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北方的秋天即將過去。天氣一夜轉(zhuǎn)涼，隨時刮起的大風(fēng)把北京街頭行人吹得睜不開眼。而南方城市廣州卻還是炎夏的時節(jié)，日光猛烈，路人的額頭上不停地滲出汗來。 時代美術(shù)館正在舉行一場名為“極地光影”的電影放映活動。這是國內(nèi)第一次以“北方極地”的地理概念和人文背景舉行的放映項目，展示17部以北極為背景最新創(chuàng)作的短片，它們分別來自瑞典、芬蘭、挪威、丹麥和俄羅斯五國，是北極地區(qū)影響最大的電影節(jié)特羅姆瑟國際電影節(jié)本年度的參賽片。作為對北方故事的中國回應(yīng)，活動還放映了四部中國導(dǎo)演的作品。 獨立電影人、這一項目的策展人李姍姍原想把這個影展名為“夏日寒流”。這個名字源于小時候她在南方城市看電影的經(jīng)歷。那是一個炎熱的夏日，電影院里正在上映好萊塢大片《垂直極限》。這個關(guān)于雪地救援的故事，發(fā)生在茫茫的冰原之上。李姍姍清晰地記得，走出電影院的那一刻，明明頭上頂著烈日，她卻只覺得一陣寒冷?！叭缤娜盏囊还珊鳌?，她突然意識到，原來電影院是一個這樣奇妙的空間，“能讓你走進和現(xiàn)實完全不同的另一個世界”。 “這個影展就想給觀眾們這樣的體驗：在電影放映的短短90分鐘里，你完全置身于和現(xiàn)實生活無關(guān)的另一個空間，放映廳的外面明明是夏日，你卻感受著寒流的來襲?！睂願檴櫠?，這也正是電影的魅力所在。 從特羅姆瑟出發(fā) “北緯60度以北的地球表面聚合著北半球人跡罕至的廣袤土地，常年不化的積雪凍土和世世代代生活在這里的原住民：薩米人、涅涅茨人、鄂溫克人……這里遠離世界金融股票中心，卻又是全球地理政治的敏感地區(qū)；無論是地球溫室效應(yīng)對北極冰層的威脅，還是全球化戰(zhàn)略在疆域爭端的沖突，關(guān)于北極的討論是牽動地球共同未來的熱點話題?！?“極地光影”項目的另一策展人、藝術(shù)評論家王凱梅在致辭中這樣解釋之所以選擇“極地”作為項目核心主題的原因?！皣揽岬纳姝h(huán)境塑造著北方人特殊的心理性格，沉默寡語、幽默尖刻是北方人的獨特表達。當代社會里的各種矛盾即使在極地邊疆也無可逃避，中年人的婚姻危機，青年人的好奇反叛，傳統(tǒng)文化如何發(fā)展？歷史恩怨如何化解？這些復(fù)雜的背景，讓這片冰封的土地不停息地涌動著令人著迷的畫面，和冰層下豐富的地理資源一樣是生活在這里的藝術(shù)家們創(chuàng)作靈感的來源。” 因此，這些記錄著北方故事的電影或短片，用來解讀北方和北方人再合適不過。在李姍姍看來，無論是中國的北方，抑或是具有更廣地域意義上的北方，實際上都是存在共性的。這種共性不僅僅是極寒氣候下嚴酷的生存環(huán)境，更是塑造北方人集體個性的原因。 影展主辦方希望讓更多人對“北方”這個詞有進一步的深刻了解，于是，“極地光影”在中國多個城市巡回舉辦，從北一路往南，從盛夏一路走到冬。而這個來自北方的故事，其實應(yīng)該從位于挪威北部的海港城市特羅姆瑟開始說起—影展是聯(lián)合特羅姆瑟國際電影節(jié)共同舉辦的，展映的片子大多數(shù)都是選自這個電影節(jié)的特殊放映單元“來自北方的故事”。 特羅姆瑟是一個位于挪威北部的海港城市，沒有火車站，進出只能靠飛機。雖然是北極圈里最大的城市，實際上卻是個小城，常住人口只有七萬。城中有許多老式木屋，彩色涂鴉墻遍布小巷，藍色的海港上還停泊著白色的帆船。