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吉水縣曾公,諱濯文,字德員,少即聰慧,十九歲考中鄉(xiāng)舉,后入京會考,中第三等同進士,天恩遂詔命委派到粵西端州為官,于是舉家遷至任上。
公性耿直,不趨炎附勢,生前卓有清名,故死得崇祀鄉(xiāng)賢,葬于禹門坊東一里之樂善亭下,墓前有二石人及一馬像。
百年倏忽過隙,曾氏在本地已開枝散葉,傳至六代,近日卻忽有曾公墓之奇事傳聞流出——
是年正是陽春三月,夜里月明星稀。
“漁家!漁家!”
“能行個方便渡江嗎?”
江岸上有兩個人在一齊招手呼喚。
此時,捕漁人陳三正與堂弟陳大頭撐著自家漁船,撒網(wǎng)夜捕于樂善亭一帶的水域。
起初陳三并不想理會,然而岸上人似乎非常著急:“漁家,我等有事過江,愿出雙倍價錢!”
他堂弟陳大頭聽見不由心動,便催促陳三靠岸。
陳三也覺得何樂不為,便收網(wǎng)返船。夜色朦朧中,只見是兩個身量不高的人,手上并無行李,不像趕遠路的。
看船靠近樂善亭下小碼頭,其中一個卻有點站立不穩(wěn):“唉,真是喝醉了。”
陳三聞到一股酒味,也沒在意,另一人攙著那人跨步上甲板時,船身陡然下沉,他伸手到船邊一探,果真吃水極深,便奇怪地嘀咕一句:“你倆竟然這么重?”
沒喝醉的人又催:“我等有急事過江到青蘿山?!?/p>
陳三勉強將雙槳杵離岸邊,陳大頭想過去指引他們進艙稍坐,喝醉的那個身子卻左右搖晃不定,陳大頭還沒來得及上前去扶,那人竟“撲通”一聲跌入了江水中。
陳大頭嚇了一跳,陳三也抽槳過來朝水里喊:“快抓住船槳,我拉你上來!”
但水面“咕咚、咕咚”冒幾下泡泡,落水的人沒有掙扎,好像徑直沉下去了。
陳三驚異莫名地望向另一個人,借著月光,那人似乎對他一笑,同時身體也側(cè)倒,毫無征兆就墮入江水。
“哥,我下去救人。”陳大頭看起來略胖,平素憨憨的,想不到關(guān)鍵時刻竟不由分說便跳下船去。還好,這里離岸沒二丈遠,所以水并不深,陳大頭站在水里,水面及胸而已。
他潛下去伸手撈摸一番,奇怪道:“哥!沒人啊?”
陳三也懵了,將木槳伸向他:“快、快上來。”
“不對啊,我再找找?!标惔箢^又沉下去,再次上來時,手里吃力地托著個物件,“哥,水里只有兩大塊石頭……”
“扔掉、扔掉!快上來!”陳三只覺得恐怖異常,兩個人憑空就這么不見了……
陳三攜了大頭上岸,二人甫一抬頭,清朗的月光正白茫茫一片灑在樂善亭下曾公墓前,陳三晃了一眼覺得哪里不對勁,兩個人上岸喘了幾口氣,大頭一直盯著墓看,突然他結(jié)結(jié)巴巴道:“哥……墓前面那對石人怎么沒了?”
這件事,第二天就傳遍當?shù)亍8浇娜藗兊疥惾麄冎更c的地方去撈,果然水中撈起的正是曾公墓前的石人。
而更奇的是,曾公墓前,擺有酒壺及瓜果杯箸,正是前一天外地來此辦事的親族,前來祭奠后留下的祭品。陳三和陳大頭描述說二人上船后身上有酒氣,且左右搖晃作喝醉狀,莫非這怪事竟是石人成精喝酒而引發(fā)的?
無獨有偶,石人落水后的第三天夜里,樂善亭附近堤上有家慶來客棧,平素都是些來往本地做生意的客人在那過夜,這天一個姓張的旅客獨身寄宿在此。睡至半夜,忽然有人推門徑直走入,張某驚訝地坐起,慌亂之中吹亮火折去點起床頭油燈,才看清來者是個面目清秀的十六、七歲少年。
張某以為是店里小廝:“深更半夜的有什么事?”
