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安公主懶懶披著外袍,支起妝鏡,隨手拿起手邊的白玉小盒,她蒼白的唇角漾出一絲笑容。她旋開盒子,原來里面盛著的是胭脂膏子,色艷香清。她用小指細(xì)細(xì)挑起一點(diǎn),抹在唇上,頓時面上多了三分顏色,嘴唇仿佛活過來般,嬌艷如三月桃花。
她滿意地微微笑起來:“不愧是點(diǎn)絳齋的東西,果真名不虛傳?!?/p>
身邊服侍的碧桃捧了件紅色的衣衫,笑著問道:“公主,不如今晚就穿這件桃紅吧?襯著唇上的胭脂,可真像桃花一樣了呢?!?/p>
“就這么著吧?!彼龑︾R仔細(xì)描好了一雙濃郁飛揚(yáng)的眉,側(cè)過臉,對碧桃笑了笑,“碧桃,我美嗎?”
碧桃笑了,說:“這宮里就數(shù)您最美了,殿下。”
她用衣袖掩住小臉,偷偷笑起來:“這才好?!?/p>
懶懶倚在榻上的女子拈著一管白玉煙管,吞云吐霧間仿佛臥在云端間,整個人都看不分明。
來客面上似有不悅,卻在忍耐著。
“有什么事兒呢?”那聲音清清朗朗,卻依舊夾帶著幾分江南口音的軟和糯。
聽聲音,這女子年紀(jì)不會太大。
來客終于按捺不住,他年紀(jì)也不大,出身矜貴,何曾受過這種怠慢。
“你這樣也算待客之道嗎?”
“啊呀呀,真是……”那女子終于支起身子,探出臉孔。
素白,皎潔的一張臉,唇角似笑非笑,一雙眼睛清清透透的,果然是個清秀的小美人,怎么看年紀(jì)都不會超過雙十。
太年輕了,看上去比自己還小,這么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怎么能辦事呢?
他忍不住,還是半信半疑地問道:“你是月娘?”
“是啊?!蹦菑埬樣挚s了回去,繼續(xù)吞云吐霧,聲音依舊隱隱傳來,“小侯爺,有何貴干?”
即使不悅,但這畢竟是父親的命令,少年還是抑制住不悅,同少女細(xì)細(xì)說起府中發(fā)生的怪事
原來這侯爵府上近日傳聞鬧鬼。
月娘聽到這兒只是笑:“只是這種程度,你父親才不會讓你來找我?!?/p>
少年見誆不住這小女孩兒,只好繼續(xù)說下去。
少年的父親云景侯娶的是先帝的女兒,柔安公主。公主身體柔弱,誕下兒子云玦后再未生育,云景侯也未有庶出兒女。
本對子嗣再無期待,沒想到公主最近又懷上了,侯府上下真是又喜又慌,公主那嬌貴身體,又是老來得子,能不能平安誕下孩子本就是個問題,一鬧鬼竟驚得公主滑了胎,云景侯大怒。
不止公主出了事兒,自己母親連同家中的婢女,特別是美貌婢女們臉上都莫名生了斑,一片一片,活似花瓣,異常驚怖。云景侯好容易壓下這事,可侯府鬧鬼之事依舊悄然傳開。
“所以,你希望我做些什么?驅(qū)鬼?”月娘依舊一副提不起興致的模樣,但好歹終于倚著軟墊坐起,勉強(qiáng)露出那張露珠似的嬌嫩面孔,暫且擱下煙管,捧起自己那杯茶,啜飲了幾口。
“驅(qū)鬼。切莫聲張。”云玦咬咬唇,“那鬼,據(jù)說詭異得很,美得很,不知為何,父親和母親這次,顯得格外忌諱?!?/p>
月娘笑了笑:“知道了,同你父親說,我今晚就去看看?!?/p>
晚上,一輛馬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云景侯府門口,云玦親自去迎接。
“父親在書房等你?!痹偏i引著月娘朝府內(nèi)走去。
云景侯果然在書房內(nèi)等著。
月娘一進(jìn)門就抽抽鼻子,笑了:“迦南香?”