這里是去往北極的必經(jīng)之路，對于旅行愛好者和科學(xué)考察隊伍而言，特羅姆瑟是必須停泊的驛站。除此之外，這個小城吸引人們前來的另一個原因，還有特羅姆瑟國際電影節(jié)。 受挪威大使館的邀請，身為獨立制片人的李姍姍參加了這個北極地區(qū)影響最大的電影節(jié)。到達特羅姆瑟的時候是一月，在當?shù)?，北極的太陽已經(jīng)在地平線下消失了兩個月，北方漫長的冬天特有的極夜現(xiàn)象正在進入尾聲。在李姍姍的想象中，一天只有三個小時日光的小城里，大概不會有多少人來看電影吧。但實際上看到的狀況超乎她的想象。本屆電影節(jié)期間有六萬人次入場觀看，除去少數(shù)外地來的影迷，前來觀影的幾乎都是本地人?！皩τ诋?shù)厝藖碚f，特羅姆瑟電影節(jié)是一個非常盛大的節(jié)日。當?shù)匕滋煲埠芎诎?，大家沒什么事可干，就都來看電影了，電影節(jié)期間場場放映都是爆滿。整個城市都因為這個電影節(jié)而變得非常有活力?！?電影節(jié)里，一個特殊的放映單元“來自北方的故事”讓李姍姍大開眼界。這個單元專門放映出自極地地區(qū)的短片和紀錄片，“讓我非常意外的是，雖然只是短片，但是拍攝技術(shù)很成熟，制作也很精良?！逼渲?，幾部關(guān)于薩米族人的短片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薩米人是北歐的原住民，他們居住的領(lǐng)域覆蓋斯堪的納維亞半島北部的大部分地區(qū)。早在大約一萬年以前，北冰洋沿岸的大片陸地上就出現(xiàn)了他們的身影。 傳統(tǒng)的薩米人從事畜牧、狩獵、捕魚、農(nóng)耕，而馴養(yǎng)馴鹿，則是他們最重要的生活方式。他們用馴鹿的皮和角制作工藝品，以馴鹿肉為食，逐漸形成了獨特的“馴鹿文化”。今天，生活在瑞典、挪威、芬蘭、俄羅斯的薩米人基本都已經(jīng)融進了現(xiàn)代社會的生活，但依舊很大程度地保持著自己的語言和文化。新一代的薩米藝術(shù)家，也在逐漸地通過音樂、電影來表達在這種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交織中對自己身份來源的思考，以及對歷史遺留傷疤的反思。 李姍姍突然想起中國導(dǎo)演顧桃的一部電影《犴達罕》。影片中以養(yǎng)馴鹿為生的鄂溫克獵人，與這群薩米族人的生活極為相似?！坝捌械臉O致的地理風(fēng)貌，人們的生活方式，以及幽默感讓我覺得很遙遠陌生，可從其中某個鏡頭，某段情節(jié)又總能讓我閃回許多看過的中國影片給我留下的印象?！庇谑牵龥Q定把這些短片帶回中國，再輔以與之擁有相似情感的中國影片，融合成項目“極地光影”。 伸向更遠處的“荒” 在李姍姍眼里，老朋友耿軍是個有趣的人，“東北老爺們，能侃，聊天時經(jīng)常有些冷幽默。表面上看是個嘻嘻哈哈的人，嘴上不說而已。一個獨立電影導(dǎo)演，能在這一行堅持那么久，其實很不容易?！?“獨立電影人是很有安全感的。存折剩下兩百塊，腦子里想的也不是下一頓吃什么，而是自己的下個計劃拍什么。”李姍姍很羨慕耿軍無憂無慮的生活狀態(tài)，也很佩服?！八幌癞斚碌哪贻p人，老想著房貸，一天要掰著手指數(shù)掙了多少錢，掙不夠這個數(shù)就還不起貸款，買不起孩子的奶粉和尿片。每天都在和物質(zhì)做斗爭?！?剛認識耿軍的時候，李姍姍就已經(jīng)看過他拍攝的電影，非常喜歡。“雖然不是電影專業(yè)出身的，但他的電影很不一樣，不是時下四平八穩(wěn)的那種路線?！