少年卻恭敬作揖:“小子姓談,小字青艾,七日前隨家人坐船途經(jīng)本地,不知那船家竟是盜匪,竟趁夜色將我與爹娘皆勒死推下江中,我已身死,幸得樂善亭下曾公派出石人來救,只是父母沉溺,我一家三口俱尸漂無蹤,我雖得曾公神魂相救,但欲作長遠打算,還得請人報官,將我家人尸首尋到,賊人落網(wǎng),才可瞑目。”
少年說話間,張某床頭的油燈影影綽綽,待聽明白少年的話時,張某已經(jīng)嚇得如墮冰潭,直至少年轉(zhuǎn)身離開,那大開的房門外,陡然沖進一個暗影,定睛一看是只黑鳥,勾喙尖長,體型比一般雀鳥要大,進門時徑直撞翻了他床頭的燈?;鹦菫R到床頭蚊帳,眼看就要著火,他趕緊順手拿枕頭去拍打幾下,火光才熄滅。
張某長吁一口氣,但回頭時,見到那房門如先前一般緊閉,關(guān)得好好的,而黑鳥在屋中找不到去路,發(fā)出怪異尖叫并四處亂撞。他驚惶地抱頭慘叫,驚動了闔間客棧的人,此事第二天也同樣迅速傳揚開來……
清霧似的月色布滿青磚地上,曾小玉無聊地抱膝坐在天井中,家中靜悄悄的空無人影。
姐姐曾韶樂,前一天被城里的大姑婆家接去了,據(jù)說要住上十天半月。而爹娘,則應(yīng)邀去了西江上游封州的親戚家,小玉原本是要跟去的,卻因為著了些五月的暑毒時氣,脖頸出疹、背心發(fā)熱,只能被留在家里。
“哎!”曾小玉把臉埋到臂彎里。
“咚咚咚咚——”
圍墻之外,遠遠傳來江面龍舟試水的鼓點。
雖說過兩日就到端午賽龍舟,但這些人夜晚也要在江上練劃么?
曾小玉想著,攀上二樓頂上的花棚架子,站在坊間民居的最高處。
眼前的情景恍惚像夢境:江上低垂的弦月,幾乎剪破江堤邊朦朧的屋脊,細碎喧嘩的矮小身影穿梭其間,人們手提閃閃爍爍的光點,是竹篾、彩紙撐起的各色燈籠,無憂無慮的嗓音唱出陌生的童謠。
曾小玉看得怔住了。等她反應(yīng)過來,才發(fā)覺視野中的另一端,有處異樣的紅光直沖上天——
“走水啦!走水啦”
緊接著有人敲鑼大喊。
禹門坊的東南角,莫名燃起的大火,瞬間如澆油般躥起數(shù)丈高,遠望去就如火樹銀花般耀眼。
江堤另一端的提燈孩童,停頓住歌聲,想是被火光嚇住了,轉(zhuǎn)而無聲地躑躅后退,但其中一個略高的身影好像被火光吸引,反倒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看,雖然隔得很遠,可那夜火中薄薄的青影,有些眼熟。
有人呼救,但“嗶啪”作響的木梁爆裂,隨即崩塌掀起塵土,將一切掩埋下去。
那個青影也倏忽不見。
出事的火宅,正是禹門坊二巷陳三家——就是夜捕遇到曾公墓前石人過河的那個陳三。
陳家三口人,陳三和媳婦以及四歲的幼子,盡數(shù)都斃命屋中。清晨,人們在余燼中清理出二大一小的焦炭人形。
大家唏噓之下,都覺得奇怪,最初起火時,如果陳三立刻帶著家人逃出,應(yīng)該不會來不及啊。周圍鄰里有人說,起火后雖聽到屋中陳三呼喊,但想要去救人時,房梁瞬即就崩塌了——房梁怎會這么短時間就斷?莫非房梁被白蟻蛀空?或者屋中的人想收拾幾件細軟,前后一耽擱,便釀成慘禍?
官府派人來帶走尸體,典史對鄰居逐一探問,都說那火是突然躥起的,當時江上還有坊間的壯丁們在練劃龍舟,要說可疑的人……對了!最近坊間確實來了一些外人,就是那幫跳月人雜耍戲班子!
這些人偏就是晦氣!想來上一年,也是這端午節(jié)時間,崇天塔出事前,本地大戶駱家老爺出錢請他們來塔下七日跳戲,說是祭奠過去建塔時因事故橫死的匠人,誰知連演七日,沒見好的功果,又死了更多的人……總之跳月人出現(xiàn)絕不會有好事!
官府派人來捉拿阿端時,駱小玉正在聽他吹笛。
他的笛聲,時而和著雨水,若溪水丁零,時而又低落流去,像風雨敲碎的草葉、匯進磚隙中的泥土。
阿端臉上仍是冷僻疏離的神氣,大半張臉隱沒在斗笠和蓑衣中。聽駱小玉曾是跳月人的姨娘說,阿端尚在襁褓時,爹娘就沒了,所以性子冷清,跳月人班主留下阿端這顆獨苗,一心要他將來繼承戲班,因此自小磨煉就十分嚴苛。阿端今年十五,比駱小玉大一歲的年紀,卻跟個老成的大人似的。
就在這時,大院門外突然闖進幾個人,定睛看卻是提著啷當銬鎖的皂隸。
為首一個站定便大聲喝問:“跳月人阿端何在?”
笛聲戛然而止。阿端站起身,面色卻意外地冷靜,上前幾步:“我就是?!?/p>
“哦?”皂隸將他上下打量一番,“昨夜好幾人看到你提著燈火在出事的陳三家附近出現(xiàn),結(jié)果陳三家三口人當晚被燒死……你跟咱到衙門去一趟吧?!?/p>
“哎?怎的又要帶走阿端?”幾個聽到聲訊的跳月人都沖出來,護住阿端,“去年你們就差點誣陷阿端殺了人,怎么今年又來?”
