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鴨推薦:看這個稿子的開頭的時候,覺得可能是個懸疑片,接著看下去的時候,又覺得是個男生與男生之間看起來傲嬌實則別扭的友情文,但看到最后,我想大家都會明白了“明日贊歌”這四個字的含義。
楔子
有人曾說,世界上絕沒有無盡的長夜。
那么,我便在這漫漫長夜里,吹奏著竹笛,直到天明。
這是屬于我們自己的,明日贊歌。
無聲告別·壹
——犯人沒被抓到嗎?
——也太倒霉了吧。好可憐。
——是午夜一點多出的事,犯人早就跑了。
韓白剛好在最后一句的時候醒來。正值午休時間,上課鈴聲還未響起,同桌正在和兩個女生聊天,大家臉色都不怎么好看,韓白只覺得頭痛欲裂隨口問:“什么犯人……”
“我們班有同學昨晚遇到搶劫了……”
韓白更茫然:“什么……”
“夏實死了??!”
韓白愣住了。
下午上課時,才新上任不久的班主任西舟向大家證實了這件事的真實性。
是搶劫,聽說是午夜一點多回家經(jīng)過人煙稀少的馬路時遭遇搶劫,犯人在刺了夏實幾刀后逃跑,之后雖然被經(jīng)過的路人送到醫(yī)院,可惜已經(jīng)不治身亡。
班里一遍寂靜,漸漸地有了女生低聲啜泣的聲音,男生則沉默地低著頭,哀傷的氣氛漸漸地曼延。
夏實的葬禮會在周日舉行,班里會派幾個班干部隨同班主任去參加,下課時,班主任讓作為班長的韓白登記下班干部的名字,并且把清理夏實課桌遺物,到時還給他的家人的任務交給了韓白。
之后兩節(jié)課都是自習和自由活動,夏實的座位在靠窗的最后一個座位,是單獨的一個座位,連同桌也沒有。韓白把課桌里的書一本本地拿出來,都是一些歷史和地理課本,還有兩本漫畫,最后拿出了一個淡青色的大本子,封面上畫了一個咧嘴笑的歪頭娃娃,寫了龍飛鳳舞的幾個大字:天才漫畫家——夏實參上!
韓白呆呆地看著本子上的笑臉,眼前浮現(xiàn)的是一張又蒼白又消瘦的少年朝他露出有點害羞的笑容,可是晚春的風一吹,薄得如水波的笑容便倏地消逝了。
窗外傳來隱約的雷聲,這座城市最后一場春雨要來臨,烏云沉沉地壓下來。
——為什么之前沒有和他好好說過話呢?
——哪怕是好好說聲再見也可以??!
——如果知道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
回到從前·壹
——那是夏實吧?
——上次有同學點外賣,送餐的竟然是夏實。
——但是穿著校服撿垃圾什么的也太奇怪了吧……
韓白專心地看著書店貼在外面的廣告,是一個小型出版社舉辦的漫畫比賽廣告,微博鬧得挺火,但韓白沒什么興趣。而旁邊貼的則是一個滑板俱樂部最新推出的一個小型競技比賽廣告,活動倒是很有意思,還請到了很牛的贊助商,甚至在比賽活動中獲得優(yōu)異成績的選手會被推薦參加目前國內(nèi)不錯的KIS比賽,還可以接受專業(yè)培訓。韓白盯著看了很久。
是在聽到不遠處傳來哈哈的笑聲時才分了神。
班上幾個常常一起吃喝玩樂的同學站在不遠處的垃圾桶旁邊,其中一個捏著鼻子退出老遠喊道:“喂,夏實,你身上到底是一股什么味道啊,臭死了。”
瘦瘦的少年,寬大的校服穿在身上又松又垮,一只手拎著半鼓的編織袋,一只手捏著長長的鉗子,沒有一點尷尬,反而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剛才不小心弄臟了衣服。不好意思呀?!?/p>
他是笨蛋嗎?這明明是很尷尬的事情。韓白重新把視線投在廣告上,耳朵卻豎得老高。
“夏實,干脆你別上學啦,就專業(yè)撿垃圾好了,這個比較適合你。哈哈哈哈哈?!?/p>
“對對,前陣子新聞里說,有個撿垃圾的不是撿發(fā)財了嘛!”
