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文_槿恬

她為了與他廝守終生，義無反顧，不惜犧牲自己的名聲。即使后來他厭棄糟糠、移情別戀，她亦不悔。

壹

她十七歲出嫁，不久便因丈夫去世而返回娘家過寡居生活。

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

遙想當(dāng)初風(fēng)花雪月的年月，她總是感物傷人，總想起那天她回家時，下人們鄙夷的眼神，以及他們話語中時不時傳來的“寡婦”“克夫”等字詞。

即使有父母親溫暖的肩膀，她還是感傷，或者是恨！

她恨上天的不公平，為何要讓她嫁給這樣一個男子？為何要讓她受這樣的苦？為何要給她這樣的命？

…………

直到遇見他。

如果沒記錯，那是一個萬里無云的晴朗日子。

花兒開得茂密繁盛，美人如花卻更叫人挪不開眼，他看著看著，像迷了心竅，貿(mào)貿(mào)然闖了進去。

她正在花園里賞花，悶在家里久了，外面的情景一點也不知。她不知花園附近有人，不知會遇見他，更不知還會愛上他。

看見他的第一眼，應(yīng)該是不屑的吧，他冒冒失失地闖入花園，也冒冒失失地闖進了她的心。

看見她，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在下司馬相如，不知姑娘貴姓？”

她沒有回答他，只是問道：“你闖進我家園子做什么？”

他撓撓頭，道：“這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進的嗎？”

她不愿與他多費口舌，便先行離去，只留他一人呆在原地。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他訕訕而笑。

貳

回去府中后，她便很少再出來，偶爾想起他，只是覺得那是一個很奇怪的人，卻不知還會與他不期而遇。

那是在大街上，她本不愿出門，母親百般勸說她才勉強出了門。

看著大街上一片繁榮的景象，她忽然覺得悲傷，那熱鬧，那繁榮，并不屬于她??！

曾幾何時，她與所有的姑娘一樣，也擁有那樣快樂幸福的日子——可以與好朋友一起出門玩耍，可以融入熱鬧的街市，可以整天笑著，無憂無慮。

可那一場不幸的婚姻，改變了她的一切！

想著想著，她的眼圈慢慢潤紅，眼前的東西開始變得模糊。

忽然，她的眼睛好像被什么東西蒙上，眼前變得一片黑暗。

“這么大的姑娘在路上哭，可是很丟人的！”戲弄的語調(diào)傳來。

“你是誰？”帶著些許哭腔，她卻有著忍無可忍的質(zhì)問。

眼前的遮蔽物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放大了的俊臉：“姑娘可好生健忘，幾個月前才見過鄙人，現(xiàn)在就忘了？”

她退后一步，和他保持距離：“原來是司馬先生，那樣的見面方式，小女子怎會忘懷？”

忽略她嘲弄的語氣，他認真問道：“姑娘可真記得我？”

“司馬相如?！?/p>

他滿意地點點頭。

后來，她接著逛街，他也伴其身旁，未曾離去。

叁

從那以后，兩人的關(guān)系開始變好，不再單單只是萍水相逢。

他開始頻頻邀她出游，她念自己已是寡婦，不必在意名聲，便沒有拒絕。

他們在湖邊吟詩作對，他發(fā)現(xiàn)了她的聰慧，她亦發(fā)現(xiàn)了他的才氣，兩人越走越近。

旁人不知他倆是何許人也，只是贊嘆這郎才女貌，只是祝福此兩人和諧美滿，卻不知，他們二人當(dāng)時只是朋友。

漢景帝即位不久，他來到長安，遇到了頗有書卷氣息的梁王，當(dāng)時名重一時的辭賦大家鄒陽、枚乘、嚴(yán)忌等都追隨左右。

于是，他便追隨梁王而去。

在梁地作賦彈琴，他的生活過得優(yōu)哉游哉。梁王盛贊其才情高華，賜給他一把名叫綠綺的琴，上面刻有“桐梓合精”四字，是當(dāng)時不可多得的名貴樂器。

他拿此琴去找她，她沖他淺淺一笑。

他彈琴讓她欣賞，柔緩的曲調(diào)，慢慢變得高昂，像是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忽然，曲風(fēng)一轉(zhuǎn)，她細細聽，那曲子便是她所作的《鳳求凰》。