皂隸倒仍是去年那幾個差人,只得好言解釋:“我等也只是照章辦事,若真無為非作歹之事,問清楚自然會將他放回的?!?/p>
一旁駱小玉的姨娘,從袖中取出銀袋倒出一把錢走過去,塞到差人們手中:“阿端沒做歹事,去也不怕,只愿幾位差爺擔待些,一點茶錢但求笑納,只是別叫孩子吃什么苦頭?!?/p>
眾人這才不爭執(zhí),一邊進去通知老班主,一邊皂隸們收了錢,也就不銬阿端,只叫他跟著走去便是。
坊間有多事之人,將陳三夜?jié)O渡石人落水,以及慶來客棧落水鬼現(xiàn)身請愿的前后聯(lián)系起來,覺得陳三家出事并不是巧合。
衙門派了人仔細查驗?zāi)谴蟀氩糠譄苫覡a的房屋,只是房梁已破碎不堪,根本看不出什么動手腳的痕跡,按照左鄰右舍的人描述說,當時火勢邪門地猛烈。五月初正值梅雨季節(jié),不時下雨,天氣陰濕,火種本不易燃,就算不小心燃著屋里的普通物件,也不至于飛快就能躥上屋頂,還把房梁燒斷。
火燒熊熊時,在外面拼命想要救陳三的,就是夜?jié)O時跟陳三一起遇到石人渡江的陳大頭。他趕到后,從鄰人手里奪過斧頭,一邊劈那道門,一邊哭喊:“三哥!三哥!你開門??!”
然而遲遲沒人應(yīng)門,且外人察看他家的四下窗戶,也全都閂得死緊。
有人暗地里去尋過街頭的算命先生,詢問是否本地近期有什么風水災(zāi)厄,算命先生卻諱莫如深:“豈不知端陽毒月,即是鶉火落地?前日慶來客棧有人見黑鳥撲火,就是應(yīng)驗此兆。這看似意外,實則天地氣數(shù)也……”
算命先生的話讓人不懂,但有人暗自慶幸,至少這邪火并沒有波及鄰里。
與此同時,禹門坊臨江的二巷居民,當時都看到跳月人在江堤邊提燈行走,尤其那阿端,陳三家著火后,許多人都見他站在離屋只有數(shù)丈外的堤上,對火宅默不作聲地望了許久。
“不是這樣的。”駱小玉拉著曾小玉的手搖晃。
“什么?”曾小玉面前擺著艾草、菖蒲、蒼術(shù)、白芷等幾匣中藥,正在做端午節(jié)佩戴的藥香囊,“小玉,你喜歡艾草香重一點,還是菖蒲香重一點?”
“我是說,那個阿端,”駱小玉嘆一口氣,“我聽姨娘說,阿端的爹娘,在他兩歲時被山火燒死了。后來長大些知道爹娘去世的緣故后,他看到哪里著火了都會發(fā)一會呆……”
曾小玉點點頭。
駱小玉詫異地捧住曾小玉的臉頰,將她的臉轉(zhuǎn)來正對著自己:“你不覺得阿端的身世很可憐嗎?”
“是挺可憐的。”曾小玉想了想,又點一點頭。
“現(xiàn)在有人懷疑是他縱的火……那天晚上你不是爬到花架子上,看到了起火前的情形嗎?”駱小玉緊蹙一雙眉頭,“你當時看到他只是站在江堤上吧?”
“是好像看到個人影,但天黑又隔著那么遠,看不太清楚啊?!痹∮窈傻貙χ樞∮褡罂纯础⒂铱纯?,“你擔心那個阿端?”
駱小玉一瞬間有些錯愕:“我……擔心他?沒有啊?!?/p>
“其實,有件事情我也覺得很在意?!痹∮駞s沒想揪著她的小辮子,“他們說祖太爺爺墓前的石人成精了,這話要是讓我爹聽見,不知怎么生氣呢?!?/p>
“是啊?!瘪樞∮褚矅@一口氣,嘀咕道,“石人會喝酒,保不齊也會放火呢?”
話音剛落,她自己也嚇一跳,望向曾小玉,曾小玉也恰好望向她:“難道……”
“不如你跟家里人說說,今晚來陪我睡。我想……”曾小玉壓低聲音,“我想趁沒人的時候,到樂善亭去看看。”
是夜星月帶水,兩人只點一桿燈籠行路。對岸起伏的山巒,像是隨著晚風的江水在潮起涌動,江面上漲了許多,幾乎快沒到堤壩下了。
不知是不是因為陳三家出了慘案,今夜江上沒有人劃練龍舟。
“小玉,今天是五月初二嗎?”
“還沒過子時,是初二?!?/p>
兩人在江堤上走了大約有小半刻鐘,前方影影綽綽有一團樹叢建筑,應(yīng)該就是樂善亭了。
曾小玉走著走著,陡然收住腳步,駱小玉差點撞在她身上:“怎么了?”