云景侯只是倦倦笑一笑:“好久不見,月娘?!?/p>
云玦看著父親和那小姑娘,覺得這兩人看上去出奇熟稔,似是老友。
但是怎么可能呢,那姑娘看上去比自己還要小。
“早沏了楓露茶等著你。”侯爺指了指案上的茶盞。
月娘瞥一眼云玦,云景侯知道她的意思,猶豫片刻,還是笑一笑:“孩子大了,有些事情讓他知道也無妨?!?/p>
月娘倒也不和云景侯客套,叫來一個生了斑、毀了容的美貌小婢女,仔仔細(xì)細(xì)打量了半天那張斑駁面孔,眉頭直皺,教云玦領(lǐng)她直奔鬧鬼地點(diǎn)而去。
云玦帶了月娘,避開仆人,悄悄摸去后園,侯府后院算不上有什么稀奇,普通的園子,假山小亭小池塘倒是一應(yīng)俱全。深秋的夜里,沒有月亮,漆黑籠罩下的一切只見輪廓,仿佛潛伏著什么在黑暗中窺伺著一切。
“你認(rèn)得我父親?”云玦好奇地問。
月娘毫不文雅地翻個白眼:“不然你父親找我作甚?”
“怎么認(rèn)得的?”
月娘不理他,只是抽抽鼻子:“這里有鬼的味道?!?/p>
“你是狗嗎?”云玦大驚,“什么味道?以后我避著走?!?/p>
“桃花胭脂的味道?!痹履镆槐菊?jīng)道。
“……大部分女人的身上不都有胭脂的味道?”
“很有研究嘛?!痹履镄Σ[瞇湊過來,“聞聞我身上是什么味道的胭脂?”
“別鬧了。”純情的少年面紅耳赤地躲開。
“你娘親怎么會三更半夜摸來這里?”月娘若有所思,最后走到角落的一棵桃樹前。
月娘靠過去仔仔細(xì)細(xì)看了看,眉頭越皺越緊:“怎么回事?”
云玦想看,但又有些瘆得慌,月娘笑他:“怕什么,少年陽氣最盛?!?/p>
他湊過去看,那桃樹竟結(jié)了花苞,云玦只覺得背后生出絲絲涼意:“現(xiàn)在可是秋天,怎么會?”
月娘神色冷凝:“這事兒比想得兇險多了?!彼樖謴氖滞笊辖庀乱淮樽?,“給你娘戴上,其余的我想辦法?!?/p>
次日月娘送了藥膏過來,府中侍女及公主抹了藥膏,臉上的斑竟奇跡般褪去了,皆大歡喜,侯府鬧鬼的傳聞一下淡了不少,只是云玦知道這事還沒完。
柔安公主倚在榻上,她保養(yǎng)得好,雖不若年輕時的張揚(yáng)明麗,卻被時光打磨出了秀麗細(xì)致,只是太過蒼白,見著兒子她笑起來。
云玦把月娘給的那串珠子套在母親手腕上:“我替娘求的,保佑娘平安。”
公主抬起手腕看了看:“難得你這般有孝心。”
同母親說了會兒話,柔安公主面露倦色,云玦便離開,去書房見父親。
云景侯聽云玦說了桃樹的事情,揉了揉額角,說:“那桃樹是你母親嫁進(jìn)來之后不久種下的,因你母親喜歡桃花。雖說不甚吉利,你母親喜歡便也罷了?!?/p>
“娘……為何會夜里去后園?她懷著孕,三更半夜又不可能是去賞花?!?/p>
云景侯只是嘆氣,道:“她也記不清了,只記得自己本來是睡得好好的,等被凍醒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后園。”
云玦想著就覺得瘆得慌,自己家中竟莫名多了這般鬼物,害人于無形,雖說暫時事情還沒鬧大,若不盡快解決,可就麻煩了。
這時家中管家捧著只楠木盒子進(jìn)來,原來是月娘送來的東西。
云玦接過盒子,盒子沉甸甸,看得出是好東西。他打開,青色錦緞里躺著一束香,幾串手釧還有一個小小錦囊,盒中紙箋上細(xì)細(xì)用小楷寫了用途。
父子兩人依言戴上了手釧,云景侯換了房內(nèi)的迦南香,云玦親自將錦囊里面的那些粉末灑到了老桃樹根下。
隔了兩日,晚上月娘又悄然而至。
她依舊一身半新不舊的素衣,挽著黑鴉鴉頭發(fā),悠悠哉哉地賴在云景侯書房里喝茶。
她嗜甜,只喝楓露茶,喜食各色小點(diǎn)心和蜜餞,云玦坐在旁邊奉命陪著,看她將點(diǎn)心一塊塊丟進(jìn)嘴里,最后忍無可忍問道:“你來就是喝茶吃果子嗎?”