睂嶋H上，中專畢業(yè)后，他做過很多職業(yè)—速凍餃子推銷員、賓館客房服務(wù)生、臺球廳老板、雜志社編輯，還有廣告業(yè)務(wù)員。 后來，懷著電影夢的耿軍成了獨立導(dǎo)演。在獨立電影圈摸爬滾打十年后，他的作品《錘子鐮刀都休息》拿下了51屆臺灣金馬獎最佳創(chuàng)作短片獎項。這部以北方為背景的作品，是在耿軍的老家鶴崗拍的—實際上，他拍的六部電影里，四部都發(fā)生在鶴崗。 電影里，破落凋敝的平房，光禿禿的樹枝，運煤的火車孤零零地駛過一片白茫茫的雪地?！澳莾旱亩焯貏e上鏡—其他季節(jié)，鶴崗和別的城市沒多大的區(qū)別。到了冬天，在鶴崗，雪把街上的垃圾都蓋住了，顯得干凈，在畫面里特別好看?！?耿軍老家的房子也成了電影里的場景—鶴崗位于黑龍江的東北角，距離俄羅斯不遠，煤炭資源豐富。私營礦主出現(xiàn)后，因為很多地方開采無度，耿軍家那一片平房區(qū)也成了塌陷區(qū)?！耙郧澳莻€區(qū)挺繁華的，人很多，彼此也親近，天天串門，方圓幾里地的人都認識。變成塌陷區(qū)之后，老房子、地表都開裂了，很多鄰居搬走了，那塊幾乎成了廢區(qū)?！?沒人住的屋子日漸破落，親戚朋友因為住得分散見面也越來越少，耿軍家也開始琢磨著搬遷的事情。這種荒廢的氣氛，讓回到老家的耿軍有些傷感，夾生感也越發(fā)明顯。雖然在北京生活了十八九年的時間，但他從心理上一直覺得自己是外地人?！皼]想到，回到鶴崗，我還是個外地人?！?耿軍決定拍一部以“荒”為核心的片子，記錄這片凍土下最后的荒涼?！熬团幕膹U，不僅僅是環(huán)境的荒廢、年華的荒廢，還有人際關(guān)系的荒廢?！彼伊艘惠v金杯，往里塞進去一個十人劇組和一堆道具，拍了16天，有了這部《錘子鐮刀都休息》。 故事情節(jié)有些荒誕：兩個因窮困潦倒企圖搶劫的人遇到另一個做壞事的人，準備團結(jié)起來一起劫人錢財，但由于軟弱他們沒有成功，最終被人用自己的作案工具錘子敲暈、倒在了經(jīng)?！白靼浮钡穆飞?。金馬獎頒獎詞評價，“悲涼之中透露出一股特別的幽默感”。 電影里頭，壞人們都不太聰明，其實也并不太壞，只是有點歪腦筋，更多的是面對生活的茫然和懦弱。而片名里的“錘子”說的是工業(yè)，“鐮刀”說的是農(nóng)業(yè)。耿軍家住的平民區(qū)，正是鶴崗小城工農(nóng)業(yè)的臨界點。重工業(yè)不景氣，工人下崗，錘子被閑置；土地被征收，機械化生產(chǎn)盛行，農(nóng)民沒活干，鐮刀又被閑置了?！肮と撕娃r(nóng)民這兩種職業(yè)其實是互換的，下崗的工人去當農(nóng)民，沒地的農(nóng)民去當工人”，電影里把現(xiàn)實演了一遍，“當錘子和鐮刀這兩樣勞動工具同時被閑置，它們到底是拿來防身呢，還是變成兇器呢？這是個問題?！?電影拍好了，看過的朋友們都替他頭疼：“你這片子太東北了！”環(huán)境是東北的，氛圍是東北的，還有東北人獨有的冷幽默，讓這部片子散發(fā)著濃濃的東北腔調(diào)。但耿軍又把東北的這份“荒”延伸了開去。在耿軍看來，“荒”是中國北方的一個特征，卻又不僅僅局限于北方?！艾F(xiàn)代化的進程把人都弄到樓房里去了，以前的土地變出了各種可能性，壯年到大城市打工了，留下很多老人和留守兒童。南方的很多小地方，也有這種荒廢感?！?他用“荒涼、荒誕、荒廢、荒唐”來形容自己的這部片子，“荒是一個很大的局面”。耿軍說自己二十歲那年離開家鄉(xiāng)的時候，正是窮玩、迷茫、無所適從的狀態(tài)。到了現(xiàn)在，窮玩的年紀已經(jīng)過去，但迷茫感卻還在，轉(zhuǎn)化為另一種形式下的迷?！镔|(zhì)時代下的迷茫和無所適從?！