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是一個平常的日子，天既不晴也不陰，沒有風(fēng)，幾朵云懶洋洋地懸浮在淺灰色的天空上。喻瑾懶洋洋坐在辦公桌邊，托著腮，看窗外的風(fēng)景發(fā)呆，百無聊賴。

派出所內(nèi)很安靜，絕大多數(shù)同事都出了外勤。為了拉動旅游經(jīng)濟，宣傳城市形象，T縣正在舉辦一個風(fēng)俗文化節(jié)，今天是開幕式，有數(shù)萬群眾參加，并包括省里來的大領(lǐng)導(dǎo)。

全縣的干警傾巢出動，去現(xiàn)場和道路沿線維持秩序，下關(guān)路派出所的人也逃不掉，只剩下喻瑾和另一位快退休的老警察看家。

喻瑾被留在所內(nèi)，一方面因為她日常是干文書的，極少外出執(zhí)行任務(wù);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正在接受內(nèi)部調(diào)查。這會兒她心里很郁悶，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適合干警察，也許該另找一份有前途的工作。

忽然之間，電話鈴敲碎了寂靜。喻瑾剛拿起話筒，里面就傳出焦急的問話：“是下關(guān)路派出所？”

“是，請問你有什么事？”

“我在貴州路西頭，看見一個五六歲的單身小女孩，沒大人跟著，可能是走失了。你們能不能過來看一下？”

“你問過她的情況嗎，家住哪里，父母叫什么名字？”

“問了，她不說，光一個勁哭。我有急事，趕著走，請你們來處理吧?！?/p>

“好的，具體地址是——”

“貴州路129號?！?/p>

“嗯，我們馬上派人過去，麻煩你先照看著?！?/p>

喻瑾放下電話，心頭閃過一絲疑惑，通常人們報警都會選擇110，為什么這個人打到派出所來？而且一般人應(yīng)該不知道派出所的值班電話。

此時的她并沒預(yù)料到后面將要發(fā)生的一系列驚心動魄的事件，沒怎么多想，直接走出值班室。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警官坐在大廳接待處，埋頭于電腦，“牛叔，貴州路有一個迷路小孩子，我去看一下?！?/p>

“好，好?！崩吓o意識地應(yīng)聲，頭也不抬，雙眼緊盯著電腦屏幕。

喻瑾不用猜也知道，那是在看股票行情。最近老牛在股市上賠掉好幾十萬，所有家底全套在里面，而且還要供養(yǎng)在英國讀書的兒子，經(jīng)濟十分吃緊。

老牛經(jīng)常在上班時偷偷炒股，或者與兒子QQ聊天，所里的領(lǐng)導(dǎo)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不大好意思管。因為他的老婆前不久意外身故，老頭子受到沉重打擊，一直萎靡不振。

2

貴州路是一條僻靜的小路，早先兩邊是各種工廠，后來房地產(chǎn)興旺，城市重新規(guī)劃，廠子大部分搬遷到郊區(qū)。由于土地的所有權(quán)存在爭議，所以暫時沒作拍賣，一大塊空地閑置著。這地方十分荒涼，平時少有人經(jīng)過。

129號在最西頭，兩米高的水泥圍墻包圍著一幢幾乎沒有窗戶的二層樓房，大門口掛有木招牌，陳舊但字跡仍清晰可辨：T縣蔬菜公司冷藏庫。

附近一個人影不見，沒有小女孩，也沒有報警的人，街道上清冷蕭瑟，早春的余寒尚有些料峭。斜對面是廢棄的木材加工廠，廠房只剩下斷垣殘壁，院子里堆滿了亂七八糟的石頭、金屬渣和板材碎片——它們都是一場劇烈爆炸的產(chǎn)物。一只通體黑色的野貓蹲在小山般的垃圾堆上，瞳仁幽幽閃著光。

沒來由，喻瑾的脊背竄過一絲寒意，她當然記得，近一年前在這里發(fā)生過的事件。那個案子曾轟動一時，上了省電視臺。甚至可以說，對她的人生軌跡也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

不過，眼下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喻瑾摘下手套，從衣袋中掏出手機，想與報警人取得聯(lián)系。她是個細心的姑娘，出門之前曾存儲了那個打來的號碼。不料撥出后，耳機中不停地響著滴滴忙音，顯示對方正在通話中。

沒辦法，她只好先掛斷，去四下里轉(zhuǎn)一轉(zhuǎn)。

走進冷藏庫大門，打眼便瞧見一輛龐大的貨柜車，非常長，大約20米，橫亙在不大的院子中。另外還有兩輛小車、一輛自行車停在旁邊。

奇怪，這個冷庫早已經(jīng)關(guān)閉，難道還有車來拉貨？

喻瑾走近貨柜車，駕駛室空空如也，沒有司機。她繞過車頭，來到冷庫的入口，鐵門緊閉著，用力推一推，紋絲不動。

“你也是來參加節(jié)目的？”

一個突兀的聲音響起，喻瑾回頭，貨柜車尾部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個女人。她第一反應(yīng)這是報警人，但隨后想起，電話中的聲音比較中性化，雌雄莫辨，而剛才的問話聲沙啞性感，明顯不一樣。

那個穿長靴皮短裙的女人走了過來，她大約二十七八歲，或許還要更老、更年輕一些，因為臉上那濃重的眼影和厚厚的白粉掩蓋住真實年齡。她舉手投足間頗具風(fēng)情——不是自然流露，而是帶著幾許表演和造作。但不管怎么說，這是一位相當漂亮的女人。

“我是一個演員。我叫辛可穎?！迸四们蛔鲃莸刈晕医榻B，名字仿佛港臺三流小明星，網(wǎng)絡(luò)言情小說的女主角。

喻瑾問：“看沒看見一個五六歲小女孩，剛才是你報警嗎？”

“報警？”辛可穎睜大眼睛，裝出一副自以為很可愛很天真的表情，“不是我。什么小女孩？不知道呀?！?/p>

喻瑾有點兒厭煩。她的父親曾是T縣赫赫有名的刑警隊長，母親也是轉(zhuǎn)業(yè)軍人，家風(fēng)可想而知。她最受不了搔首弄姿、矯揉造作的樣子。當然，也許還有一個不愿意承認的隱藏原因，對方的胸比她大，腿比她長。

“這兒只有你一個，沒別人？”

喻瑾隨口問道，已經(jīng)轉(zhuǎn)身準備離開，大概那個報警電話是惡作劇。然而，辛可穎的回答令她停住了腳步。

“參加節(jié)目的其他人都到了，就差你了。”

喻瑾沒聽懂：“什么節(jié)目？”

“幸存者游戲，就是每周五電視上演的那個。妹子，你裝得挺像，這身警服蠻像回事兒，平時常玩角色扮演吧。”辛可穎上下打量喻瑾，吃吃笑了起來。

《幸存者》是省衛(wèi)視的一檔真人秀娛樂節(jié)目，共七名選手參加，通過各種競賽項目，每次淘汰掉一人，直到最后，勝利者可以獲取高額獎金。整個過程錄制下來，周末在電視臺播出。喻瑾看過這個節(jié)目，挺喜歡的，聽辛可穎的意思，是把自己當成參賽選手了。

“我是下關(guān)路派出所的警察，”喻瑾出示警官證，同時禁不住好奇心，問道，“新一期幸存者在這里拍攝？”

辛可穎掃了一眼警官證，稍有些吃驚：“啊，是的……你要找人是吧，我剛到七八分鐘，不大清楚。你再問一下早來的人。”

她帶領(lǐng)喻瑾往貨柜車尾部走，那里車后門半開著，好幾個男男女女在車廂中，聊天的聊天，玩手機的玩手機。

喻瑾趴在門口問：“喂，剛才有人報警，說貴州路129號附近有一個五六歲小女孩迷路，你們知道么？”

車廂內(nèi)眾人抬起頭，視線一齊射向門口。過了片刻，一個蘑菇頭年輕女生回答說：“沒見著，我來的最早，在車里大半小時了?！?/p>

坐在她旁邊的人也緊跟著否認：“不知道?！彼且晃淮笈肿?，靠在轉(zhuǎn)椅上攤成一大堆，足有二百多斤。

喻瑾心中一動，這個人好眼熟……

這時候，她看清楚了貨柜車內(nèi)部的情形，亂七八糟的，到處扯著電線和數(shù)據(jù)線，擺放有兩張桌子，一把升降轉(zhuǎn)椅幾張塑料凳，一臺懸掛在架子上的監(jiān)視器，和一個攝像機三腳架。另外，還有一個門半敞的鐵皮柜，里面放著些宣傳畫冊之類的東西。

車廂中共有六個人。

看架勢，倒真有點兒像影視拍攝的現(xiàn)場。

一個戴黑框眼鏡、文質(zhì)彬彬的青年站起身，走向門口。“我是一刻鐘前到的，整條馬路上不見人——哦，不對，有一輛出租車從冷庫的院子開出來，經(jīng)過我身邊……”

“是我打的車。”一個站在車廂中部的老頭兒應(yīng)答道。

只剩下最后一個人沒吭聲，他坐在貨柜最深處，車廂很長，他的身影藏在陰影中，模模糊糊。估計他也是不知情吧。

貴州路離派出所不算遠，喻瑾從接電話到抵達最多花了半小時，也就是說，在這段時間內(nèi)，貨柜車中的六個人陸續(xù)從外面進入129號冷藏庫，如果附近有迷路小女孩和報警者的話，他們理應(yīng)當看見。

喻瑾感到莫名其妙，她再次從警服口袋里摸出手機，撥打那個報警號碼。然而依然是忙音，無法接通。那家伙還在與別人通話？喻瑾狐疑起來，或者說，他設(shè)置了白名單，有意拒接自己的電話……

“要不你上車來看看？”戴眼鏡的青年熱情邀請，彎下腰擺出要幫一把的姿勢。

喻瑾猶豫一下，自己攀住車廂門爬上車，沒理會對方伸出的手。旁邊的蘑菇頭女生嘴角略歪，露出嘲弄。

車廂頂安裝著一盞昏黃的白熾燈，上車后，里面的各種景物清晰起來。喻瑾又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就是那個自稱打出租車的老頭兒。他尖嘴猴腮，禿頂锃亮，滿臉油滑之氣。喻瑾敢說，絕對見過這家伙，只是一時想不起來。

事情還沒完，當她的目光繼續(xù)投向車廂盡頭時，頓時嚇一跳。那是個消瘦中年人，穿風(fēng)衣，沉穩(wěn)中帶有幾分威嚴，竟然也似曾相識。

與此同時，大腦中仿佛激發(fā)了連鎖反應(yīng)，某個記憶被喚醒。喻瑾突然意識到，其實蘑菇頭女生和女演員辛可穎也給人以一種熟悉的感覺。

這可真是活見鬼，如果偶爾碰見一個還好說，同時遇上五六個見過卻又記不清楚的人，實在是太詭異了。

六個人姿態(tài)各異，或坐或立，一齊注視著被圍在當中的年輕女警察。

喻瑾惶惑不已，心中產(chǎn)生不真實的荒誕感，甚至隱約冒出不祥的恐懼。

“警察小姐，你要找誰？”眼鏡男嬉皮笑臉地問。他一直跟隨在喻瑾的身邊，顯然是想跟制服美女套近乎。

然而在喻瑾眼中，這家伙的笑容分外詭異，底下隱藏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她努力定了定神，提高聲音說道：“我是下關(guān)路派出所的，剛才接到電話，說這地方有一個小女孩迷路了，但來了以后沒見到人。是你們誰報的警？”

眾人互相望了望，沒人答腔。

喻瑾正要再問，突然咣當一聲，車后門狠狠地合上。車廂內(nèi)霎時黯淡下來，只剩下白熾燈泡陰森的光芒。

3

蘑菇頭女生同喻瑾說完話后，停留在車門附近，沒跟著往里走。她嘴里嘟囔著“沒刮風(fēng)哪，怎么自己關(guān)上了”，走過去開門。不料，門竟然推不動。女孩愣了愣，然后揮掌嘭嘭嘭拍門，大聲叫嚷：“喂，外面是不是有人？劉耀輝是你嗎，別開玩笑，趕緊進來，大家都等著呢?！?/p>

車外無人回應(yīng)，鐵門也一動不動?？催@架勢，是有人從外面把門鎖上了。

蘑菇頭女生火了，改用腳狠勁踹：“靠，他媽的誰啊，神經(jīng)病，快開門！”

戴眼鏡的青年走向門口，一邊抓住把手推晃，一邊上下左右地觀察，試圖找出鐵門被莫名關(guān)閉的原因。大胖子、漂亮女演員和油滑老頭兒也探身觀望。只有那個消瘦男人，依然安穩(wěn)沉著，不動聲色。

就在這時，一個奇怪的聲音響了起來：“游戲開始了。”

眾人一怔，紛紛轉(zhuǎn)頭四顧。

“我在這里。現(xiàn)在宣布，游戲正式開始。”那個聲音繼續(xù)說道。

這回大家找到了，在車廂的頂壁與側(cè)壁交接處，有一個麥克風(fēng)，話語聲是從那里傳出來的。并且喻瑾還發(fā)現(xiàn)，這個聲音與剛才的報警人非常像，中性化，不男不女?；蛟S講話者使用了變聲裝置。

“劉耀輝，你搞什么鬼！再鬧我要生氣了！”蘑菇頭女生大喊。

“我不是劉耀輝，他被捆住手腳堵住嘴，關(guān)在旁邊的冷藏庫中，已經(jīng)24小時了。昨天用他的手機跟你們聯(lián)系的人是我，不是他。”神秘人冷冰冰說道。

眾人呆住，一時間不知所措。過了片刻，眼鏡男試探著問：“你是誰？想干什么？”

那聲音回答：“廢話少說。這是真實的游戲《幸存者》挑戰(zhàn)，你們七個人，只有一個能活著走出貨柜車?！?/p>

“你……你什么意思？”辛可穎聲音顫抖。

“你們必須互相殘殺，直到剩下最后一個勝利者，就像之前的真人秀電視節(jié)目。但淘汰方式不再是爬梯子走平衡木那樣的無聊游戲，而是死亡。你們要使用一切手段，殺死其他參賽者，才能使自己幸存。但有一點，殺人者不能被別人發(fā)覺，否則也要淘汰出局。呵呵，這或者可以說是一個偵探和兇手的游戲?！?/p>

車廂內(nèi)一片寂靜，人人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忽然，蘑菇頭女生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這是節(jié)目組新想出來的整人游戲吧，是不是正在拍攝我們的反應(yīng)，到時候在電視上放。差點兒被你們騙住，哈哈，太有趣了?！?/p>

聽了她的話，其余人如釋重負，不約而同松一口氣。可不是嗎，現(xiàn)實生活中哪來的變態(tài)游戲，肯定是節(jié)目組惡搞。

那個神秘的聲音報之以冷笑：“當然，你們可能不相信我的話，為了證明，第一個死人由我來動手。”

眾人露出笑意，等著“他”怎么“動手”。是突然間打開車廂的四壁，外面有好幾臺攝像機對準大家;還是從隱藏的蓮蓬頭中噴出冰水，把人澆成落湯雞？好期待啊，會有什么樣的、出乎意料的惡作劇呢？