韓白終于皺皺眉,但還是沒有做什么。那幾個同學又調(diào)侃了幾句才離開。
“哎?好了不起呀?!?/p>
他回頭一看,竟然是夏實,跟他并肩站在一起,雙眼閃亮,他指了指漫畫比賽:“這個好了不起?!?/p>
“只不過是小雜志辦的小比賽而已?!表n白轉(zhuǎn)身便走,沒想到夏實跟過來:“就算是小雜志的比賽能夠獲得認可也很不錯呀。我也好想?yún)⒓舆@種比賽?!?/p>
韓白倒有些意外地看著他,不過很快想起來,夏實是班里有名的“漫畫迷”,他功課差,是墊底的差生,雖說學習看起來很努力。他對國內(nèi)外的漫畫家如數(shù)家珍,而且似乎一直覺得自己有成為漫畫家的天賦,天天抱著大大的素材本子,上課有時也不例外,被老師沒收了好多次。
韓白轉(zhuǎn)身走開,沒打算再搭理他。
夏實跟上來:“不過現(xiàn)在我畫得不好,投過幾次稿,編輯還給我回信了,說我功底雖然一般,但故事特別好。所以我會繼續(xù)投稿的?!?/p>
白癡。韓白心里明了,這只是委婉的拒絕而已。但他沒有明說,說起來這也并不關他的事情,當然他也不想再和夏實交談下去,便走快了些,用態(tài)度表明他們的談話結束。
夏實也沒有再跟上來,因為他發(fā)現(xiàn)了一個滿滿的垃圾桶。
韓白上車前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夏實用鉤子勾出了一個易拉罐,頓時開心地笑起來,特別寶貝地放進袋子里。
怪人!
那時候的夏實對于韓白來講,只是一個同班同學而已,而且是那種可能一學期都不可能有任何交集的關系,如果有天讓他描述夏實的長相,或者他的某種特征,可能會連名字也會漸漸模糊掉。韓白想,不止他是這樣,恐怕班上大部分人都是這樣。夏實在班上就是這么一種近乎透明的存在。
所以當韓白在醫(yī)院的二樓陪媽媽下樓散步時,一眼瞥到正彎著腰背著老人一步一步上臺階的少年時便愣住了。老人即便再瘦小,卻似乎要把少年的腰骨壓斷,他的步伐卻堅穩(wěn)無比。
中午趁著媽媽睡著,他便到一樓透透氣,卻看到了他常常坐著休息的花壇邊坐了另一個人,他走過去,默默地說:“果然……太一般?!?/p>
專心畫畫的夏實嚇了一跳,回頭看清是他,有些意外:“班長,你生病了嗎?”
韓白坐下來,看著前方不少的散步病人:“沒有。生病的是我媽媽?!?/p>
“阿姨怎么了?”
“嗯。沒什么大事?!表n白的語氣很平靜,依然看著前方,隨意地問,“你奶奶呢?”
“前兩天摔了一跤,腿不好,我背來看看?!毕膶嵳酒饋黹_始收拾東西,“班長,我先走啦,還有工作?!?/p>
他皺眉:“工作?”
“是呀,雖然學雜費已經(jīng)交齊了,但是我最近想給奶奶買個新輪椅,所以偷偷在做兼職?!毕膶嵑鋈幌肫鹗裁?,從布包里掏出一沓優(yōu)惠券往他手里一塞,“店長偷偷給我的!一定要試試他們家的彩虹蛋糕,超好吃??!我奶奶都喜歡吃呢!”
韓白無語地捏著寫著“花旗甜點”的優(yōu)惠券,看著瘦削的少年一陣風似的跑不見了。
韓白回病房的時候,媽媽也醒了,正在找護士鬧脾氣,隨手抓起手里的杯子朝門口一扔,就砸到了韓白的額頭。
無聲告別·貳
——警察也找我了,我覺得,夏實可能不是因為搶劫出事的。
——哈哈,你能別這么陰暗啊,難不成還是謀殺?
