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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個查理?戈登

        2015-05-06 02:53:15梶尾真治
        少年文藝·少年讀者文摘 2015年4期

        梶尾真治

        讀著報紙上的廣告,廣崎秀克一時有些猶豫。

        想以死過一次的心情把人生重新活過的你,正是我們所尋找的。

        誠征愿意幫助我們進行研究的人士,待遇從優(yōu)。僅限獨身人士。

        五堂勝

        秀克拿著那頁廣告,進了電話亭里,伸開的手掌里有四枚十日元的硬幣。

        拿起聽筒,秀克又對著傳單看了看,但他撥的卻是另一個號碼。

        “這里是田中?!币粋€女聲突然響起。

        “我是秀、秀克。是郁江嗎?”

        “……”

        “好久不見,佑一還好嗎?”

        “……”女人有些猶豫。

        “我曾經(jīng)保證過,不會打電話、不會聯(lián)絡(luò)你們。不過我想知道佑一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讓我聽聽他的聲音就好。”秀克的聲音有些顫抖,握著聽筒的手滿是汗水。

        “你不是已經(jīng)自愿放棄做父親的資格了嗎?現(xiàn)在我們剛剛開始新的人生,請不要再來干涉我們了?!?女人的聲音非常堅定。

        “請讓佑一接電話?!?/p>

        “佑一現(xiàn)在很好。他也會親口對你說不想再見面的?!?/p>

        秀克還在遲疑下句話該怎么說,對方已經(jīng)掛了電話。

        然后,秀克又撥了一個電話號碼。

        在電話里,秀克只是單方面地被男人提了很多問題。然后,男人說了地址,用強硬的口氣指示他前來拜訪。通話期間,秀克好幾次都想把話筒扔下,但卻做不到。除此之外,秀克已經(jīng)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東西了。

        秀克被安排在一個白色房間里等候。一個年過四十、身穿白衣的男子走了進來。

        “我是五堂。”那人鞠了個躬。

        “我叫廣崎?!?/p>

        “我要再問一次,對這張征募傳單上所強調(diào)的內(nèi)容,您已經(jīng)完全明白了嗎?” 叫五堂的男人這么說道。

        “是的。”無助的秀克只是這樣回答。

        “其實我想說的是,這項工作是無法對生命安全做出保證的。您如果不理解這一點的話會很麻煩?!?/p>

        秀克只好點頭。

        “我現(xiàn)在正在進行新藥的開發(fā),它是從海水中提取出來的神奇藥品,可以治百病。我暫且把它稱為大和石。它有能使細(xì)胞組織自身活化的功效……這個是至今為止進行的動物實驗數(shù)據(jù)表?!?/p>

        五堂的話只是作為單純的聲音,從秀克的一只耳朵進去,又從另一只耳朵流出來。秀克現(xiàn)在思考的完全是另外的事情。

        在第五次換工作時去的那家公司,他突然要對一筆用途不明的款項負(fù)責(zé),為了對此進行償還,他還借了五百萬的高利貸。自己的負(fù)債額應(yīng)該已經(jīng)超過九百萬日元了。

        妻子郁江于是放棄秀克了。五歲的佑一對父親說了這樣的話:“媽媽說以后不能再和爸爸講話了。她說和爸爸說話會變成傻子的,會變成很差勁的人。所以,我不會再和爸爸講話了?!?/p>

        郁江帶著佑一離開時,秀克在旁邊看著,卻什么也說不出口。佑一有些依依不舍似的,好幾次偷看著父親的表情。

        “你在干什么呢?” 一直進行講解的五堂滿臉驚訝地指著秀克。

        這時秀克才回過神來,他無意識中拿起了放在桌上的五堂的大和石試驗數(shù)據(jù)表,把數(shù)據(jù)表邊緣五毫米左右寬度的紙一點點撕下來。 這是秀克的習(xí)慣。他在想事情的時候,手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動起來……

        “這是非常重要的文件。”五堂有些慌張地把數(shù)據(jù)表拉到自己手邊,用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盯著秀克。

        “對不起?!毙憧说哪X袋耷拉下來。那看上去實在不像一個年過三十的男人該有的動作。

        “怎么說呢,你似乎總是心不在焉?!蔽逄每戳艘谎坌憧说氖?,剛才撕下的數(shù)據(jù)表邊緣被捻成了細(xì)條,變成了小狗的形狀。

        秀克張皇失措地解釋著:“我只要一緊張或者想什么事情的時候,就總是會這么做。其實我真的在很努力地聽著啊?!?/p>

        “那么,你明白我剛才說的話了嗎?”