砰，一聲巨響，震耳欲聾。伴隨著凄厲慘叫，大胖子二百多斤的龐大身軀，從轉(zhuǎn)椅上彈起到半空中，又狠狠摔在地上。

鮮血四濺。

大胖子的下半身血肉模糊，厚厚的冬裝被炸成碎片，鴨絨四散飄落，血淋淋、面目可疑的物件從他綻開的肚皮中冒出來——像是內(nèi)臟。胖子奄奄一息，在地板上抽搐著，已經(jīng)發(fā)不出聲音。

其他人呆呆看著這景觀，茫然失措。是特技嗎，未免太逼真了……

蘑菇頭女生感覺臉上溫乎乎的，伸手摸一把，抓到一件滑溜溜的東西。她拿到眼前一看，原來是一小截腸子，里面還有稀粘的糞便，散發(fā)出惡臭和血腥。

啊——她發(fā)狂般尖叫，飛快甩掉腸子，彎下腰拼命嘔吐。

眾人終于意識到，一切都是真的。這不是演節(jié)目。

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采取行動的，恰恰是那個一直沉默的消瘦中年人。他走近大胖子身邊，蹲下身觀察，手法熟練地按壓住頸動脈，十幾秒后說道：“人死了?！苯又挚戳丝磁赃吰扑榈霓D(zhuǎn)椅，補充說：“好像是椅子爆炸。”

轉(zhuǎn)椅的下半部分徹底散了架，各種零件和碎片滿地是，只剩下椅背還完好。

“現(xiàn)在你們相信我了吧，”神秘人再度發(fā)聲，語調(diào)冰冷而不帶絲毫感情，“好好聽著，我只說一次。這輛車上裝有六十斤烈性炸藥，我把它開去人民廣場，那里正舉行風(fēng)俗文化節(jié)開幕式。我會沖進人群，引爆炸藥。在此之前，如果你們能完成游戲，就是剛才說的，殺掉其余人，只剩一個，那么我將停手，放最后幸存者一條生路。廣場上的無辜群眾也能逃過一劫。你們有兩個小時的時間，看見墻上掛的石英鐘了么，現(xiàn)在開始計時。哦，對了，最后友情提示，為了方便各位互相殘殺，車廂中準備了不少有用的小工具，好好利用起來吧。祝游戲愉快?！?/p>

4

每天上午開店之前，喻青山都習(xí)慣在城中散步一小時。T縣不算大，從解放路到中山公園，再從沃爾瑪超市繞回青萍飯店，一個小時足以圍市中心轉(zhuǎn)一圈。倒不是為鍛煉身體，他主要是閑不住。當兵十三年，又干刑警十六年，一直忙得馬不停蹄，驟然清閑下來，有些不適應(yīng)。

在辭職的最初兩個月，他心中不能說完全沒有后悔，好在幾經(jīng)糾結(jié)之后終于放下，決心過平淡日子。他開了一家小飯店，從自己和老婆的名字中各取一個字，叫做“青萍”。飯店生意滿不錯，至少收入比干警察高;廚房由大廚承包，需要老板親自干的活兒很少，每天有大把時間揮霍。

昔日的刑警隊長喻青山不再有雄心壯志，他最大的希望是女兒能平安幸福，盡快找個好男人嫁，生一個大胖小子。

今天大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明顯比往常熱鬧，因為風(fēng)俗文化節(jié)的開幕式正在人民廣場上舉行。喻青山還碰到了幾個昔日同事，他們在執(zhí)勤，沒過來跟老領(lǐng)導(dǎo)打招呼，只遠遠地揮手致意。

“叔叔，你是叫喻青山嗎？”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不知從哪里跑過來，截住去路，奶聲奶氣地問。

喻青山特別喜歡小孩子，笑瞇瞇點頭，說小朋友你有什么事？

“這個是給你的?！?/p>

小女孩舉起一個塑料袋，送給喻青山。喻青山接過，拉開口望一眼，里面好像是一部手機。他拿出來，沒錯，是老式諾基亞，六七年前的產(chǎn)品，現(xiàn)在幾乎沒人用了。

喻青山十分納悶，同時身為前刑警隊長，又有一絲警覺?！罢l讓你給我的？是不是搞錯了？”他問小女孩。

“是給你呀，他指著你說的。我不認識那個叔叔。他還說，你會給我十塊錢?！毙∨⑵谂蔚匮鐾髑嗌剑瑩?dān)心這個叔叔賴賬。

喻青山失笑，掏錢包給了小女孩十塊錢，后者歡天喜地跑開了。隨后他四下張望，只見人流匆匆，各自奔忙，沒人注意這邊。

也可能誰在開玩笑吧。喻青山正想著，手中的諾基亞手機叮咚鳴響。是短信，屏幕上清晰顯示出一行字：“你的女兒在我手里?！?/p>

這是一條彩信，伴隨有一張圖片，喻瑾站在昏暗的、看不清背景的狹窄空間內(nèi)，一臉恐慌的表情。

5

在車廂前三分之一的側(cè)壁上，掛有一個石英鐘，指針正指著九點一刻。按照神秘聲音的說法，兩個小時后，十一點一刻，貨柜車將爆炸，所有人玩完。

“這他媽的到底咋回事？我操，￥%#@……”

尖嘴猴腮的老頭兒破口大罵，言詞不堪入耳。他一大把年紀，還這么沒涵養(yǎng)沒臉皮，真叫人挺意外的。不過，也正因為這熟悉的表演，喻瑾記起他是誰了。

老頭兒是東平路菜市場劉記熟肉店的老板，名叫劉衛(wèi)星。他年輕時是小混混，坑蒙拐騙偷無所不為，坐過好幾次牢。后來年紀大折騰不動，便開了一家小店謀生。要想他老實做買賣是不可能的，劉記熟肉店的來源大部分是從養(yǎng)殖場收來的狐貍?cè)怩跞?，要不就是病死豬肉。

一開始居民們不知情，直到去年夏天出了事。有一個中學(xué)生在他那里買了大半斤醬牛肉當午飯，吃完后上吐下瀉，昏迷休克，醫(yī)藥費花掉好幾萬，并且耽誤了高考。醫(yī)院證實是吃了腐敗食物，肉毒桿菌中毒。家長告到派出所和工商局，經(jīng)檢查，劉記熟肉店所謂的醬牛肉其實是狐貍?cè)饧酉憔?。只不過，那些腐敗肉很少，恰巧被中學(xué)生全買走，其他顧客并沒有中毒。

另外，中毒學(xué)生曾把醬牛肉與好友分享，后者吃的少，也未表現(xiàn)出中毒癥狀。

劉衛(wèi)星以此為理由，堅決不承認是自己的肉出問題，在派出所院子里撒潑打滾，又嚎又罵。最后拿他沒辦法，只好釋放了事，受害人自認倒霉。

當時喻瑾在二樓辦公室聽見動靜，曾從窗戶上探頭觀望，對老頭兒的無賴相印象深刻。

經(jīng)過這件事，熟肉店無法再經(jīng)營下去，于是劉衛(wèi)星另起爐灶開了一家服裝店。具體情況喻瑾不清楚，只聽人說起，因為他的壞名聲已傳開，所以門可羅雀生意不佳。想不到，今天在這里重逢。

“別吵了，”消瘦中年人眉頭微皺，制止劉衛(wèi)星，“如果那個人說的是真的，我們要盡快想辦法，從車里逃出去。”

“你他媽誰啊，少沖老子吆喝！”劉衛(wèi)星瞪起眼，惡狠狠叫囂。

辛可穎畏懼地看了看他，向后縮起身子。蘑菇頭女生則是火暴脾氣，她正為臉上的半截腸子上火，見劉衛(wèi)星不講理，當即發(fā)作道：“劉衛(wèi)星，你耍啥橫，裝黑社會嚇唬誰呢。這位大叔說得對，要趕緊解決麻煩，別整沒用的?！笨磥硭私鈩⒗项^兒的底，并不害怕他。

戴眼鏡的男青年也附和說：“是啊，大家不要吵，咱們現(xiàn)在是同舟共濟?！彼粌H長相文雅，說起話來也文縐縐的。大概是個學(xué)生吧，喻瑾暗自判斷。

劉衛(wèi)星是老油條，見勢不妙，便迅速調(diào)整策略。他撇了撇嘴，不屑地說：“先報警啊，這你們都想不到。”

說著，他拿出手機撥110，放到耳邊。但很快又放下，掛斷重撥。接著又掛斷重撥，連續(xù)幾次后，他看著手機屏幕，失望地罵道：“操，沒信號。”

其他人紛紛取出自己的手機，撥打110，結(jié)果全都打不出去。喻瑾的手機也打不通，她出門時只當是普通的小孩子走失，因此沒帶警用對講機。

“那家伙用了手機信號干擾器?！贝餮坨R的男青年猜測說。

“怎……怎么辦啊……警官……”

辛可穎驚慌不已，將目光投向喻瑾。另外四個人也下意識看過來。遇到危險的時候，人們會本能地向警察尋求依靠，盡管喻瑾只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姑娘，而且氣質(zhì)文弱。是她那一身制服起了作用。

喻瑾當然是什么招都沒有，她不是警校出身，大學(xué)所學(xué)的專業(yè)跟警察八竿子打不著，全靠父親走關(guān)系才混進派出所。工作大半年來，只是打打字做做表格，從未親身經(jīng)歷過刑事案件。對于眼前這突發(fā)的、宛如驚險電影般的詭異事件，她已經(jīng)是腦子一片空白，慌亂程度絲毫不下于辛可穎。

幸好，她多少還有點兒當警察的覺悟，明白這時候不能慌，自己必須裝出胸有成竹的架勢，來穩(wěn)定局勢。

“呃……那個人說車上有炸藥……”喻瑾拼命開動腦筋，思考措辭，指著死掉的大胖子說，“他是被炸藥炸死的嗎？”

“不是。”消瘦中年人立刻回答。

戴眼鏡的青年緊跟著發(fā)表意見：“如果是炸藥，應(yīng)該有硝煙味，沒聞到?！?/p>

“那他是怎么死的，椅子都碎成這樣了?！蹦⒐筋^女生問。

“是氣動裝置爆炸。轉(zhuǎn)椅通過氣壓來升降，它的支撐桿實際上是一個氣缸，里面充滿了氮氣。如果氮氣不純凈，混進了氧氣，或氣缸質(zhì)量不好，壓力過大時就會爆炸。我想，這個椅子可能被做過手腳，兇手用某種方式遙控，使氣壓急劇升高。而且——”戴眼鏡的男青年感覺說死人的壞話不好，遲疑一下才繼續(xù)說道，“他挺胖的，人體重量越大，氣缸中氮氣承受的壓力就越大，如果換成別人，不一定會炸這么厲害。”

雖然人們經(jīng)常坐轉(zhuǎn)椅，但對原理都不在意，很少有人考慮過它的風(fēng)險。聽了這番解釋后，大家都出了一身冷汗，心想以后要離轉(zhuǎn)椅遠一點，絕不再坐。

蘑菇頭女生懷疑地打量眼鏡男：“你挺懂行，是做椅子的么？”

“不是。以前有劣質(zhì)轉(zhuǎn)椅爆炸的新聞，報紙上寫過，”戴眼鏡的青年靦腆地笑了笑，“我是寫懸疑恐怖小說的，所以會留意一些奇怪的罕見的事情，當作素材?！?/p>

喻瑾平時很喜歡看懸疑小說，沒想到會遇上活生生的作者，要不是現(xiàn)在這種狀況，真想跟他聊一聊。劣質(zhì)轉(zhuǎn)椅爆炸，咦……她突然間想了起來，死去的大胖子，就是個賣劣質(zhì)家具的家伙呀。

胖子叫黎金泉，在T縣裝修市場開了一家家具公司，喻瑾能記得，是因為轄區(qū)內(nèi)的一起民事糾紛。有一家人在派出所后面的南山公寓買了一套新房，并從黎金泉的公司買了全套家具。不料，搬進去后半年多，一家四口，爺爺父母等三個人都得了白血病。同時這么多人患病，不免叫人懷疑房子有問題。結(jié)果檢測后發(fā)現(xiàn)，家具的甲醛含量嚴重超標，眾所周知，甲醛有可能誘發(fā)癌癥。

那家人將黎金泉告上法庭，可國家并沒有相關(guān)方面的法規(guī)，再說也無法證明甲醛超標與癌癥之間有直接關(guān)系。官司拖了兩年多，受害家庭什么也沒撈到，期間三個大人先后去世，孩子被送到福利院撫養(yǎng)。

這事兒收尾時，喻瑾剛進派出所工作，一些瑣事和手續(xù)還是她幫忙辦理的。但她與黎金泉沒直接接觸，只看過他的檔案資料和照片，所以起先沒認出來。

此刻，她隱約猜到了少許苗頭，黎金泉和劉衛(wèi)星都干過坑人的事，并逃脫了法律制裁，是巧合嗎？在場的其他人呢……啊，那個蘑菇頭女生！她——

“你帶槍了嗎？警官……警官！”

喻瑾想得出神，沒聽見蘑菇頭女生的問話，片刻后才反應(yīng)過來，搖搖頭說“沒有”。蘑菇頭女生本來也只是問問，不抱多大希望，但瞧見喻瑾神戳戳的樣子，不禁暗暗失望，心想這小警察靠不住。

“喻警官，你發(fā)現(xiàn)什么了？”消瘦中年人直視喻瑾，問道。

他的眼神十分銳利，像能看穿人心底。喻瑾有點兒發(fā)慌，她暫時不想把猜想告訴大家。隨即，她察覺到破綻——自上車后，自己并沒有說出姓名，對方怎知道姓喻？

“你認識我？”

“上個月你來醫(yī)院看過病，忘了么？”

一個多月前，喻瑾經(jīng)歷了一起可怕的事件，之后經(jīng)常做噩夢，夜里睡不好。她不得不去醫(yī)院求診，當時接待的大夫就是面前的消瘦中年人。事情搞得不大愉快，喻瑾要開安眠藥，大夫卻說西藥有副作用，用中藥調(diào)理比較好。然后他龍飛鳳舞開了一大堆不知所謂的藥，喻瑾去藥房劃價，竟然高達一千多塊。她脾氣溫和，懶得回去找大夫爭吵，藥也沒買，直接氣呼呼回家了。

這家伙是不是也干過壞事呢？自己對他眼熟，僅僅是因為去看過病，還是在其他場合見到過？喻瑾尋思著，忽然靈機一動：“各位，咱們先自我介紹一下。一來可以互相認識，方便接下來合作，逃出危險。二來，我想那個神秘人選中我們幾個不是沒有原因的，或許有共同點？”

另五人面面相覷，感覺喻瑾的話有道理。于是，從消瘦中年人開始，一個個輪番自述。

6

發(fā)短信的電話號碼顯示為“139XXXXXXXX”，喻青山對著手機屏幕沉思，沒急于回撥電話，或嘗試回發(fā)短信。他知道，對方肯定還會再主動聯(lián)系。從初亮相的幾招看，這個人是有備而來，讓小女孩找自己要錢的舉動還透出幾分幽默。要么是一個沉著老練的慣犯，要么就是自以為聰明的狂人，不按常理出牌。