——其實,我看見了,我看見夏實出事前有人和他起了爭執(zhí),夏實還挨了打,當時那個人的表情很兇,就像要殺人一樣。
A城已經(jīng)進入夏天,韓白參加完了最后一天的期末考試,他把課本收拾好,無視那些亂七八糟的談話,便提起書包走出了教室。
夏實的事情已經(jīng)過去兩個月了,班里暫時恢復正常,但目前卻有新的類似于“警察在調(diào)查這起事故,并且來了學校多次,可能不是搶劫那么單純”的謠言流出來,老師雖然阻止過,但是成效并不大。
他去了花旗甜點,照例買了一份彩虹蛋糕,又買了點適合老人吃的水果。
起初是西舟讓他送同學們給夏實奶奶的捐款,夏實父母早逝,一直與奶奶生活,家境貧寒,夏實出事后,老人家深受打擊,連精神也有些糊涂了,誰去就把誰認成夏實,拉住不放,久而久之大家都不肯去,互相推托,這任務就落到了韓白頭上。
結果才走到院門口,便看見了他意想不到的人,坐在院子里陪老人聊天的西舟老師似乎并不吃驚,朝他笑笑:“我也來看看奶奶,聽奶奶說,你經(jīng)常來?!?/p>
“嗯,反正沒事?!彼嶂鴸|西走進去,把蛋糕打開,親自喂給奶奶吃。
西舟是三個月前才成為他們的新班主任,是個年輕得有些過分的老師,才三個月就和同學們走得十分親近,只有韓白始終與這個老師保持著距離。
——他不習慣接觸太過于熱情的人。如夏實。如西舟。
晚上奶奶執(zhí)意留他們兩個吃晚飯,等到奶奶睡下了,他們才離開,踩著月色去車站。
“夏實是個怎么樣的人呢?”西舟忽然問,“我才成為你們的老師不久,忽然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甚至也來不及去了解他,總覺得很遺憾……”
韓白怔怔地看著面前這個過于年輕的老師,慢慢地移開眼睛:“我不知道?!?/p>
西舟一愣:“你們不是好朋友嗎?”
剛好公交車來了,韓白跳上去:“老師再見。”
決定報名A城青年滑板比賽是暑假的第二周,韓白經(jīng)過那家書店時,看到滑板廣告依然還貼著,只不過這次書店外面還站了發(fā)放傳單的人,這次傳單是招募學員。
有個發(fā)傳單的姑娘看韓白捏著紙站了半天,便主動過來搭話:“同學,你對滑板有興趣的話,我可以跟你介紹一下,我們的場地是本市最大的滑板場,是獲得國家認可的,教練也請的是國內(nèi)數(shù)一數(shù)二的名教,到時候優(yōu)秀的學員會推薦參加秋季KIS的初賽……”
韓白捏著這張薄薄的紙,終于抬頭問:“零基礎也可以嗎?”
對方愣了一下:“那可能,學費會比較貴一點……”
于是就這樣跟遠在他鄉(xiāng)的父親撒了謊,說要報一個學習班,隔天父親就打了一筆錢過來,他拿去交了學費。
最開始吃了不少苦頭,摔得鼻青臉腫是經(jīng)常的事情。有次他試著帶板騰空,結果失敗,整個人落地,頭也撞上了旁邊的障礙物,然后他就聽見自己的肩部咔嚓一聲,骨折,然后眼前一黑。
韓白醒來時,已是醫(yī)院,守在身邊的除了隊員外,還有接到教練打電話趕來的西舟老師。病房里,西舟的表情十分嚴肅:“雖然我很尊重你的興趣,但是讓自己受傷這種事情是我無法容忍受的,你不能再參加這個了,學費的事情,我也會跟俱樂部申請退款?!?/p>
韓白猛地坐起來,傷口的拉扯疼得他直咧嘴,卻還是堅持:“老師,這對我很重要!我必須參加KIS的比賽……求求你,讓我繼續(xù)?!?/p>
“為什么?”