        “我愿意參加實驗!像我這樣的人,只要有能幫上忙……危險什么的,我完全不在乎,” 秀克一定是覺得,連五堂都要放棄他了, “不然的話……已經(jīng)沒有什么……我可以做的事了。求求你了。”

        五堂帶秀克參觀了研究所,在那個白色客廳后面,是一個到處都擺滿了玻璃管、空間已被充分利用的實驗室。玻璃管繞了好幾個圈,有些地方是球形的。 “這里就是提煉大和石的地方。”五堂解釋說。

        穿過這間屋子,一種獨特的臭氣刺激著秀克的鼻腔。那是動物的味道。

        “哎呀,有客人來了?。俊?一個優(yōu)雅、身材細(xì)長的女人站在籠子前面。

        “對。這位是幫助我們進行大和石實驗的廣崎秀克先生。這是我的妻子雪奈?!?/p>

        雪奈深深地鞠了一躬?!罢埗嚓P(guān)照,”然后又對五堂說,“到喂食的時間了。但是阿爾吉儂好像沒什么食欲啊。”

        在雪奈的四周,無數(shù)的小動物被關(guān)在籠子里,有小白鼠、豚鼠、小狗。

        “啊,阿爾吉儂是小白鼠的名字。是以前我很喜歡的一篇科幻小說里的一種實驗鼠的名字。雖然小說里的阿爾吉儂死掉了,但在這個大和石實驗里,還沒有動物因為服用大和石而死呢?!?/p>

        對入迷地看著小動物們的秀克,雪奈這樣解釋道。

        “我準(zhǔn)備讓廣崎先生幫忙,取得連續(xù)服用大和石的數(shù)據(jù)?!?/p>

        吃晚飯的時候,五堂直截了當(dāng)?shù)貙π憧税言捴v明了。 “其實我們想和廣崎說一下報酬的問題……我也知道吃飯時不應(yīng)該談這樣的事,但是……” 他的口氣里充滿了歉疚。雪奈也停下了筷子。

        “其實我們過得已經(jīng)非常拮據(jù)了,也沒有什么其他獲得收入的方法。估計可能無法滿足廣崎先生的要求??偠灾?,我們想聽聽廣崎先生所希望的金額,可以嗎?”

        這個……秀克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報酬什么的,多少都無所謂。只要有個可以安身的地方,我就很滿足了?!?之后,秀克對五堂夫婦講述了自己的過去——說了自己懦弱的性格,也說了自己的家庭是怎么樣分崩離析的。endprint

        “那么報酬的問題,我們就不客氣地接受廣崎先生的好意了……請多關(guān)照?!?/p>

        “對了,請問大和石的用藥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呢?”

        “從今晚開始。如果是要測定一般性使用帶來的細(xì)胞活化效果,只需要每隔幾天服用一次就可以了。但我現(xiàn)在想知道的是生物鐘逆轉(zhuǎn)——也就是大和石帶來的細(xì)胞年輕化現(xiàn)象。我要用我發(fā)現(xiàn)的大和石的力量讓廣崎先生返老還童,”五堂這么說著,眼睛里流露出一絲光芒, “剛才見到的那只叫阿爾吉儂的小白鼠其實年齡已經(jīng)非常大了,通過大量服用大和石,它才變得像現(xiàn)在這樣年輕?!?/p>

        的確,阿爾吉儂看上去很年輕。它還只是一只身長五六厘米的幼鼠。那一定是叫做大和石的神奇物質(zhì)所帶來的效果,但是連骨骼也會縮小嗎?如果只能細(xì)胞年輕化的話還可以理解。秀克無法完全消化那樣的事實。