他說，他愛她。

他說，他想要和她一起生活。

他說了太多太多，她有些記不住，但是她卻記得自己把心交給了他，記得自己隨他一起離開了府上……

他們私奔的時候，生活并非只有琴書雅集，詩酒逍遙，風(fēng)月無邊。

后來，由于梁王的猝然去世，賓客星散，他不得已又回到了老家成都，而家里已是父母雙亡，家徒四壁。在無以自立的情況下，他抱著迷茫的希望來到邊陲小縣臨邛，投靠擔(dān)任縣令的好友王吉，寄人籬下。

他聯(lián)想到自己的鴻鵠志向，頓時萬分失意，郁郁寡歡。

夜里，她默默問他道：“你可悔？”

他淡淡道：“不悔?！?/p>

她看著他疲憊卻不失堅定的眼眸，心疼得緊，手輕輕撫上他的眼。

肆

幾個月后，他們索性賣掉車馬，在臨邛開了一間小酒家，她淡妝素抹，他更是穿上與保傭雜作無異的衣物，滌器于市中，忙里忙外擔(dān)任跑堂小廝。

汗?jié)窳思贡常瑴I濕了衣衫。

夜里，他問她：“你可悔？”

她答：“不悔?！?/p>

看著她嬌弱的身子，他緊緊地擁住她。

他們?nèi)兆舆^得貧窮，卻不失溫馨，兩人相互依偎在一起。

這日子沒過多久，便發(fā)生了變化。

“卓王孫之女與一個窮小子私奔了！”

這可是臨邛的一件天大新聞，頓時遠近轟動，小酒家門庭若市，熱鬧非凡。

卓王孫經(jīng)不起親朋好友的疏通勸解，迫不得已接納了這位女婿。

他們過上整天飲酒作賦、鼓琴彈箏的悠閑生活。

武帝即位，他所著的《子虛賦》被賞識，他平步青云，當(dāng)上了郎官。

他有了官職，衣錦榮歸，她比他還歡喜，緊緊抱住他，說：“父親再也不會反對我們了！”

他也笑：“真好，真好……”

伍

好景不長，后來他譏諷皇帝，官職被降。

她看他官職被貶，她比他還難過。他時常周旋在脂粉堆里，如今已逾知命之年，她固然心痛，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懶得與他計較。

他不知收斂，竟意欲納茂陵女子為妾，在錦衣玉食之時棄糟糠。

她終于忍不住，雙目含淚，寫下驚世之作——

皚如山上雪，皎若云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斗酒會，明旦溝水頭，躞蹀御溝上，溝水東西流。

凄凄復(fù)凄凄，嫁娶不須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竹竿何裊裊，魚尾何簁簁，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或許是想隨他之愿，卻又不舍他離去，她又提筆寫下：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他終于悟到自己的所作所為，是怎樣傷到了自己所愛之人。

他不再想納妾之事，與她一起安居林泉。

陸

十年過去，他也離她而去。

她總是想起他，他愛叫她文君，他愛與她吟詩作對，他總是和她一起。

他有自己的抱負，他叫相如，是與藺相如一樣的名字，他也想成為藺相如一樣的人。

他說過，他會永遠伴她，他說過她是他最愛的人，他說過他最喜歡看她笑。

回首前塵，恍然如夢，她去他的墓前看他。

她抱著她的墓碑，一行清淚緩緩流下，她喃喃自語：“相如啊，沒有了你，我又能笑給誰看呢？”

她倒在他的墓前……

折得荷花渾忘卻，空將荷葉蓋頭歸。

西風(fēng)梨棗山園，兒童偷把長竿，莫遣旁人驚去，老夫靜處閑看。

被父親舉起來，呵呵直笑。

妹妹新娘子，弟弟新官人，姐姐做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