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演論》的作者赫胥黎曾說過,大部分詩歌是年輕人寫給年輕人看的,只有大詩人才能寫出同時也值得老年人分享的情感。這里所謂的“老年人”,在我看來,并非單純是年齡劃分,而是指那些具有豐富人生閱歷的人,尤其是那些對生存總是有著悲傷體驗且具有老年心態(tài)的人。玉珍還不是大詩人,但在讀過其詩作后,我訝異于這個90后女孩對人生基本經(jīng)驗的表達,竟有著超越年齡的早熟,詩作風格成熟硬朗,胸懷廣闊,富含哲理又有一定的思想深度。這從玉珍的《想到命運》這首詩,就可窺見一斑。假如隱去作者,我相信多數(shù)讀者一定想象不到它是出自一個涉世未深的90后女孩之手,他們可能會認為作者是位閱歷豐富的中年詩人。這個聰穎敏感的90后女孩,以靈動而又不失犀利的詩句,將我們帶進生活的本相,與我們探討命運真實?!昂芏嗍虑榭梢杂嬎?,比如流水比如征途/——銅臭如此,悲傷如此,一生的壽命如此”,而“唯獨你。我永遠計算不出見面/的時間以及,千山萬水后相遇的地點?!彼宰约邯毺氐囊暯?,將生活的痛感洞悉透徹,“這是注定,不是一針見血就是模棱兩可?!泵鎸γ\,“我們順其自然并無力回天”,她以自己獨具鋒芒的解讀,剖析命運,“想到命運會好受一點,/想到命運會苦不堪言?!边@既道出了她的人生態(tài)度,強化了她對現(xiàn)實的理解和對命運的揭示,也表現(xiàn)出對人內(nèi)在精神困境的挖掘,具有感人至深的力量。
不同于玉珍,娜夜不是一個可以簡單歸類的詩人。這位安靜的女詩人,有一種很難被忽略和遮蔽的獨特光芒。其詩歌寧靜內(nèi)斂,略帶羞澀,具有一種難言的魅力。在長達20多年的詩歌創(chuàng)作中,娜夜慣于以日常的瑣屑體驗入詩,不斷探索抒情短詩的表達方式與詩意技巧。《沒有比書房更好的去處》就是一首從瑣碎的生活中提煉詩意,卻深具穿透力的詩作?!柏堖湎硎苤缢?我享受著閱讀帶來的停頓/和書房里漸漸老去的人生……”在漸漸老去的人生中,“沒有比書房更好的去處”,雖然“有時候 我也會讀一本自己的書”,但自己“都留在了紙上/像一些光留在了他的陰影里/另一些在它照亮的事物里”。讀著這樣的詩句,就似乎讀到了娜夜“有光也有陰影”的所有生活,詩人通過她敏銳的感知體悟到,“紙和筆/陡峭的內(nèi)心與黎明前的霜……回答的勇氣/——只有這些時刻才是有價值的!”而在詩末堪稱箴言的一句“最愛的人來自想象”,讓我們在悲壯與凝重的詩行中,讀出徹骨的疼痛。貌似書寫人生與愛情,實際卻完成了詩歌對命運秘密的藏匿,并在隱藏與直達中,不動聲色地展示出現(xiàn)代女性的人生智慧與厚重悲憫。
相較于前兩位女詩人而言,年屆不惑的鄒漢明,其詩歌帶有這個年齡應有的色澤。他的詩歌詩意純熟,飽含中年況味,穩(wěn)健從容,有一種堅礪的壯闊感。歷經(jīng)磨礪、悟透生死的詩人在中年之后豁然開朗,《中年研究》開篇即宣告“生死太尋常,我已經(jīng)走過/一個關(guān)口”,不僅“偶遇小感小冒/沒什么大驚小怪”,而且連“該說的話,也可以不說”了。這并非是詩人得道后的參悟,而是他在四十年人生中走過一個個生命的關(guān)口后,才收獲的淡定與從容。在其后的三節(jié)詩中,詩歌場景頻繁轉(zhuǎn)換,意象迭出——“國王”、“鬼魂”、“石頭”、“小河”、“回頭的馬”、“撲火的飛蛾”、“拔高的火苗”、“自橫的小舟”等,如果將詩中這些虛實相生的意象連綴在一起,就可破譯出散落在詩人四十載人生風雨途中的隱秘符號,勾勒出他已經(jīng)和正在經(jīng)歷的生命過程。或許只有屆入不惑之年,才能拋卻浮華,看淡浮名,才會有灑脫的“回頭吃草,不做好馬”的勇氣,或者干脆安居一隅,“自滅燈盞,一心一意/ 抱殘守缺,雨中撐開一把涼傘”。這首《中年研究》與其說是研究中年,不如說是詩人內(nèi)心的深度自省,是他多年來經(jīng)歷積淀的產(chǎn)物,有著于世俗生存中對人及人的命運的豁達理解。
(作者單位:哈爾濱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