月娘側(cè)過那張月亮般皎潔瑩潤面孔,漾起天真笑意:“等鬼來呀?!?/p>
云玦抖了抖,小心翼翼問道:“我可以不去嗎?”
“那怎么行。”月娘笑瞇瞇看向云景侯,云景侯笑瞇瞇看著兒子,云玦欲哭無淚。
夜已深,府中大多人已經(jīng)就寢,月娘看了看案上的沙漏,笑了笑:“走罷?!?/p>
她伸手制止了打算跟過去的云景侯,將他趕去妻子的身邊。
云玦哆哆嗦嗦地跟在她身后,看著她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徑直走向后園。
“看吧?!痹履飫C然的聲音響起,云玦抬起臉,視線順著她的手指,投向不遠(yuǎn)處那片燃燒著的紅色。
那是一片燃燒著的桃花,不合時令地盛開在深秋時節(jié),嬌艷得叫人害怕,有種不顧一切燃燒一切的凄厲。
云玦瞪大眼,“老天?!彼馈?/p>
“你為何而來?”月娘問。
那片桃花似乎聽懂了,搖曳著枝葉。
枝葉間露出一張?zhí)一ò銒善G的面孔,不同于月娘的皎潔清麗,那臉真是人面桃花,明艷異常。
慢慢從桃花中浮現(xiàn)出一名少女。
那少女一身大紅宮裝,滿身珠翠,高貴端莊,只是那雙赤足異常惹眼。
“滴答滴答”,有水滴的聲音。水順著她的秀足低落到地面上。
她靜靜飄在枝葉間,視線冷漠地注視著兩人。
那視線冰冷刺骨,終于教被那美貌蠱惑的云玦清醒了幾分。
月娘沒好氣瞪他一眼,“一點(diǎn)用也沒有!”她狠狠掐了他一把。
那少女模樣的女鬼慢慢走過來,或者說飄過來。
迎面而來的,是刺骨的陰寒之氣,以及撲鼻而來的芬芳,甜美的腐爛的香氣。
屬于幽冥的氣息。
——不要礙事。
冰冷嘶啞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
云玦渾身僵直,突然有一股暖意從手腕上傳來。
是月娘的珠子。
月娘似乎并不畏懼,徑直面對這那美麗非凡的女鬼。
那女鬼逼近月娘,兩人的臉靠得極近,月娘筆直地注視著她。
“啊啊啊啊!”伴隨著云玦的慘叫,女鬼如花面容如同面具般層層剝落,碎屑落下,露出丑陋的滿是疤痕的面容,青筋糾結(jié),她張開森森血口,露出雪白利齒,朝月娘咬了過來。
月娘似乎早有準(zhǔn)備般,用手中的折扇狠狠朝女鬼的臉扇了過去。
一股無形的罡風(fēng)將女鬼推開,女鬼姿態(tài)狼狽地后退幾步,急急用寬大衣袖掩住臉,奔向桃樹,瞬間她的身形再度隱匿在了滿樹繁花中。
待她身形消失,滿樹桃花也紛紛墜落化灰成泥。
無跡可尋。
云玦驚魂未定,月娘只是有點(diǎn)心疼地看著那把斷掉的扇子。
“那就是那女鬼嗎……”
“你不是見到了嘛,就是她呀?!痹履锫柭柤?,“你家看來有人得罪她了,她死得冤,自然尋了過來。”
“真真真的嗎——”
