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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頤清還是莘琰，眼睛里只有長羲時，夙白就愛上了她，頤清以為是愛情的那一眼，于夙白來說那是命運。而長羲與頤清才是至死方休的緣分，所以，說不上誰辜負誰，不過一場陰差陽錯。

一

頤清在這兩百年里曾無數次想過，若再見夙白，會是怎樣一番情深意切的感人場面。

許是在煙雨朦朧的三月江南，他輕輕拂落她發(fā)上的桃花，這時她定是要拉著他的手，哭一哭這些年在外頭所受的委屈的。

如今這人就站在眼前，她正準備撲過去哭一哭，卻冷不防被什么拽了拽棉袍子。低頭看，是個粉粉嫩嫩的娃娃，軟軟糯糯的聲音：“姐姐，你為何盯著我的父君不眨眼呢？”

頤清心中咯噔一下，只見夙白已經抱起這娃娃，淡淡睨了她一眼，就從身側走過。

天下著鵝毛大雪，寒風呼嘯。如今不是三月，也不在繾綣纏綿的江南，果然折子戲里那些金風玉露一相逢的故事都是騙人的么？

頤清緩了緩神，卻還是邁著步子追上去，攔在夙白面前：“我以前老擔心，牽掛你好與不好。如今看來，你依舊一表人才豐神俊朗，還有個這么可愛的孩子承歡膝下，日子定然過得稱心如意……”

她一邊顫著聲音說話，一邊費力去解背后裹得嚴實的包袱。剝開一層又一層的灰藍布鍛，掏出一盞模樣精致的琉璃小燈來，遞上前去：“我找這聚魂燈找了兩百年，如今終于可以親手把它送給你，也算了了一樁舊愿。”

夙白不得已停下來看她，墨黑的眼一望不見底，面目卻愈發(fā)沉靜。頓上一頓，終究還是伸手把燈接了過來。

頤清強撐起笑，穩(wěn)住步子轉身，想灑脫地留下個頗孤高冷傲的背影給他，不想又是被人狠狠一拽。一個踉蹌，這回直接撞進來人懷中。

銀發(fā)，白衫，琥珀瞳。

這下，她連那點兒強撐起來的單薄笑意也垮了下來，全身僵硬著忘了動彈。耳畔傳來似揶揄似嘆息的笑聲：“娘子，你投懷送抱好熱情吶……”

頤清雞皮疙瘩掉了滿地，語氣卻是恭恭敬敬的，不敢透出半分不悅?？粗鴣砣?，訕訕笑道：“長羲，你怎么來了？”

“自然是來接你回去。”長羲拍拍她絨帽上的雪粒，狹長的目光掃過夙白和他懷中的娃娃，口中呵出清淺的白霧來道，“阿清，這便是你那念念不忘的老情人？”

三

佛曰，世間萬物皆由緣生，由緣滅。

頤清細細想來，自己與長羲的緣分也委實不淺，大有至死方休的苗頭。

東海中道行九千年的老龜悄悄告訴過她，聚魂燈上天下地就此一盞，恰在長夏荒境，那位被三界紛紛尊稱一聲“大人”的長羲上神手里。據說大人風華絕代，一張臉能把狐族最貌美的小公主比下去，就是脾性難以捉摸了一點兒。上回狼族太子前去提親，被他用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燒光了頭發(fā)，變成個禿子，淪為四海八荒的笑話。老龜慈眉善目地勸慰她，你若硬要去闖一闖，也別慌，先備著棺材……

頤清向后退了兩步，落荒而逃。逃回到水洞里，看見昏睡在巖石上的夙白，又內疚起來。

早年間她初遇夙白時，才剛剛由一根木頭化作人形，坐在東海的礁石上曬太陽。不遠處平靜的水面突然一陣蕩漾，游過來一條白尾藍身的鯉魚，向上一躍，變成個黑袍男子。

他抬眸，看了頤清一眼。

那一眼，頤清以為是愛情。

她思及往事，心中泛酸，提著一口氣沖出山洞，直奔長夏荒境而去。

一路上跋山涉水，好不容易踏上長夏的邊界。卻被眼前所見的景象一驚：四處溪水潺潺，鳥語花香，一片春光爛漫。

可頤清明白，這些均是幻象，被人施了法術而已。早就聽聞七千年前神魔大戰(zhàn)時，長羲把魔君崇縱打得魂飛魄散，崇縱死前卻引來一股火，把長夏燒得滿目瘡痍，千年來寸草不生。如何能有眼前這般勃勃生機？