澳昙o大了，所處的人生格局發(fā)生巨變，人家有車你沒有，人家住樓你住平房，在這種環(huán)境變化的進程里，大家其實還是挺茫然的?！痹诠④娍磥?，片子里的“壞人”們面對著荒廢的生活一籌莫展、無能為力，而現(xiàn)實生活里，“無論南方還是北方，無論小地方還是大城市，環(huán)境哪怕有差別，但迷茫和操心的事，其實都一樣?！?他拍出了自己心里的“荒”，拍出了自己眼中的北方人。 掌紋里的北冰洋 “極地光影”項目期間，耿軍也坐在觀眾席里看，看其他導(dǎo)演拍的北方，他覺得很有意思，“明明都是在拍北方，但每個導(dǎo)演眼里的北方都不一樣?！?邢建的北方（《冬》），是如同水墨一般入畫的老人和雪山；瑪利亞·羅伊特的北方（《浮冰》），是結(jié)冰的湖面上跑過的青春期女孩；阿爾和斯圖拉的北方（《冰之手形》），是從海豹捕獵者掌紋間伸向北冰洋的冰川和裂縫…… “看每個北方的故事，就像跟著導(dǎo)演到了他所在的北方，生活了一個多小時，感受那里的北方人為什么喜悅為什么憂愁?！敝劣谶@些“北方”的相似之處，耿軍覺得，大概是“片子里的寒冷感、人物在寒冷環(huán)境下的情緒”?！耙f到北方和北方人的共性，大概是孤獨吧。但你說哪兒的人不孤獨？只是孤獨這個主題，在寒冷的極地這種地域環(huán)境下，會被強化、放大?！?同樣地，來自挪威的導(dǎo)演斯圖拉？？皮爾斯科格在看過中國影片《冬》后，也和耿軍一樣，有相似的感受。電影里那種若有似無的詩意讓他沉醉而又陌生，“但寂寞、孤獨的氛圍是非常熟悉的?！?這是斯圖拉第一次來到中國。廣州這個南方城市的一切日常場景都讓他感到新奇。挪威天氣很冷，當?shù)厝舜蠖鄶?shù)時間都呆在室內(nèi)，而到了中國，“街道很寬，建筑物很高大，街上很多人在吃燒烤，小孩子在到處跑，還有很多老人在跳廣場舞！” 他是帶著和哥哥一起執(zhí)導(dǎo)的作品 《冰之手形》來的。這部作品中的主角，是六位年邁的老人，他們曾經(jīng)是海豹捕獵者，隨著捕獵船顛簸一路到格陵蘭島的西北海岸去捕獵海豹，用以謀生。 斯圖拉在挪威西部的一個小村落里出生長大，村子很小，一共只有九百多個村民，彼此都互相認識。這個村子里曾經(jīng)居住著許多海豹捕獵者，其中就有斯圖拉的叔叔和鄰居。 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在挪威大約有幾百人在從事捕海豹的行當。年幼時的斯圖拉將這群人視作冒險家，“因為他們能到大家都沒有去過的遠方‘探險’，回來的時候，他們會受到熱烈的歡迎，就像凱旋的英雄、勇士一般。” 而斯圖拉的叔叔是在15歲那年開始成為海豹捕獵者的。海豹捕獵的旅程遠遠不像年幼的斯圖拉想象中那樣充滿奇幻色彩，去往格陵蘭島海岸的旅程長達兩千公里，危險一路跟隨者這群捕獵者—海風(fēng)刺骨凜冽，海浪足足有十米高，那時候的捕獵船很小，很多船只航行到中途就被風(fēng)浪擊毀。 在這樣艱苦的旅途中喪生的船員數(shù)以百計，但依然有無數(shù)年輕人前赴后繼地成為海豹捕獵者。之所以選擇這項危險的工作，是為了維持生計。他們出售捕獵得來的海豹皮、海豹肉和脂肪來賺錢。如果一切順利，他們不僅能平安歸來，還能賺到比在家工作多一倍的工資。 海豹捕獵業(yè)的全盛時期，是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晚期。在那個時代，隆冬的幾個月間，他們甚至可以捕捉到四十萬只的海豹，大約有八十艘船只從挪威開出，去完成海豹的捕獵之旅。到了七十年代，隨著歐洲媒體對海豹捕獵業(yè)的曝光，抗議的聲音越來越多，也出現(xiàn)了針對這一行業(yè)的游行示威活動。 