“好像……有哭聲……”曾小玉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就在前面?!?/p>
樂善亭是建在江堤邊一處隆起山岡上的四角尖頂涼亭,岡上又有幾株榕樹枝繁葉茂,半遮住亭子。
曾小玉記得,春夏秋的時節(jié),山岡連坡而下直到曾祖太公的墓周圍,遍生開紅花的野茼蒿,花熟時長出的白絨絮團,風一吹便到處都是。
然而,第一次夜深無人時來此,內(nèi)心里卻不由得惴惴不安。
“是風聲……還是哭聲?”駱小玉側(cè)耳傾聽了半晌,此起彼伏的抽泣聲,不時從榕樹遮蓋的路徑深處飄出來。
“難道你祖太爺爺?shù)哪估镎骠[鬼了?”駱小玉驚疑不定。
猛地一聲驚雷從云中滾出,緊接著白色蒼龍似的閃電刺穿天際。
兩個人牽手跑向樂善亭,越靠近,那蘆葦叢越高,但蘆葦叢后,隱約又有來來往往的憧憧人影。
“嘩啦嘩啦——”一陣水聲傳來,駱小玉拽一下曾小玉的衣擺,小聲說:“看!那是什么?”
兩點突兀的黃眼,在江水夜霧中朦朧乍現(xiàn)。
“是、是什么怪物?”曾小玉只覺得自己背脊發(fā)涼,這靜謐江中出現(xiàn)的是什么?
兩人僵在那里,但隨著黃眼逐漸靠近,“嘩啦嘩啦”的水聲漸大,駱小玉深吸一口氣強自鎮(zhèn)靜:“莫非是船?”
果然,不一會兒,江中顯出一艘船形,在浪濤拍打中緩緩靠近。
駱小玉這才長出一口氣,嘀咕道:“這么晚了怎么還有人擺渡?”
“嗚嗚嗚——嗚嗚嗚——”
抽噎的哭聲飄忽不定地傳入兩人耳朵里,曾小玉想繼續(xù)往上走,突然身后駱小玉一把搶過她手里的燈籠,扔在地上用力踩熄。曾小玉驚詫地回頭看她:“你怎么……”
這時已經(jīng)晚了,蘆葦叢后出現(xiàn)一個高大的人影,是個男人的聲音:“誰?”
駱小玉攥住曾小玉的手腕,只來得及吐出一個字:“跑……”
更敲二聲。
慶來客棧跑堂的陳阿周熄滅了水煙管,放到門板背后,接著起身拿起炭爐上燒開的水壺。雨這么大,樓上的客人也都安歇,店里沒人走動,外面也不會有人來了吧?陳阿周想著,便端著竹竿去挑門面上的燈籠。
看門狗圍著他的腿邊來回不安地走動,發(fā)出“嗚嗚”的叫聲。忽然幾個披著蓑衣、斗笠的男人,從黑暗中急步走來,陳阿周隨聲應(yīng)道:“客官,住店嗎?”
“住……”其中一人張口想說什么,但旁邊的人打斷他:“剛才你可曾看到有人從這里過去?”
“有人過去?沒看見,大概什么模樣?”陳阿周疑惑地問。
“兩個女孩子,我們家的孩子,跑出來就不見了?!蹦侨说?。
“女孩子?”陳阿周更覺奇怪,“這么晚了,別說女孩子,男孩子也沒看到啊?!?/p>
“算了,另外再找找去。”幾個人擔憂地互相嘀咕,說完匆匆又走了。
兩人沿著山岡往高處跑了一段,天空下起不大不小的雨來。
沒了燈籠根本看不清路,兩人幾番要摔倒,幸得相互扶持,勉強跑出一段距離。身后數(shù)丈開外,無聲地跟著幾個男人的身影,不必問也知是歹人。
“堤壩后面就是慶來客棧了……”駱小玉氣喘吁吁地提醒曾小玉,“那里肯定有人……”
“嗯。”曾小玉已經(jīng)淋得落湯雞一樣,頭臉滿是雨水,每一步都在打滑,哪里還認得清方向。一道驚雷在樂善亭上方炸開,眼前瞬間徹亮,這當口出現(xiàn)了條岔口,一條繼續(xù)往上行,另一條靠左,在被踩平的蘆葦之間,隱藏著一條折回的小路。
兩人的腳步一頓,相互對視,當下明白了對方的心意。趁著雷電過后振聾發(fā)聵的黑暗,她們立即掉轉(zhuǎn)方向進入那條旁折的小路。
兩人藏在草叢后的樹干后面,那些人果然沒有發(fā)覺,繼續(xù)往上走去了。
兩人這才倚靠樹身慢慢滑坐下來,略喘口氣。
“怎么辦?那些人肯定在做什么壞事,結(jié)果被我們撞見了?!瘪樞∮駬嶂乜?。
“可是剛才他們沒說什么啊,你就帶著我亂跑?”曾小玉搖搖頭。
“打雷的時候,我正好看到那人手里有刀!”駱小玉急得一把攥住曾小玉的手,“我看見他不作聲就拿著刀過來,所以才叫你跑啊!”
曾小玉驚出一身冷汗:“那咱們回坊里喊人過來?”