頤清壯著膽子走進去，盼能尋到長羲的蹤跡。

東邊隱隱傳來動靜，她悄然移步過去。一簇臨水的花樹下坐著個人，銀發(fā)，白衫，手中拿了卷泛黃的書。稀薄的日頭淡淡灑下來，透過枝葉的縫隙一半落在草地上，一半落在那人雪白的衣襟上。

那人也看見了她，微微一笑，如陌上花開：“琰琰，你回來了?！?/p>

頤清不爭氣，腿一軟就給跪了。

他卻瞬間到了跟前，也蹲下來，冰涼的指腹觸摸到她的臉，一邊喃喃自語道：“我是不是夢得太久了，竟能用幻術騙過自己。你現在這般模樣，倒像是個真人，似乎還有了人的體溫……”

頤清只覺得兩條冰棍兒從眉眼上碾過，害怕得直打哆嗦，也不明白他在說什么，不禁帶上了哭音：“大人，您饒了小的吧，小的貿然來長夏擾您清靜實屬迫不得已啊……小的心上人前不久被老道士給害了，命不久矣，急需聚魂燈一用，您行行好，大發(fā)慈悲……”

被她這么一哭，長羲也清明了許多，眼中閃過萬般復雜。放下手來，琥珀色的瞳中漸漸歸于沉寂，問道：“你是從外面進來的？”

“是。”頤清老實答道。

“想要聚魂燈？”長羲施施然回到花樹下，從一枝低垂著的樹杈尖尖上取下一盞小燈。

頤清看得兩眼放光直點頭。

“也不是不能給你。”他皺著眉頭，似是好生斟酌了一番，從繡著云霧溫瀾暗紋的袖中伸出手，“來，咱們把親成了?！?/p>

三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

頤清從東海邊到長夏荒境一往一返，再加上和長羲周旋商量、拜堂成親花的時間，共用了將近二十來天。她只盼望著被自己藏在水洞中的夙白能安穩(wěn)沉睡過兩百年，平平安安地等她回來。

現下他確實平平安安，雖和她想象之中的情況有些偏差，但也是好的。

他娶了妻，有了孩子，而她也嫁作他人婦。當真印證了那句人生如戲。

頤清摸不透長羲陰晴不定的性子，怕他整出什么幺蛾子來，忙親熱地拉了拉他的手，體貼道：“我與夙白之間都成了往事，都說往事無須再提，你我立即回長夏去吧，若是趕在天黑之前，還來得及燉一鍋肘子給你嘗嘗，我手藝還不錯的。”

長羲回握她的手，不再盯著夙白和娃娃看了，揚起薄薄的唇角，露出春光般的笑意：“那便走吧?！?/p>

說著揮袖劈開漫天飛雪，開出條道來，攜著她騰空而去。

像一道稍縱即逝的剪影，消失在夙白的眼中。他愣了一愣，低頭親親娃娃的額頭：“小寶，你餓不餓？我們也該回家了?！?/p>

頤清趁著長羲吃肘子的當兒，忍不住拐著彎兒打聽兩句：“我今天瞧著那孩子白嫩可愛，模樣周正，又稱夙白為‘父君’，應是他和龍族某位公主的孩子吧？”

長羲拿起潔白帕子抹了把嘴，不冷不熱道：“是東海的長公主游心。她去人間走過兩遭，回來時就有了孩子，也不知道孩子他爹是誰。估計是恰巧在水洞中發(fā)現了夙白，見他相貌還湊合，就度了半生修為助他療傷，讓他娶她。”

“原來你早就什么都知道！”頤清跳起來。

見長羲半瞇了鳳眸，才察覺自己語氣似乎不太妥，剛想要道歉，就聽他沉下聲音來，帶著絲莫名的悲愴：“他不信你能找到聚魂燈回去救他，另擇明路，實是人之常情。阿清，你大概不明白，最難在一個等字?！?/p>

頤清一怔，不知道這是不是像以前老龜所說的心絞痛。仿佛被人拿著棘鞭狠狠抽了一下，霎時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長羲見她呆傻的模樣，又不禁笑了，帶著一如既往的溫柔調子揉亂她一頭烏發(fā)：“你如今已是我的妻，別人家的家務事遠遠看著就好，就別管了。若有那空閑功夫，明兒個陪我把門前的一畝三分地給犁了，好種些果子樹……”