反對海豹捕獵的活動非常有效，歐盟禁止了海豹皮的進口，這個行業(yè)也日漸沒落?！叭缃裨谂餐?，你很難見到海豹捕獵船了，這個冬天，只有一艘船只從挪威開出去捕獵海豹，他們只抓到兩千只海豹，掙不到什么錢了?！焙１东C業(yè)后繼無人，而如今還健在的老一輩海豹捕獵者也寥寥無幾。斯圖拉決定用自己的方式，講一講他們的故事。 斯圖拉做了兩樣從未做過的嘗試。一是在冰天雪地里拍攝，從直升機上航拍浮冰；二是把鏡頭對準了這些老人的掌紋。 在進入電影行業(yè)之前，斯圖拉曾做過記者。在一次采訪中，一位上了年紀的婦女跟他講述了自己雙手的故事。她有一雙很有力的大手，而這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讓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后來一個朋友的話讓她豁然開朗，“這雙大手是你勞作一輩子的最佳證明，你應(yīng)該為此感到驕傲。” 這個故事給斯圖拉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想起了海豹捕獵者的手，“這些海豹捕獵者會患上一種叫做海豹手指的病，這是一種感染性的疾病。如果手指上有傷口，捕獵時海豹的血液進入傷口，就會發(fā)生感染，嚴重會導(dǎo)致截肢?！蹦呐滦疫\地躲過這一劫，他們的手也免不了有些變形，上面?zhèn)劾劾邸?于是，這些彎曲粗壯的手指和溝壑分明的掌紋，出現(xiàn)在了斯圖拉的紀錄片《冰之手形》中。在鏡頭的大特寫下，“老人手掌上丑陋的紋路似乎演變出了一種不一樣的美，你可以通過這些掌紋來讀懂過去的故事，就像閱讀詩句一樣”，斯圖拉說。 “當聽說我要把他們的掌紋和航拍的冰天雪地做一個對照時，每個被訪的老人都覺得我的想法很荒謬?！奔o錄片《冰之手形》里沒有過多的語言，僅僅是通過老人的講述，和鏡頭無聲的展示，將生活和勞作在老人手上留下的種種痕跡，與北冰洋的自然風(fēng)光交替變換?？吹脚臄z出來的成片后，老人們恍然大悟，“他們突然意識到這兩者之間確實存在著某種特殊的關(guān)聯(lián)，這讓他們驚喜，也讓他們重新對自己的職業(yè)感到驕傲”。 斯圖拉沒有想到自己拍攝的紀錄片會有這樣的效果，“小時候我認為他們是冒險家，現(xiàn)在我仍然覺得他們是英雄—他們冒著如此大的風(fēng)險，去完成一趟又一趟危險的旅程，是為了讓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為了給我這一輩的年輕人創(chuàng)造更好的人生起點?！彼箞D拉說，這就是他關(guān)于北方的故事。 開放的北方 來看影展的人比李姍姍想象中要多。除了一群獨立電影的忠實影迷外，還加入了新的觀眾：一些曾經(jīng)去過、或者想要去北極旅行的人。“他們對于北極有興趣，有憧憬，想要更深入地接觸當?shù)厝说纳??！崩願檴櫿J為，能讓這群新的觀眾走進放映廳，雖并非項目的本意，卻也算是意外的收獲。 “北極圈對很多人來說是個神秘的地方。人們對這個地方的了解，都來自很表面的東西，比如旅游，比如當?shù)氐氖汀①Y源的新聞報道，但對于當?shù)氐奈幕瑢嶋H上大家都是不了解的?！崩願檴櫿J為，通過電影這種藝術(shù)形式，可以更深入地了解這個地方、這個民族的風(fēng)土民情，進而了解到他們的生活狀態(tài)。“很多人也說，北極也是世界的未來。如果可以通過這個影展來讓大家了解北極在發(fā)展的過程中不為人知的另一面，我覺得對未來、對世界也會有一定的意義?！?