韓白張張嘴,卻答不出話,咬牙道:“就算你阻止,我還是會繼續(xù)練習?!?/p>
西舟愣住,最終嘆口氣:“那我只有一個條件?!?/p>
西舟的條件是之后的每次的訓練他都會在場,以防韓白過激練習導致再次受傷。暑假終于在無休止的練習中慢慢結束,而也因為這樣,韓白與西舟的相處倒沒有以前那么生分,每次訓練完,還能一起去吃個飯。新學期開始,韓白也最終勉強獲得了秋季比賽的初賽資格,獲得了第五名,有一筆不小的獎金。
韓白第一個打電話給西舟,告訴他,剛掛電話,有隊友拍拍他的肩:“韓白,有警察找你。”
韓白慢慢站起來。
面前的男人銳利的目光看著他:“你是韓白嗎?”
回到從前·貳
——喂,蟲子總不會是我們自己抓了放進去的吧?
——可是我剛才看見你……
——你的意思是我故意的嘍!??!
沒有想到最近會接二連三地遇見夏實,那是韓白家樓下的快餐店,媽媽最近住院,他懶得做飯,幾乎都是以快餐果腹。剛走進店門就看見有個把好好的頭發(fā)染成五顏六色的男青年表情扭曲,手指快要戳到上菜的服務員身上,同桌的兩個人哈哈笑起來,讓他自認倒霉算了。
韓白收回目光,想了想轉(zhuǎn)身便要出店,卻在聽到身后傳來噼里啪啦的盤子破碎聲音時,他硬是停下腳步,手里端的菜都打翻在地,湯湯水水都灑了一地。同桌的男生腳才剛收回去,皮笑肉不笑:“不好意思,不小心絆到你了。”
路邊花壇邊種植了常青樹,夏實坐在花壇邊。韓白從小賣店買水過來的時候,看到夏實快速用手擦了眼睛,他當作沒看見,把水遞過去:“你謊報了年齡吧,不然竟然敢用不滿十七歲的人打工?!?/p>
夏實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接過水倒在滿是污漬的衣服上。一下沒把好度,水全部傾出來。
剛才韓白并沒有出手,而是后來店老板聞訊出來,倒是劈頭把夏實罵了一頓,讓他明天別來上班了。夏實就這樣狼狽地離開,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韓白。
韓白嘆口氣,轉(zhuǎn)身便說:“去我家洗一下吧,我家就在附近?!?/p>
韓白拿了自己的舊衣服給夏實去浴室換上,然后去廚房燒點開水,端著水出來時,看見夏實坐在客廳沙發(fā)上慌亂地把手中的東西放回去。
韓白把水遞給他,淡淡地說:“那是我媽的病歷,躁狂抑郁癥,屬于我們家族的一種精神遺傳病。遺傳的意思就是,我也可能會有這種病。不過這種病在極度壓力才會顯山露水。”
夏實吃驚得說不出話,想找話題似的故作開朗:“對了,班長,你是不是喜歡滑板呀?我也覺得滑板超帥的!”