頤清大感不妙。

長夏原先的繁茂盛景皆是由長羲幻化出來的。長羲說他現在有了她，兩人就該踏踏實實地過日子。便收了幻術，親手把屋子一磚一瓦地搭建起來，把一草一木栽進地里去。奈何她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也只好陪著。

四

冬去春來，春耕后等著秋收，小日子過得飛快。

東海龍王莫奎來找長夏時，頤清正扎著頭巾埋頭在田里撿麥穗，她聽見腳步聲抬起頭來，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是來找長羲的嗎？他在灶房做飯?！?/p>

莫奎驚得龍須一抖，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近處靠岸的一座小木屋的煙囪里正升起裊裊白煙。

莫奎急急忙忙道過謝，走出幾步，又回過頭來，問道：“不知姑娘是長羲上神的什么人？”

頤清在夕陽下的臉頰透出幾分嫣紅，不太自然道：“我與他去年冬天成的親?！?/p>

“原來如此，”莫奎嘀咕著收回視線，還是忍不住邊走邊感嘆了兩句，“真像啊，真是像啊……”

這一天，頤清沒吃晚飯。桌上擺著長羲炒好的兩道小菜，旁邊爐子里的火苗一閃一閃，她用手撐著頭坐在門檻上等，半晌不見房中那兩人出來。

她知道龍王定是有要緊事的，心中隱隱不安起來。也不知從何時起便習慣了兩個人共食，獨自拿起筷子，竟沒有了胃口。

直至月上中天，布簾才從內被掀開，地上映出長羲清癯的影子。他看著桌上絲毫未動的飯菜和在一旁瞇著眼睛打盹的人，燭光昏黃，心忽然就安寧下來。

“阿清，醒醒……”

“嗯，龍王呢？”

“從窗戶口走了?！?/p>

“哦。”頤清捏了捏有些酸痛的肩膀，裝作漫不經心地問，“我看你們談了些時辰，沒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吧？”

“我要走了?！遍L羲挨著她坐下，緩了力道替她繼續(xù)捏揉。

頤清心頭苦澀，卻不忘露出笑：“也好，我許久沒回東海邊了，甚是想念。我本就是東海上的一根浮木，幸得一群小魚小蝦作伴，這么多年來才不寂寞?；厝セ謴蛷那暗娜兆舆^活，也落得自在悠閑?！?/p>

長羲黑了半張臉，一把抱住她：“我不準?！?/p>

頤清已不像初見時那樣怕他，也敢硬著頭皮頂兩句嘴了：“大人這是什么道理，你能走，我便走不得了？”

長羲擁她更緊，眉頭深鎖：“七千年前東海一役，魔君崇縱本該灰飛煙滅，卻由于我的一念疏忽，讓他尚留了一縷魂識藏在三界之內。如今他又在東?，F身，龍王邀我前往，免不了一場大戰(zhàn)……”

“你暫時不能回海上，”他說話間已經迅速封住她身遭幾處大穴，把她抱回床上，吻了吻她瞪大的眼睛，聲音中甚至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乞求的意味：“阿清，留在長夏等我回來，好不好？這里會是最安全的地方?！?/p>

連著空氣也靜默了一剎，接著，頤清便聽到吱呀的關門聲。

眼前只剩床頂天青色的紗帳，籠著窗外照進來的白月光，如煙似霧。

五

穴道在兩個時辰后自動解開了，長羲臨走時不忘給長夏的四四周周設下結界。頤清照樣出不去。

她也想安分些，奈何沒有安分的命。東海是她的半個家，夙白在水底龍宮，長羲也在海上作戰(zhàn)，她做不到安之若素。

東邊的天空已經出現異象，低壓壓的黑云迅速聚攏起來，陣陣轟雷炸開，響徹蒼穹，仿佛能把九重霄給震得掉下來。

頤清咬咬牙，跑到灶房把前陣子和長羲一起做好的兩壇子醬牛肉全搬了出來，悉數倒在結界邊上。濃郁的肉香被風往外一送，直沖外面的老鴉巢穴飄去。很快就飛來了龐大的鴉群隊伍，個個使勁啄著結界，都想進去嘗嘗醬肉的味道。