不管是哪一種，都不好對付。

當然了，喻青山只是表面上故作鎮(zhèn)靜，心里面卻像開了鍋的水，擔(dān)憂愛女的安危。他盡力不讓焦急顯露出來，站在原地靜靜等待。

一分鐘就像一小時那么長，終于，第二條短信抵達。

這次內(nèi)容很長，分兩次才發(fā)送完：“喻瑾被關(guān)在一輛貨柜車中，車底盤裝有炸藥。你必須每一個行動都聽我的吩咐，不許與任何人聯(lián)系，不許以任何方式引起別人的注意，否則就引爆炸藥。首先，你把自己的手機裝進那個塑料袋，扔進街口的垃圾箱，別想搞鬼，我在盯著你。也別妄圖用我給你的諾基亞與其他人聯(lián)系，那部手機中安裝了監(jiān)視軟件?！?/p>

喻青山走到路邊的垃圾箱前，看看左右無人，迅速將自己的手機扔進去。很快，短信命令又來了：“你去蔬菜公司冷藏庫，從泰安路右拐，走遼寧路?！?/p>

從現(xiàn)在所在的地點到蔬菜公司有好幾條路，神秘人選擇的是最偏僻一條。喻青山遵從指令，轉(zhuǎn)向西面，走到第二個路口拐彎，上了遼寧路。

這是一條單行線，車和行人稀少，明顯沒人在跟蹤。喻青山走出一百多米后，停步觀望沒車經(jīng)過，便穿越馬路到了另一邊。緊跟著，他又轉(zhuǎn)身回到原來的一邊。如此一連來回了三次。幾個路人奇怪地望過來，懷疑他是神經(jīng)病。

叮咚，短信迅速來到：“你在干什么？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再搞三搞四，立刻送你女兒上西天。”

喻青山的目的就是想知道神秘人是否在隨時監(jiān)視自己，現(xiàn)在證實了。

專門送來的諾基亞手機，并不僅僅是聯(lián)系工具，里面肯定有機關(guān)，比如說GPS定位器之類，用以跟蹤。這一點喻青山早已想明白。但GPS只能定位大致路線，穿馬路的動作識別不了。他打算試驗一下，如果對方只靠GPS來監(jiān)視，那就可以從容搞小動作反擊。但結(jié)果令人失望，綁架者的確能看見每一個細節(jié)。

這家伙躲藏在哪里？

遼寧路兩邊是小區(qū)，有很多幢樓，隨便哪個窗戶都能俯視整條馬路的景觀?？墒牵瑥倪@里看不見最初接到短信的泰安路。唯一能同時看見兩個地方的，大概只有遠處那座四十多層高的和平大酒店了吧。

喻青山?jīng)]朝大酒店方向看，若無其事繼續(xù)往前走。幾分鐘后，又收到一條短信：“十分鐘內(nèi)趕到蔬菜公司冷藏庫?！?/p>

從這地方到目的地，少說也有三公里，怎可能十分鐘跑到。喻青山終于沉不住氣，回撥來信號碼，企圖與綁架者理論。但得到的回應(yīng)是空號。十有八九，對方使用的是網(wǎng)絡(luò)虛擬電話。

“十分鐘到不了！你到底想干什么？要錢嗎，說個數(shù)，我給！我絕對不報警！”

喻青山氣急敗壞，沖著手機大喊大叫。手機沒接通，但他判斷，其中應(yīng)該裝有竊聽軟件，這樣綁架者才能全方位監(jiān)視。否則光從遠處用望遠鏡看，是無法阻止被監(jiān)視人用語音向他人求助的。他相信此刻綁架者能聽到自己的講話。

沒有任何回音。

喻青山看了看手機屏幕上的時間，不敢再等下去。他用力扯掉身上的羽絨服，甩在路邊，然后撒腿飛奔。

當兵時，喻青山的最好訓(xùn)練成績是三千米用時11分5秒，現(xiàn)在荒廢十多年，要想再跑這個速度根本不可能。何況是更短的十分鐘。

他不管不顧，玩命奔跑，寒冷的空氣灌入胸肺中，劇痛無比，似乎要將血管撕裂。一路上，人們投來詫異的目光，但喻青山無暇做任何暗示。

不知跑了多久，全身的肌肉都已經(jīng)僵硬麻木，終于遠遠看見了蔬菜公司冷藏庫的大門。那里有一輛長長的貨柜車，靜悄悄停泊著。

女兒喻瑾在里面嗎？

喻青山下意識低頭，看向手中緊抓的諾基亞手機，時間顯示為九點四十七分，已過去13分鐘多。

7

消瘦中年人是T縣人民醫(yī)院神經(jīng)科主任，叫做全虹笙，今年41歲。他是本地人，自醫(yī)學(xué)院畢業(yè)后，就到醫(yī)院工作，至今已十六年。他的醫(yī)術(shù)挺不錯，在患者中小有名氣。妻子是同單位護士，有一個上初中的女兒。

蘑菇頭女生名叫楊小珞，19歲，高中畢業(yè)后沒考上大學(xué)，在家里廝混。她是追星族，平時的主要精力投入在這上面。她在網(wǎng)絡(luò)上很活躍，建立了好幾個粉絲QQ群，同時在幾位明星的百度吧擔(dān)任吧主。此外，還組織過T縣本地的歌迷活動。

劉衛(wèi)星的講述很簡單，只說了自己的名字，和在小商品市場開服裝店。

辛可穎是職業(yè)演員，出演過幾部電視劇，據(jù)她自己說是重要配角，但在場的人全沒聽說過，想必是龍?zhí)?。她也是T縣出身，自戲劇學(xué)校畢業(yè)后一直在外漂泊，這次參加《幸存者》節(jié)目的拍攝，是三年來第一次回老家。邀請她的是戲校同屆生劉耀輝，后者是舞美專業(yè)的，最近剛跳槽到省電視臺，參與《幸存者》的制作，于是想到要照顧一下老校友。

戴眼鏡的男青年原名云瀟，筆名“午夜幽靈”，以寫懸疑、推理、恐怖小說為生。喻瑾是懸疑小說愛好者，對這個名字稍有印象，但沒看過他的書。估計是個三流寫手，看那庸俗的筆名，水平可想而知。他同樣是T縣居民，并且就住在下關(guān)路派出所的轄區(qū)內(nèi)。

“有一次我去所里辦事見過你?！痹茷t露出討好的笑容，說不好聽有點兒色迷迷。

喻瑾勉強笑了笑，作為回應(yīng)。云瀟的臉是車上六個人中唯一陌生沒印象的，倒是“云瀟”這兩個字十分耳熟。聽過名字，沒見過真人，算不算似曾相識呢？她敢保證，接觸這個名字與懸疑小說無關(guān)，而是另一個場合。

也許因為緊張，也許是存有戒備之心，以上幾個人的自我介紹都小心翼翼，在掩飾著什么，但喻瑾還是發(fā)現(xiàn)了不少線索。

首先楊小珞，看外表像高中女生，大大咧咧心直口快，實際上絕不單純。她組織的粉絲團另有文章。通常，明星的公關(guān)人會與各大粉絲協(xié)會保持聯(lián)系，請他們幫忙推廣，例如在網(wǎng)上炒熱話題，參加見面會、首映式等——據(jù)行內(nèi)人說，粉絲尖叫每位50元，假裝暈倒300元。粉絲團頭頭負責(zé)安排這些活動，從中抽水，收入相當可觀。另外，大部分粉絲是中學(xué)生，幼稚輕信好忽悠，可以高價賣周邊給他們。

喻瑾知道這內(nèi)幕，是因為前不久發(fā)生的一起事件。某個小有名氣的歌星來T縣做宣傳，本來見面會是免費的，但本地承辦者偷偷收取每位50元的門票費，并且為多掙錢，放進了超出場地容納量三成的人數(shù)。在活動過程中，舞臺突然倒塌，砸死一名女粉絲，并引起混亂踩踏，有十幾人受傷。事發(fā)后，演藝公司負責(zé)人被抓起來追究刑責(zé)。楊小珞也摻和了一腳，在QQ群里賣門票和簽名CD提成，但她的父親是縣衛(wèi)生局長，找關(guān)系疏通逃脫了懲罰。

楊小珞曾被帶到派出所錄口供，喻瑾不經(jīng)意看過一眼，沒往心里去?，F(xiàn)在聽了自我介紹，才記起這件事。

又是一個底子不干凈的人，神秘人的用意越來越明顯。雖然其他幾個人干過什么還不清楚，但料想也不是啥好東西。

那個辛可穎，一副心懷鬼胎、惴惴不安的神情，特別是，她總不自覺地用眼角余光偷瞄全虹笙，夾雜著憎恨和厭惡。自喻瑾上車以來，沒見兩個人直接交談過，不知他們是否早就認識，互相間有仇。

此外還有一點，神秘人為什么把自己也引來呢？喻瑾自信地認為，她清清白白，沒做過任何違背良心的事情。

“你們是怎么參加《幸存者》節(jié)目的？”喻瑾問。

“QQ群里有一個朋友，叫劉耀輝，平時閑聊很合得來。昨天他在QQ上敲我，說新去了《幸存者》節(jié)目組干劇務(wù)，可以介紹我當嘉賓。我對娛樂圈比較感興趣嘛，就答應(yīng)了。然后他說今天上午在冷藏庫前的一輛貨柜車中試鏡，我來了以后一直在等他，誰知道會出這種事。”楊小珞悶悶不樂地說。

“我三個月前給電視臺寫信報名，說想?yún)⒓樱恢睕]收到答復(fù)，以為黃了?？勺蛱欤幸粋€叫劉耀輝的打來電話，說通過了，讓我第二天來這里報道。”劉衛(wèi)星說。

參加真人秀節(jié)目的，大都是時尚男女，像他這樣的老頭兒少見。眾人不免流露出好奇疑問的神色。

劉衛(wèi)星不樂意了：“看什么看，就興你們年輕人玩，老頭子不能上電視嗎？什么真實啊親民啊，扯淡，其實都是作秀炒作，以為老子看不出來？我想去電視上露個臉，說不定能招攬生意，小店紅火起來?！?/p>

不愧是老流氓，看事情一針見血，各種真人秀節(jié)目的選手，基本上都是抱著出名的目的去的。辛可穎和云瀟也是如此，一個想被導(dǎo)演看中，一個想推銷自己寫的書。只不過他倆說得含蓄斯文，是為了拓展人脈、發(fā)揚奮斗精神、自我超越云云。兩個人也是報名有一段時間，音訊全無，在昨天突然接到電話通知。因為之前確實給電視臺發(fā)送過個人資料，所以他們沒懷疑是騙子，興沖沖按時來到冷藏庫試鏡。

估計死去的家具公司老板黎金泉，也是為了拓展業(yè)務(wù)打廣告，才來參加《幸存者》游戲。

全虹笙的情形則稍顯得奇怪，與劉衛(wèi)星類似，以他的年齡和職業(yè)，似乎沒有炒作出名的必要。

“我的老婆和女兒愛看這個節(jié)目，有一次，我說參賽選手太笨，要是我肯定輕松贏。她們就起哄，說你行你上啊。我說上就上。只是句玩笑話，可女兒當了真，總纏著讓報名。我為了敷衍她，就發(fā)了郵件。本來以為不會有結(jié)果，可昨天一個自稱電視臺的人真的回電話了。我很尷尬，不知道怎么辦好，想先來看看再說。其實我還沒決定要參加節(jié)目?！?/p>

全虹笙說完經(jīng)過，又想起一件事，補充道：“打電話的人說姓劉，叫劉耀輝?！?/p>

“對對，給我打電話的也是他?！痹茷t喊道。

所有人都是被劉耀輝叫到冷藏庫來的，除了辛可穎之外，其余人不認識這家伙，楊小珞與他只是在網(wǎng)上聊天，現(xiàn)實中沒見過面。

“辛小姐，你了解劉耀輝嗎，會不會是他搞鬼？”喻瑾問。

“不大可能，”辛可穎眉頭輕蹙，思忖著說，“他膽子蠻小的，在學(xué)校時很老實，從不敢違反紀律。剛才那人不是說把劉耀輝抓起來了？我覺著，是他控制住劉耀輝，逼迫他拿到電視臺的相關(guān)資料，然后引我們上鉤。”

“不對，‘神秘人’——咱們暫時用這個代號稱呼幕后兇手，他怎么會知道大家報名參加節(jié)目？咱幾個發(fā)電子郵件的還好說，或許電腦中了木馬，但劉衛(wèi)星是從郵局寄信啊。難道神秘人24小時不停監(jiān)視他，從郵筒中把信拿出來，看見是寄到省電視臺的？”云瀟發(fā)揮職業(yè)精神，邏輯嚴密地反駁。

喻瑾精神一振，好像有什么模糊的東西從心頭一閃而過。云瀟的話頗值得玩味，神秘人以《幸存者》為誘餌將七個人聚到一起，但他不可能事先操縱人心，讓每個人去電視臺報名。只要有一個人不報名，計劃就無法施行。從目前情況看，神秘人的行動是處心積慮、經(jīng)過周密安排的，所挑選的目標都是有理由的，不是隨機的。所以，他不能寄希望于偶然，一定要有方法保證所有目標都去電視臺報名……

“我說，各位朋友，先想辦法逃出去再說，管他是誰干的。兩個小時后車就爆炸了……呃，已經(jīng)過了十八分鐘，只剩一小時四十二分。”劉衛(wèi)星看了看車廂中的石英鐘，又拿出自己的手機核對。

他轉(zhuǎn)頭四下打量，想找一樣堅硬分量沉的東西。找了一圈，沒合適的，只好退而求其次拿起攝像機三腳架。他揮舞桿子，朝車廂壁狠砸。三腳架是鋁合金材料，砸在厚厚的鐵皮上，一點作用沒有，反而砰砰的敲擊聲令人心煩意亂。

咔嚓，劉衛(wèi)星用力過猛，一根支桿斷裂，崩落在地。

“你別急，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冷靜。”云瀟勸說。

“冷靜你媽了個逼，滾一邊去！你以為寫小說哪，傻逼?！?/p>

云瀟也火了：“你嘴巴放干凈點！”

“罵你怎么著，不服？老子還揍你！”

劉衛(wèi)星手提三腳架拉著膀子走到云瀟面前，目露兇光，充滿了威脅之意。后者不甘示弱，也上前一步，緊盯對手。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fā)。

喻瑾等人正想開口勸解，忽然間馬達轟鳴聲響起，車身抖動，并微微傾斜。眾人都是一呆，旋即醒悟，大貨車啟動了。

車子猛地向前一沖，緊接著又急剎車。車內(nèi)人猝不及防，在慣性驅(qū)使下前仰后合，站立不穩(wěn)。不知道是誰順手抓住了臨時電線，一下子拽斷。白熾燈熄滅，車廂中陷入黑暗。

啊，一個人大聲慘叫，立刻又戛然而止。大家聽出來，是劉衛(wèi)星的聲音。

喻瑾急忙取出手機，手忙腳亂地打開手電筒功能，另幾人也是同樣舉動。在微弱光線照耀下，他們看見，劉衛(wèi)星躺在地上，喉嚨被一根金屬桿洞穿，身底下一攤鮮血正在慢慢擴大。

他的眼睛大大圓睜，怒瞪著斜上方——推理寫手云瀟站在近旁，臉色蒼白。

8

差點撞上樹。

喻青山暗暗咒罵一聲，重新踩下離合器，掛擋。貨柜車開起來與普通小車不一樣，尤其是啟動和拐彎時，操作很不適應(yīng)。

剛才他遲到了，在冷藏庫門外望著那輛貨柜車，心都快蹦出來，幾乎產(chǎn)生要爆炸的幻覺。幸好悲劇并沒有發(fā)生，短信來到，說雖然晚了三分鐘，但看在喻青山已竭盡全力的分上，暫時放他一馬。接著，神秘人命令他上車，往沈陽路方向開。