“只能這么辦了?!瘪樞∮裾f時已經(jīng)探出身去張望,“快走,他們好像朝慶來客棧去了?!?/p>
兩人從藏身的地方出來,沿來時路回到樂善亭附近時,江中那艘船即將臨岸。
天空雷聲停歇,雨勢漸見小了。
兩人迎著雨繼續(xù)往禹門坊的方向趕路,好不容易,終于能看清禹門坊臨江的臺階,就近一些的江畔沙灘上,擱著幾只漁舟,有人在舉燈走動。
兩人如看到救星一般,跑上前去。那漁民似也立刻發(fā)現(xiàn)她倆,連忙迎了過來。
“你們快去樂善亭看看吧……”曾小玉朝為首的一個比劃方向。
“不急不急,慢慢說?!蹦侨藢艨拷^來,驚訝得張大口,“你們不是曾家和駱家的兩位小姐嗎?”
“誒?你是那個陳大頭吧?”駱小玉也認出這個長相有點憨胖的年輕人來。
“你們快帶人去看看吧?樂善亭那邊,有人拿刀追我們!”曾小玉顧不得寒暄,急忙道。
“來,先圍上?!标惔箢^將身上的蓑衣斗笠解下來,又催促旁邊那人到漁船上拿來另外一套,“兩位小姐趕快穿上!穿上!”
隨后,他轉(zhuǎn)身拿起大棒子,跟身旁的人說:“我就說夜里出來巡視,說不定能找見害我哥的人,果然有異狀!”
“對,說不定馬上就跑了!”曾小玉急切道。
“是哪里?麻煩你帶一帶路?”陳大頭端著大棒,擺出嚴陣以待的架勢,“走!”
駱小玉愣了愣,曾小玉已拉著她邁開腳步,連聲招呼:“這邊!快來!”
眾人提著兩盞風燈,由二人帶路,朝樂善亭方向走到一半,恰好與方才幾個人狹路相逢。
帶路的曾小玉驚得住了腳步,連忙拉著駱小玉想閃到陳大頭身后,沒曾想一回頭就聽見陳大頭用陰沉冷酷口氣道:“你們幾個,要不是我先有預(yù)計,怕是這回就驚動禹門坊的人了!”
曾小玉一時沒回過神來,身邊駱小玉緊緊一捏她的手:“壞了,他們是一伙……”話說到一半,就想拽曾小玉逃跑,但幾個大男人立刻圍攏上來,攔截住所有去路。
“難得這幾日天公作美,江上沒人劃龍舟,沒誤了咱這趟買賣。”陳大頭那張憨胖的臉,在風燈模糊的光影里變得猙獰無比,“沒想到還能添這樣一筆好事?”
“什么?”曾小玉和駱小玉不禁緊緊挨在一起。
陳大頭不理會她倆,朝那幾個人道:“這兩個,可是咱禹門坊大戶人家的小姐,年紀、模樣都好,起碼值個……”他伸出一張手掌,“這個數(shù)!”
對方頓時發(fā)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有人發(fā)號施令道:“綁上,跟亭子里的那批一道送上船去。”
在掙扎的過程中,駱小玉被蠻力強行將手擰到背后,她聽到“格拉”一聲脆響,疼得全身發(fā)抖。如今兩人雙臂都被捆縛在背后,被押著帶到了樂善亭內(nèi)。
亭子里的空地上,好幾個不到十歲的男孩女孩縮在一處,全被破布綁住嘴,害怕得瑟縮不已,不時悶聲發(fā)出抽泣聲。當看到那些人帶著被綁的小玉過來,個個更是滿目驚恐。
但奇怪的是,陳大頭暫時沒叫他們上船的意思。
不知為何,陳大頭清點過人數(shù),便跟另外幾個人急匆匆離開了,這里只剩下兩個持刀的男人把守。
“小玉,小玉你怎么樣了?”曾小玉心里難過得忍不住眼淚一直掉,而駱小玉則咬緊牙關(guān)沒有呼疼。
“小玉,你挨著我靠一會?!痹∮駥⑸碜颖M量往駱小玉那里挪,“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喊你來這的……”
駱小玉用力抽幾口氣,手腕疼得快要說不出話,只能將太陽穴貼著曾小玉的額頭,用極低的聲音道:“別、別說話,我暈得慌……”
“閉嘴!不許說話!”兩個看守似乎找不到東西來塞她倆的嘴,便亮出腰間的利刃威脅,“不許說話,不然割掉你們的舌頭?!?/p>
曾小玉只得緊抿住嘴,跟駱小玉挨得更近。
沒過多久,兩人身后有個黑影一晃,亭邊距離最近的一個看守,身體突然就歪倒在亭柱上。兩人驚得齊齊抬頭望去,有個無聲無息出現(xiàn)的黑衣人正將那看守輕輕托著放下。
“誒?”曾小玉發(fā)出一聲驚呼,驚動到另一個看守,那人回頭瞪大雙眼,反應(yīng)迅速地從腰間抽刀,但這邊廂黑衣人一步彈跳起身,瞬間猛地凌厲躍起,半空中舉肘迎面朝那人頭臉一記敲下去,那人就地仰倒下去。
“怎、怎么是你……”駱小玉瞠目結(jié)舌地認出了黑衣人。
黑衣人轉(zhuǎn)過臉來,并沒有蒙面,從那結(jié)實又削長的身形,以及夜色中目光冷峻的清俊面容輪廓看出,正是跳月人阿端。
兩個高大的男看守,居然在短短時間內(nèi)就被他撂倒了。
阿端從懷中取出一個火折,打開吹亮火星,當看清駱小玉和曾小玉的臉時,也露出吃驚的神情:“你們怎么在這?”