“我再查查吧。看好你娘。”月娘叮囑道。
云玦自從那日見了真鬼,受到了不小驚嚇,心神不定了數(shù)日,他撫摸著腕上那串珠子,心中思索著。
那鬼和自家到底有什么因緣?看那鬼生前的樣子,容色裝扮都顯示出其似乎不凡的出身……他倒是肯定自己和那鬼沒關(guān)系,大概也不是家里仆人們招惹的,那……是父親嗎?說實(shí)話,父母間的感情他倒是一直看不太分明。作為獨(dú)養(yǎng)兒子,他自幼受盡父母疼寵,可是父母間的感情一直淡淡的,說好不好,說壞不壞。雖說父親不曾納妾,但是也難免在外尋花問柳。
云玦胡思亂想著,連月娘來了也沒發(fā)覺。
“你身體可好?聽你父親說你這兩日不太舒服,我便來瞧一瞧?!痹履镄σ饕?。
“沒事?!痹偏i搖搖頭,堅決不肯承認(rèn)自己被嚇到。
“那,女鬼之事可有進(jìn)展?”云玦問。
月娘面露難色:“有是有,但不知該不該讓你知道?!?/p>
“為什么?果然同父親有關(guān)?”
月娘搖搖手指:“不可說?!?/p>
云玦氣:“都把我當(dāng)小孩子!”
“哪里,你本來就是。”月娘擺擺手。
“你不也是嗎!”
月娘笑起來:“你父親沒同你說過嗎?我可比你大?!彼呐氖终酒饋?,“我去同你父親商量,你先歇著?!?/p>
云玦氣悶,可也無可奈何,他本打算去書房聽墻角,可惜父親早叫了幾個身強(qiáng)力壯的仆人看牢他。
書房里,云景侯燃著月娘上次送來的綠染香。他嘆氣道:“聽玦兒說,你上回親自引出了女鬼?”
月娘慢條斯理地擺弄著茶碗的蓋:“算是罷。”
“那……”
“是柔平。”她肯定道。
柔平公主,先帝的第七個女兒,生于三月,居桃福宮,容色無雙,嬌艷如桃,卻在柔安出嫁前就莫名身亡。
柔安公主因思念姐姐而在府中種下的桃樹,竟會引來那早逝公主的亡靈嗎?
“柔平……”云景侯跌坐進(jìn)椅子里,扶額嘆息,“竟是柔平啊……”他頓了頓,“可是柔平不是病死很多年了嗎?且她是柔安的姐姐,為甚過了這么多年冤魂仍舊不散,且對柔安下了手?”
“不。柔平的死沒這么簡單。”她取出一枚白玉小盒,“我找到的,柔平死前曾用過的胭脂盒子,有人給柔平的胭脂里摻了毒?!?/p>
“所以說,柔平竟然是被人害死的?難道與柔安有關(guān)?”云景侯驚駭莫名,沒想到自家宅院鬧鬼竟然與皇室秘辛牽扯到一起。他和月娘都明白,這事兒越來越麻煩了。
柔平貴為公主,身處深宮,母妃早逝,雖為皇后所養(yǎng),身后卻無龐大母族支撐,誰會害她?且又是怎樣掩蓋了真相?若與柔安有關(guān),那與其母,當(dāng)今太后,先帝皇后也脫不了關(guān)系……
用罷晚膳,云景侯去了妻子房里,他想問問妻子知道多少。
“你那日當(dāng)真沒見到那鬼?你當(dāng)真是被擄至后園?”