“那種東西誰會喜歡?!表n白站起來,“要是沒什么事,就回去吧。我要學習了。”
夏實訕訕地站起來,說:“今天謝謝你。衣服我會洗干凈還給你?!?/p>
直到身后門響起來,韓白才一下子坐下來。
——自己總是把事情搞得一團糟。
從那天后,夏實沒有再找他說過話,之后也去過快餐店,夏實也沒在那里工作了。然而幾天后,自己的課桌抽屜里多了一張票,是一個俱樂部舉行的花樣滑輪賽。他皺皺眉,當沒看見,在放學時,隨手扔到垃圾桶里。
然而在走出教室不久,便突然折返,正好看見打掃衛(wèi)生的同學把垃圾往垃圾袋里倒,他沖上去奪過來,嚇了同學一跳。
只是去看看而已。他確實是這么想的。然而看到旁邊坐著的某人時,他很難有好心情。好在比賽很精彩。
比賽完后,他想方設法甩開夏實,結果還是在公交車上碰到了。還硬是和自己旁邊的陌生人換了座位,坐到他旁邊嘿嘿一笑:“滑板果然很好玩,又帥又刺激?!?/p>
韓白只當沒聽到,看著窗外。
“對啦對啦,我還找那個冠軍拿了簽名,我聽他說,他以前是那種連站上凳子也會身體失去平衡的笨蛋,他說他最大的夢想是可以在KIS拿冠軍……”
他一聲冷笑。
夏實愣住。
韓白終于看向他:“他到底知道什么是KIS嗎?像他那種資質(zhì),恐怕連入圍也沒有希望……”
“韓白!”夏實臉色有微微的蒼白,“那是他的夢想……”
“哈……夢想……”韓白一聲冷笑,“這兩個字還真是什么人都可以隨便說。有些人就是這么白癡啊!明明不能實現(xiàn)的事情卻當作自己是個天才一樣去做。啊,說起來我身邊的這個人就是這么一個白癡,你想成為職業(yè)漫畫家是吧?你知道你和別人最大的差距在哪兒嗎?自知之明!那個編輯說你的故事好,那句話的意思其實是:放棄吧,白癡,你根本沒有畫畫的天分!”
夏實愣住了,韓白雖然并不熱情,但是卻很少說這么尖酸刻薄的話。
韓白也愣住了,他看到了,夏實眼里的受傷。
公交車此時到站,韓白剛想說什么,夏實已經(jīng)站起來,匆匆下車了。
明明還沒有到站。
無聲告別·叁
——四月二十八號的晚上十二點到三點,你在哪里?
——我在家里。
——有誰能證明嗎?家人除外。
——沒有。
西舟接到電話趕來時,韓白坐在派出所門外的花壇邊,呆呆地看著自己的影子,聽到腳步聲才抬頭,他沖西舟笑了笑:“老師,你能不能陪我去個地方?”
韓白去的是器械店,他仔細詢問店員椅子功能,最后付了錢定了其中一臺,送貨地址是夏實家。西舟跟在身后,并沒有多問。
最后,韓白買了一束鮮花,停留在了夏實出事的地方,他把花放下來,才緩緩開口:“夏實出事前一天,我和他有過爭吵,我們還打了一架……”
“為什么?”
韓白站起來,卻沒有回答西舟的問題,只是說:“老師,我不是殺人犯?!比缓罂聪蛭髦?,瘦削的少年露出孤獨又寂寞的笑容,“我真的不是?!?/p>
西舟終于走向前,伸手摸摸他的頭,也笑了:“我知道。”
之后的時間里,韓白更為刻苦地練習滑板,那些流言慢慢地隨著秋天的到來也消散了,如果有人注意到的話,會發(fā)現(xiàn),這個少年的眼神,已經(jīng)變得堅定與清澈。
KIS半決賽在秋天的某個周末舉行,西舟陪韓白去賽場,選手們一個個上場,每場精彩的表演都迎來了掌聲。韓白在第七位上場,一開始的基礎示范很順利,然而當他在試著滑板騰空,在著地時,失去平衡。
比賽在半個小時后結束,韓白連前五名都沒進入,當然也幾乎沒人記得他的名字,一個失敗者對于觀眾來說,不需要被記住。
觀眾散盡,滿場落寞,韓白坐在賽場上,看著面前的賽道,對站在身后的西舟慢慢說道:“老師,我特別想贏……”他笑了下,伸手快速抹了下眼睛,“我這幾個月一直那么努力,可是大家還是一個又一個地超過了我,當滑板脫離我的控制時,我就在想,如果我輸了怎么辦?輸了又不會死對吧,輸了的話明天照舊會到來,太陽照常升起,可是知道自己要輸?shù)哪欠N心情真的比死還難受,可是為什么還是想努力下去呢……這種心情,他一定體會過無數(shù)次吧……”
明明在學習上花了很多的心思,可是考試依然總是墊底,老師和同學總還是嘲笑他。
明明很開朗地笑著和大家相處,卻還總是被大家忘記,就連郊游時,老師都常忘點他的名。
明明很努力地學著漫畫,卻依然被別人拒之門外……
然而那個叫夏實的少年,卻一直單槍匹馬地努力著,這種努力卻在最好的年紀,戛然而止。
“我一直在說謊騙自己,不是我的原因……”最后韓白用手蓋住眼睛,眼淚滑下來,“可是……老師,如果不是我,他根本就不會死……”
——如果不是他,他不會死。
——沒有說錯,他是犯人。
西舟看著哭得傷心絕望的少年,最終才說道:“韓白,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因為我不確定那句話的意義?!?/p>
韓白抬起頭,紅著眼睛看著他。
“其實夏實出事時,有留下一句話。當時我第一個趕到醫(yī)院,那時他還有意識,卻只是抓著我的手,反復說對不起?!蔽髦垲D了一下,“我一直不太明白為什么他要說對不起,現(xiàn)在我想,大概也許是為先離開這個世界而對自己的朋友說的吧……”
回到從前·叁
——韓白,你母親在醫(yī)院出事了……
——她,怎么樣?
