山了。他們把車停在了一處,小藝興奮地拉著明一的手說:“大丈夫,我們?nèi)フ夷羌屹e館。他們沿著步行街,走了幾個來回,終于從街上的后門找到了他們住過的賓館。小藝一眼認(rèn)出了旅館的主人。幸運(yùn)的是那家賓館的客人很少。樓上的204房間空閑。小藝的興奮感染了明一,他也高興地說:“居然被你找到?!彼麄儼褞г谲嚿系谋匦杵范寄玫搅朔块g,放在那張漆黑發(fā)亮的桌子上。明一去洗手間打開了熱水器。
明一從洗手間洗完澡出來的時候,小藝躺在床上看著電視。當(dāng)她看到明一光著身子出來的時候,她的心砰砰跳了起來。這是他們相戀8年后,第一次這樣面對。在長達(dá)8年的戀愛中,小藝已經(jīng)習(xí)慣了柏拉圖的愛情。她甚至忘記了世間還有性愛。盡管他們每次相見,小藝總是覺得與李明一的距離感。此刻這個男人就赤裸站在自己面前,似乎他們已經(jīng)是相伴多年的夫妻了?!叭ハ窗桑 泵饕豢粗∷囌f。
小藝在里面洗了很久,她讓明一把她的化妝包拿來。明一說:“不要化妝!”走進(jìn)了洗手間,將她赤裸抱了出來。
他們合二為一,明一把頭放在小藝的肩上,他,沒有面對她??墒撬×恕?/p>
小藝翻身在他的上面,慢慢他好了。他說:“我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做過了?!毙∷嚨难蹨I落在他的胸前。他們就面對面融合在一起,眼睛里慢慢有了柔情。外面忽然的敲門聲嚇到了他們。門外的那個大爺說:“請把你們的車往前開一下好嗎,擋著了我的門。明一和小藝笑了,穿好衣服。他們一起去吃了泰山腳下著名的龍蝦大排檔。
第二天早上4點(diǎn),他們被手機(jī)鈴聲叫醒。明一附身看著小藝,小藝摸著他的臉。她想,一定會讓這個男人慢慢習(xí)慣親近自己,慢慢好起來的。他們?nèi)ネ讲降翘┥?。他們一步一步向上登著,小藝時而就靠在明一身上租來的軍大衣里面歇息一會。太陽升起很高了,漸漸熱了起來。他們終于到達(dá)了最頂峰玉皇頂。玉皇頂上的大石頭上,躺滿了早早上來的人。他們也選了一處,把軍大衣鋪上。小藝就躺在了明一的懷里。天很高遠(yuǎn),云若游絲。小藝說:“我愛你“。明一說:“我也愛你!”
那一年他們從泰山駕車去了曲阜,最后到青島,正是國慶節(jié)期間。從下午5點(diǎn)到晚上11點(diǎn),小藝和明一居然在偌大青島沒有找到住的地方。吃過飯后,明一手撫著小藝的頭說:“我們?nèi)ピ〕刈“??!毙∷囌f:“你去吧,我在車?yán)镒 !倍嗄旰笮∷嚮叵肫饋磉@件事,覺得這是天意吧,他們始終沒有真正在一起。
十八
明一對小藝親近了許多。他開始關(guān)心起小藝。關(guān)心她的工作和生活。他們還是電話多,見面少。
有一次小藝和朋友在一家飯店吃飯,席間喝多了,幾個男生要求她唱歌,她起身卻看到了李明一和他的父親,孩子在一起吃飯。
接下來的日子里。明一的電話越來越少,小藝就會編著各種聚會來刺激他,企圖讓他嫉妒。而明一仿佛天生就不會嫉妒,他總是說,你快樂就好。小藝打電話那邊總是占線。以前小藝總是在下班前會給明一打電話??墒呛荛L時間里,明一的電話總是占線。這在以前從來都沒有過。
文麗懷孕了,行動開始不方便。她為了躲避丈夫,怕對孩子有影響,又住到了小藝這里。小藝對她說:“明一最近有些反常,不怎么給我電話,即使是打電話也草草撂下。他的電話總占線?!钡诙欤柠惏衙饕坏耐ㄔ捰涗浄旁诹诵∷嚸媲?。小藝看到,在一個月的通話記錄里,有一個號碼每周通話時長40多分鐘。文麗說,她打過那個電話,是個女人。文麗以明一妻子身份發(fā)信息給那個女人,不要再與明一聯(lián)系。那個女人回了信息,說永遠(yuǎn)不會了。言語間充滿了眷戀和哀怨。文麗看著小藝,神情有些古怪,說:“明一,不會吧?”小藝不語。小藝和明一在信息里開始吵架:
小藝:“你已經(jīng)移情別戀。既然有了別人,你就直說,為什么欺騙?”