柔安公主躺在床上,蒼白的臉上是倦怠的笑意。
“你都知道了,是不是?”她慢慢說道,“那鬼是柔平啊。”
“你知道些什么?”他急切地握住妻子的肩。
可柔安臉上卻是嘲諷的笑。
“這么多年了,你最愛的還是她。”
云景侯無言。
初識時,柔安不過是個無憂無慮的小女孩兒,是皇后所出的公主,身份矜貴,容貌明艷,脾氣驕縱,卻從小就喜歡跟在他身后,對他的喜歡要多明顯有多明顯。
而柔平卻是早逝的瑤妃所出,皇后憐惜她,便一樣帶在身邊撫養(yǎng)。柔平和瑤妃一般,生得如同瑤池仙子下凡,美貌無雙,自幼就是美人胚子,有別于柔安的張揚(yáng),自幼個性就安靜柔順。
年紀(jì)漸長,他確實(shí)戀慕過性格溫柔,驚才絕艷的柔平公主。只是和柔安青梅竹馬,早已指婚,那戀慕無疾而終。
他不是不愛柔安,只是……
“我啊,其實(shí)一直都知道,你更喜歡柔平,柔平那么漂亮,那么溫柔,那么有才華……不像我,壞脾氣還不通文墨。”柔安苦笑,“只是,我不甘心啊,我從小就喜歡你,所以求了母后,求得我倆的婚約……”
“柔平也喜歡你,可是我已經(jīng)被指婚給你了。怎么辦呢……”柔安慢慢說著,明明語氣平緩,表情溫和,卻教人生起寒意,似乎有什么黑暗的隱秘破土而出。
“那么,唯一的辦法,就是我死了,由父皇重新替你指婚?!比岚侧袜托χ?,“知道嗎?是柔平先給我下的毒。”
她滿意地欣賞著自己丈夫的表情,慢慢撫摸著自己手腕上的珠釧:“仔細(xì)想想,我大概是她最大的阻礙了吧?明明,她比我長得美,又有才華,只是我是皇后的嫡女就搶了她心愛的男人。但是只要我死了,她便可名正言順地繼承我所有的一切,父皇和母后更多的寵愛,還有你——她看上的,和她相配的男人……”
“你胡說!”云景侯突然暴怒,“柔平,柔平怎會是這樣的人!”
“那我呢,比起我你果然更信她嗎?即使我努力學(xué)她的樣子,你依舊對她戀戀不忘?!比岚部嘈χW约赫煞蛞恢倍嗲椋崞降乃婪吹菇兴肋h(yuǎn)得到了他的心,因?yàn)榈貌坏讲攀亲詈玫?。他?dāng)她不知道,他在府外的那些相好或多或少都肖似柔平??v使在這些年里,她努力學(xué)著記憶中的柔平,卻依舊無法叫他多看自己幾眼。若不是孩子,兩人大概,大概真的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不管你信不信,這就是真相,事到如今,我何必撒謊。只是,你一定好奇的是,為何死的是柔平,而不是我柔安呢……”柔安頓了頓,“因?yàn)槟负鬅o意發(fā)現(xiàn)了柔平悄悄換了我的胭脂,心下起疑,發(fā)現(xiàn)了那胭脂有毒。她為了保護(hù)我,便將柔平給我的毒胭脂調(diào)了個包兒,換給了柔平自己……所以最后死的是柔平,不是我?!?/p>
云景侯滿臉駭然,太后護(hù)女心切,可又如何指證柔平所為?若不是親眼所見,誰信天仙化人般的七公主竟意圖謀害自己的親妹妹?所以……但是那毒胭脂抹在臉上,就算不去了命,那張絕色容顏怕也毀了,柔平怎受得了?