——對不起……
韓白奔跑在傍晚的A城,如血夕陽漸漸隱沒,黑暗慢慢降臨,身邊的聲息都消失了。他有一瞬間幾乎忘記了自己為什么要這么狂奔,一直到看到醫(yī)院的十字標記時,才猛然驚醒。
母親出事了。
就在他站在夏實身邊無聊地看那場比賽的時候,母親從醫(yī)院大樓上失足掉下來。醫(yī)生不斷地打他電話,可是他的手機無法接通。
到底還是搶救無效。
韓白親手為母親蓋上白布,給遠在外地的父親發(fā)信息,又給西舟請假。
一直在外地的父親終于趕回來辦理后事,葬禮辦得簡單又冷清,韓白看著照片里的母親,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
一周后韓白去學校,同學們都對他小心翼翼,眼神充滿了可憐,他努力視而不見,心里對自己說,過幾天就一切會恢復正常。然而卻還是在食堂聽到了別人的議論。
“我叔叔在那醫(yī)院工作,聽說是遺傳的精神疾病,所以才會瘋瘋癲癲爬上天臺去抓什么蝴蝶……”
“遺傳?是說孩子也會遺傳那種病嗎?”
韓白端著已經(jīng)冷掉的湯水走過去,站在那幾個人面前,面無表情地把手里的碗倒扣在其中一個人頭上。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包括被扣湯水的人。而韓白轉(zhuǎn)身離開,看到了剛來食堂的夏實,他徑直從他身邊走過。
之后韓白沒有再去學校,新來的西舟老師也來家訪幾次,都被拒之門外。
夏實來找他時已經(jīng)是一周后,他正推著小車子從郊外挖了一車的泥土往家里的后院送,那里是被母親常常打理的花園,母親生病后,已是雜草叢生,他這兩天好不容易拔光了草,又挖了新土種下了新花種。
是在送第三車土到院子里時,看到了蹲在花田里放種子的少年,看見他,滿手是泥地站起來,在他轉(zhuǎn)身離開時,夏實終于說:“對不起……對不起韓白,那天如果不是我非拉著你……”
是啊!如果不是他拉著自己去看那什么比賽,也許他可以救他媽媽吧。
“對不起。”
韓白只覺得頭痛欲裂,等到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一拳把夏實打倒在花田里,夏實并不還手,任他一拳一拳,只知道擋著臉,最后終于哭出來,似乎最傷心最痛苦的那個人是他。
——明明該哭的是他才對啊!