        吃完飯之后,秀克接受了第一次大和石用藥。之后身體里有一種火燒的感覺。接下來卻開始打冷顫。不知這是不是用了大和石之后心理興奮的結(jié)果。

        “下一次是三小時之后?!毖┠芜@樣告訴秀克。

        秀克回到自己的房間。 他盯著自己的手,只見細(xì)瘦蒼白的手指染上了一些紅色。全身都很冷。也許是感冒了,秀克想。

        “這也許是對自己進行的最大程度的審判了?!?他自言自語道。

        突然,秀克腦海里浮現(xiàn)出佑一的笑臉。不知為什么,佑一似乎想要和他說話。

        這時,寒冷的感覺突然退去。秀克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里充滿了力量。看了看皮膚,上面沾著一層白色的東西,用手指一搓,那白色的東西極容易就脫落了。在那下面,新生的皮膚看上去十分嬌嫩。

        他在房間角落的洗漱臺洗了洗臉。用肥皂耐心地洗了好幾遍之后,秀克照了照鏡子。 的確是變年輕了,下垂的臉頰以及眼鏡下面的小皺紋全部都消失了。

        不知為什么,有種氣勢昂揚的感覺。秀克突然興起,試著把雙臂向下伸,居然不用彎膝蓋,雙手就毫不費力地觸到了地板。接下來,他舒展身體,連續(xù)做了十個俯臥撐。 呼吸一點都沒有紊亂。

        他無意識地打開了自己的房門。

        門外都是實驗用的小動物。秀克在一個籠子前停住腳步。這是那只叫阿爾吉儂的小白鼠的籠子。 長約五厘米的小白鼠在籠子里快速地跑著。秀克盯著它看了很久。

        “我和你一樣,也是大和石用藥的實驗品?!毙憧俗匝宰哉Z似的對它說, “阿爾吉儂也要加油啊。”

        小白鼠一瞬間停了下來,望著秀克“吱”地叫了一聲。

        “怎么了?”另一邊的門打開了,身穿白衣的雪奈站在那里。

        “沒什么……就是和阿爾吉儂說說話。”

        “這樣啊……”雪奈說著,用手電筒照了照阿爾吉儂的籠子,“我在定期記錄阿爾吉儂的情況……真奇怪,它一點食物都沒有吃。”

        “一直是你們兩個人在進行研究嗎?”秀克問道。

        “我只是協(xié)助丈夫研究,幫忙收集整理阿勝需要的數(shù)據(jù)罷了?!毖┠位卮稹?/p>

        “你們已經(jīng)結(jié)婚很久了嗎?”

        “對,算很久了?!?/p>

        “沒有要孩子嗎?”

        “我們有孩子,兩個。對我丈夫來說,大和石的研究是第一位的,所以兩個孩子暫時安置在我家鄉(xiāng)親戚那里?!?/p>

        “不想念他們嗎?”話一出口秀克就后悔了。

        “你覺得會有不想念自己孩子的父母嗎?”雪奈態(tài)度堅決地說。

        “我也是一樣。不過像我這樣的人,即使想見面也沒有那個資格。”

        “對不起,我沒有想要傷害廣崎先生的意思?!?/p>

        “不,沒關(guān)系的,”說著,他把一個小東西遞給了雪奈。那是用小白鼠籠子里的稻草搓成的娃娃, “這個給你,是阿爾吉儂?!?/p>

        “啊,廣崎先生的手可真巧。”雪奈從秀克手里接過了稻草做成的小老鼠。

        秀克撓了撓頭:“沒什么。對了,有阿爾吉儂的那篇科幻小說講的是什么樣的故事呢?”

        “嗯……《獻給阿爾吉儂的花束》的作者是丹尼爾·凱斯,講的是接受了智力增強手術(shù)的小白鼠阿爾吉儂和天生弱智的男人查理·戈登之間的故事?!?/p>

        “那么在這個大和石實驗里,我就相當(dāng)于白癡查理·戈登了。那手術(shù)后的查理怎么樣了呢?”