明一:“是你神經(jīng),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
小藝:“你根本就惡心!”
明一:“你把別人想象那么不好,你自身就有毛病?!?/p>
小藝:“你是道貌岸然偽君子?!?/p>
明一:“你是垃圾,招蜂惹蝶?!?/p>
小藝:“你天天給那個女人打電話,誰信你們正常,騙鬼嗎?”
明一:“不許你誣蔑人家。她善良干凈。你的靈魂多么丑惡啊,達(dá)不到目的就丑態(tài)畢露?!?/p>
“我一定會讓你為這句話付出代價!”
小藝萬念俱灰,她不知道自己在明一眼里這么不堪。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丑惡。或許李明一把自己當(dāng)做了張雪嫣,或許明一以位自己貪圖了他什么。此刻的李明一是那么猙獰可怕。十年對他的感情真是錯付了。李明一又發(fā)了一條:“我以后和翁君慧在一起,她要什么我都會給。她對我是真的感情,”這句話徹底擊垮了董小藝。她發(fā)送了最后一條信息:“我會給你和翁君慧,徐思怡每人一封遺書。再見。”李明一那邊回:“不要再見,我愛你,我也知道你是真的愛我,是因?yàn)槟阍┩魑也耪f的,我說的不是真心話啊!”
小藝嚎啕大哭。她病了。
明一給徐思怡打了電話,大致是讓徐思怡勸說小藝,他不是有意傷害她,都是話趕話。徐思怡在電話里對小藝說,你早就應(yīng)該離開他,你那么聰慧優(yōu)秀,他不過就是一個普通的好人,你們不在一個層面,放手吧,給他人幸福讓路未必不是好事。小藝放下了電話。
小藝失眠了。吃了四片安定,她睡了很久,直到看見面前的文麗和翁君慧坐在床前,看著她。翁君慧說:“小藝,我早就說過,不要把一切寄托在一個男人身上,你也要學(xué)會放下。我想明一還是愛你的,他打電話讓我無論如何看著你好起來。明一不是你想象的人,他會回來的,你要相信他?!薄盎劢悖阆嘈潘麊??我成全他們,永生不見?!毙∷嚨穆曇羧缥米?。翁君慧拉著小藝的手說:“小藝,放一放,你們都靜一靜吧。”
十九
翁君慧說李明一情緒很低落。董小藝說:“那是他在權(quán)衡我和那個女人吧?!蔽叹壅f:“不要這樣猜測,我有時候給他打電話,也說很長時間的。去找他吧?!?/p>
董小藝不知道怎么走的,她去了李明一的辦公室。坐在那里,看著他,也不說話。他很不自在,站起身,一會倒水,一會站在窗前。任他局促不安,小藝就是坐著不動,看著他。小藝站起身,走到他身邊,使勁掐了他的胳膊。他才說:“小藝,我是壞蛋嗎?你怎么會愛一個壞蛋那!”坐回沙發(fā),小藝仍然看著他,也不說話。他的大眼睛眨著,望著墻說,周六還陪你去徒步吧。小藝站起身,含著眼淚點(diǎn)頭。他們又和好了。
她們徒步走到了公園望江亭上,看到了一條鐵鏈上掛滿了各種樣式的鎖頭。許多來這里的戀人為了求白頭偕老,會在這里買上兩把鎖頭,掛在鐵鏈上,緊緊鎖在一起,每人手中都有一把鑰匙,如果結(jié)婚了,就會來這里把鎖打開。小藝想起在她去過的許多景點(diǎn)都會有這樣一條掛滿連心鎖的鏈子。小藝走近那長長的鐵鏈,看著許多銹跡斑斑的鎖頭,撫摸著許多戀人在紅布條上寫的已經(jīng)模糊不清的誓言,無言感慨。 ? 小藝心頭哽咽說:“大丈夫,你說我們會再去泰山嗎?”明一說:“十年后我們再去。”
小藝故作玩笑道:“大丈夫,你說,我要是寫一部小說火了,再拍成電視劇,我董小藝和大丈夫也是名人了。”他們都笑了。