頤清躲在一旁伺機而動，等到老鴉們好不容易啄出個口子，就化作一縷煙鉆了出去。

剛到東海，便見在浩淼無垠的水面上兩軍對峙，長羲居然掐住了那個喚夙白為父君的孩子。夙白雙目決眥地猛然撲上前去，長羲抬手相擋，欲要開口解釋。

這時，無人會料到，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頤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長羲手中搶過了孩子。

她正想低頭安慰兩句懷中受了驚嚇的孩子，孩子卻扯出詭異的笑來，雙目瞬間變成妖魅的猩紅。

“他是崇縱！”長羲的聲音被狂風撕扯得破碎，頤清的瞳孔中愕然映出他無限絕望的臉。

她不知道，這禍端其實來源于她。她從長羲手上要走聚魂燈，給了夙白，帶回到東海，才讓一直藏匿在水中的崇縱的殘魂有了可趁之機，暗中借助聚魂燈修補魂魄。又窺伺孩童意念薄弱，便借他的軀體，重塑魔身。

崇縱困住頤清，肆無忌憚地打量她，幽幽道：“莘琰，竟是你么？原來你尚在人間。你我故人重逢，你又救了我一次……可惜，以后怕是沒有再相見的機會了……”

耀目的紅光劈頭乍現，頤清模糊地看見兩個身影朝自己這邊沖過來，意識卻不受控制地飄得很遠……

六

她在漫無邊際的黑暗里，想起一些事情。

那時，她是莘琰，還不叫頤清。她的原身是棵榆樹，生長在長夏溪邊。日夜吸收天地精華，成了精。

每天最期待的，是晴空萬里的午后，銀發(fā)白衫的那人定會拿著卷閑書，披了滿身和煦溫暖的日光而來，百無聊賴地翻翻手中的話本子打發(fā)時間。

她好奇，伸長了枝椏，忍不住偷看兩眼。

書里講的是傳說中白骨精和唐三藏的那段風流韻事，十分精彩纏綿，她還想繼續(xù)看，卻遲遲不見翻頁，有些著急。才驀然發(fā)現，不知不覺中他已經闔眼睡著了。

清風吹，樹葉唰唰響，溪水淙淙仿若環(huán)佩叮當，一群魚兒游得歡快。她陡然覺得歲月靜好，也不再害怕時光漫長得似乎沒有盡頭。她小心翼翼地垂下兩片葉子，擋在他的眼睛上方，遮住一抹艷陽。

后來膽子漸漸大了，便會不經意地用葉子碰碰他的衣襟，碰碰他銀白色的頭發(fā)。

等葉片挨到他的鼻尖時，他終于發(fā)話了，怒道：“你這小妖，不要太得寸進尺！”

她絲毫不懼，變成人形嘻嘻笑起來，腆著臉湊過去道：“我好喜歡你啊。”說著，掰著手指頭數起來，“一年、兩年、一千年……長羲長羲，再過一萬年我也喜歡你，一直這樣陪著你好不好？就算你趕我走，我也是要回來的……”