        “手術(shù)在短時間內(nèi)是成功了,查理的智力有了飛躍性的增長。但是后面的故事已經(jīng)不太記得了?!?/p>

        在第五次和第六次用藥之間,秀克的肉體發(fā)生了顯著的變化——個子明顯變小;總想要去廁所;手腕處的骨骼變得像明膠一樣柔軟。

        “現(xiàn)在差不多是高中生的肉體,馬上就能達到預(yù)期年齡了。估計再進行兩次用藥就差不多了?!蔽逄脻M懷自信地說。

        “預(yù)期年齡看上去大概是幾歲呢?我覺得現(xiàn)在這樣已經(jīng)夠得上返老還童了?!?秀克說。

        “不,”五堂搖了搖頭,“以現(xiàn)在的外觀年齡,一旦停止大和石用藥,肉體馬上就會老化,變回之前的年齡。根據(jù)預(yù)測,最壞的情況有可能比之前的年齡還要老上二十歲。那就意味著實驗失敗了。我必須盡量排除這種可能性。再進行兩次用藥的話,外觀年齡大概就是七八歲吧?!?/p>

        “七八歲?我嗎?”秀克發(fā)出了近似悲鳴的聲音。

        “對,到那個程度就沒有關(guān)系了,年齡不會再自動恢復(fù)?!蔽逄贸錆M自信地說。

        秀克幾乎是愣在了那里。

        “那樣的話,廣崎先生就可以說是獲得了新生。我在報紙的廣告上也寫了的,原話是 ‘把人生重新活過。”

        正在秀克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雪奈跑了進來,在五堂的耳邊說著什么。 五堂露出十分驚愕的表情,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就向樓下的研究室跑去。

        十分鐘之后,五堂和雪奈一起回到了秀克的面前: “那個……廣崎先生,事態(tài)突然發(fā)生了變化,現(xiàn)在留給你的路有兩條?!?/p>

        秀克完全是一片困惑。

        “您的飯量一直沒什么變化嗎?會不會覺得口渴?”雪奈有些擔(dān)心地問。endprint

        秀克想到,最近幾次吃飯的時候都沒有覺得肚子餓,量也在不斷減少……他之前單純地以為這只不過是由于用了大和石,肉體所需的食量相應(yīng)減少了而已。

        “食量在減少,也不覺得口渴??墒恰?/p>

        “那只小白鼠死了。”雪奈說。

        秀克的感覺就像是被人從腦后打了一棒似的。

        “為什么會死掉呢?”

        “死因是營養(yǎng)失調(diào)??梢哉f是一種拒食癥,” 五堂說,“雖然我不想把這當(dāng)作是大和石的副作用,但事實就是事實。阿爾吉儂的消化系統(tǒng)由于細(xì)胞的急劇變化,變得不能夠吸收營養(yǎng)了。也試過通過注射給它補充營養(yǎng),但結(jié)果也是一樣。這是我的疏忽,我太急于得出結(jié)論了。”

        “那么,我也會……”秀克的聲音有些尖厲。

        “按照常理推斷,應(yīng)該是會產(chǎn)生相同的癥狀。所以我說的兩條路,一是立刻停止大和石的用藥,這樣的話,肉體年齡會恢復(fù),也有可能比以前進一步老化,但是不會產(chǎn)生拒食的癥狀。另一條路就是繼續(xù)用藥,把命運交給老天來決定。”

        這時秀克突然想到,雪奈之所以在講阿爾吉儂的科幻小說時沒有把結(jié)局告訴自己,也許就是本能地產(chǎn)生了這樣的預(yù)感。

        “我想請廣崎先生自己進行選擇。您怎么責(zé)罵都沒關(guān)系,這完全是我的失誤。”

        一時之間,各種各樣的影像從秀克的眼前閃過。

        “能讓我考慮一會兒嗎?”

        現(xiàn)在這種情況,秀克就是再憤怒些也不足為奇。一般人這時都會失去理智吧。

        秀克的手指伸向了桌上的餐巾紙,但視線卻落在其他地方。手指開始以非??斓乃俣戎谱骷埬恚缓竽羌堊兂闪笋R,又變成了狗,變成老鼠……

        秀克陷入了沉思。就算變回以前那個廣崎秀克,自己也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如果現(xiàn)在中止實驗,對五堂夫婦來說,豈不是連一個實驗數(shù)據(jù)也沒有留下?自己還不如那只叫阿爾吉儂的老鼠……

        “但是……” 秀克腦海中浮現(xiàn)出兒子佑一的臉。像是要遮住那張笑臉?biāo)频模捌抻艚穆曇繇懥似饋恚?/p>

        “請不要再來干涉我們了。我要和佑一開始新的人生?!?/p>

        做完長頸鹿的紙偶,秀克開口了:“我決定了。請按照原先的計劃繼續(xù)進行大和石的用藥,拜托了。”