李明一說:“小藝,十年后我們再去一次泰山。還去那家天之驕旅館,還在黎明去登山?!毙∷囌f:“那時候,我們都爬不動了。”李明一說:“不會的,我們都好好的。”
小藝瞇著眼睛說:“你說那個天之驕旅館204房間,是不是也會名揚(yáng)中國。大丈夫,你說那個老板還會在那嗎?”李明一說:“會的,他當(dāng)年不過也就六十歲。他一定還會記得我們?!狈路鹚麄円呀?jīng)到了十年后的那一天,話題令人興奮起來。李明一的眼睛里充滿了柔情,居然呵呵笑起來。而此刻小藝卻是憂傷的。她想起明一罵自己的那些話。
李明一把手放在董小藝的頭上,說:“小藝明天我們?nèi)サ怯洶?。”小藝忽然覺得自己臉上的表情繃緊了,喉嚨也有些發(fā)緊。李明一的大眼睛仍是很溫和,此刻充滿了從未有過的柔情。董小藝張著嘴,表情古怪,他卻拍了拍她的頭,說,好好的。她向他笑著,笑著。說:“哥,今天我請你吃素食怎么樣?!彼f:“不用。我們明天見?!?/p>
離開他轉(zhuǎn)身那一瞬,董小藝的眼睛潮濕了,她使勁眨著眼睛。開車回家的一路上,眼睛無數(shù)次潮濕。沒有讓眼淚落下來。她比從前成熟了許多?;蛟S是等待已經(jīng)成了習(xí)慣,偶然溢出的憂傷,放置久了,結(jié)出了硬痂。十年過去了。近四十歲的她和近五十歲的他要結(jié)婚了。把著方向盤,望著前方,董小藝低聲說了幾遍李明一教她的心想事成的咒語。
第二天,又是一個艷陽天。她精心打扮了自己,在短發(fā)上別了一只孔雀藍(lán)的發(fā)卡。穿上白色連衣裙。她把車開到民政局婚姻登記處,看著遠(yuǎn)處的天空,蔚藍(lán)無云。忽然覺得幸福來臨時的空虛。站在臺階上,看鳥兒正結(jié)對飛過樓頂,小藝心中無比幸福。李明一發(fā)來信息:“臨時有急事,不要等我?!倍∷嚧丝逃X得,這才是李明一,他永遠(yuǎn)都是那么猶疑。他無法敞開的內(nèi)心,那里裝了很多她無法破譯的密碼。于她,李明一就如渾身充滿了電的警戒器具,讓她無法靠近。董小藝關(guān)閉了手機(jī),向她愛的人默默告別。向曾期待的愛情默默告別。將車開出了很遠(yuǎn),遠(yuǎn)到看見了原野之上的火燒云。她想起夢里唱的那首歌:又見炊煙升起,勾起我回憶,愿你變作彩霞,飛到我夢里。
文麗告訴小藝,張雪嫣得了惡性腦瘤。沒有下來手術(shù)臺。她拒絕做開顱手術(shù),因?yàn)槟菢铀利惖念^發(fā)就會被剪光。她不想死的難看。因?yàn)樗辉S自己容貌不完美,她曾到韓國做了切眉,臉上沒有絲毫歲月的痕跡。她那二百雙鞋,和無數(shù)房產(chǎn),還有她用姿色換來的一切,李明一除了留給兒子,都捐給了大佛寺。李明一曾說,他要伺候她一生,直到她死。一語成讖。
文麗去陪伴著李明一。李明一不讓她告訴小藝。文麗陪李明一前去告別廳與張雪嫣做最后的告別。第二天出殯的時候,董小藝執(zhí)意和文麗一起去火葬場。以前同事的親屬去世告訴小藝,她都是拿錢表示一下。她不敢去那個地方。那個人生最后的一站,陰氣森森,空氣里都充滿骨灰燃燒的氣息。文麗帶她去了二樓的停尸房。兩面對著的房里,房門都開著,死尸的腳都沖著門。小藝膽怯地跟著文麗,來到了張雪嫣的棺房。小藝看到了她,玻璃棺槨里那個美麗的女人,如睡著了一樣,她的臉泛著朝霞一樣的紅暈,眼睛微闔,嘴角翹起,有著一絲笑意。那兩條曾切割了的眉毛,被化妝師勾勒得沒有了缺陷,很完美,此刻那兩道眉毛溫順地臥在光潔的額頭之下。她睡若紅蓮。如李明一曾經(jīng)描述的,年輕,溫柔,含情脈脈。小藝突然心中充滿了柔情,她仿佛在欣賞一尊雕像,無意間把她刻在了心里。李明一來過,告別過,他是否還是沒有看夠她。