被譽為上天入地最是桀驁的上神難得沒有甩甩袖子，把她扇到南天門，只冷冷哼了一聲，接著看書。卻沒留意，書拿反了。

長羲以為自己裝得毫不在乎，其實漏洞百出，榆木腦袋的莘琰知道，聰明絕頂的魔君崇縱自然也能察覺一二。

所以崇縱在東海上敗給長羲時，心中還僥幸地存著絲希望。

他引來煉獄巖漿，朝長夏洶涌奔去。若長羲前去阻攔，他便可以趁機逃脫。

長羲手中揚起的伏魔锏確實在空中滯了一秒，卻還是砍下來。只是那一分神，讓崇縱余下最后一縷魂。

眨眼間，已風云變幻，定了命局。

長夏被烈火焚燒，七天七夜沒有停。后來東南西北四海水君不忍，獻出自己的大半邊海域，澆了整整一個甲子的時間，差點兒把四海的水都抽干。

穿著黃金盔甲的長羲卻站在原地，沒有反應。想著她只是棵榆木，最畏火，更何況是魔君的煉獄之火。

他那時回了長夏，一個人守著寸草不生的荒島，天地之間從未如此浩蕩。浩蕩又空曠，他喊一聲琰琰，漫山遍野都是回音。

她以前愛嘰嘰喳喳地在他耳邊說情話，長羲長羲，我喜歡你，要一直陪著你。

她說，就算你趕我走，我也是要回來的。

他便用幻術把長夏恢復了原來模樣，就坐在溪邊樹下，等她回來，心卻枯死。

長羲尚且不知，他平日里用來打發(fā)時間的那卷閑書幫了大忙。它本是天界太子用來討好寶貝夫人的什物，紙漿是從往生海的海水中煉出來的，行文的筆墨采自佛祖座下的一朵黑蓮，連三味真火也燒它不爛。后來輾轉到了他手里，莘琰極喜歡，常卷了放在袖中。

大火燒來，她肉身俱毀，精魂躲進書中，隨書一起掉入東海。

她在海底沉睡了七千年，終于醒過來，卻成了頤清。不記得莘琰，連長羲上神的大名也是從老龜口中聽來的，遙遠得如同天際星辰。

七

“阿清……”

她撐開千斤重的眼皮，長羲散亂的銀發(fā)落在臉上，有些癢，用手撓了撓，啞著聲音問：“沒事了嗎？”

“世上再無魔君?！?/p>

頤清想起模糊中看見的兩道身影，除了長羲，還有夙白。

他們兩人一同擋下崇縱致命的一擊，只是后者修為尚淺，只剩奄奄一息。

長羲把她抱過去，她從未見過夙白臉上這樣溫柔的笑：“頤清，你或許不曾留意，長夏溪中有一白尾藍身的魚，常常在你腳邊游來游去。你在岸上癡癡看著長羲，他在水中癡癡看著你。大火發(fā)生時，他正好跟在你身后，被一同卷進書中，掉進東?！?/p>

“他費盡心思，在海上算好天時，出現在你面前，卻又不敢和你太親近?！弊旖菨M是止不住的鮮血，笑意凝固在蒼白如紙的容顏上，“他知道，你終究是不屬于他的，總有一天會離開他……”

“頤清，我與你之間，說不上誰辜負誰，不過一場陰差陽錯。千百年間，緣分也走到了盡頭?！?/p>

他的身體變得透明，頤清大駭，被長羲用手掌遮住了眼睛，陷入黑暗中。

等她醒來，一片天清日晏，一切似乎和原來沒什么兩樣，卻又什么都不同了。夙白不在了，長羲受過重傷，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面上是無法掩飾的憔悴，像蒙了一層灰。

頤清明白，世間萬物，因果輪回，一切自有定數。想要得到一些東西，就該付出一些代價。

她與長羲二人，一個頂著上神的尊貴身份，一個只余下些許修為。若要舍，又有何不可？

上窮碧落下黃泉，傾盡所有，此番誓要與你共白頭。

終

三月的江南，霏霏細雨，氤氳霧氣把人間繚繞成仙境。

大道上依舊是絡繹不絕的熱鬧人群，兩旁人家雪白的新墻里伸出抽了芽的細長枝椏，上面點綴著兩三朵灼灼桃花。

“父君，你看見要等的人了嗎？”

已經長成小小少年的東海太子仰起頭問，夙白在檐下，目光透過綿綿的雨簾朝外望著。

長羲下凡前，用僅剩的力量召喚出青鳥，在茫茫大海中找到他的元神，讓他重新活了過來。

長羲說，你為救頤清而殞命，我如今替她還你一條命，才真正稱得上兩不相欠，再無瓜葛。

這般冷情冷血又溫柔妥帖的話，大概也只有長羲這人能說得出。

長羲變成凡人，連著頤清一起。從此以后，仙魔交戰(zhàn)也好，鬼神混戰(zhàn)也罷，都同他沒了干系。他這一生一世，只有一個頤清。

想來他和她，相依相伴，終于不必再錯過。

兩道熟悉的身影從眼前走過，夙白從往事中回過神來，視線尾隨而去。

一把油紙傘，傘下有兩人。

月白長衫的男子一手持著青竹傘骨，一手親密地攬著身旁的女子。傾斜了傘沿，兩人不知在悄悄說著什么打趣的事兒，有隱隱約約的笑聲摻和了雨聲，送入耳中。

越走越遠，不一會兒，就一同消失在人來人往的街頭。

“父君，你看見要等的人了嗎？”

夙白點頭，余光里，枝頭又添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