        “不過……”秀克有些不好意思地對五堂說,“只有一個要求,希望您能同意?!?/p>

        秀克在街上走著。這已經(jīng)不是那個十幾歲的秀克了。經(jīng)過最后的用藥,秀克已經(jīng)變成了小孩的樣子。現(xiàn)在他正走在大街上,頭上戴著棒球帽,下面穿著短褲。

        那之后,五堂夫婦雖然有些猶豫,但還是對他進行了兩次大和石的用藥。秀克提出的條件是——允許自己外出一天。秀克答應(yīng),在日落之前會回到五堂的研究室去。不管自己發(fā)生什么事,都不會給五堂他們添麻煩。因為那是他自己做出的選擇。

        “為了大和石的開發(fā)做到這一步,到底有沒有必要呢?”最后一次大和石用藥時,雪奈這么說著,流出了淚水。五堂勝依然沉默不語。

        “我記得是在這附近的?!?/p>

        秀克有種壓抑不住的沖動,想再去見一次佑一。不,他并不指望能和他說話,只要能看上一眼他健康的樣子就好,他是這么想的。那樣的話,自己就再沒什么可以牽掛的了。

        他想起了五堂雪奈手中的阿爾吉儂。那只小白鼠已經(jīng)變成了一具干尸——因為無法吸收水分和食物,最后出現(xiàn)了脫水癥狀。幾個小時后,或者幾天后,秀克自己就會變成那副樣子。

        但是,現(xiàn)在的秀克有著七八歲孩童的外貌,那份活力簡直要從身體中漫溢出來。

        他查過電話薄了,這應(yīng)該就是“田中郁江”家附近了。

        “對不起,麻煩問一下,這附近有一家叫田中的嗎?”和秀克搭話的是一個抱著購物袋的中年女性。那女人驚訝地皺著眉頭上下打量著秀克。

        秀克覺得有些心跳加速。自己的衣服有什么奇怪的嗎?是五堂夫人特意買來的兒童服裝。

        對了,七歲的孩子會用那樣彬彬有禮的語氣向大人問路嗎?

        中年女人為秀克指明了方位,但她的視線卻一直停留在秀克身上。

        “謝謝您?!绷粝逻@句話,秀克走了。

        煙草店旁邊第二家是一棟小小的房子,木牌上寫著“田中”兩個字。郵件收信人處寫著田中佑一,下面才是郁江的名字。這么做大概是為了掩飾孤兒寡母的不安吧。

        秀克坐在對面街道上的小公園里等著。向上看,天空一片蔚藍。陽光燦爛,只有一點點白云。他有種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的錯覺。

        不知從哪里傳來了正午的報時聲。 秀克使勁踮著腳,勉勉強強可以夠著田中木牌下的門鈴。他連續(xù)按了兩次。但沒有人出來。

        秀克肚子一點都不餓。已經(jīng)長時間沒有吃過東西了,但卻一點食欲都沒有。

        秀克和附近上小學(xué)五六年級的少年們玩了一會兒“三角棒球”。

        再度進入進攻的時候,秀克看到了倚在攀爬架上的少年。

        他叫了暫停,向其中的一個少年問了問:“那個孩子是誰?”

        “啊,他是公園對面田中家的孩子。我有好幾次都叫他一起玩,可他就是不愿意。是個奇怪的孩子。”

        “我先不玩了。謝謝你帶我一起玩?!毙憧苏f。

        秀克徑直走向倚在攀爬架旁的佑一,心情不知為何有些激動。

        “媽媽說了,不能和爸爸講話,和爸爸講話的話,會變成很差勁的人?!?/p>

        他想起了佑一說過的話。但是,現(xiàn)在的秀克,不是作為爸爸的秀克,而是只比佑一大一兩歲的小孩子而已。

        “你好?!毙憧苏泻舻?。

        佑一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秀克,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咬著嘴唇。

        “你是一個人嗎?要不要和我一起玩?”秀克剛說完,佑一突然轉(zhuǎn)身就跑。秀克趕緊追去。跑了幾十米之后,佑一的速度慢了下來,變成兩個人并排跑在一起。

        “為什么要跑?是覺得我會欺負(fù)你嗎?”秀克問。

        佑一一邊大口喘著氣,一邊回答:“不用你管,不要跟我說話。我會很為難的。”他的眼睛瞪著秀克。endprint

        佑一的腳步漸漸慢了下來,他用兩手撐著地面,大口喘著氣。

        秀克在佑一旁邊坐了下來: “為什么會為難?你不喜歡玩游戲嗎?”