在火葬場她們看到了張雪嫣化成了骨灰。那個美麗的女人與李明一的恩怨結(jié)束了。
李明一仿佛換了一個人一樣,他每天都在為他的前妻和九十歲的父親念經(jīng),保佑父親平安,保佑張雪嫣到極樂世界。
李明一和董小藝分手了。在最初與李明一離別的日子里,小藝內(nèi)心很憂傷。她不斷回憶著美好的和不盡人意的過往,她想也許真的如李明一所說吧,張雪嫣就是前世他悉心掩埋的那個人,今生她才報恩嫁給他。那么前世小藝和李明一曾有過一段什么緣分,今生又相遇,演繹了一段沒有結(jié)局的戀情。她始終認(rèn)為,前世一定是她欠他的。她最終知道李明一不屬于她。
他說的對,曾經(jīng)擁有過,就足夠了。
一個月后,君慧約小藝到茶巴。兩個女人喝著茶,默然相對很久。君慧拿出一本影集,放在小藝面前,說:“這是李明一留下的,你看看吧。”小藝打開一看,是他們在泰山的玉皇頂拍的照片。君慧說“這是他留給你的,你好好保存”。小藝問:“你有什么打算?”君慧說:“我打算去邊遠(yuǎn)山區(qū)做義工,教那里的孩子音樂。明一說今生的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苦最終都會脫離,我會像他那樣慢慢放下?!毙∷嚐o語。這個女人,曾對李明一愛恨交加,最后把愛與恨放下了。她渾身上下透著一種大氣和善意,她那滿月一樣的臉和慈祥的眼睛,給了小藝溫暖。后來她真的成為遠(yuǎn)近聞名的慈善者,也成為小藝的摯友。
再次看到李明一的時候,是一年后在去往深圳的飛機(jī)上。董小藝去深圳參加文博會。機(jī)艙里上來十幾個人,聽話音他們是去參加傳統(tǒng)文化巡講,其中一個人喊著:“李總,你的旅行箱放在這里了,放心?!蹦莻€李總回頭的一剎那,小藝看到了李明一,他的臉比以前有了光澤。那雙大眼睛透著溫和略帶著笑意。只是胡茬很重,他的嘴角還是那樣有著堅(jiān)毅的弧度。他沒有看到董小藝。董小藝眼睛泛著潮濕。她使勁吞咽著,在他的身后看著他有些健壯了的背影。那是與自己相戀了十年的人,如今他的足跡早已不在自己的視線。他的一切再也與自己無關(guān)。十年的光陰可以把一個陌生人變成一個親人,也可以把一個親人變成一個陌生人。三毛不是寫過:相信生活和時間,時間可以沖淡一切苦痛,生活不一定創(chuàng)造更新的喜悅。他們沒有相認(rèn)。相認(rèn)也無言。
二十
小藝全身心投入到了工作中,她除了吃飯睡覺不給自己任何空閑時間,她編導(dǎo)的少數(shù)民族舞蹈在全國獲獎。她創(chuàng)辦的社區(qū)大舞臺成為全市品牌,藝術(shù)館因此被推薦為全國先進(jìn)單位。藝術(shù)館匯報演出時小藝彈奏了一曲《夢中的婚禮》,那旋律從指間響起的時候,小藝眼睛濕潤了。她的眼前仿佛現(xiàn)出一個場景,自己穿著白色的婚紗,手持花束。被父親牽著手,走在紅地毯上。那一邊的新郎的臉變換著,一會是徐志平,一會是李明一,最后模糊不清。一個小姑娘上臺為她獻(xiàn)上一束鮮花。