在上車之前，喻青山彎腰朝車底張望了一眼，在傳動軸和變速器之間，隱約有紅光一閃一閃，可能是爆炸物的計時器。

并且不僅如此，他甚至聽到車廂壁的輕微撞擊聲，好像里面有人在敲打。

是女兒喻瑾被關(guān)在車廂中。

喻青山克制住不顧一切要砸開車廂門的沖動，默默走到駕駛室旁，拉開門，爬上去。鑰匙就放在駕駛臺上，他點火，發(fā)動汽車。

駕駛大貨車是需要專門技術(shù)的，這輛車長達20米，開起來非常別扭。當晃晃悠悠、緩慢生疏地拐過沈陽路十字路口時，其他車輛都避之唯恐不及。交警也投來好奇的視線，像這么大的貨柜車，在T縣極少見。

喻青山心情矛盾，既希望交警能發(fā)現(xiàn)異常，又怕他貿(mào)然攔下車詢問，激發(fā)綁架者鋌而走險。

沈陽路是主干道，貫穿城市的南北，平時車輛就不少，今天舉辦文化節(jié)開幕式，更是擁擠。車跑不起來，走走停停。

“前面路口右拐?！钡燃t燈的時候，短信又來了。

喻青山警覺起來，那條路是通往人民廣場的，有好幾萬人聚集在一起。聯(lián)想到車上的炸藥，他不敢掉以輕心，決定要問個明白。

“你要去哪兒？”

對方?jīng)]有回答。

“別裝蒜，我知道你能聽見我講話?，F(xiàn)在必須把事兒說清楚，不然我絕不會再往前開半步。你想引爆炸藥的話，隨便。”

過了一分多種，諾基亞手機的來電鈴聲響起，那家伙終于肯直接通話了。

喻青山迅速摁下接聽鍵：“你到底想要什么？”

“胡國平在人民廣場邊的指揮車中，你找到他，殺了他。駕駛座下面有一把槍?！睋P聲器中的聲音怪異刺耳，明顯經(jīng)過了偽裝。

喻青山彎下腰，打開坐墊下的工具箱，里面放著一桿土造獵槍。

一開始，他以為綁架的目的是勒索金錢，或者從前抓過的罪犯在報復(fù);剛剛又懷疑是恐怖分子圖謀制造血案。可萬萬沒想到，竟是讓自己去殺人。

胡國平是T縣公安局長，喻青山的老上級。通常來說，維持秩序沒必要一把手出馬，但胡國平與眾不同，每逢重大活動，喜歡親自上第一線指揮。今天開幕式有省委領(lǐng)導(dǎo)蒞臨，他自然要坐鎮(zhèn)。

這個綁架者，似乎很了解公安局內(nèi)部的事情。喻青山一邊思忖，一邊試探道：“你跟他有仇？”

對面避而不答，干脆利落地說道：“你可以拒絕，試試看，我會不會馬上引爆貨車?！闭f完，他掛斷了電話。

喻青山看看車窗外，四周人車涌動，在這里發(fā)生爆炸，殺傷力恐怕也不小。更何況，他絕不容許女兒出意外。

嘟嘟，后面的車輛不停按喇叭催促，在兩人通話時，綠燈已經(jīng)亮了起來。

喻青山咬咬牙，踩下油門，貨柜車繼續(xù)向前行駛。

9

云瀟嚇傻了，低頭看著腳邊劉衛(wèi)星的尸體，和那猙獰的面孔。好半天，他才回過神，結(jié)結(jié)巴巴說：“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眾人默默無語。過了片刻，楊小珞冷笑道：“我們又沒說是你，你急著解釋什么?！?/p>

云瀟急眼了：“你啥意思？你啥意思？”

喻瑾制止：“你們先別吵?？纯磩⑿l(wèi)星怎么樣，還有沒有救？”

她俯下身，察看地上的劉衛(wèi)星。說心里話，她根本不想靠近，眼前血不拉幾的場面，要多惡心有多惡心，叫人渾身起雞皮疙瘩。但身為警察，在這種情況下只能硬頭皮上。

“讓我來吧?！?/p>

全虹笙似乎看出了女孩的猶疑，輕拉她一把。喻瑾感激地點頭，讓在一邊。由醫(yī)生來檢查最好不過，比自己更專業(yè)。她自我開脫。

“沒救了。氣管和頸動脈被刺穿，這種傷勢死得很快?！比珞献龀雠袛?。

刺穿劉衛(wèi)星脖子的，是攝像機三腳架掉下來的一只腳。原本鋁合金桿的頂端有橡膠套，劉衛(wèi)星用它砸車廂壁，或許將套子震脫，露出了金屬桿頭。按理說，桿頭應(yīng)該是平的，可這根支桿被人為加工過，頂端非常尖銳。金屬桿像西洋利劍一樣，從劉衛(wèi)星脖子的右前側(cè)插入，后方穿出，刺了個透。

是意外還是謀殺？

剛才貨柜車緊急制動，劉衛(wèi)星跌倒時自己撞上金屬支桿，是一種可能。但從刺入角度和力量大小看，概率微乎其微。更大的可能是，有人借黑暗下了毒手。

喻瑾舉著手機照亮，在車廂的地板上尋找，很快，便在尸體不遠處找到了那個破損的、僅剩兩只腳的攝像機支架。她撿起來，用力拔下橡膠套，不出所料，兩根鋁合金支桿也都被磨尖了。

這時候，所有人都想起神秘人最后說的話：“為了方便各位互相殘殺，車廂中準備了不少有用的小工具，好好利用起來吧?！?/p>

大家上車時，看見攝像機三腳架，還以為是等會兒拍節(jié)目用的。萬萬沒想到，竟然是殺人工具。

是啊，如果毫無希望脫困，干脆聽那家伙的命令殺掉其他人，也許是唯一出路。

“我離得遠，劉衛(wèi)星打砸時，沒留心橡膠套掉下來，所以，根本不知道桿子能當兇器。只有靠他近的人，才能看清楚桿頭是尖的，想到要趁黑暗殺人?！睏钚＄蟮耐评砭袟l，隱有所指。

距離劉衛(wèi)星和掉落在地的金屬桿最近的人，就是云瀟，其他人都在好幾米外。并且，燈光熄滅時，他正與劉衛(wèi)星面對面對峙，最有機會下手。

“我沒看見！”云瀟怒氣沖沖。

“咦，你不是寫推理小說的嗎，觀察力肯定很強啊?！睏钚＄箨庩柟謿獾爻爸S。

云瀟氣得臉紅脖子粗，大聲吼叫起來：“你是成心找事兒咋的，我哪兒得罪你了？”

“喲嗬，你自己干的事兒自己不清楚嗎？云大記者！”楊小珞冷笑，在最后四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云瀟一愣，似乎在回憶什么，接著心虛地低下頭，不再吭聲。很顯然，他倆也有一段往事，云瀟干過對不起楊小珞的勾當。

“你們倆以前認識？”喻瑾敏感地問。

云瀟和楊小珞不回答，各自將視線轉(zhuǎn)開。

全虹笙勸說道：“如果大家之前有什么不愉快，最好先放一放，互相仇恨正好中了神秘人的計。咱們必須團結(jié)起來才能逃生。想想看，就算最后只剩下一個人活著，他真的會放過嗎？”

“是啊，”喻瑾連忙附和，“大家一起想辦法逃出去——好黑，先把燈泡的電線接上吧?！?/p>

在車廂角落里，有一個蓄電池，車頂那盞白熾燈實際上是老式汽車上用的車燈，電壓只有24伏，與蓄電池恰好匹配。用電線連接在一起，就能發(fā)光。此刻電線的接口被拽斷了。

喻瑾舉手機對準蓄電池，全虹笙用牙咬開電線塑料皮，露出一大截銅線，熟練地接入電池正負極。楊小珞和云瀟都還在生氣，抱胳膊站一旁冷眼觀看。辛可穎則蜷縮著身子簌簌發(fā)抖，始終沒怎么說話，像似驚魂未定。

燈重新點亮，驅(qū)趕走可怕的黑暗，大家稍微感到些安心。

全虹笙抬頭看壁掛的石英鐘，說道：“十點一刻，還剩一個小時整?！?/p>

“車出大門后，總共拐了三次彎，這會兒大概在河南路上，要不就是上海路。不管哪條路，都通往人民廣場?！痹茷t接道。

車輛拐彎時，車身會傾斜，過路口時往往會減速或停車，因此能大約判斷出走過的路線。剛才眾人先是被劉衛(wèi)星的死震驚，接著又忙著接電線，一點兒沒留意貨柜車行駛的狀況。云瀟在被懷疑是兇手、與楊小珞大吵特吵的時候，還能夠保持冷靜和觀察力，倒與推理寫手的身份挺相符。

辛可穎害怕極了，甚至于拒絕相信事實：“等會兒真的會爆炸嗎？也許是節(jié)目組開玩笑……喂，你快停下，劉耀輝，是你在駕駛室嗎……”她一邊說，一邊不停地按手機，想要報警。但無濟于事，信號被徹底屏蔽了。

死亡在倒計時，越來越逼近。車廂中籠罩著一片恐慌，所有人都焦躁難安，卻又無能為力。

喻瑾深吸幾口氣，暗暗告訴自己要鎮(zhèn)定。她相信，神秘人綁架六個人，絕非要制造恐怖事件，而是另有所圖。真相就隱藏在這六個人的彼此關(guān)系中，解開這個謎，或許能有一線生機。

不得不說，她的推測已經(jīng)向謎底靠近了一大步，但同時又很可惜，她依然下意識把自己排除在外，沒把自己當作重要一環(huán)加進去。

“最開始死的那個人叫黎金泉，他是家具公司的老板……”

喻瑾決定把自己了解的情況告訴大家，一起來分析。她一五一十講了劉衛(wèi)星和黎金泉的黑歷史，他們是如何坑害顧客，甚至釀成人命的。楊小珞的不光彩作為則暫時保密，因為死人說說沒關(guān)系，活人還是得留點兒面子，保持團結(jié)才能對抗神秘人。讓她自己心里有數(shù)就行了。

最后，喻瑾總結(jié)道：“他們兩個人死亡的方式，很有內(nèi)涵。黎金泉是做劣質(zhì)家具的，結(jié)果死于轉(zhuǎn)椅爆炸;劉衛(wèi)星是流氓，經(jīng)常用暴力欺負人，所以也被刺死。”

足足半分鐘，無人接話，但各人臉上的表情都十分精彩。最后，云瀟忍不住開口：“你的意思是，我們都因為干過違法的事，才惹來這場麻煩？”

“我什么都沒干過，行得正站得直，從不傷害別人！”楊小珞搶著辯白，理直氣壯義正詞嚴，像面對鍘刀英勇就義的劉胡蘭。

要不是喻瑾早知道她是什么貨色，真會被騙過去。這個小丫頭不能小瞧。

“如果神秘人計劃好要用轉(zhuǎn)椅爆炸的方式殺死黎金泉，怎么能保證是他不是別人坐那把椅子呢？”云瀟質(zhì)疑。

喻瑾答道：“車廂中只有一把轉(zhuǎn)椅，其余都是塑料凳，黎金泉的體格根本坐不下。即便其他人先坐上轉(zhuǎn)椅，看見黎金泉上車，多半也會主動讓座?！?/p>

楊小珞點頭贊同：“一開始我坐在轉(zhuǎn)椅上玩手機，后來黎金泉來了，站在一邊，我不大好意思，就假裝去看柜子里的宣傳畫冊，走開了。沒多久他就坐上了椅子。”

全虹笙仍有些疑惑，提出另一個問題：“那劉衛(wèi)星不該被三腳架殺死，應(yīng)當也死于食物中毒才對?！?/p>

“他最后一次害人是賣假牛肉，但總的說來，一輩子都在當流氓，被暴力殺死算得上報應(yīng)?！庇麒忉屨f。

全虹笙搖頭：“你說的不是完全沒道理，但問題在于，食物中毒的受害人家屬，就在我們當中?！?/p>

什么？眾人大吃一驚。

“那個中學(xué)生是在我們醫(yī)院治療的，進了重癥病房，差點兒死掉，好不容易才搶救過來。下病危通知書時，他的父親找主治醫(yī)生鬧過事，醫(yī)院上上下下都知道。就是他，黎金泉?！比珞鲜种复笈肿拥氖w。

真是出乎意料，劉衛(wèi)星的仇人，最有動機殺他的兇手，竟然在七個人當中！只不過，他已先于劉衛(wèi)星而死，并且是被神秘人殺死的，在場的人都沒有嫌疑。

“既然這樣，我也講實話吧，”云瀟苦笑著說，“買了黎金泉的甲醛家具，全家中毒的，是我的姑姑和姑父?！?/p>

又是一記晴天霹靂，令人發(fā)懵。

“我一到車上就認出了黎金泉，他也認出我，但都沒有說破。我還想，如果黎金泉參加這個節(jié)目的話，我肯定退出。后來他死了，我既害怕，又解氣。那時候覺得沒必要講我跟他的糾葛，自找麻煩?，F(xiàn)在喻警官提起，才懷疑事情有蹊蹺?！?/p>

這段話合情合理，喻瑾找不出破綻。不管怎么說，黎金泉是被神秘人殺害的，云瀟和其他人都沒有嫌疑。除非，還有另一個可能……

“其實在場的人當中，據(jù)我所知，還有兩個人互相之間有恩怨。而且他們倆現(xiàn)在還活著?！痹茷t又說道。

是誰和誰？

喻瑾、全虹笙、楊小珞都是一激靈，不由自主地掃視其他人。他們同時發(fā)現(xiàn)，辛可穎坐在八九米外的塑料凳上，背靠著車廂壁和鐵皮柜的夾角，身體僵硬，面部表情極其古怪。自七八分鐘前驚慌喊叫后，她再沒出聲。大家都聚精會神聽喻瑾講舊案子，誰都不曾留意她。

“辛小姐，你有什么看法？”喻瑾試探著問。

辛可穎不答，眼睛閉合著像睡著了似的，嘴唇微張。

喻瑾感覺不妙，想走過去察看。不料在此時，貨柜車又是劇烈晃動，緊急剎車。眾人再次前仰后合，站立不穩(wěn)。然后燈光驟然熄滅，車廂陷入黑暗。

這回喻瑾看清楚了，是身邊的全虹笙拉斷了電線。

她正要開口責(zé)問，全虹笙從黑暗中猛撲過來，一把摟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10

十點二十二分了。

往常這時間，青萍飯店該開門，準備迎接午餐的客人。廚子和伙計們沒看見老板，不知道會不會打電話聯(lián)系。電話在垃圾桶中，自然沒人接聽，他們會起疑報警嗎？估計不會，最多再打電話給老板娘，詢問情況。按照慣例，老婆這會兒肯定在玩QQ農(nóng)場，每天上午下午各種一小時菜，是她雷打不動的愛好。她也不至于當回事，信號不好或者環(huán)境嘈雜，都可能不接聽電話，以前又不是沒發(fā)生過。