        “一個人比較好?!庇右幌铝诉@樣的判斷。

        “你總是一個人玩嗎?不會覺得寂寞嗎?”

        “我不寂寞?!庇右灰贿呎f,一邊從短褲的口袋里取出紙巾,擦了擦沾在手上的泥。

        秀克擔(dān)心,佑一已經(jīng)變成了個非常神經(jīng)質(zhì)的孩子。

        已經(jīng)見到佑一了,這就足夠了吧——另一個秀克在心中不斷地重復(fù)著。但是,他的行動卻是完全朝著相反的方向。

        “一個人可以玩的游戲是有限的,對嗎?兩個人玩的話,就會有趣好幾倍。三四個人玩的話,又會有趣好幾十倍。所以,只是一個人玩的話,就永遠不能理解那種快樂了……”

        秀克說到這里,佑一像是變了個人似的,眼鏡亮了起來,那眼神如同看到了魔法般驚訝。他注視著秀克的手。

        “?。 庇右淮蠼辛艘宦?。

        秀克無意識中把佑一擦手用的紙巾拿過來,搓成紙捻,做成了小老鼠。

        秀克被這意料之外的反應(yīng)驚得說不出話來。

        佑一看秀克的眼神變了,甚至加上了幾分尊敬的色彩。

        “那個,如果是新紙的話,是不是可以做得更漂亮呢?”佑一又拿出了一張紙巾。答了句“可以”,秀克認(rèn)真地做了一只小狗遞給他。

        “好厲害啊。做得真好?!卑研」贩旁谑中模右缓孟窨床粎捤频姆磸?fù)欣賞著。

        “喂,和爸……和我一起玩好嗎?”

        “嗯。我有玻璃球,我們來玩玻璃球吧?!庇右粡目诖锬贸隽耸畟€玻璃球。秀克記得,自己小時候也經(jīng)常用玻璃球玩游戲。

        “你平時經(jīng)常玩的是什么?”

        “我雖然有玻璃球,但是還沒有玩過呢。平時就只是拿出來看看而已。所以,我不知道該怎么玩玻璃球。”

        “好,那就來玩美式巡邏吧?!毙憧苏f。

        “美式巡邏!那是什么?該怎么玩呢?”佑一大叫著,眼睛里放出光芒。

        “先在地上挖洞。小洞就可以了,要挖好幾個能放三顆玻璃球的洞。我們分頭來挖吧?!?/p>

        兩人挖了好幾個小洞。秀克從佑一那里要來三顆玻璃球做了示范。被打中的玻璃球像是活了一般滾進了第一個洞里。

        “??!進去了!玩得真好?!庇右伙@得非常激動。

        “來,這回輪到佑一了。”

        佑一從起點處彈出了玻璃球,卻沒能打到先扔出的那顆。

        “糟糕!”佑一跺了下腳,“我能再試一次嗎?”

        秀克故意露出為難的表情:“本來是不行的,不過佑一是第一次玩,就讓你再試一次吧?!?/p>

        “太好了!”佑一撿起玻璃球,又一次擺好了姿勢。這次雖然打中了,但卻過了小洞,在前面三十厘米左右處停了下來。

        “啊,打得真好!剛開始玩就能打成這樣真的很不錯?!毙憧苏f。

        佑一笑著挺起了胸,一副喜形于色的樣子。

        “這次該哥哥你了?!?/p>

        秀克向著第二個洞彈出了玻璃球。

        “哥哥,這回該我了?!?佑一這次巧妙地把玻璃球打進了洞里。接下來輪到秀克,出乎意料,他的球太弱了,在第二個洞的邊沿停了下來。

        “哥哥的玻璃球很礙事?!?/p>

        “佑一可以用自己的玻璃球把我的給彈開啊?!?/p>

        佑一露出有些不可思議的表情?!澳銥槭裁磿牢业拿帜??”