——明明失去母親的人,是他?。?/p>
等到他停下手,夏實還在抽泣。他渾身是泥地躺在泥土里,看著頭頂湛藍的天空:“我媽媽一直很害怕,害怕自己的病有一天會在我身上發(fā)作,所以總是讓我什么也可以不用去做,沒有壓力,病就不會復發(fā)……可是我啊,喜歡滑板,喜歡得不行。我也喜歡登山,還想長大了成為跳傘員,我還想做很多事情……沒有人對我說:那就去做啊……因為一個普通的家庭承受不起兩個病患。”
夏實眼淚嘩啦啦地涌出來:“對我來說,韓白是我唯一的朋友,即便你以后會發(fā)病……”
“下學期,我就要轉(zhuǎn)學了,我想和我爸一起生活……”他輕輕一笑,“聽說那里有很大的滑板俱樂部。也許我可以試試?!?/p>
夏實也笑了。
韓白爬起來,走回客廳從書包里掏出紙和筆寫了個號碼和地址遞給夏實:“他是我父母的好友,是個漫畫家,我已經(jīng)托付父親了,他去找過老師,愿意無償帶你,不過只有晚上授課,沒關系嗎?”
夏實吃驚地看著韓白。
韓白臉色蒼白地笑了下:“五年之后,至少讓我可以驕傲地告訴身邊的人,這個厲害的漫畫家是我的朋友吧……如果你覺得我們能夠成為朋友的話……”
夏實的眼淚涌出來,寶貝似的握著那張紙條,用力地點點頭。
——如果那時候,記得叮囑他不要太晚回家。
——可是沒有。他什么也沒有說,只是目送他離開。
那天告別的少年站在這座城市的燈火闌珊處,朝他揮著手,大聲說,明天見啊!
然而他卻不知道,無數(shù)個明天,已經(jīng)不會再遇見他。
無聲告別·叁
——韓白,對于你現(xiàn)在的成就,你有什么需要感謝的人嗎?
——我最好的朋友,夏實。
再看到韓白的消息,已經(jīng)七年后。
西舟是在一個綜藝節(jié)目上意外看到了自己曾經(jīng)的學生韓白,那期節(jié)目請的是目前當紅的國內(nèi)漫畫家,而韓白是其中一位,十九歲因為參加漫王賽而脫穎而出,發(fā)行第一本單行本,之后一直沉寂無聲,直到今日一部描述少年追夢的《明日贊歌》推出,引起了巨大的反響,甚至引起了一股追夢熱。
此時他已長成了挺拔的青年,整個過程他都積極參與互動,看起來陽光又開朗。這幾年里,他所做的事情,總是令人出乎意料,充滿了冒險的刺激感,而這幾年的經(jīng)歷都化作這部作品的精髓。在大眾眼里,與其說他是個漫畫家,不如說是位冒險家。
當主持人問他分享這部作品的初衷時,韓白看著攝像機,笑了:“嗯,老老實實接受自己的人生里有百分之九十的失敗率的現(xiàn)實,這樣,即將到來的明日才永遠是一首值得傾聽的贊歌?!?/p>
西舟也跟著笑了。
身后的妻子正在收拾東西忽然問道:“這個還需要嗎?”
西舟一看,寶貝似的拿過來:“當然要?。∵@可是很重要的禮物??!”
韓白是在那年參加完滑板比賽之后,開始學習畫漫畫,對此,作為老師的他并沒有反對,反而竭盡所能地幫助他,他曾經(jīng)一次次親眼看見他在那個淡青色的素材本子上,畫了一個個人設,留下了一個又一個素材靈感。
一直到他中考完后隨父親轉(zhuǎn)學,之后便杳無音訊,只是臨走前,將這個素材本交給了他。
“老師,今后我也會以自己喜歡的方式生活。但他的夢想,由我來實現(xiàn)?!表n白說。
他起初并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然而韓白卻因為這句話一直為此走至今天。是在之后某個深夜翻開它才發(fā)現(xiàn)其中的秘密,才明白韓白所做的一切。
夏實最偉大的愿望:
攢錢給奶奶買按摩椅,一輩子給奶奶買彩虹蛋糕!(奶奶長命百歲最好啦……)
二十歲前成為漫畫家,出版第一本屬于自己的漫畫(叫什么好呢?明日贊歌吧!)
成為班長的朋友,想看班長玩滑板?。m然他看起來不是太喜歡我……)
成為……一個快樂的有夢想的人!(希望韓白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