喻青山心想，指望別人發(fā)現(xiàn)危險不現(xiàn)實，只有靠自己脫困。

這輛貨柜車的駕駛室與眾不同，玻璃窗上貼有單向遮陽膜，一般來說，小轎車面包車貼膜的比較多，貨車很少見。

車窗貼膜的話，從外邊看不清里面，不方便綁架者監(jiān)視?；蛟S他臨時找的車，倉促間來不及去掉遮陽膜。

話說回來，即使不貼膜，綁架者也難于從車窗外監(jiān)視，因為車子正在行駛中，無法從某個固定地點監(jiān)視。此刻綁架者應(yīng)該離開了和平大酒店，跟隨在貨柜車附近。

現(xiàn)在喻青山想明白了綁架者為什么勒令自己在十分鐘內(nèi)跑到冷藏庫，他并不是作弄人，而是另有用意。從遼寧路再往前走，就脫離了和平大酒店的監(jiān)視范圍，綁架者怕喻青山趁機搞鬼，便讓他忙起來，沒工夫干別的。

在這段時間內(nèi)，綁架者從酒店出來，開車趕在喻青山前面抵達冷藏庫附近，再次將人納入視線。然后，他跟在貨柜車后面，一路監(jiān)視。雖然他看不見駕駛室內(nèi)的情形，但諾基亞手機中裝有竊聽器和監(jiān)視軟件，喻青山無法向外界發(fā)送信息。

喻青山看著后視鏡，貨柜車后方有一長串車流，綁架者肯定就在其中一輛上。

該怎么對付他呢？難道真要去槍殺公安局長胡國平嗎？

如果綁架者單純?yōu)闅⒑鷩降脑?，何必費這么大周章，先弄一輛罕見的超長貨柜車，安裝上炸藥，再綁架喻瑾，逼自己動手。悄悄跟蹤胡國平，找機會一槍干掉，不是更簡單穩(wěn)妥？

這其中多半藏有其他文章。

喻青山對著儀表臺上的諾基亞手機說：“你是郭老大的人？還是齊展？”

“郭老大”是T縣最大的黑社會頭子，被胡國平親自領(lǐng)銜的專案組打掉了，團伙中數(shù)十人落網(wǎng)，被判處長短不一的刑罰，郭老大是死刑。有幾個漏網(wǎng)在逃的小兄弟曾揚言要報仇。齊展是另一個大流氓，十多年前就被抓進了監(jiān)獄，那會兒胡國平還當著刑警隊長，喻青山是小干警。幾個月前，齊展刑滿出獄。

喻青山是沒話找話，試探對手，沒指望能得到答復(fù)?？沙龊跻饬希^了幾十秒鐘，來電鈴聲響了。

“呵呵，你和胡國平當警察多年，只得罪過這兩人？”綁架者嘲笑說。

那倒是，喻青山抓過的罪犯數(shù)不勝數(shù)，胡國平更多。他想了想，用嚴厲的語氣斥責(zé)道：“不管你是誰，都是罪有應(yīng)得，胡國平和我是在執(zhí)行公務(wù)，問心無愧。我勸你盡早收手，別再糾纏過去，好好重新做人。”

“哈哈哈，問心無愧，說得真好聽！”對面狂笑起來，飽含憤怒和痛苦，“喻青山，你真敢不要臉講大話，你問心無愧？那你為什么好好的刑警隊長不干，龜縮回家里了？”

剎那間，喻青山像挨了迎頭一悶棍，原來如此！是那件事！

T縣地靠大興安嶺，城中有許多木材經(jīng)銷商和加工廠。前兩年，木材價格一路飆升，炒家們囤積了大量貨，甚至借貸買入。不料去年初期貨暴跌，德順板材加工廠的老板資金鏈斷裂，攜帶集資款跑路。

有一名投資者失去理智，帶著汽油桶闖入加工廠，綁架了八名工人，要政府給個說法。這屬于民間商業(yè)行為，政府自然不肯負責(zé)。再說，用危害公共安全的方式來要挾，有理也變沒理，政府更不可能低頭。

警方?jīng)Q定采取強硬措施，派特警突擊。

T縣是小地方，應(yīng)對突發(fā)事件的能力相當弱，所謂特警隊只有十幾個人，平時沒啥訓(xùn)練，隊長由喻青山兼任。結(jié)果行動沒能成功，那家伙點燃了汽油桶。加工車間內(nèi)到處是木粉，導(dǎo)致粉塵大爆炸，整幢樓夷為平地。其中八個無辜工人，以及六名特警，全部遇難。

事后，喻青山作為直接責(zé)任人，引咎辭職。實際上，他是替領(lǐng)導(dǎo)背黑鍋。當時他是不贊成強攻的，建議用拖延戰(zhàn)術(shù)。但消息在網(wǎng)絡(luò)上傳播開，引起各方面注意，縣領(lǐng)導(dǎo)承受了很大壓力，要求公安局盡快解決。最后胡國平下令進攻，喻青山只能執(zhí)行。

正好喻瑾大學(xué)畢業(yè)，在省城混了半年多找不到合適工作，于是喻青山臨走時提出，給女兒安排一個公務(wù)員職位。胡國平內(nèi)心有愧，痛快答應(yīng)了，讓喻瑾先去下關(guān)路派出所干兩年，然后再調(diào)進縣局。

離開刑警隊后，好長一段時間喻青山都不能從陰影中解脫出來。他陷入深深的自責(zé)，如果自己能堅持主見，不向權(quán)力低頭，悲劇也許就不會發(fā)生。他幾乎無法面對受害者的家屬，那十四個破碎的家庭，尤其犧牲的六名特警是朝夕相處的手下。

今天的綁架者，想必是昔日受害家庭中的一個。

過了很久，喻青山才從激動中平靜：“你是哪一位？對那次爆炸，我真的非常抱歉?！?/p>

“抱歉？抱歉有個屁用！等你殺了胡國平后，我也說一聲抱歉?！?/p>

“要不這樣，咱們見個面，我怎么賠罪都行。你要打死我我也沒怨言。只要你先放了我女兒?！?/p>

喻青山并不天真到對方會答應(yīng)，他只想拖延時間，找出應(yīng)對辦法。所有爆炸事件的受害者資料，他都曾抱著愧疚之心，一頁頁詳細翻看過。此刻，他腦中飛速旋轉(zhuǎn)，這家伙會是哪一個呢……啊，一定是他！

有一位受害者的父親，名叫羅兵，在T縣貨運公司上班。長達二十米的貨柜車，只有他才有機會弄到手，外行人根本不會選用這種車……等等，不對勁，為什么羅兵要選擇貨柜車呢，關(guān)押一個人用普通廂貨足夠了?；蛘?，這輛車是羅兵自己開的，用起來方便？

喻青山并不知道，與女兒同時被抓的還有六個人，要想讓他們互相殘殺，需要留出足夠的空間。更何況，事情遠非他現(xiàn)在所想得那么簡單。

“別白費心機了，”綁架者打斷喻青山的思索，“你只有一條路，就是照我說的去做。爆炸發(fā)生后，你不是裝腔作勢地說，對不起，我只能這樣做，這是當警察的職責(zé)。犧牲別人的親人來履行職責(zé)當然輕松愜意，現(xiàn)在，你會犧牲自己的女兒嗎。哦，你已經(jīng)不是警察，不用履行職責(zé)了，哈哈哈……”

手機中再次狂笑起來，喻青山的心一下子抽緊。那句話他的確曾說過，只差了兩個字。他說的是：“這是我們當警察的職責(zé)?！?/p>

因為，對方也是警察。當時只有兩個人，私下面對面，絕沒有第三者聽到。

幕后元兇竟然是他。

11

“別出聲，聽我慢慢解釋，”全虹笙附在喻瑾的耳邊小聲說，“神秘人肯定在車廂里安裝了秘密攝像頭，監(jiān)視我們的行動。如果關(guān)上燈，他就看不見了?！?/p>

喻瑾冷靜下來一想，感覺在理，于是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全虹笙松開捂嘴的手，繼續(xù)說道：“手機打不出去，是信號被干擾了。我剛才仔細觀察過，車廂中沒有手機信號屏蔽器，可能是放在駕駛室。屏蔽器的原理是發(fā)射電磁波，干擾手機與基站的通信，但電磁波很容易被金屬材料遮擋，中學(xué)物理課學(xué)過，法拉第籠實驗……”

“好了，你別講原理，直接說該怎么辦?！庇麒滩蛔〈驍?。這位神經(jīng)科大夫腦袋有點兒神經(jīng)，什么時候了還長篇大論。

“我們把鐵皮柜子推到最前面，說不定能擋住屏蔽器——”

全虹笙沒說完，一道微光亮了起來，楊小珞舉著手機，站在他們面前。她瞧見，喻瑾和全虹笙依偎在一起，后者的左手還摟住女警察的腰。

“喲，蠻親熱的嘛?！睏钚＄笞I笑道。

喻瑾臉一紅，趕緊推開全虹笙，想要解釋。突然，云瀟喊叫起來：“你們過來看，辛可穎死了?！?/p>

三人急忙跑向車廂前部，由于急剎車，辛可穎從椅子上滑落在地。她仍是剛才那副呆滯僵硬的表情，云瀟拿著手機站在一旁。

全虹笙測試辛可穎的頸動脈，然后又翻開眼皮察看。

可怕的一幕出現(xiàn)了，他稍微一用力，眼皮竟然脫落，瞳仁表面，有幾個小白點在微微蠕動。眾人仔細一看，原來是蛆蟲。

緊跟著，從辛可穎的鼻孔里、耳朵里，不斷地爬出小蟲子。它們又白又胖，在臉上蠕動，越來越多，密密麻麻。她的臉皮開始潰爛綻裂，滲出水來，原本美麗的容顏變得扭曲丑陋，不知是否錯覺，空氣中恍惚聞到腐臭味。

兩位女生脊背發(fā)麻，扭過頭不敢再看。

云瀟若有所思：“這是怎么回事，人剛死就長蛆了，大冬天哪來的蛆？全大夫，她的死因是什么？”

“會不會是惡性傳染病？”喻瑾擔(dān)心地問。辛可穎的死狀實在是太詭異太惡心，不禁令人聯(lián)想豐富。

楊小珞聽了更加害怕，忙不迭用手捂住鼻子，一連退出好幾步遠。

全虹笙盯著尸體發(fā)呆，好半天，搖搖頭說：“看不出來……她是演員，靠臉吃飯，這種死法是不是有什么含義……”

“很可能是勾引了別人的男朋友，被報復(fù)?！痹茷t掃了一眼楊小珞，說道。

楊小珞十分敏感，立刻反擊：“你什么意思，有話明說。我根本不認識她?！?/p>

“咦，我又沒說你，你急著解釋什么?！痹茷t將先前楊小珞的嘲諷原話奉還。

“好啊，你報復(fù)我是吧，咱們把話講清楚！我還沒跟你算老賬呢！”

“你們先別吵，聽我說……”

喻瑾低聲轉(zhuǎn)述了全虹笙的主意，楊小珞和云瀟都認為不錯。他們關(guān)上手機，摸黑走到鐵皮柜前，合力往車廂最前面挪。

“女生力氣小，從后面推，我和云瀟在前面拉。”全虹笙體貼地說道。

為開高價藥的事，原本喻瑾對這家伙心懷芥蒂，覺得他不是好人。但隨著接觸，漸漸有了好感，似乎是個不錯的大叔。賣藥也可以理解，現(xiàn)在醫(yī)院里誰不這么干，行業(yè)潛規(guī)則。

她正想主動站到右邊，楊小珞卻搶先了一步。喻瑾隨即醒悟，剛才楊小珞一直用左手拿東西，是左撇子。

鐵皮柜很重，四個人吃力推拉，一點點前進。當走到三分之二路程時，不知道是誰累了，松開手歇氣，另三個人感覺到柜子突然變重，也停了下來。轉(zhuǎn)瞬間，咣當一聲響，有什么東西跌落，與此同時楊小珞大聲慘叫。

喻瑾急忙打開手機，只見楊小珞倒在腳邊，臉上鮮血淋漓，雙目緊閉。在幾步外，歪倒著一臺顯示器。

掛在半空中架子上的顯示器掉落，正砸中楊小珞的腦袋。

是巧合嗎？百分百不是。

楊小珞組織的粉絲活動，舞臺坍塌砸死了人，所以，她也落得同樣下場，參加娛樂節(jié)目被砸死。

“還有呼吸，沒死。不過，顱骨傷得很重，腦漿都流出來了。就算能搶救回來，恐怕也成了殘廢?！比珞虾唵螜z查一下，沉重地說道。

云瀟走近顯示器，用手拍了拍，然后拎一拎分量：“是假的，里面裝著鐵塊。神秘人早就安排好，要用它對付楊小珞。”

喻瑾不寒而栗，車廂內(nèi)一團漆黑，神秘人在駕駛室中，怎能操控機關(guān)精準地命中楊小珞？除非是……

果然，云瀟直起身，逼視全虹笙：“是你提議女生在后面推的。也是你主動在這個位置停下來的吧?！?/p>

全虹笙莫名其妙：“不是我第一個停的……就算是我提議女生在后面，可也猜不到楊小珞和喻警官會站哪個位置。如果喻警官在右邊推，砸的就是她?！?/p>

“出事前，楊小珞一直用左手玩手機，是左撇子，別說你沒留心。更說不定，所有事情都是你策劃的，事先你已經(jīng)調(diào)查過每個人的底細?！?/p>

全虹笙語塞，冷場片刻后，憤憤然說道：“隨便你怎么想。反正我沒殺人。”

他賭起氣來，不跟喻瑾打招呼，一個人繼續(xù)推柜子。柜子紋絲不動。

黑暗中，石英鐘顯示著淡綠的磷光，十點四十三分。

喻瑾心想，無論如何，與警方聯(lián)系上是最要緊的事。于是招呼云瀟上前幫忙。

終于，三個人把鐵柜子弄到了最前面，緊貼著車廂壁。全虹笙說道：“喻警官，你去車尾試試，那里離駕駛室最遠，屏蔽器信號最弱。”

喻瑾飛快地跑向后面。二十米距離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摸黑跑外加緊張興奮，到終點時她快喘不上氣，心在喉嚨口砰砰猛跳。她掏出手機，暗暗祈禱……老天保佑，屏幕左上角的信號格滿了！

沒有燈光，只靠手機屏幕的微弱光線，神秘人是無法從監(jiān)視攝像頭看到東西的。

喻瑾顫抖著劃開通訊錄，發(fā)送短信。她不敢打110，因為車廂中可能安裝有竊聽器，說話聲音大會被駕駛室的神秘人發(fā)覺。

收信人是派出所同事，一個叫孫克的小伙子，他對喻瑾有意思，平時各種討好和追求。喻瑾看不大上，但這會兒遇到麻煩，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他。女神有難，自然是向備胎求助。

盡量用簡潔的文字將事件描述清楚后，喻瑾按下發(fā)送鍵，然后關(guān)閉手機的音量，打開振動。以防對方回發(fā)短信，鈴聲被神秘人聽到。

她在腦子里斗爭片刻，又把同樣的內(nèi)容轉(zhuǎn)發(fā)給父親。喻青山已經(jīng)不再是警察，出不上力，但在女孩心中，父親始終是父親，像大山一樣安穩(wěn)可靠，能解決一切麻煩和困難。起初她不想告訴，怕父母擔(dān)憂，但求生的欲望壓倒了一切。喻瑾不想死，她還年輕，連男朋友都沒正經(jīng)交過呢。必須抓住每一根可能的稻草活下去。

