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越南新娘已超過10萬。2010年以后，在公開報道中，原先白衣柳身的“越南新娘”被貼上了諸多標簽：越南出口的特產(chǎn)，光棍節(jié)網(wǎng)購的爆款，集體逃跑的?？?，人口販子的獵物，電線桿上廣告的主角，甚至色情場所里招攬生意的招牌?；蛟S她們還是你家鄉(xiāng)某個不相熟遠親的家屬。但都有一個共性，她們很少出現(xiàn)在現(xiàn)實世界里。她們是誰？在哪里？過得怎么樣？

天堂太遠，中國很近 2008年，越南受金融危機影響，很多越南女孩失業(yè)賦閑在家里，而電視直播里北京奧運會的滿天煙火照亮了中國崛起的現(xiàn)實，也點燃越南女人的幻想，中國大陸于是出現(xiàn)了越南新娘潮。這正應驗了曾流行的那句話：天堂太遠，中國很近。

在福建省，越南新娘集中在閩南地區(qū)，以漳州、龍巖的村鎮(zhèn)為主。

2011年2月18日，元宵節(jié)第二天，49歲的吳保林穿上一套從鎮(zhèn)上花200塊錢買來的西裝，螢綠色，他覺得“這樣看起來會比較像老板”。帶著4.7萬的現(xiàn)金，他和同鎮(zhèn)的葉志成、葉阿民以及啞巴葉進城一行四人，跟著婚姻中介從漳州龍海市坐20個小時大巴到廣西憑祥，第二天下午出友誼關(guān)再坐大巴到河內(nèi)，然后從河內(nèi)坐飛機到胡志明市，之后在永遠悶熱的小旅館里，四人焦急地等待著。

和中介之前的廣告不同，他們每天每人只能見到一個女孩，也可以互相交換聊天， “不像你們想的那樣有站成一排，可以隨便挑隨便揀的！哪里有那么好的事?！眳潜Ａ终f。

第三天，23歲的李光玉見到了身高不足1米6的吳保林，并很快主動示好，26歲的差距和女孩的熱情讓吳保林覺得有些眩暈。吳保林表明自己只是個小鎮(zhèn)上的摩的司機，家里沒有新房，李光玉反而贊美他實誠。雖然李光玉黝黑肥胖，但23歲的青春氣息還是讓吳保林很快表示可以去李光玉家里詳談結(jié)婚事宜。

雖然語言不通，但在越南平陽省李光玉的家中，在石棉瓦搭建的院子里，親朋好友紛紛用豎起大拇指的方式來表達對吳保林“福建人”身份的贊美。

吳保林細心保留著當天喜宴的照片，照片中他滿臉紅暈，在賓客中推杯換盞顯得豪邁。

并不是所有人都會帶回新娘，吳保林回憶說：“住隔壁房間的幾個安徽人就空手而歸，中介說我們福建和浙江來的人是很受歡迎的?！?011年3月18日，4個平均45歲的男人帶著4位平均年齡25歲的嬌妻回到了巖溪鎮(zhèn)上，其中啞巴葉進城的老婆最好看。

李光玉后來沒有像許多越南新娘那樣逃跑，但在喜宴后她才告訴吳保林，自己這是二婚，并且已經(jīng)有一個7歲的女兒。吳保林很生氣。

華人新娘 42歲的單身漢吳阿建和吳保林是鄰居，吳保林娶妻兩個月后，他也從胡志明市把楊七妹娶回了家。說到家，其實也就是一個房間，吳阿建和同住兩兄弟從石條房頂上耷拉下一個巨大的斗篷，周邊用墻圍了起來，屋前的小操場變成了現(xiàn)在的客廳，從外部看上去像一個奇怪的倉庫。

楊七妹是胡志明市的華人，父母早逝，家中九兄妹，她排行第七，膚白貌美。2010年新婚不到一年，丈夫就出軌，她和丈夫的情人同時懷孕，婆婆說誰生男孩就讓誰入門，結(jié)果她生了女兒，被丈夫拋棄。

“這樣的事情在越南很正常的，越南男人都很粗魯，愛打架，對老婆不好的?！睏钇呙谜f著，抱起5歲女兒吳美香，吳阿建正在簡陋的廚房里給妻子熱飯菜。

從福建省民政廳政策研究室提供的數(shù)據(jù)來看，累計嫁到巖溪鎮(zhèn)的越南新娘人數(shù)達到了146人，在記者走訪的近20位越南新娘中，有9位是華人。

周嘉珍是巖溪鎮(zhèn)湖珠村的第一位外國新娘，但鄉(xiāng)親們覺得她就是個中國女人，沒什么特別的。回憶起當年在越南相親，洪石中說“沒想到她一開口就和我說中國話，我馬上就不緊張了?！背醮我娒鎯商旌?，身材高大的洪石中牽著苗條纖瘦的周嘉珍在周家偏遠的咖啡園里舉辦了中國式喜宴。

“你不擔心他騙你？”記者問。

“他和我說他沒錢，沒房，沒父母，都這么慘了，應該是實話吧?！?/p>

但周嘉珍對中國女人這個身份是猶豫的，同時她也不認為自己是越南人，她說：“在越南，華人一般只會嫁給華人?！编l(xiāng)鄰們常打趣地問：“中國要是和越南打戰(zhàn)了，你會站哪一邊？”她每次都回答：“我哪邊都不站，站中間看你們打?！?/p>

在記者和她接觸的十天里，聽到她說的最多的詞是“回去”，在她的語言邏輯里“回去”既表示回來，也表示回去?；厝|興，回去海防，回去胡志明，回去越南店，回去湖珠村，這幾個用“回去”串連起來的地名就是周嘉珍所有能夠知曉的家國記憶，似乎這個勤快賢惠的女人始終都在尋找一個歸附的原點，讓自己獲得安生。

