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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是動(dòng)作,不是宣言

        2015-04-29 00:00:00陳村
        文苑·感悟 2015年6期

        紅子,給你寫信。

        很想寫封情書,寫得情深意長,將自己寫得年輕一輪??上Р恍?,說不行就不行了,無可通融。

        于是,為寫不成而悲哀。因?yàn)椋耸菓?yīng)該經(jīng)常懷著愛的。無論愛到哪個(gè)層次,都是幸福。我不知這寫不成的悲哀算不算幸福。不管怎么說,悲哀似乎總比麻木要強(qiáng)。

        很想寫一封真正的情書。

        細(xì)想起來,雖說每年寫過幾百封信,這輩子要寫幾千封信,其中竟沒有一封是夠格的情書。沒有醉酒般的傾訴,沒有花錦似的語句。聽歌聽到“你像沖出朝霞的太陽,無比的新鮮,姑娘啊”時(shí),覺得歌詞也真不壞,輪到自己,卻羞于下筆。似乎在信中也有過“我愛你”一類的詞句,說完卻急急地岔開,急得像躲避一個(gè)陷阱。連自己也覺得奇怪,分明是想投井的,又何以有那樣的氣短。一個(gè)連愛都不徹底的人,不光是沒有出息了。

        更沒有出息的是居然還有悲哀。哀大莫過于心死,莫折騰人于心之死與不死之間。于是覺到了做人的不易,也覺到愛的不純粹。悲哀者,其實(shí)是累贅。即便哀到刻骨銘心,依舊還是“沒出息”三字。

        愛是動(dòng)作,不是宣言。無可動(dòng)作之時(shí),唯有心的沉思默想。濾去了宣言與動(dòng)作的蠱惑,相念是索然無辜的,以蠶食自己。

        我想,就像寫不出一篇真正“虛”的小說,我也寫不出一封真正的情書。我過于怕說蠢話。不愿一份一份地蠢,于是就整個(gè)地蠢了過去。人不總是拿自己有辦法的。曾羨慕那些令我生厭的小子,他們輕松快活,無負(fù)重感。他們沒有老盯著自我的那只眼睛。

        做人做到氣喘吁吁時(shí),便格外想念愛。似乎愛真是港灣,真是綠地,真是伊甸園。當(dāng)在伊甸園中發(fā)現(xiàn)了蛇,心中便哀痛起來。草地并非那么翠綠,港灣也有風(fēng)波。而錨泊在心中的愛,便無家可歸了。

        終于,學(xué)著在紙上畫點(diǎn)什么。似想畫出一個(gè)夢。只有這時(shí),才悟到茨威格《一個(gè)陌生女人的來信》原來也是夢,連同卡門與愛絲美拉達(dá),統(tǒng)統(tǒng)只生活在紙上。

        然而,唯有生活才叫人如此悲哀。

        愛與悲哀只來自活人。

        將親密、熱烈、曖昧、前途、歸宿全交出去,只留下悲哀,留下沉思默想,留下無可丟失的沒出息。

        沒能將你丟失,是我的不幸與大幸。

        你看見了,我依舊沒能寫成情書。既然這不是情書,那它就什么都不是。

        我想,這輩子真得好好寫封漂亮的情書。否則生活缺一大塊,怎么都不像生活過的樣子。人不能總顯得那么聰明,我自作聰明地寫過幾百萬字,寫得蠢笨起來。我想,哪怕是對牛談情,哪怕織成的是一個(gè)美麗的謊言。

        讀書讀到過列夫·托樂斯泰的晚年出走,他不是出自愛,因此為他悲哀。他為自己掙得一個(gè)自由的死。他值了。

        你還小,你還有許多不必自作聰明的機(jī)會(huì),你不必出走。你不應(yīng)該將自己認(rèn)真地賣了。你得有出息。

        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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