“小玉的手受傷了!”曾小玉驚魂未定,但本能地覺得阿端跟那些人不是一伙的。
“我?guī)湍銈兘忾_?!卑⒍税鸦鹫垡г诳诶?,過來幫她們解繩。曾小玉心里害怕:“他們馬上就會過來的,你怎么在這?”
阿端沒說話,飛快解開繩子后,再問:“哪里受傷了?”
駱小玉卻有點不好意思,曾小玉趕緊拉過她的手給阿端看,阿端用火折照一照,點頭:“是腕骨脫臼了,沒事?!?/p>
他低頭說一聲告罪,拉過駱小玉的手,駱小玉正滿臉窘迫,阿端看似輕巧地將她手腕捏幾下,猛地一按,又是“格拉”一聲,接著他松開手:“好了?!?/p>
“你不是被懷疑是陳三家的縱火犯,被關(guān)到牢房去了嗎?”曾小玉看阿端忙著將眾人的繩索盡數(shù)解開,奇怪地問道,“這么晚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
阿端將地上的繩子收集起來,卻沒看她:“跳月人從小都練縮骨功,牢房的木欄那么寬,很容易就出來,大不了天亮前趕回去就是。”
曾小玉不說話了,幫駱小玉揉著手。
“你們先在這別動,下面江邊都是他們的人,還有幾個往堤壩上頭去了,好像也是在找人。”阿端將繩索繞到手腕上,起身走出亭子。
“你去哪?”駱小玉忍不住喊住他。
“我要抓住這些人……”阿端扔下半句話,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慶來客棧里,陳阿周打發(fā)掉那些人后,將店門的長板一塊一塊闔上。闔到最后一塊時,“撲棱棱”一陣翅膀響動,他只覺頭頂有什么東西掠過,回頭去看,卻是一只比烏鴉還大得多的勾喙拱背黑鳥,停在屋中一張桌上。
陳阿周愣了一愣,想起前幾日樓上客人的事,怎么又出現(xiàn)黑鳥了?不由連聲晦氣,轉(zhuǎn)身拿起個笤帚就去趕鳥。
剛才門外的人又折回來了,站在雨里也不進屋,當中有人說:“上次丟的一個,也是到這不見……”
“閉嘴?!?/p>
陳阿周聽到他們這樣議論,茫然地轉(zhuǎn)過臉:“客官,要住店嗎?”
那些人卻沒理他,低聲商量了幾句,轉(zhuǎn)身就走。
陳阿周還沒反應(yīng)過來,身后“嘭”的一聲脆裂響,黑鳥像離弦的箭般飛出門去,而他屋里照明的唯一那盞油燈,卻被碰倒在地,燈油濺得到處都是,還好附近沒什么易燃物件,火苗在地上燃著一片,很快又熄滅了。
接下來,陳阿周上樓巡視住人的客房,今天店里只住了兩間房,看樣子都是外地來本地路過的普通客商。
他回到樓下,到后廚察看,長期吃住在客棧里的除了他,還有個新來的雜役小廝阿力,阿力這會兒還沒睡,在床上翻來覆去的。
“阿力,”阿周道,“門窗都關(guān)好了,今晚外頭不太平,聽到什么聲音別出去。”
“???”阿力探起身。
“快睡,明早起來開店?!标惏⒅苓B忙擺手示意他躺下,轉(zhuǎn)身關(guān)上中門,回到外面。
三更時分。
窗外“撲棱撲棱”傳來鳥翅的拍打聲,陳阿周這才看清,那確實是一種通體全黑的大鳥,身形細長,只有鳥喙是淺色,乍看起來很像江上常見的水鶴,但這種鳥的目光……讓陳阿周想起就汗毛豎起。
“砰砰砰——”有人在外拍門。
陳阿周走過去隔著門板問:“誰?”
“剛才見過的,本來連夜要運貨跟船走,但船尾好像被礁石磕了個洞,下人們在想辦法修補,只能過來住宿一天?!遍T外的人回答得十分周全。
“我們這的房間已經(jīng)住滿了,客人到別家去問問吧?!标惏⒅芴氯?。
“幾個桌子拼起來就行,店家開開門吧,這附近除你家沒別的店了。”對方看來執(zhí)意要住,而且口氣越發(fā)不耐煩起來。
陳阿周將木棒拿在手里,心忖就算自己不開,對方也不至于砸門吧?