去年年末，周嘉珍把19歲的小妹接來中國過年，“順便”讓在廈門工作的鄰居麗麗安排了兩場相親。

改變命運了嗎？ 2014年初，周嘉珍和小姑子洪麗娟在巖溪鎮(zhèn)上的小學附近上合開了一家特色小店，專賣越南特產(chǎn)，當時生意不錯。

這兩年，小鎮(zhèn)上陸陸續(xù)續(xù)消失了三四十個越南新娘，伴隨著新娘來華務工的越南偷渡客也轉(zhuǎn)向其他地區(qū)，她的生意已經(jīng)大不如前了，于是她們支起了縫紉機，接了不少帳篷廠的活。

她明白，要靠他們現(xiàn)有的存款建新房是不可能的，而明年就是她來中國的第五年了，她聽人說只要在中國結(jié)婚并居住滿五年就可以申請綠卡，有了綠卡就能再申請加入中國國籍，村里的商會愿意貸一些錢給他們建房，但其實貸款的利息不菲。

每天放學，已經(jīng)11歲的吳錦云都會在越南店里等家長來接，接她的就是以開摩的拉客為生的繼父吳保林。

李光玉來了快5年了，并沒有給吳保林生兒育女，讓他很不滿。李光玉卻不急，“他年紀太大，不能生了，也沒辦法，我們不打算生了，把錦云培養(yǎng)好就好了?！?/p>

吳保林沒有放棄，采訪中他還拿出一個生子的偏方讓記者看。

沒有身份的人 楊七妹和另外兩個越南老鄉(xiāng)在鎮(zhèn)上的中普玩具廠工作，一年前從玩具包裝工升級到質(zhì)檢員，盡管戶籍問題讓她們沒有社保福利，但一個月2000多元的工資總體上還是讓他們滿意。這個工資水平是她們在越南的兩倍。

娶越南新娘的當?shù)啬凶踊静痪邆湎鄳姆芍R，他們大多認為有結(jié)婚證，就一定可以上戶口。

因為沒有戶口，玩具廠并不愿意雇傭這些越南新娘。

28歲的美珠嫁給葉小青4年了，丈夫家庭條件不好，但也不用她工作。去年上半年，51歲的葉小青在家門口被同村人開車撞倒，多處骨折，美珠把丈夫送到醫(yī)院，但因為沒有身份證和戶口本，無法在術(shù)前簽字，差點耽誤了救命的時間。

出事后葉小青不敢去討要剩余的醫(yī)藥費?，F(xiàn)在家里已用完了積蓄，自己又不能干什么重活，只好要求妻子去一家摩托維修廠里上班掙錢，維持家用。

美珠說今年還是會打算回家 一趟，葉小青有些擔心妻子會一去不歸。

逃跑 “啞巴”葉進城的老婆是一起娶回的四個越南新娘里最好看的，但也是跑得最快的。

葉進城一共娶過五個老婆。第一次，33歲的葉進城花了1.2萬元和一個從湖南來的打工妹結(jié)婚，12天以后新娘就跑掉了，他的哥哥只好專門到湖南追討1萬元的聘禮。

第二次他娶了一個貴州女人，她是真心想留下來，但因為是個“石女”，先天性無子宮，無法過夫妻生活，也不能生育，又離婚了。

第三次是鎮(zhèn)上的媒人從云南帶過來兩個女人，年輕漂亮，葉進城和其中一個結(jié)婚了。另一個女人卻被介紹人在家中強奸，報警之后，公安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兩個女人是緬甸偷渡客，之前有案底，于是兩人被遣返緬甸。

第四次，就是2011年，42歲的葉進城花了4.7萬元和吳保林一行四人從胡志明市帶回了一個新娘，可半個月后，他的美麗新娘就人間蒸發(fā)了。

第五次，葉進城帶回一個身材更好、五官更俊美的新娘。家里人認為多半會跑，嚴加看管，新媳婦剛開始還很勤快賣力。一個月后，葉進城帶著兩萬塊人民幣和新娘到越南探親，在河內(nèi)下飛機的時候，這名女子趁葉進城上廁所的空隙，攜款消失了。

這兩次越南新娘的逃跑，葉家損失了七萬多。

家人不允許葉進城再娶越南新娘了，但葉進城自己還是偷偷到越南店咨詢?nèi)ズ久魇凶灾械氖隆：辂惥旮嬖V記者，他正在和一個胡志明市的女人網(wǎng)戀中。

除了人販子非法販賣越南女子造成的婚后逃跑以及早有預謀準備騙婚的越南新娘，事實遠比公開報道的復雜。“從我調(diào)查的情況來看，也有相親男子欺騙越南新娘的情況，但這種情況往往會被大家忽略。因為距離遠，接觸時間短，對于越南新娘而言，基本上是信息不對稱的。”廈門大學社會學博士武艷華說。

2013年，福建省漳州檢驗檢疫局共對出入境人員健康體檢2376人次，其中“越南新娘”就占了1684人次，檢出艾滋病7例、性病6例，這個數(shù)據(jù)隨后被當?shù)囟嗉颐襟w重復播出，小鎮(zhèn)上的人仍記憶猶新。

而在另一方面，從2014年開始，國外的護照延期費用從每年168元上升到每年800元。因為無法入戶、護照延期費用大幅提高等原因，“越南新娘”進入中國的熱潮正在減退。

福建省民政廳政研室提供的數(shù)據(jù)顯示，2014年新嫁入巖溪鎮(zhèn)的越南新娘人數(shù)是0。？笪（龔龍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