        “?。 毙憧擞行┗艔?,“嗯……是那些打棒球的孩子們告訴我的?!痹捯怀隹谟职到性愀?,說“孩子們”不是太奇怪了嗎?

        這次佑一的球順利地把秀克的球從洞的邊緣彈開了。

        “太好了!”佑一叫道。佑一的球滾到了洞的邊緣。玩玻璃球的這種天賦大概是從秀克那里繼承下來的吧,“哥哥,這次該哥哥了?!?/p>

        最后,秀克勉勉強強獲勝了。

        “接下來玩什么呢?”佑一央求似的問秀克。太陽已經(jīng)開始偏西了。

        “好,我們來玩踩影子吧?!?/p>

        “踩影子?”

        兩個人在公園里四處跑著。秀克一邊跑一邊想,這樣的事情好像還是第一次。和佑一他們住在一起的時候,秀克好像從來都沒有見佑一像現(xiàn)在這樣笑過。和佑一一起玩,這對秀克來說也是第一次。

        秀克突然停了下來。

        “踩到了!我贏了!”佑一站在秀克的影子上,小小的身體跳起了好幾次。

        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以掛念的了。

        “我該回去了?!毙憧藢τ右徽f。

        “明天能來和我玩嗎?”佑一的眼睛里滿是央求的神色。

        “不,我已經(jīng)……要搬家了,要去很遠的地方。”他只能這樣回答。

        “哥哥……我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你?!?/p>

        呼喚著佑一的女聲遠遠傳了過來。郁江是要告訴佑一晚飯已經(jīng)做好了。四周已經(jīng)暗了下來了。

        “佑一的爸爸是什么樣的人呢?”秀克覺得自己不該問這個問題,還沒說完就已經(jīng)開始后悔了——為什么要這么問?

        “……是非常了不起的爸爸。又堅強有溫柔,又非常有趣……我非常喜歡他……但是,他到很遠的地方去了。等我長大了……就能見到他了?!?話說到一半,佑一就流出了眼淚。

        “媽媽說不能見面,說他又不堅強,又沒用,和他在一起會變成傻子。可是我很喜歡爸爸啊……”他咬著嘴唇,“長大了,就能見到他了?!?/p>

        秀克好想把佑一抱在懷里,然后放聲大哭一場。但是他不能這樣做。

        “哥哥要走了,再見。佑一……即使爸爸去了很遠的地方,你也要加油啊!” 他只能這么說了。

        佑一點了點頭,對秀克伸出了拳頭: “給你?!?里面是一顆玻璃球。

        郁江出現(xiàn)在了公園里?!坝右?,飯已經(jīng)做好了??旎丶野??!?/p>

        秀克對郁江行了一禮,郁江也對秀克打了個招呼。佑一跟著郁江走了,走到一半時轉(zhuǎn)過頭對秀克說:“再見,哥哥。今天我玩得很開心?!?/p>

        秀克朝五堂的研究所走去。太陽已經(jīng)落山了。對孩子來說,這夜路實在是太長了。對秀克來說,應(yīng)該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遺憾的了。但是,秀克的腦海里卻浮現(xiàn)著兒子佑一各種各樣的笑臉。

        “今天非常開心,有個哥哥陪我玩呢?!庇右蛔搅孙堊琅?。

        “太好了。那個哥哥是哪里的???好像不是這附近的孩子?!?/p>

        郁江正把菜擺上餐桌。最近佑一很少像這樣對母親說話。

        “不知道。不過他很有趣……我要是有個那樣的哥哥就好了。他的手特別巧,當(dāng)著我的面就做出了這樣的東西?!?/p>

        佑一把秀克用紙巾做的小狗放在了餐桌上。郁江覺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見過這樣的小狗。

        “是嗎?那太好了。佑一,還沒有洗手吧?快去洗洗,要吃飯了。”

        佑一老老實實地站了起來,“好的,媽媽。”

        郁江坐了下來,繼續(xù)看著那只小狗。不知為什么,總是有些在意。好像在哪里,哪個人也曾經(jīng)做過這樣的紙偶。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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