突然斜刺里又傳來一陣“撲棱撲棱”的翅膀聲,屋子一側(cè)的天窗木框同時被斧頭一類的利器狠狠劈開,陳阿周急忙回身想阻止,但砸開的窗戶里,立刻有水一樣的東西潑進來。
“壞了!”陳阿周聞到火油刺鼻的味道,趕緊去客堂內(nèi)的水缸里取出一瓢一瓢的清水,先朝桌椅這些易燃的地方灑去。
“轟隆隆”一陣驚雷滾過,趁著打雷,門外的人正用什么東西撞門,那薄薄的門板估計堅持不了多久。
陳阿周本以為這些人不會發(fā)難,看來還是錯了。
他一人顧得了這邊顧不得那頭,趕回來看門時,天窗外居然扔進來一支火把,窗框以下立刻就被點著了。
阿周打開門閂,門外一根大棒當頭打進來,阿周早有預(yù)料地側(cè)身躲開,門外人見暗算不中,便狠聲威脅道:“若不想被燒死,就把人交出來。”
“什么人?”阿周也惡聲頂回。
“數(shù)日前那個小子!”門外人道。
“呔!”陳阿周不等他話說完,掄起大棒便朝門外用力揮去,那人聲音一窒,似乎正好砸在說話人的頭頂。陳阿周心想能突破這些人的圍困,恐怕也只有這一刻,便挺棍沖出門外,沒頭沒腦地左右用力橫掃。那幾個人立即后退,其中一人卻舉手捏嘴唇發(fā)出尖銳呼哨聲,阿周感覺脖頸后方有異樣,他一回頭,臉上便觸到鳥喙的尖端——
船確實出了狀況。
原本西江水漲,臨岸本不易觸礁,但不知為何,當渡船靠近岸邊時,只覺水下“咯噔”震響,拋錨后下去檢查,發(fā)現(xiàn)船尾一側(cè)被什么硬物磕出個湯碗大的洞,江水正瘋狂地涌入艙內(nèi)。
本來應(yīng)急地先拿塊木板將漏洞釘上就是了,但江中的石頭恰好卡在破洞里,看來得用人力將船拉離硬物后,再想辦法。奇怪的是,陳大頭摸著的水中硬物表面光滑,不像是一般的尖銳礁石,他想干脆拿錘子將石頭鑿開,但回身去找工具時,船艙里的釘錘全都不翼而飛。
“真是邪了門兒!”陳大頭狠狠地咒罵,“算了!時間不等人,咱們把船拉開,把亭子里的貨直接裝進去?!?/p>
幾個男人把船的纖繩背上,順著江流拉船。
船底木板發(fā)出刺耳的刮蹭聲。
“呸!什么東西!”陳大頭用力啐一口,轉(zhuǎn)頭之際,忽然覺得有什么奇怪的光影跳動了一下。
“大頭,你在看什么?”旁邊人察覺到他的神情有異,循著他的目光望去。
斜對面,就是樂善亭下的曾公墓。
“墓前面……”陳大頭皺一皺眉,“那對石人不是安回去了?”
“那次你們坊里的人不是撈起來安回去了?”
“是安回去了……”陳大頭遲疑地放下纖繩,往曾公墓走過去。同伙都覺得他奇怪:“別磨蹭了!等老六他們回來,就把貨裝船上走……”
話未說完,卻突然聽到一聲驚叫,陳大頭手腳并用地從那邊滾了下來。
“大驚小怪什么?”同伙們已經(jīng)有些火了。
“有、有鬼……”陳大頭捂住頭踉蹌地過來,居然臉上都是血,“兩個石人又、又不見了!”
眾人看清他的模樣:“怎么回事?”
“墓里……彈出個東西,打得我……”陳大頭抱頭呼疼。
“接下來怎么辦?”那幾個人被他的樣子嚇到,“上回石人是咱搬到水里嚇唬陳三的,怎會又不見……”
陳大頭咬牙切齒:“快!你們?nèi)グ芽吡蚝醚a丁,快把貨上船……今晚總覺得不對,別耽擱!”
陳阿周在一瞬間以為,自己的眼睛就要沒了,但沒想到的是,小雜役阿力突然從屋里竄出來,揚起撐燈籠的竹竿,打在黑鳥身上,黑鳥發(fā)出尖利的叫聲歪向旁邊。
這時候不能遲疑,陳阿周退后一步,跟阿力站在一處:“不是叫你別出來么?”
對方幾個人又圍攏上來,陳阿周在心里計算退路。
但他沒發(fā)現(xiàn),這個時候,江堤一頭隱隱出現(xiàn)了些零星燈火。
那幾個人指著陳阿周身邊的阿力:“跑丟的就是這小子!抓住他……”
陳阿周將阿力一推:“去!找人去!這里我頂著!”
“嗚哇——”黑鳥在上空盤桓地尖叫,然后朝陳阿周俯沖過來。
阿周正想拿大棍格擋,但那邊一把長刀揮來,刀鋒與棍子硬碰上,緊接著其他人的木棍也劈頭蓋臉地打來。
阿力用竹竿護住陳阿周:“我已經(jīng)報官了!這幾日巡檢正在暗查,你們逃不掉的!”
一聽阿力這話,那些人果真被嚇住,都住了手面面相覷,其中一個立刻示意:“走!”
