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有虹
臨終前那晚,父親的生命之火已經非常微弱。在病床邊,我一直拉著他的手,這雙童年時代常常牽住的溫暖而結實的大手漸漸變涼,他的呼吸暫停的時間越來越長。當他吐出最后一口氣息時,仿佛一列生命列車輕鳴一聲汽笛,停在人生的終點。
父親12年前發(fā)現罹患肝癌,經歷多次手術和化療,從親人的角度,我們看得最為真切。
2002年6月末的一天,我正在上班,接到他的電話:“我體檢出了問題,你來一下?!盋T報告單上很謹慎地寫著“肝左葉占位性病變”,他本人是大夫,哥哥死于肝癌,他完全知道診斷的意義。
他術后存活12年,這對于肝癌患者來說算是奇跡,這期間有不少病友來咨詢,以為他這樣的醫(yī)學專家會有什么抗癌訣竅。如果真有什么秘方的話,就是他不把自己當成病人,上班、出差、旅游、授課、著書,一切照舊。樂觀是一顆靈丹。
也許是疾病使他參透人生的一些道理,他做自己喜歡的事,結交自己喜歡的人,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幫助困難的病人?;疾〉?2年反成他生命中最精彩的時光。
他是全國癲癇治療領域的專家,幾乎每天都有各地慕名而來的病人,當他們從這位滿頭銀發(fā)的大夫手中接過治療方案,并聽著他一遍又一遍地解釋時,很難想象對面是位癌癥患者。
父親最后一次遠行是去年暑期,雖然身體非常虛弱,但他堅持要帶孫女出游。他選擇了三峽。人生如同這滾滾長江東逝水,應該珍惜每一分時光飽覽沿途的美景,體驗兩岸青山中蘊含的悲歡離合。
這次旅行的最后一站,他專程去了黃鶴樓。當時正值酷暑,母親不太贊同。在他臨終前幾周,一天,他突然要我把崔顥的《黃鶴樓》詩寫給他?!拔羧艘殉它S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寫完后,他把它放在枕邊,沒說什么。
最后幾周里,他已臥床不起。當我和母親陪伴他時,他總會抓住我們的手。這時,生命對父親來說只是痛苦的體驗,他對生命已無眷戀,不舍的是愛和親情。
臨終前一周,正逢他七十歲生日。從他得病那天,他就曾向上蒼祈禱,希望能夠活過古稀之年。那天我們訂了一個極大的蛋糕,上面以孫女的口吻寫了“爺爺生日快樂”。他已沒有說話的力氣,全家人圍在他身邊留下他生前最后的影像。當儀式結束,我們分享蛋糕時,父親突然在一旁鼓起掌來,臉上綻開笑容。他在為自己的一生鼓掌。endprint
大家健康2014年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