影片放映分為四個單元：“季節(jié)變換”“奇異北方”“北方人”和“薩米聲音”。入選“中國單元”的每部影片，實際上都是和影片放映的四個單元相呼應(yīng)的—“季節(jié)變換”單元都是些比較實驗的短片，與之對應(yīng)的是在表達手法上也同樣先鋒的中國電影《冬》；“奇異北方”單元選取的都是比較奇特的、跨越邊界的短片，《圖騰》一片講述的就是一對情感內(nèi)斂的夫婦，在平凡生活中共處時的敏感和脆弱。這部片子里，無論是氛圍還是場景、對話，都透出一種“冷”，這與中國導(dǎo)演耿軍的《錘子鐮刀都休息》有異曲同工之妙，這部作品里也有一種荒涼而奇特的氛圍；“北方人”單元講述的是當?shù)厝说那楦校瑢?dǎo)演周洪波的《冬蟬》也是一部講述情感的劇情片；而在講述薩米人生活場景的“薩米聲音”單元，就對應(yīng)挑選了導(dǎo)演顧桃的《犴達罕》…… 之所以要把中國的北方電影也加入進來，李姍姍是想讓觀眾在看似兩極實則互補的兩者的碰撞中，更容易通過中國電影來了解國外電影中關(guān)于“北方”的共通情感。出生在內(nèi)蒙古的李姍姍，七歲時便跟著父母來到南方，在南方城市生活了十多年后，畢業(yè)后又回到北方，成了“北漂”。然而，雖然親身感受過南北方文化差異，又已經(jīng)在北京生活多年，但第一次在電影節(jié)上看到那些北方故事，依然會覺得很驚訝，“這不是我理解的北方”。 “我們常規(guī)理解的北方人，個性爽直，愛熱鬧。但看了電影才知道，在游牧民族生活的更北的北方，人煙稀少，很多時候得走上幾十公里，才能見著一個活人。所以原住民們只有喝高了的時候才會興奮，平時不太說話，很安靜，喜歡通過唱歌、寫詩、畫畫來表達，他們的藝術(shù)氣質(zhì)是天生的。極寒的氣候，致使他們不得不長時間呆在室內(nèi)，所以他們?nèi)粘５臓顟B(tài)是忍耐，內(nèi)斂。” 李姍姍提起了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極地光影”上海站的、“薩米聲音”單元影片《燃燒的太陽》的導(dǎo)演Elle Marja Eira。影展之前，李姍姍給她發(fā)去郵件，邀請她來中國參加活動，彼時她和家人正在給幼小的馴鹿做標記，然后把它們放回森林，待長大之后再進行圍獵—這就是傳統(tǒng)的薩米馴鹿人的生活。兩個禮拜后，她結(jié)束自己在森林里放馴鹿的工作，來到上海這個全球最繁華最發(fā)達的國際化大都市。參加完影展，她又回到森林里，繼續(xù)自己和馴鹿為伴的生活?！澳隳芟胂髥?？生活在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因為這個機緣巧合能相遇，對我們和他們來說，都是一個非常新奇、有趣的體驗?！?這是李姍姍眼中 “開放的北方”—不再是僅僅存在于人們腦海里那個死板的北方印象，而是生動的、活靈活現(xiàn)的、不一樣的北方。這種“開放”同樣地讓來自中國以外地區(qū)的導(dǎo)演感到新奇。當看到顧桃的《犴達罕》后，Eira興奮不已，最后甚至感動地?zé)釡I盈眶。片中描述的鄂溫克獵人的生活狀態(tài)，讓Eira想起了她的父母。對于已經(jīng)開始使用摩托車、直升機等更高科技的方式來趕馴鹿的薩米人而言，鄂溫克獵人的方式無疑更加原始，更加接近Eira父輩的生活狀態(tài)。 “薩米人并不知道，實際上在地球的另一端，有一群鄂溫克人，和他們過著相似的生活，用一樣的方式生活。有趣的是，電影讓他們相遇了。”李姍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