幾乎是立刻，喻青山的回復(fù)來了：“你不要慌，安心等警方救援。我馬上去廣場。”

喻瑾心中感到一陣安慰，回信說：“你不要靠近貨柜車，可能會爆炸——”打到這里，她停了下來，突然間想到一條可疑的線索，猶豫著要不要告訴父親。

“喻警官?！币粋€細微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不知何時，云瀟悄悄摸了過來。

喻瑾回過身，警覺地注視他，稍微退后半步。她現(xiàn)在對誰都不信任。

“全虹笙的女兒已經(jīng)死了?！痹茷t說道。

一開始喻瑾沒反應(yīng)過來，稍過一會兒，才回憶起，全虹笙說他參加《幸存者》節(jié)目的理由是討女兒和老婆歡心。如果女兒死了，還討什么歡心？

“在楊小珞組織的歌迷見面會上被舞臺砸死的粉絲，名叫溫潔，跟母親姓，是全虹笙的女兒。除了寫小說之外，我還給報社和新聞網(wǎng)站干兼職記者，所以去調(diào)查過事故的細節(jié)。全虹笙只有一個獨生女，非常寵愛?！?/p>

喻瑾恍然，她終于想到了另一個見過全虹笙的地方。是報紙上，關(guān)于舞臺事故的新聞，配有一張悲痛父母的模糊照片。

“他是神秘人的同謀？潛伏在我們當中，里應(yīng)外合殺人？”

“不，”云瀟露出深思的表情，“我有一個猜想，神秘人并不在駕駛室，他始終在七個人當中?！?/p>

難道全虹笙就是神秘人，所有事是他一個人干的？

對于云瀟的推理，喻瑾并不很震驚，此前她多少有類似的懷疑。只不過，神秘人究竟是不是全虹笙，還需要再斟酌。

“你和楊小珞是怎么回事？”喻瑾問。

云瀟遲疑片刻，不情愿地回答說：“楊小珞的母親是縣婦產(chǎn)醫(yī)院的院長，前些天院里面發(fā)生過一起醫(yī)療糾紛，我寫成新聞發(fā)表在網(wǎng)上。網(wǎng)民們都大罵醫(yī)院，政府迫于壓力，把院長免職了。楊小珞可能猜到寫文章的人是我?！?/p>

喻瑾看過那個新聞，有一名孕婦住院時，護士長索要紅包，沒給。后來新生嬰兒發(fā)高燒，搶救無效死亡，家屬認為是護士故意報復(fù)，聚集了上百人打砸醫(yī)院。有一個ID叫“云瀟norahs”的家伙，把事情添油加醋發(fā)送到微博上，引起軒然大波。省衛(wèi)生廳和縣公安局聯(lián)手進駐醫(yī)院，調(diào)查案情。結(jié)果發(fā)現(xiàn)，護士長索要紅包是事實，但搶救確實盡力了，不存在報復(fù)一說。那個無良記者云瀟為吸引眼球，罔顧事實胡亂編造。

輿論已經(jīng)形成，網(wǎng)民們不相信調(diào)查結(jié)論，繼續(xù)謾罵，并人肉出護士長的個人隱私，恐嚇騷擾，甚至威脅她的孩子。護士長承受不住壓力，跳樓自殺。縣里面為平息事件，將婦產(chǎn)醫(yī)院的院長免職，即楊小珞的母親。

顯然云瀟也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不光彩，含含糊糊不肯吐露詳情。喻瑾瞅他一眼，心中十分鄙視。

事情到這里基本清晰了。黎金泉的兒子吃過劉衛(wèi)星的壞肉，本人得罪了云瀟;劉衛(wèi)星禍害了黎金泉;楊小珞間接害死了全虹笙的女兒，母親因云瀟而倒霉;云瀟與黎金泉有仇，又得罪了楊小珞;全虹笙女兒的死與楊小珞有關(guān)。這五個人中，大部分存在有雙重關(guān)聯(lián)，除了劉衛(wèi)星和全虹笙是單向的。誰傷害過劉衛(wèi)星、全虹笙傷害過誰，暫時不知道。

不過，還剩一個人沒加進去，辛可穎。如果辛可穎害過劉衛(wèi)星，同時又被全虹笙所害，那就完美無缺了，一切線索連接成圓環(huán)。

可惜辛可穎已經(jīng)死亡，難以再查。會不會是滅口呢，在她身上發(fā)生過的舊事，才是關(guān)鍵……

喻瑾正絞盡腦汁苦苦思索時，車廂前方傳來細微的呻吟，和腳踢廂板的聲音。

12

喻青山看了看手表，十點五十一分。再過三個路口，將會進入人民廣場。女兒喻瑾就困在身后的車廂中，咫尺之遙，卻仿佛遠隔天涯。

究竟要怎樣抉擇？

盡管已經(jīng)辭職，但在喻青山的心中，仍把自己當成警察，仍想要盡一個警察的職責(zé)。去殺害一個無辜的人，根本不在考慮范圍內(nèi)。

可是，要犧牲女兒的性命嗎？他更不愿意。在他看來，女兒是無價之寶，比全世界加起來都珍貴。

現(xiàn)在他終于體會到了牛振華的心情。

下關(guān)路派出所警員牛振華的老婆也在德順木材加工廠上班，出事時，他第一時間趕到了現(xiàn)場。然而身為一個小片警，他無能為力，只能干著急。

很快刑警隊的人來了，喻青山出現(xiàn)。后者初入行時，就是跟著牛振華實習(xí)，兩人是老交情，堪比師徒。牛振華像看到了救星，迎上前說：“喻隊，我老婆在里面?！?/p>

喻青山安慰說沒事，放心，我一定把人救出來。后來在突擊隊進場的一刻，他看到了人群外老牛哀求的目光。

爆炸發(fā)生后，喻青山徹夜難眠，第二天一大早又去了現(xiàn)場，見到牛振華一個人孤零零站在圍墻邊。

喻青山走過去，默默陪老頭兒站著，良久，道歉說：“對不起，我只能這樣做，這是我們當警察的職責(zé)。”

說完他立刻后悔了，這句話實在太混蛋。擱在平時，喻青山不至于這么低情商，但此刻心亂如麻，沮喪、自責(zé)、痛苦、恐慌等各種負面情緒累積在一起，使他失去了判斷力。說這樣的話，其實不是安慰老牛，更多是在為自己辯解。

牛振華什么也沒說，低著頭，轉(zhuǎn)身走了。喻青山看不清他的表情。

“老牛，是你么？”喻青山問道。

他等待著，但諾基亞手機的鈴聲再也沒有響起，顯然對方不想再多說什么了。

貨柜車又前行了幾百米，前方路口有一家大酒樓。前些天過正月十五，喻瑾在這里請父母吃飯，還贈送了禮物。剛才扔掉的三星手機，和手上戴著的手表，都是她送的。喻青山對這類電子產(chǎn)品沒啥興趣，但顧及到女兒的孝心，仍假裝興致勃勃地學(xué)習(xí)怎么用。

喻瑾是個乖巧孝順的女孩，不論付出什么代價，一定要讓她平安回家。

喻青山緊張地盯著路口的紅燈，期盼它能恰到好處地亮起。

如他所愿，當大貨柜車駛到大酒樓門口時，黃燈眨眼，前面的車停步。

喻青山抬起手腕，從電子表上看到了他希望看到的東西。

13

“是真的？不是你們年輕人在瞎搞開玩笑吧。這個喻瑾……是你們派出所的，靠譜嗎？”

公安局長胡國平看著手機中的短信，皺起了眉頭。他當然知道喻瑾是誰，只是在裝模作樣而已，領(lǐng)導(dǎo)都喜歡在下屬面前擺出高深莫測的架勢。。

孫克急出了一身汗：“絕對是真的。喻瑾平時從不開玩笑，她辦事很認真很可靠?！?/p>

“喻瑾挺有分寸的，不會開這種玩笑?！迸赃叺乃L附和說。孫克接到求救短信后，先給頂頭上司看，后者不敢怠慢，立刻去向胡國平報告。

胡國平點點頭，吩咐手下去聯(lián)絡(luò)全縣城正在執(zhí)勤的交警，有沒有發(fā)現(xiàn)一輛長達20米的貨柜車。很快，好幾份消息同時傳回，沈陽路、黑河路等地的交警都曾見過一輛類似的貨柜車，牌號是HT9652B。車子正朝人民廣場方向駛來，最近經(jīng)過的地點是興安山味大酒樓，距離廣場已不足兩公里。

同時，車輛信息也從車管所調(diào)出來了，這種貨柜車全縣只有一輛，屬于貨運公司，司機叫羅兵。公司說，羅兵昨天下午出車去省城干活，現(xiàn)在打電話不通，已經(jīng)關(guān)機。

“羅平，好像是上次木材廠爆炸案的受害者家屬，他兒子被炸死了……胡局長，您看會不會是報復(fù)。”旁邊的一位干警說道。

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胡國平命令實行緊急措施。一方面疏散人民廣場入口處的人群，另一方面，讓特警隊在路兩邊的建筑內(nèi)隱蔽，隨時準備行動。

上次木材廠爆炸事件發(fā)生后，領(lǐng)導(dǎo)對防暴警力特別重視，花大力氣重建了特警隊。現(xiàn)在的特警隊長是從省城特聘來的，狙擊手是有多年經(jīng)驗的退役武警。

“狙擊手已經(jīng)就位。等會兒怎么行動，是直接擊斃司機，還是設(shè)路障，包圍喊話？”特警隊長請示。

胡國平躊躇不定。廣場上人山人海，雖然貨柜車開過來的這條路已經(jīng)開始清場，但要想完全疏散根本來不及。一旦爆炸，除了直接死亡外，還會引起混亂踩踏，后果不堪設(shè)想。上次木材廠事件已弄得焦頭爛額，今天要是再處理不好，他這個局長肯定不用再干下去。

正在這當口，手中的電話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是一個不算熟的熟人。號碼在手機通訊錄上存儲著，但從未通過話。胡國平稍有些吃驚，按下接聽鍵。

“……是嗎……嗯，嗯……我明白了?！?/p>

隨著通話，胡國平的面色變幻不定，或驚疑或兇狠，目露精光。好半天，他放下手機，語氣堅決地下令：“貨柜車一進入射程，就馬上朝駕駛室射擊！”

14

聲音不算大，隱隱約約，像是全虹笙。喻瑾和云瀟對視一眼，試探著問：“怎么了，全大夫？”

全虹笙似乎哼唧了幾個字，音量太低聽不清楚。

喻瑾和云瀟擔(dān)心有詐，打開手機背燈照著前方，小心翼翼，慢慢走過去。全虹笙在靠近車廂前面，躺在地上，手捂胸口表情痛苦。

“我心臟病犯了……藥掉在地上，你們幫……幫我……”

他有心臟??？

天氣寒冷，手指僵硬，再加上發(fā)病，全虹笙取藥吃時沒拿住，掉在了地上。

根據(jù)眼前所見的情形，喻瑾和云瀟產(chǎn)生了同樣念頭。

雖然懷疑全虹笙是神秘人，但也僅僅是沒有證據(jù)的推測，不能見死不救。兩人四下尋找藥瓶，到處黑糊糊地，光憑手機的光亮很難找到。

云瀟說：“我去把燈接上，你幫忙照亮?！?/p>

他們察看線路，這次不同，是從白熾燈的接口斷掉的，電線的一頭耷拉在塑料凳上。云瀟用隨身小刀卸開接口螺栓，然后拿起電線，刮塑料皮，以便將銅線塞入燈的正負極。

出乎意料的事情發(fā)生了，當小刀觸及到銅線的一剎那，云瀟的身體劇烈抖動起來。喻瑾沒反應(yīng)過來，問：“你怎么啦？”

云瀟一個字說不出口，像被施了定身法，拼命想動卻動不了，只是不停地渾身抽搐。半分鐘后，他歪倒在地，面容扭曲，眼神可怕之極，像似活見了鬼一樣。

喻瑾納悶，蹲下身想要察看這家伙是怎么回事。她的手剛伸出去，忽地靈機一動，飛快又縮了回來，逃過一劫。

莫非是觸電？

可是，汽車蓄電池的電壓只有12伏，或者24伏，不可能傷人。

喻瑾起身，走到蓄電池旁邊，吃驚地發(fā)現(xiàn)那里多出一個盒子。電線先接在盒子上，才與蓄電池相連。盒子簡陋粗糙，敞著口，可以看見里面的幾個線圈包。喻瑾是文科生，物理知識少得可憐，好在初中學(xué)過的還勉強記得一些——盒子可能是一個變壓器，將蓄電池的電壓升高。

這個盒子有印象，原先放在鐵皮柜旁，誰也沒多加注意。有人剛才將它拿過來，接上蓄電池，電死了云瀟。

此人除了全虹笙不會有第二個。他假裝心臟病發(fā)作，騙兩人找藥，車廂中黑暗看不清東西，必然要點燈。喻瑾是女生，去接電線的八成是云瀟。

一次非常完美的謀殺。

喻瑾緩緩轉(zhuǎn)過身，不知何時，全虹笙已從地上站了起來。他的臉在黑暗中若隱若現(xiàn)，陰森可怖，獰笑瞪視著喻瑾。

“你看云瀟的表情，像不像被嚇死的，這倒和他的恐怖小說作者身份挺相配的?！?/p>

喻瑾不由得憤怒上涌，壓過了害怕：“你這個混蛋！所有人都是你害的嗎？究竟為了什么，你要報仇，殺楊小珞一個就夠了?！?/p>

“因為所有人都有罪，我是替天行道。你們警察無能腐敗，明知是罪犯卻抓不住，放在社會上禍害人。讓我來幫市民除害不好么？哈哈哈?！?/p>

“變態(tài)，你神經(jīng)??！”喻瑾憤怒叫罵，并質(zhì)問道，“那我呢，我干過壞事嗎？”

“你？”全虹笙上下打量喻瑾，露出輕蔑的笑意，“一個月前剛發(fā)生的事，喻警官就忘記了？”

喻瑾哆嗦了一下，她萬萬沒料到，對方會提起這件她最不愿提起的事。這些日子來，她甚至想都不敢想。

一個多月前，喻瑾乘坐的火車被劫持到一個叫“失魂谷”的神秘地方，在那里發(fā)生了極其可怕的事，同車旅客全部死亡，只有她幸存。（詳見《出軌》）

之后還不算完，旅客中有三名罪犯，從運鈔車搶劫了五百萬現(xiàn)金出逃，事后清理現(xiàn)場，沒能找到那些錢。面對辦案人員的詢問，喻瑾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她一口咬定是旅客們互相殘殺而死，錢掉下了山谷。

辦案人員不相信，認為是喻瑾私吞了錢，甚至殺人。無奈沒有證據(jù)，不能拿她怎么樣。只好勒令她暫時不得離開T縣，接受內(nèi)部調(diào)查。

喻瑾心中苦惱，但無法講明真相，因為那段經(jīng)歷奇特詭異，說出來也沒人信，反而更叫人懷疑。

“呵呵，你裝得楚楚可憐，跟無辜小白鴿似的，誰會想到，竟然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比珞侠^續(xù)諷刺道。