一天,小藝坐在鋼琴室正彈琴,收發(fā)室張師傅領(lǐng)上來一對父女。小藝認(rèn)出女孩是給自己獻(xiàn)過花的,女孩的父親叫李明陽,李明陽是個機(jī)電工程師,妻子因病去世了。他說和女兒在臺下聽著小藝的演奏,很敬佩,很激動。女兒從小就就學(xué)鋼琴,卻很貪玩,14歲的女兒正在青春叛逆期,經(jīng)常逃課。自從聽了小藝鋼琴演奏后,就被穿著白色連衣裙遠(yuǎn)遠(yuǎn)看去仙子一般的小藝迷住了。就下決心好好學(xué)習(xí),央求爸爸去找小藝,做她的學(xué)生。李明陽的女兒忽然懂事一樣,居然叫了小藝一聲:“董媽媽?!毙∷嚳嘈α?。她還沒有自己的孩子就當(dāng)了媽媽。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是中年。
不久小藝做了闌尾炎手術(shù),那對父女不離左右照顧她。在長達(dá)十幾年的戀愛中,小藝似乎已經(jīng)得了戀愛恐懼癥,她拒絕一切戀愛的開始。面對著李明陽父女,她問:“李明陽你真的喜歡我嗎?”那位父親激動地說:“我和佳佳都喜歡你”佳佳也使勁點(diǎn)頭。小藝說等我好了,你請我吃砂鍋吧。李明陽說:“那太簡單了,吃點(diǎn)好的吧,你太瘦了。補(bǔ)一補(bǔ)。”小藝說:“我想吃砂鍋?!?/p>
坐在那家和李明一來過的砂鍋店里,耳畔有音樂響起,譚詠麟在唱《深秋》:“如果命里早注定分手,無需為我假意挽留,如果情是永恒不朽,怎會分手”。小藝恍惚又見李明一坐在她的對面。李明陽輕聲問小藝:“你要什么砂鍋?”小藝回過神說:“蘿卜粉絲的吧!”李明陽要了一碗豆腐的,要了兩張吊爐餅。小藝對李明陽說:“老李,我們結(jié)婚吧?!崩蠲麝柖ǘ粗∷嚥徽Z。董小藝說:“你不愿意嗎?”李明陽馬上站起來在原地轉(zhuǎn)了一圈,兩只手相互搓著,說:“愿意,我當(dāng)然愿意啊,小藝,我太高興了,我們馬上結(jié)婚,你看訂婚戒指我早準(zhǔn)備好了。怕你不肯嫁我。”小藝說:“把戒指給我?guī)习伞?7歲的小藝結(jié)婚了。新郎與李明一同歲。
文麗和老公要給小藝張羅婚禮。小藝說:“算了吧,那只是形式,到一起就好。”
文麗孩子滿月的時候,董小藝終于結(jié)婚了。
婚后李明陽和女兒崇拜了小藝幾個月,小藝把自己的工資全部交李明陽支配,她要過著文麗一樣平靜的生活。李明陽女兒很挑食。起初是李明陽做給她吃,后來李明陽抱怨說娶了老婆還要自己做飯。他就帶著女兒吃飯店。小藝買了一本叫《簡易廚娘》的書,開始學(xué)習(xí)做飯,那天收拾著衛(wèi)生,把他們爺倆丟在臥室方廳的衣服襪子拿出去洗。忘記了炸魚的油鍋還在地上放著。佳佳進(jìn)廚房一腳踩了進(jìn)去,隨著一陣嚎叫,李明陽飛奔過去。抱起女兒,車如疾風(fēng)一樣開進(jìn)醫(yī)院。當(dāng)小藝?yán)⒕巫哌M(jìn)病房看望他的女兒的時候,李明陽卻猙獰地沖向小藝,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
小藝離婚了。
她知道,婚姻也不屬于她。她想極力營造的婚姻的美好殿堂,在她來說,只是理想。
小藝在家休息了三天。每天看著電視。文麗把孩子交了婆婆,買了好多小藝愛吃的。給小藝做飯,每天給她讀著微信中的心靈雞湯,期望能夠?yàn)樗焸K詾閮?nèi)心脆弱的小藝一定會悲傷無比。而小藝的狀態(tài)讓文麗感到,她早已看淡情感,甚至有些麻木。文麗成熟溫柔了許多,已經(jīng)是個合格的母親和妻子。小藝望著她,這個世界上和她最好最相知的棒打不散的同學(xué),不經(jīng)意間找到了幸福,很簡單,很踏實(shí)。她忽然想起了文麗曾在易經(jīng)中,推算自己的八字中有一神煞。她問文麗:“你沒有告訴我的那個命中的神煞是什么?”文麗說:“你命中有吊客。”她問文麗:“吊客是什么?!蔽柠愓f:“吊客是神煞的一種,不過那都是算著玩的,小藝,不要信。之前我都是弄著玩的?!?/p>