說完轉(zhuǎn)身就往江堤下面跑去,沒想到迎面與打著火把的一行人遇上,起初兩下錯愕,但對方領(lǐng)頭的一個中年婦人大喊:“快看!那些人拿著刀!我們家小姐啊……快去找我們家小姐啊……”
喊聲一出,猶如驚雷炸鍋,所有人瞬間明白過來,吆喝著就要沖過來,那些人只能往江邊逃竄——
顧不得再管樂善亭里被綁的人,這些人原本打算立即上船逃走,然而不曾想到的是,江邊陳大頭等人也倒了一地,只能發(fā)出慘痛的呼喊……
江岸船前站著個帶血的黑衣少年人,他面前倒著陳大頭他們一眾人——正是阿端。
即使身上受傷數(shù)處,他仍堅守在船頭下,面對新沖下來的幾個人,顯得毫不退縮。阿端很明白,對方要想逃走只有上船一途,因此獨自面對那幾個狗急跳墻挺刀上來的人,斡旋到救援的人們趕到……
將慶來客棧跑堂的陳阿周等人的證詞對供起來,整件事也就清晰了。
這是一群有組織的偷拐販賣婦幼的拍花子團伙。
先前陳三和陳大頭遇石人過河的事,實際上陳大頭本人就參與其中。樂善亭所在的小碼頭,原本是這些人船舶的一個中轉(zhuǎn)站點,他們在地方的爪牙甚多,分散于粵西一帶,通過迷魂或搶掠,專挑一些十二、三歲內(nèi)的男女少年下手,綁架成功后,趁著半夜將他們分批集中于此,然后再通過另一方接頭的船來接走,分送到上下游別省販賣。
陳大頭是本地人,負責本地的望風傳遞,因常有本地人在樂善亭一帶夜捕,他便找上不知情的堂哥陳三做戲,他讓同伙先將曾公墓前的石人搬下水,然后自導(dǎo)自演出鬧鬼的戲碼,想借此鬧鬼傳聞,讓本地人入夜后不敢來樂善亭一帶活動。沒想到陳三不是傻子,那天石人過江的事發(fā)生后,他不知從哪看出端倪,私下幾次找到陳大頭盤問,陳大頭眼見自己可能敗露,便想出一計毒招。
組織里有個人特別擅長馴養(yǎng)魚鷹,專門借此做些放火殺人的勾當,為免除后患,幾下商議后,那天夜里陳大頭秘密將陳三一家人灌了迷藥,接著鋸松房梁,往屋里潑滿火油,等到附近龍舟劃起,周圍人多起來后,便放魚鷹將火種帶入,造成意外失火的假象。
正巧跳月人戲班來到禹門坊,陳大頭計劃將嫌疑轉(zhuǎn)嫁到當晚在陳三家附近出現(xiàn)過的跳月人阿端身上,卻沒想到阿端是個悶不做聲又絕不服輸?shù)木髲娖⑿?,憑著身懷些江湖絕技,第二天夜里便逃出牢房,來到樂善亭一帶察看,因緣巧合間不單救了曾小玉和駱小玉,還碰到這些人趁夜轉(zhuǎn)運被拐人口的勾當。
至于慶來客棧的陳阿周,他則是收留了數(shù)日前從人販手中逃離出來的談青艾的好心人。
談青艾確如所說,一家三口坐船罹難,但他一個人死里逃生,結(jié)果被人販抓住流落到樂善亭。本來當夜就會被轉(zhuǎn)送走,他卻意外掙脫繩索逃到慶來客棧,當時被那只魚鷹追趕,他從后門爬到二樓的客房去,本是去求助,但客人正睡眼迷糊,幾乎被他嚇死,還好趕來的陳阿周將他拉到后房躲藏起來,避開了那些人的搜捕。
陳阿周本來想第二日帶他去報官,但談青艾對那些人的勾當并不清楚,尤其不知道主謀人員的名姓,讓人不禁灰心。
其后,陳阿周發(fā)現(xiàn)白日里,有不少人在客棧周圍打探走動,為怕打草驚蛇,便了使個緩兵之計,借那個被嚇壞客人的說辭,對外宣揚說客棧鬧鬼,并隨便給談青艾起名為阿力,安在后廚躲藏。
那天夜里,一伙歹人認準談青艾在慶來客棧,準備效仿陳三家,帶走談青艾并火燒客棧,不曾想被趕到的人們識破,只得倉皇而逃。接著在江邊遇到跳月人阿端這樣硬氣的主兒,只得認栽了。
曾小玉和駱小玉,兩個大戶人家的小姐竟膽敢半夜離開家門,跑到樂善亭并遭遇人販綁架,兩人因此各自被家里關(guān)了好一段時期的禁閉。
幾人的事跡讓坊間人們著實多了一筆談資,尤其有人注意到一個細節(jié),為何那些人打算轉(zhuǎn)走人口時會一再耽擱,是因為那大船被船底的物事磕穿了?。∪藗儼滋煸偃ヲ灴磿r,發(fā)現(xiàn)那曾公墓前的兩個石人,不知何時又被人扔進水底,正好在大船來時,將船底戳穿。它們是怎么又到水底去了呢?而且兩個本來光溜圓滑的塑像,哪來那么大的阻力將船底戳穿呢?
后來,曾家老爺曾兆寅帶著一家人重新將兩個石人安置回原位,并且隆重祭奠一番,大家都傳揚說,不管真假,曾公之靈不可欺,天理不可欺,天道冥冥中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