“胡說，我沒拿錢，更沒有殺人！”喻瑾大叫。

“別再演戲了，把錢交出來?！?/p>

“你……你……我明白了，原來你的真正目的是想要那筆錢?！庇麒腥淮笪颉?/p>

“哈哈，不錯。人要殺，仇要報，錢我也要拿?！?/p>

全虹笙說著，撲了過來。他揮起拳頭，狠狠打在喻瑾的下巴上。喻瑾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她本能地拉住對方肩膀上的衣服，另一只手亂抓亂撓。全虹笙匆忙間擺脫不了，臉上被抓出好幾條血痕，火辣辣疼。他急紅了眼，忘記要留活口，兩只手掐住喻瑾的脖子，使勁用力。喻瑾呼吸困難，漸漸支撐不住，身體向后倒去。全虹笙正趴在喻瑾身上，向前方用力，于是也失重被帶倒。

兩人在地板上翻滾，喻瑾在昏沉沉之際，突然感到全虹笙掐脖子的手上傳來一股麻酥酥的電流，令她全身一陣麻木。隨即，全虹笙松開手，不動彈了。

喻瑾掙扎著爬起來，瞧見一根斷掉的電線，伸在全虹笙的脖子下。這就是剛才電死云瀟的線?？赡茉诖蚨分?，全虹笙裸露的皮膚湊巧碰到了，導(dǎo)致觸電。電流經(jīng)全虹笙的身體再流到喻瑾身上，已大大減弱，她沒受傷害。

全虹笙沒死，臉色發(fā)青，痛苦喘息著。喻瑾將電線從他的脖子下抽出來，丟在一邊。

“藥……我兜里有藥……”全虹笙斷斷續(xù)續(xù)、氣息微弱地說。

原來他真的有心臟病，也許殺云瀟的方法，正是從此得來的靈感。可不曾想作繭自縛，自己也觸了電，誘發(fā)心臟病，命懸一線。

不管怎么說，不能眼睜睜看著人死，喻瑾是個心地善良的姑娘。況且，如果這次又是車中人全部死亡，只剩她一個，恐怕更有嘴說不清了。得讓全虹笙活著交代罪行。

不過喻瑾也不希望成為東郭先生，必須保證自己的安全。她先用電線把全虹笙的雙手捆牢，才去他的衣袋中摸索。

找到一個小藥瓶，標簽上寫有“硝酸甘油”。喻瑾倒出兩片，捏開全虹笙的嘴唇，塞進去。

遺憾的是，藥片不僅沒能挽救全虹笙的性命，反而加速了死亡。他更加難受，蜷縮身體弓起腰，胸口疼痛難忍，臉上寫滿了絕望和不甘心。

“藥……假的……被他換了……是他……”

全虹笙沒能說完，嘴角流出一縷鮮血，身體痙攣挺直，咽了氣。

喻瑾重新拿起藥瓶，倒出白色小藥片端詳。咋看沒什么異常，她放到鼻子下聞了聞，隱約有一股辛辣的氣味。

這就不對了，硝酸甘油應(yīng)該是無味的，她家隔壁張大爺有心臟病，平時嘮嗑時聊起過藥的味道。這瓶中裝的可能是加重病情的藥，甚至是殺人毒藥。

喻瑾心中一片茫然，全虹笙不就是神秘人嗎，怎么他會被人設(shè)計調(diào)換了救命藥？難道說，還有另一個人在背后搗鬼？

她走到車廂頭，又走到車廂尾，前后轉(zhuǎn)了一整圈。六具尸體躺在地板上，一個也不少。

在這個車廂中，會有第八個人嗎？

四周彌漫著黑暗，仿佛無邊無際，壓得人喘不動氣。喻瑾滿懷恐懼，不知是幻覺還是第六感，她能感覺出來，有一雙惡魔的眼睛在暗影深處窺伺著……

忽然之間，另一個疑問浮現(xiàn)在腦?！珞鲜菑哪睦镏朗Щ旯仁录斍榈?？

那個案子沒對外公布，即使受害人親屬，也只是各自領(lǐng)回了尸體，并不知道其他旅客是誰，不知道喻瑾的存在，更不知道有那筆錢。除了辦案人員外，只有派出所同事略知一二……對了，牽扯進來的六個人都是下關(guān)路派出所轄區(qū)的居民，他們犯的事兒，派出所都參與辦理過。

喻瑾意識到，之前忽略了一個簡單而關(guān)鍵的問題。自己并沒有報名參加《幸存者》節(jié)目，是被報警電話引來的。神秘人能預(yù)料到，今天派出所內(nèi)人很少，接電話后出勤的一定是自己。

老?！Ｕ袢A？

喻瑾沉浸在思考中，一點兒沒留意，車廂已不再顛簸晃動，馬達轟鳴聲也消失，可能是貨柜車停止了行駛。

毫無征兆地，一個聲音打破寂靜和黑暗：“恭喜，喻小姐，你贏得了游戲，成為幸存者?！?/p>

15

十一點零七分，羅兵看了看手表。

過了這個紅燈，就會進入紅旗街，通往人民廣場的最后一條路。

羅兵混在人行道的擁擠人群中，尾隨在貨柜車后七八米。他緊張得心跳如鼓，手發(fā)軟，身上一陣陣冒出虛汗。

到目前為止，行動非常順利，喻青山和喻瑾父女倆完完全全被牽著鼻子走，按照當初設(shè)定的計劃行事。想必警方已收到了喻瑾的消息，認為這輛貨柜車裝有烈性炸藥，要沖進人群搞恐怖活動。

他們會采取什么對策？

按慣例，應(yīng)該用路障將貨柜車攔住，先與嫌疑人談判，不成功再用暴力制服。但這樣做風(fēng)險太大，假如嫌疑人不管三七二十一當即引爆，將傷亡慘重。

允許喻瑾發(fā)消息求救的時刻是精心設(shè)置的，全虹笙要等到十點四十分左右，才提出建議，阻止手機信號屏蔽器——所謂阻止是謊言，屏蔽器并不在駕駛室中，它就藏于車廂內(nèi)，只要全虹笙借黑暗掩護偷偷關(guān)掉，手機便可以恢復(fù)信號。

警方接到消息后層層上報，再緊急討論，做出決策，至少要七八分鐘。這樣，距離嫌疑犯聲稱的爆炸時間十一點十五分只剩下二十分鐘出頭。如此短時間內(nèi)，警方根本來不及做周密布置，人群也難以疏散。

他們唯一的、最佳的辦法是，用狙擊手干掉嫌疑犯。喻瑾肯定會告訴同事們，車廂中七個人都是受害者，綁架者在駕駛室。

駕駛室中，現(xiàn)在正坐著喻青山。從外面，透過單向遮陽膜，只能隱隱約約看見人影，分辨不清容貌。警察自然以為，喻青山就是嫌疑犯，而且只有一個人，殺掉他，就能夠阻止爆炸。

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不必再說。

真是完美的計劃啊，讓喻青山被昔日同事亂槍擊斃，并且是死于親生女兒提供的假情報，還有什么比這更解氣的復(fù)仇呢？

羅兵禁不住佩服同伙的精巧才智。起初對方找上門，提出要制定詳細的報仇計劃，他覺著不用那么麻煩，趁喻青山落單的時候用刀捅死最簡單安全。后來對方的一句話改變了他的想法：那不是太便宜喻青山了？

確實是現(xiàn)在這個方法好，讓喻青山明白爆炸案受害者親人的心情，讓他嘗盡后悔的滋味，在煎熬中死去。這才叫報應(yīng)。

何況還有另一個重要原因，那人說，喻瑾曾殺過人，暗中藏有五百萬現(xiàn)金。所以，他們勒令喻青山將手機扔進垃圾桶，隨后羅兵去撿了回來。喻瑾被困在車中，瀕臨絕望時，很可能給父親留下遺言，說出錢放在哪里——倒不必擔(dān)心她聯(lián)系母親，如此重大的事情，女孩一般會跟父親商量?；蛘吡_兵可以冒充喻青山，套她的話。

即使喻瑾不說也沒關(guān)系，把車廂中其余人殺掉，只留她活口，然后帶到隱蔽處慢慢折磨，不愁不招供。

路口的綠燈亮了，貨柜車緩慢向前行駛，羅兵也隨著人流過馬路。之前他是開一輛偷來的切諾基跟蹤喻青山的，考慮到出事后警察會封鎖街道，開車不方便逃走，所以在上一個路口，他把車停在山味大酒樓門前，改為步行。馬路上堵得厲害，車排成長隊速度比烏龜還慢，不必擔(dān)心跟不上。

羅兵必須監(jiān)視喻青山到他死亡的一刻，萬一情況有變化，喻青山?jīng)]被警察打死，那么他將親自解決。在大衣底下，藏著一桿鋸掉了把兒的雙桿獵槍，羅兵有決心，在萬不得已的時候與喻青山同歸于盡。

其實車上并沒有炸藥，羅兵不是喪心病狂的人，不打算犧牲無辜群眾來報仇。

貨柜車離人民廣場越來越近，五十米，四十五米，四十米……車流停住，好像是一名交警攔住了最前面的小車，指揮它往另一個方向停泊。

剎那間，只聽見“砰砰砰”一連七八聲悶響，貨柜車的駕駛室玻璃窗被打得粉碎。緊接著，幾名穿防彈衣的特警從臨街商鋪沖出，奔向貨柜車。

羅兵清楚地看見，駕駛座上的人趴在儀表臺上，一動不動。他長出一口氣，終于成功了。無巧不巧，這時候衣袋中響起手機鈴聲——不是他自己的，是喻青山那部三星S5。

是喻瑾來短信，告訴五百萬現(xiàn)金的下落嗎？真是好事成雙啊。

羅兵又驚又喜，掏出手機，低頭觀看。然而屏幕上不是來信提示，而是另一個信號……沒等反應(yīng)過來，空氣中又是一聲爆響，羅兵只覺腦袋一震，立刻向右側(cè)栽倒，人事不知。

16

死人啦，旁邊的人看見羅兵跌倒在地，頭下面流出一灘烏黑的血，知道出了事。再加上防暴特警出現(xiàn)，使氣氛更緊張。人們亂哄哄四散奔逃。

“別亂，都從這邊走?！本靷冞汉戎S持秩序。

喻青山從儀表臺上抬起頭，跳下貨柜車，胡國平正帶著幾名手下迎上前。

“老喻，你沒事吧？”

“還行?？烊ツ莻€人身上找鑰匙，打開車廂?！?/p>

“嗯，已經(jīng)派人去了?！?/p>

很快有警察拿著一串鑰匙跑過來，喻青山打眼一看，就知道里面沒有開貨柜車的。但抱著僥幸心理，仍挨個兒試了試，果然全都打不開。

“喻瑾，你在里面嗎？喻瑾！”

喻青山用力拍打車廂，焦急喊叫。仿佛是回應(yīng)，車廂壁內(nèi)側(cè)也傳來幾下敲擊聲。

“老喻，你不要著急，我馬上派人去找氣割機。先讓拆彈專家檢查一下車子。”胡國平安慰道。

兩名拆彈專家爬進車底下，過了五六分鐘，他們拿著一個類似于應(yīng)急燈的小玩意鉆了出來。

“沒有炸藥，只找到這個?！?/p>

警察也從附近的工地找到氣焊工人，帶設(shè)備趕了過來。

喻青山稍微松一口氣，但心仍然懸著，他緊盯氣割的進度，臉色鐵青。

胡國平有心緩和氣氛，笑著問道：“你是怎么躲開匪徒監(jiān)視發(fā)消息的，為什么讓江萍轉(zhuǎn)發(fā)，不直接聯(lián)系我？”江萍是喻青山的妻子。

“全靠它。”喻青山晃了晃手腕上的智能電子表。

智能手表是一種新出的數(shù)碼設(shè)備，與手機成套配對使用，它可以通過藍牙跟手機連接，進行各種操作;也可以直接插SIM卡打電話發(fā)短信，或者用WIFI上網(wǎng)。

手表是喻瑾買的，喻青山只是感念女兒的心意才戴在手上，他一個中年大叔自然沒那么趕潮流，手表中并未裝SIM卡，不能直接與外界聯(lián)絡(luò)。起初他以為自己的手機丟在垃圾桶中無人管，因此沒往這方面考慮。后來，喻瑾向同事孫克報警后，又給父親發(fā)了同樣的短信，喻青山的手表竟然發(fā)出實時提醒——智能手表有郵件和短信預(yù)覽功能。

這意味著什么？

第一，手機就在附近，最多相距三四十米，因為藍牙的傳輸距離有限。第二，手機在誰手里？十有八九是綁架者，他去垃圾桶撿回了手機。其他人撿到、并湊巧出現(xiàn)在喻青山附近的可能性也有，但微乎其微。

喻青山的靈感一下子來了，老婆江萍每天這時候在QQ上玩游戲，給她發(fā)一封郵件，不就馬上能收到嗎？

只是不能用藍牙通過手機發(fā)，那會驚動綁架者。該怎么辦呢？

喻青山想了起來，禮物剛買時，女兒在山味大酒樓教他使用方法，登錄過店內(nèi)的WIFI。恰好貨柜車會經(jīng)過那里，如果信號足夠強的話，就可以自動連接WIFI上網(wǎng)了。

事情正如預(yù)料般發(fā)展，江萍接到了郵件，通知胡國平。胡國平按照喻青山的建議，假裝中計，用橡膠子彈打碎貨柜車玻璃窗，使羅兵放松警惕。隨后，喻青山使用“手機尋找”功能，用藍牙喚醒手機，羅兵暴露位置，被狙擊手一槍爆頭。

不得不說，這其中有僥幸成分，如果當時恰巧其他人有手機來電或短信，就難以分辨綁架者到底是誰了。

“呵呵，現(xiàn)在的科技真厲害，我落伍啦。看來我也該買一個玩玩，可惜沒有孝順女兒送。”胡國平開玩笑道。

說話間，車廂的鐵板在噴槍的藍焰下慢慢熔化，鎖的周圍被切割出一塊圓形。到還剩最后一小段沒切開時，喻青山沉不住氣，上前抬腳狠踹。圓鋼板應(yīng)聲而落，露出一個大洞，鎖簧被破壞，鐵門松脫。

喻青山一把拉開門，里面的景象卻令所有人驚訝萬分。

咩——山羊鳴叫。

車廂中沒有半個人影，只有三只綿羊，其中一只正不耐煩地用犄角頂廂壁。

這是怎么一回事？

眾警察呆若木雞，如墜云霧。喻瑾明明說自己和六個人被綁架，關(guān)在貨柜車里啊。

“胡局長，我是07號車，牛振華已被控制，”胡國平的警用對講機中傳出呼叫，“他不承認離開過崗位，我們觀看了監(jiān)控錄像，他確實一直在派出所中?！?/p>

在布置廣場行動的同時，胡國平也命令110警車去下關(guān)路派出所，看牛振華在不在。如果在，暫時先控制起來，因為從綁架者泄露的口風(fēng)判斷，他非?？梢?。

但看來是抓錯了。

喻青山聽見了對講機中的內(nèi)容，既感到寬慰，也有些許失望。他不希望老朋友是罪犯，可這樣一來，案情又陷入撲朔迷離之中。

“牛振華說，喻瑾接到報案，去貴州路找迷路小孩……”對講機的另一頭繼續(xù)說道。

“啊，糟糕！上當了！”喻青山猛然驚覺，“貴州路那里是蔬菜公司的廢舊冷藏庫，我去的是現(xiàn)用冷藏庫，是兩個地方，兩輛車！”