小藝在一個晚上坐在電腦前,百度了吊客兩個字。注解上寫著,吊客為吊喪者。小藝愕然。《老子》、《論語》、《國語》中都有對這兩個字的注解。而最為傳世的注解來自于三國時期,孫權(quán)手下的大臣虞翻。虞翻性格剛直不阿,孫權(quán)極其不喜歡他,甚至有些厭惡他。又不舍得殺他,就把他流放至南方,虞翻在那里潛心研究易經(jīng),很有造詣,后他將自己研究的成果托人送至孫權(quán)。并書有:“自恨疏節(jié),骨體不媚,犯上獲罪,當(dāng)長沒海隅,生無可與語,死以青蠅為吊客,使天下一人知己者,足以不恨?!币欢挝淖帧4笠馐亲约阂簧塘x諫言,不為孫權(quán)及世人理解,既然世間無知己,死時哪怕有一蒼蠅來吊唁,也無遺憾。孫權(quán)把竹簡狠狠砸在地上,說:“與孤無話可說嗎?既然孤不配做你的知己,那你就在交州待到老死吧。”他命人收起那堆竹簡,吐出清晰決然的兩字:“燒了?!?/p>
這個典故讓小藝忽然生出一種悲壯感。小藝對吊客一詞忽然充滿了敬意。她感謝文麗讓她知道世間還有這個詞匯。充滿懸疑智慧還有世人無法企及的境界。生命里誰配做吊客,誰可以做吊客,除了親人誰會刻骨銘心來吊唁自己。她落下眼淚。小藝升職了。當(dāng)了藝術(shù)館的館長。青春的樣子已經(jīng)不再,成熟了許多。每天伴著歌聲琴音工作著,微笑回到她的眼中。
她又去了徐思怡傳統(tǒng)文化講堂。聆聽了幾個大學(xué)老師關(guān)于傳統(tǒng)文化的講座。她邀請了他們?nèi)ド鐓^(qū)巡演講,她在文化惠民的活動中,體會到了快樂。那一天,是立秋,秋天又來臨。在微信剪貼板上,董小藝看到了當(dāng)年李明一寫給她的那條信息:“當(dāng)繁華落盡,生命脫去了所有的光環(huán)和執(zhí)著,無欲無求,看破放下,回歸本真,才是最終的歸宿,才能得到大智慧大快樂?!彼A糁男畔ⅰD谴卧陲w機(jī)上見到李明一后,再無他的消息。文麗說,李明一去周游世界了。他在小藝的世界消失了,他來沒來過她的生命里,小藝有些糊涂。關(guān)于那個十年的泰山約定是否存在過,董小藝對文麗說,那也許是一句隨風(fēng)而逝的戲言。夜晚她翻看朋友圈分享的文章,看到了席慕蓉的《送別》:不是所有的夢 都來得及實(shí)現(xiàn),不是所有的話 都來得及告訴你,疚恨總要深植在離別后的心中,盡管他們說,世間種種最后終必成空。
董小藝躺在泰山腳下的旅館里,這天下午三點(diǎn),是他們第一次從泰山返鄉(xiāng)的時間,小藝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在彌留之際,鶴發(fā)童顏的明一站在她的床前,他的眼淚一滴滴落在她的額頭,臉頰,有一滴落進(jìn)她嘴里,又咸又苦。她夢見自己的靈魂裝在明一的口袋里,跟隨他看人間百態(tài),悲歡離合。她看見在一個夜晚,他一襲黑衣,來到她的墓碑前,手撫著她的照片,嘴里不停地對她說著什么。只有一句她聽清了,李明一說:“親愛的,好好的?!毙褋淼臅r候秋陽依舊在床前明媚。
小藝手提著箱子,回頭再次看到旅館門楣上方的天之驕賓館五個字笑了,她知道明一在世界的一個地方,他們終會相逢。李明一注定是自己命中的吊客。董小藝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