見了丈夫的神色,她心冷了大半。她諷刺地笑一笑:“那日,我因前日夢見她,心下不安,便想悄悄去拜祭她一番……沒想到竟害了我未出世的孩子。罷了罷了,她要這條命,我便還了她!”她扯下手腕上的珠子,“難為了玦兒一片孝心,只是這也用不著了……”
就在她扯下珠子的一瞬間,突然一股甜蜜的香氣吹了進(jìn)來。
柔安公主不安地看向丈夫,云景侯下意識擋到妻子身前,機(jī)警地打量著四周。
“柔平?”他嘗試著,輕聲喚道。
頓時,狂風(fēng)大作,從門窗內(nèi)灌進(jìn)來,吹得人眼睛都睜不開,有什么柔軟的東西拍打到臉頰上,兩人勉強(qiáng)睜開眼。
——花瓣,紅色的花瓣,桃花的花瓣。
花瓣和狂風(fēng)中,掩映著那張熟悉的,美麗絕倫的臉孔。
長長的黑發(fā),繡滿石榴花的,層層疊疊的大紅宮裝,精心描繪出的明艷妝容,果然是那早逝的絕色公主。
那鮮明的容姿幾乎讓人難以相信那是個鬼,是芳魂殘存于世的一縷執(zhí)念。
層層裙裾下裸露的赤足無聲地踏進(jìn)房間,拖曳著潮濕水汽。
柔平眼神冰冷,唇角染笑,她被風(fēng)裹夾著,徑直朝柔安撲了過去。
衣袖中探出的纖纖秀手無聲間已經(jīng)化成利爪,尖尖指甲毫不留情劃過柔安的面頰,掐住了柔安的脖子。
那頭漆黑烏發(fā)散發(fā)著水的腥氣,仿佛水蛇一般,纏繞住了柔安的身體。
“柔平!”云景侯悲鳴著,試圖拉開兩人,可是他的手無力地穿過她透明的身體,柔平感受到阻撓,漆黑的頭發(fā)甩過來,纏住云景侯,那頭發(fā)也穿過他的身體。
她傷不了他,可他也阻止不了她,他拉住自己的妻子,試圖將她從柔平手中扯出去。
可柔平的力量大得出奇,他無力地看著妻子臉色發(fā)紫,急怒交加。
他的手指突然摸索到什么,是珠子,月娘給的珠釧。
是了,柔安是在脫下珠釧的時候,才叫柔平有了可乘之機(jī)……他將珠串狠狠擲到柔平身上。
果然,柔平發(fā)出一聲慘叫,珠釧穿過她的身體,落到地上,但同時也留下焦黑的灼傷痕跡。
可是她仍未松手,云景侯絕望地悲嘆著。
“我說嘛,誰叫柔安胡亂脫了我的珠子?!蹦锹曇糨p巧響起,猶如救命稻草。
“月娘!”
那素衣烏發(fā),一臉稚容的少女笑臉盈盈地執(zhí)著一柄團(tuán)扇,“這時候才曉得叫我?”雖然這么說著,她已經(jīng)輕飄飄地走過來,團(tuán)扇狠狠劈到了她的臉上。
柔平終于凄厲慘叫著松開了手。
柔平捂住自己的臉,搖著頭,指縫間有什么簌簌落下。
那厚厚的明艷妝容是面具是偽裝,遮住她被毀的臉,而月娘毫不留情地劈開了它。
——不要,不要,我的臉!柔平哀哀叫著。
——還我的臉!
柔平指縫間露出的眼睛依舊滿是怨毒,恨意難消。
她生前最愛的便是自己的絕世容貌,每次在心愛之人面前出現(xiàn)的時候,她都會仔細(xì)裝扮,用最好最美的胭脂,讓自己容色如花??墒?,柔安,自己的異母妹妹,有著比自己更高貴的出身,并不比自己遜色多少的,驕傲璀璨的容色。還有,最令人羨慕的,俊美高貴的夫君。
她嫉妒她,憑什么她什么都不努力就能擁有一切?她卻要努力討好皇后和父皇,在吃人般的宮里生存下去?
所以,毀掉她罷。
她偷偷在柔安的胭脂里下了隱秘的毒,不死也會毀了那張驕傲的臉。
這樣的話,自己便是宮中最美最高貴的公主了吧?這樣就可以比柔安更能吸引眾人的視線——她才應(yīng)當(dāng)是萬眾矚目的焦點(diǎn),而毀了容的柔安又有什么臉再出現(xiàn)在人前,又怎有什么資格同自己爭取什么?
可是天不遂人愿,她被反將一軍,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臉毀掉的時候,心中涌動的是無限恨意。
竟敢,竟敢毀了自己的臉!