很顯然，羅兵耍了個花招，在自己負責(zé)駕駛的貨柜車之外，又從其他地方搞到一輛類似的，魚目混珠。

“快，你們立刻去貴州路蔬菜公司舊冷庫！”胡國平趕忙對110警車下令，并讓附近的警力前往增援，封鎖道路。布置完畢，他又把孫克叫來：“喻瑾有沒有再發(fā)信息？”

孫克搖頭：“沒有。我給她發(fā)了一條短信，沒回音。不敢再發(fā)了，她肯定是偷著聯(lián)絡(luò)我們的，有人在監(jiān)控。如果驚動綁架犯，就壞事了。

喻青山站在一旁，默然不語，心焦如焚。

一切還來得及嗎？喻瑾還活著嗎？

17

喻瑾用全力抑制住恐懼，讓自己的聲音不要發(fā)抖：“你究竟是誰？想怎么樣？”

神秘人不答，自顧自說道：“我會遵守諾言，放你走?！?/p>

喻瑾看向石英鐘，指針指在十一點零八分上，還有七分鐘，汽車就要爆炸。

“是嗎？那你趕緊打開車門?！?/p>

喻瑾一面說，一面蹲下來摸索，尋找到那兩根連接蓄電池正負極、被升成致命高壓的電線。她已經(jīng)收起了手機，車廂內(nèi)再沒有任何光源，石英鐘的磷光不足以照明。此刻，神秘人應(yīng)看不到她的行動。

之前的猜測沒錯，神秘人根本不在駕駛室，就藏在車廂中。

喻瑾記得很清楚，最開始上車時，鐵皮柜的門敞開著，里面只裝著少許宣傳畫冊?？珊髞砼c全虹笙等人挪動時，分量卻格外地沉重，門也不知在什么時候關(guān)上了。而且，在推拉過程中，門紋絲不動，表明是被鎖住。

這就排除了偶然，肯定是有人故意將柜門鎖上的。

喻瑾想到了大變活人魔術(shù)，利用觀眾的眼睛錯覺，將人藏在箱子夾層中。她不曾仔細觀察過鐵柜，不曉得總厚度和柜子的空間是否有差異，能夠藏下一個人。只是從重量考慮，鐵皮柜子不該那樣難移動。

另有一點，車廂門剛關(guān)閉時，神秘人說了一長串話。期間云瀟等人曾插嘴，乍聽起來像有問有答。但仔細想想，神秘人每次開頭第一句都是萬金油，可以用在任何情況下。那多半是事先準備好的錄音。還有剛才，他不也是避開了自己的提問嗎？

假若神秘人藏在車廂中，那么唯一的地方，即是鐵皮柜。該如何對付他？去拉開柜門，跟他拼命嗎？

顯然不理智。打不打得過對方另說，喻瑾是女孩子，本能地不愿意采取暴力，好比女性謀殺犯，大多數(shù)是投毒，極少有用刀捅的。

她想出一個好辦法，鐵皮柜暗格的空間一定非常狹窄，神秘人裸露的皮膚難免要緊貼在箱體上。何不用帶電的電線去電他？

喻瑾不知道蓄電池的容量是否足夠，電會不會被大地吸走，目前這狀況，只能死馬當活馬醫(yī)，僥幸一試。

“桌子背面有一個按鈕，是遙控車門的，按下后，車廂會打開，你可以安全離開?！鄙衩厝说穆曇粲猪懥似饋怼?/p>

喻瑾回過頭，只見車廂中部的桌子下方亮起了一小團模糊的紅光。她嚇一跳，害怕被神秘人看見自己。隨即又發(fā)現(xiàn)，紅光非常微弱，跟點燃的煙頭差不多。

那就是遙控開關(guān)？

喻瑾不敢回應(yīng)，眼下已非常接近鐵皮柜，怕對方聽出端倪。她屏住呼吸，一步步小心試探著潛行，終于，腳尖碰上了障礙。是鐵皮柜。女孩毫不猶豫立即出手，將兩根電線同時伸向前方，頂在柜子上。

沒有任何動靜。電到那家伙了嗎？

其實這辦法沒用，如果剛剛喻瑾耐心聽全虹笙講完法拉第籠實驗，就不至于犯這個愚蠢的錯誤了。更何況，鐵皮柜中并無活人。砰，金屬撞擊聲響亮，一件鐵器狠狠砸中了鐵皮柜。如果喻瑾不躲開，挨砸的一定是她。

喻瑾慌亂失措，連滾帶爬地站起身，眼前漆黑什么都看不見。無奈她只好摸出手機，朝前方照去。只見一個人影站在幾步外。

是辛可穎。

她手里提著一把鐵扳手，沒繼續(xù)進攻，饒有興趣地注視著喻瑾?！案傻貌诲e，居然能猜到鐵皮柜有問題?？上е徊聦σ话?，全虹笙找你建議移動柜子時，我就從里面出來了。”

“他是你的同伙。早在一開始，柜子的暗格已裝有一具尸體，后來全虹笙拉斷電線燈光熄滅，你把尸體搬出來放到凳子旁，自己躲進柜子。那具尸體的樣子太惡心，其他人不會細看，不知道她不是你，也不知道已經(jīng)死了一段時間。全虹笙說什么，大家就信什么。等我們確信你死亡后，你又再一次趁黑暗調(diào)包，把尸體放回柜子，自己躺在地上裝死。”

“對，尸體是全虹笙從醫(yī)院偷出來的，”辛可穎點頭承認，“死者是流浪女，得了一種很罕見的病，叫‘耳蠅蛆病’。蒼蠅在她的耳朵和鼻孔里下了卵，幼蟲侵入腦部。這種病是絕癥，病人被送進醫(yī)院時已奄奄一息。全虹笙發(fā)現(xiàn)她跟我長得有七分像，于是修改了計劃。原打算我以其他身份出場，現(xiàn)在這樣更精彩，哈哈哈。我畫著濃妝，加上是第一次見面，大家很難分得清?！?/p>

“人偷出來的時候還活著吧，是你們一大早在貨柜車中弄死的，才能看起來不僵硬。殘害無辜，沒人性！”喻瑾非常氣憤。

“她反正活不了多久，我這是安樂死，幫忙解脫痛苦。再說，我已經(jīng)殺了這么多人，你還跟我講人性，有多幼稚啊?！?/p>

喻瑾被噎住。沉默片刻，她問道：“劉衛(wèi)星是你殺的，還是全虹笙殺的？”

“我。今天的整個流程事先反復(fù)演練過，為了行動順利，我專門練習(xí)過在黑暗中看東西。按計劃是我拔下攝像機支架的橡膠套，再刺殺劉衛(wèi)星，可恰好他親手把橡膠套震脫，省下不少事。也算天網(wǎng)恢恢吧?！?/p>

“在場的人中，除了全虹笙，你還有其他同伙嗎？”

“沒了，他們都是我想辦法騙來的。劉衛(wèi)星和云瀟是主動報名參加幸存者游戲，我看到他們的資料后，才產(chǎn)生初步想法。首先，我去找全虹笙，勸說他合作報仇。我做好了準備，如果他不肯，就殺掉滅口，再另找別人。結(jié)果老天爺幫忙，第一步行動就相當順利。接著，我讓廣告部的同事去游說黎金泉掏錢上節(jié)目，也很輕易，他痛快答應(yīng)。楊小珞更好對付，她一心想混娛樂圈，巴不得上電視露臉，只消一句話就招來了?！?/p>

“所以說，你就是劉耀輝，對嗎？”

“聰明，答對了一半。但我的另一個真實身份，估計你猜不出?！?/p>

“有什么難猜的，你的另一個身份，就是——”喻瑾緊盯著對面的人，一字一字說道，“牛振華在英國讀書的兒子?！?/p>

辛可穎驚訝，頗感意外：“你怎么猜到的？不錯，我叫牛駿?！?/p>

“很簡單，牽扯進來的所有人，都住在下關(guān)路派出所轄區(qū)，他們犯的事，也都在派出所有記錄。其中有些細節(jié)，外人是不知道的。我先是想到牛振華，然后突然間聯(lián)想起，在哪里見過你。牛振華的錢包里夾著一張你高中時的照片，我曾瞄過一眼。一來那是好幾年前的樣貌，二來你男扮女裝，所以一時沒認出來。”

“喻小姐真聰明，”牛駿裝模作樣地鼓掌稱贊，“現(xiàn)在該明白，我為什么要這樣做。”

“你把母親的死怪在我父親頭上。對這件事兒我不想多解釋，說了你也聽不進去。可是，黎金泉他們哪里得罪你了？”

“首先，我必須糾正，我恨的不僅是你父親喻青山，而是所有警察，包括我父親在內(nèi)。你們警察干過什么正事兒？好人被弄死，壞人逍遙法外?！?/p>

“我承認木材廠爆炸事件警方處理失誤，造成無辜傷亡。對于罪犯，有時候明明有數(shù)，卻沒辦法抓起來，”喻瑾嘆口氣，辯解道，“但是，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好人都得救壞人都受罰的故事在童話書中才會發(fā)生，你不要太幼稚。別人怎樣不清楚，反正我是盡力做好警察的分內(nèi)工作，對得起良心?！?/p>

“既然你們警察無能，讓我來幫忙唄，”牛駿聳了聳肩，樣子輕浮無恥，十分可恨，“辦完母親的喪事后，我沒回英國，去省城暫居，找機會報仇。我買了一張劉耀輝的假身份證，在《幸存者》節(jié)目組找到一份臨時工作，平時常在QQ上同父親聊天，套取情報。劉衛(wèi)星幾個人的情況，有的我早就知道，有的是聽父親講的。老頭子沒參與這件事，一直以為我在英國?！?/p>

喻瑾問：“你為什么要殺全虹笙，他不是你的同伙嗎？”全虹笙的硝酸甘油片肯定是牛駿調(diào)換的，雖然不知道前者啥時候會發(fā)病，但他遲早要吃藥。

“他也有罪。這家伙經(jīng)常開沒用的藥，騙病人的錢。一位朋友的母親得了癌癥，在他那里花掉好幾十萬，不但沒治好還延誤了病情。”

“你的朋友是誰，在車廂中嗎？死掉的五個人，大多數(shù)都有傷害和被傷害的雙重聯(lián)系，只有劉衛(wèi)星和全虹笙例外?！?/p>

“呵呵，你真的挺厲害，這都看出來了，沒白費我一番苦心。那個朋友今天沒來，因為他沒害過人，我很公正，不會亂殺無辜。劉衛(wèi)星和全虹笙確實對應(yīng)不上，沒辦法，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人選。還有‘辛可穎’，是一個多余出來的人。為了彌補破綻，我故意假裝仇視全虹笙，當時你在偷偷打量我，上當了吧。哈哈哈……”牛駿瘋狂大笑，洋洋自得，炫耀自己的聰明才智。

喻瑾心知面對的是一個瘋子，根本沒道理可講。她目光四下亂瞟，尋找可以當作武器的東西。

牛駿注意到了她的舉動，歪起嘴角嘲笑說：“放心，我說話算話，你是游戲勝出者，可以活著離開。”

“真的？”喻瑾不敢相信。

“信不信隨你，逃生按鈕在那邊，時間可不多了?！?/p>

石英鐘走到了十一點十二分，僅剩三分鐘。喻瑾咬了咬牙，轉(zhuǎn)身朝桌子走去。牛駿注視著她，臉上浮現(xiàn)起自以為得計的陰冷笑意。

突然之間，喻瑾轉(zhuǎn)過身，撲向牛駿，用前額猛撞他的鼻子。牛駿猝不及防，鼻梁骨被撞斷，痛得涕淚橫流，睜不開眼。手中的扳手也飛了出去。

他大聲狂叫，揪住喻瑾的頭發(fā)，腳下使絆，將女孩放倒在地。

喻瑾躺在地上，掙扎著向上方伸手，試圖掐敵人的脖子反擊。兩個人撕扯扭打，在車廂地板上滾來滾去。

終究是男人力氣大，喻瑾漸漸不支，被牛駿拽著頭發(fā)，將腦袋一下下撞擊地板。她暈頭轉(zhuǎn)向，手無意識地四處亂抓?；秀敝?，好像伸進了一個濕漉漉粘滑的所在，握住一根細長的棍子。

她不假思索，揮起棍子扎向騎在身上的人。撲哧，棍子正戳中牛駿的太陽穴。牛駿晃了晃，手不由自主地松開。喻瑾又扎一棍，牛駿頹然倒下。

喻瑾翻身，跪在地上，雙手舉棍不住地朝下猛扎，直到把牛駿的臉搗成爛西瓜一樣，才喘著粗氣停下手。

她看了看手中，是一根二十公分長的細鐵棍，上面滿是鮮血，還有一些臭烘烘的黏液。那是升降椅氣缸中的調(diào)節(jié)桿，爆炸時插進黎金泉的肚子，湊巧被喻瑾摸到。

黎金泉被牛駿遙控轉(zhuǎn)椅爆炸殺害，現(xiàn)在牛駿又被尸體中的爆炸殘留物殺死，算不算冥冥中自有天意？

喻瑾一陣惡心，險些吐出來。她急忙扔掉棍子，隨手抓起牛駿的外衣擦拭?？蓜偛亮藘上卤阃Ｗ　F(xiàn)在幾點了？

石英鐘顯示，十一點十四分二十秒。

喻瑾飛快跑向桌子，彎下腰觀看，在底面，果然有一個按鈕，連接著電線不知通往何處。據(jù)牛駿說，按下便能打開車廂門。

能相信他嗎？

當然不，喻瑾一絲一毫都不相信牛駿。這混蛋連同伙都干掉了，怎會對心目中殺母仇人的女兒留情。

實際上，五個人分別是被牛駿和全虹笙所殺害，與喻瑾無關(guān)。也就是說，喻瑾是被牛駿選擇，成為“幸存者”。他在玩弄喻瑾，所謂“放幸存者一條生路”，話語中暗藏奧妙。他自己也是游戲的一份子，偽裝成“辛可穎”參與其中。讓喻瑾去摁按鈕逃生時，牛駿還活著，所以喻瑾不能算唯一幸存者。相反，假如按鈕中藏有殺人機關(guān)，喻瑾被殺死，牛駿才是最后一個幸存者，可以堂而皇之地離開貨柜車，圓滿完成游戲。

以牛駿的變態(tài)心理，十有八九是如此設(shè)局的。

何況，他的目的不就是要報仇嗎？選擇在昔日爆炸案的發(fā)生地，讓仇人喻青山的獨生女同樣在爆炸中化為齏粉，不才是得其所哉？喻瑾猜想，這輛貨柜車根本沒移動過，始終停在冷藏庫院子中。那些搖晃、顛簸和急剎車，可以在底盤的傳動軸上加裝機械裝置來控制。

眼前的這個按鈕絕對不能按。

石英鐘的嚓嚓聲在寂靜的車廂中分外刺耳，十一點十四分五十秒，五十一秒，五十二秒……

然而，話說回來，不按下去又能如何呢？十一點十五分貨柜車將爆炸，恐非虛言。與其等死，不如搏一搏。另外，牛駿肯定不想同歸于盡，總要給自己留一條生路。他的逃生方法是什么？

喻瑾顫抖著伸出手，懸停在紅光閃爍的按鈕下方，猶豫難決。

指針無情地轉(zhuǎn)動，五十七秒，五十八秒，五十九秒，十一點一刻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