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初戀。
1
我高一就愛在課堂上寫寫畫畫,打定主意讀文科后,理化課便干脆不再抬頭。班主任周琪老師很不滿。我常常在思如泉涌奮筆疾書時被他叫起來:“我們來聽另維同學解答一下這道題?!蔽覞q紅著臉起身,窘迫得無以復加。
你是班里數(shù)理化最好的學生,可這次,你起立之后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周老師很驚訝、很受傷,一連問了三遍“你不會做?!”
你無奈道:“語文不好,會做不會說。”
全班哄堂大笑,“另維出丑”這塊笑料迅速過時了,每個人都津津有味、一門心思地笑起你來。像我最開始沒有注意你一樣,我并沒有注意這些。
直到班里零星出現(xiàn)了類似“你發(fā)現(xiàn)沒,那個誰只會在另維之后答不出題誒!”直到你又一次在一片笑聲中模樣滑稽地坐下,直到我在混亂中莫名其妙、不由自主地朝你瞄了一眼。
你居然正微側(cè)過臉看著我,碰上我的目光,你遠遠地輕輕彎嘴笑了一下,便將目光轉(zhuǎn)回黑板,不留痕跡地繼續(xù)聽講去了。
教室里灌滿了16歲夏天的味道,你真是一個善良的人。我想。
2
一來二去,班里漸漸泛起了流言蜚語。我不再看你不再跟你打招呼甚至見你就繞道,你卻不避嫌,那些日子,你讓我不知說什么好的事還有很多。
寫故事遭遇瓶頸的時候,我習慣塞一顆牛奶糖進嘴,奶香總能使我放松和充滿靈感,但我一般只在課堂上寫字,這個習慣便因此從未被人發(fā)覺。
我是這樣認為的。你改變了我的認為。奶糖在課堂上吃完了,我好不容易盼到下課,正欲百米沖刺下樓殺進小賣部,你悠悠走過來,攔住我,塞了一顆牛奶糖在我手里之后,又走到我桌邊,把一袋開了封的牛奶糖放進我的抽屜。
我瞪大眼睛看著你,你不說話,只輕輕笑了一笑,轉(zhuǎn)身走開了。
我還記得它發(fā)生在上午第四節(jié)的化學課。距放學還有大約五分鐘,我還在奮筆疾書,忽然一卷透明膠橫空飛落在我的桌上。
我下意識朝你的方向看去,你正在抄筆記,很全神貫注的樣子??晌仪宄匆姡氵B耳根都紅透了?!拔蚁矚g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干脆,直接,以毀滅性的震懾力刺入我的眼睛,直擊心臟。下課了。我拿了兩本要做的練習冊起身就后轉(zhuǎn),想趕緊從后門出去然后跑掉,就快到門口了卻被你堵住了,你擋在我前面,直勾勾盯住我,一字一頓:“好不好?”
剛放學的教室鬧哄哄的,人都還沒走,你的眼睛很大很亮,我在它們緊緊的灼灼的注視中,輕輕點了點頭。
我聽到你暗暗長吁了一口氣。
3
五月一到,我們又一次迎來了座位大調(diào)整。
一對原本是同桌的班對被一四組分隔,座位表一宣布,全班同學無不為之搖頭嘆惋。好在兩人都是移動用戶,可以發(fā)短信解相思之苦。糟的是有一次自習課互發(fā)短信相視而笑的全過程,被悄無聲息出現(xiàn)在教室窗外的班主任盡收眼底了,手機雙雙落網(wǎng),戀情也隨之曝光。
學校有校規(guī),談戀愛一律通知雙方家長,邀其共同與班主任面談。他們被捉在前,率先被執(zhí)行校規(guī),家長在辦公室尷尬面談的經(jīng)過立刻在班里盛傳開來,他們被勒令停課回家,各寫一份八千字的關(guān)于“身為高中生的我為何不能談戀愛”的認識,在“分手保證書”上簽字畫押然后上交班主任。
我日日如坐針氈,我媽媽平時最重聲名和顏面,如果害她被這樣對待,她一定再也不會原諒我了。你卻竟然毫不在意,說話都還能帶笑:“別難過啦,正好早點見家長,好事好事!”“沒想到你是這么厚顏無恥沒臉沒皮的人。”我停下腳步狠狠瞪你一眼,加快步伐獨自走開了。
這些事我是后來才知道的。
你去求周老班,拜托她無論如何不要請雙方家長,你愿意為此接受任何條件。你畢竟是周老班的掌上明珠,她也沒忍心讓你失望。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我逃過一劫。我在不知情中得了全部的好,做的事也只有一件——躲避你。
盛春里的微風和煦,日光暖人,六十多個男女生噼里啪啦運著三十多個籃球,稀稀落落簇成一圈交流談笑、斗嘴打鬧,唯獨我,我看到你朝我走來,突然就收住了笑容,板起臉轉(zhuǎn)身就去了臨場。你脫離人群來到我的球場,我便轉(zhuǎn)身前去下一個球場,你再來,我再退,退到?jīng)]有球場。
我看也不看你,抱起球朝教學樓走去,你跑步追上我,站在我面前欲言又止,不知所措。
“你能不能不要跟著我!老班不會放過我第二次的!”
話音未落,我準備上樓,正要轉(zhuǎn)身的時候,你忽然開了口。
“能不能不分手……”
上課時的教學樓,寧靜肅穆又森嚴,你突兀地開口,干澀的聲音里有微微的顫,我一下子就心軟了。
4
分手的原因,我也記不清它究竟有多雞毛蒜皮了,總之,我們在后來的某次鬧別扭里僵持不休,你不肯妥協(xié),我拒絕讓步。文理科不在一棟樓,高二、高三家長一向熱衷送飯,再加上互相躲避與裝沒看到,我們后來便再沒怎么打過照面。
高一的最后一節(jié)課上,班主任發(fā)給每個同學一張回執(zhí)單,說準備學文科的同學要在八月前把回執(zhí)單填好并寄回學校,不寄回執(zhí)的同學,學校會默認其選擇了理科。
此話一出,全班百分之八十的人開始尖叫著把紙單折成飛機、揉成紙團肆意蹂躪,放學后,垃圾筒頃刻就被眾多文科回執(zhí)單裝滿。我背好書包習慣性地到你身邊說“走吧”,剛轉(zhuǎn)身向你的時候,看到你正專注地對折回執(zhí)單,折成豆腐塊大小,小心翼翼地放進口袋。
我們一同去食堂,你一路都低頭緘口若有所思,氣氛太沉悶,路過籃球場的時候,我終于不能忍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沒好氣地問,你沉默良久,終于開口。
“我想去讀文科。”
“?。俊贝嗽挸鲎阅憧?,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想還和你分在一個班,”你兀自繼續(xù)道,“不能分在一個班,隔一堵墻的臨班也好,反正文科班少,概率很大的?!?/p>
“你傻啊!”
“我是認真的!”
初夏,驕陽似火,你站在那塊最明亮的光斑里,停下腳步面色凝重地看著我,一字一頓。我嚇住了,怔住了。你的眼睛和鼻頭都紅紅的,聲音有點惱怒。
5
2012年,我二十一歲,忽然想起了你。
站在同樣的球場,帶著時過境遷、云淡風輕的心想起你頭發(fā)硬硬、面龐白皙,經(jīng)常被汗水浸濕的十六歲的臉龐,想起你因為得知老師自行抽掉了你的文科回執(zhí)而大發(fā)雷霆和無比傷心,想起你對我說“我想讀文科”時傻里傻氣、信誓旦旦的表情。
那真是世上最動人的表白,只是你如今早已不知身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