怎能讓人看到自己被毀掉的臉!
替自己化了最完美的妝,盛裝之后拖著虛弱的身體投入宮里的湖中。
要以最美的姿態(tài)死去。
被毀的臉被水泡得更加慘不忍睹,先皇見到愛女的慘狀震怒異常,可也查不出什么,大怒之下抄了點(diǎn)絳齋,斬了那制胭脂之人,可也喚不回愛女的命。
她恨,她恨,她恨,她恨!
恨那個奪走自己一切的柔安!
恨一切比自己更美的女子!她才是最美的!
云景侯神色復(fù)雜地注視著哀戚伏在地上的艷麗女鬼,他曾戀慕的女子,此刻卻是這般可憐可悲可憎。
柔安此刻終于勉強(qiáng)緩過氣,她捂著胸口緩緩坐起,“我錯,我不該強(qiáng)求阿景。只是,你也奪走我的孩子。如果你還嫌不夠,就把我的命拿去罷……”她話還未說完就被云景侯制止了。
月娘輕輕朝掌心里吹氣,吹出一捧翠綠火焰,火焰如葉子一般,輕飄飄落在柔平的身上。
“這個季節(jié),桃花也該落了……”
翠綠火焰燃盡了柔平的不甘和怨恨,吞噬了滿地嬌艷的桃花,還有那絕艷又丑陋的女鬼。
她一直伏著身子,低低嗚咽著,不愿讓人看見她的臉,她曾經(jīng)的驕傲,任由火焰將她染成灰燼。
月娘淺淺笑起來,說到底,女人啊,到底是為誰而美,又是為誰抹上了那胭脂呢。胭脂或許代表著女人心底最深切的欲念吧,對美麗的執(zhí)念……胭脂也有罪。
一切無言。
數(shù)日后,小侯爺云玦帶著父母的謝禮再次去拜訪了月娘。
據(jù)說,侯府的桃樹全砍了,桃木統(tǒng)統(tǒng)送給了月娘。
據(jù)說,鬧鬼事件之后,云景侯和柔安公主的關(guān)系有好轉(zhuǎn)的跡象。
“你們誰都不肯告訴我后來發(fā)生的事情——話說你是怎么治退女鬼的?”云玦好奇。
“你知道又有什么用,你難道也要入這一行?”月娘仍舊抽著煙,笑著瞥他一眼。
送走云玦之后,月娘沉思起來。
這事兒雖說解決了,卻還有幾點(diǎn)蹊蹺。柔平是在宮中投湖自盡,是誰把她的魂鎖進(jìn)了侯府的桃樹?又是誰時隔多年又喚醒了她沉睡的亡魂?
她嘆口氣,只怕這事兒還沒完呢。
不過她倒也不怕,到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了。
這么想著,她在煙霧中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創(chuàng)作談:
隆小芥:這是鴕鳥君第一次在《男生女生》金版跟大家見面呢,有沒有很興奮呀?
鴕鳥君:還好還好……
隆小芥:看來是個相當(dāng)?shù)ǖ娜搜?,關(guān)于這個故事你有什么想要傳達(dá)給讀者的?
鴕鳥君:其實(shí)個人一直對這類故事情有獨(dú)鐘,因?yàn)樗鄙涞氖侨诵裕貏e是人性中的黑暗、嫉妒、憤怒等等。而深宮中的斗爭,雖然大多可能不為人知,但是其殘酷黑暗卻異常濃重。
隆小芥:不知不覺話題就變得沉重起來了呢……
鴕鳥君:以前看過姐妹相爭的宮斗文,結(jié)局心寒,印象深刻,碰巧又看到了一篇關(guān)于歷代公主的帖子,更加嘆息她們的結(jié)局,所以就有了這篇《胭脂罪》,所謂的鬼怪,或許是人們的心魔吧。不過,我一直相信黑暗中也會有細(xì)微光明,所以仍舊可以心懷希望地前行。
隆小芥:對于“香艷”十足的故事,小芥還是非常喜歡的,希望你也會喜歡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