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人,在把他們的耳朵割掉之前是聽不見別人說話的;還有很多人,在把他們的股票割掉之前是沒法好好生活的。我說的正是我自己。
6月底,從不炒股的我拿了2/3的積蓄出來,豪擲股市,準(zhǔn)備揩一下國家救市的油。當(dāng)時我想的是,撈一把就跑,就像德國思想家利希滕貝格說的那樣,一次偷了10萬金幣的小伙子,從此可以誠實地過一生了。如你所知,金幣沒偷到,我反而被莊家暴打一頓,我的學(xué)問、才華和閱歷沒有任何幫助;我的正直、善良和豁達(dá)也無濟于事。在股市里,我像文盲般缺乏判斷力,短短十幾天,我就虧成了一條被戳出無數(shù)破洞的米袋。在米漏光之前,我決定徹底離開。
炒股的這十幾天,我?guī)缀鯖]法安心做任何正事,一到開盤時間,我就端坐在WiFi暢通的地方,眼睛如釘子一樣釘在手機上,生怕錯過機會,逃命的機會或搶便宜的機會。收盤后,我的心還停在那幾只股票上,就像初次墜入愛河的少年——明天,它們可愿意握著我的手,一起走向紅彤彤的漲停板,在那里和我達(dá)成生命的大和諧?
在不斷的憧憬與不斷的失望中,我的格局越來越小,我的心緒越來越亂,我的手指不自覺地抽搐,我的腦袋在墻上撞得梆梆作響,而我靈魂的馬車,也被駑馬帶著從云端跌落,一路奔向泥沼。
我終于想清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是,我憑什么在股市上撈一把?我沒有任何股市經(jīng)驗,也沒有惡意做空的資本(善意清倉倒是可以的)。我讀了一些書,會寫一些字,對歷史與當(dāng)代有一些判斷。但蜘蛛不會織布,織女不會捕飛蟲,我的技藝在思想市場或有一席之地,但在股市完全不對口。一定要找找“比較優(yōu)勢”的話,我倒是有一些股神朋友和消息靈通的朋友。可是,不論成都股神、香港股神還是日本股神,都未能助我在股市獲利。
第二件事是,中國的股市究竟是什么東西?它是一個常人可以指望讓自己的血汗錢增值保值的投資渠道,還是權(quán)力資本雙螺旋的賭市?
第三件事是,什么是生活中真正重要的事?我是個知識分子,于公,重要的是呼吁與推進(jìn)正義的事項,批評與阻擊不義的事項;于私,重要的是與愛人、家人、友人一起,去美好的地方,做美好的事。
藏書家鄭振鐸在民國時也曾炒股失敗,壯士斷腕后,他宣誓離開股市,重返書的世界,在日記中他寫道:“書可蕩滌塵心,更有助于修養(yǎng)?!?/p>
從明天起,做回讀書人。我不應(yīng)讓該死的股票毀了我。還記得希臘詩人卡瓦菲斯的《伊薩卡》嗎?我對它真是愛不釋手:“當(dāng)你啟程前往伊薩卡,但愿你的道路漫長,充滿奇跡,充滿發(fā)現(xiàn)……讓伊薩卡常在你心中、抵達(dá)那里是你此行的目的……而如果你發(fā)現(xiàn)它原來是這么窮,那可不是伊薩卡想愚弄你。既然那時你已經(jīng)變得很聰慧,并且見多識廣,你也就不會不明白,伊薩卡究竟意味著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