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和你談一談。
談一談我們的曾經(jīng),現(xiàn)在,未來。
遇見葉念,是在高二那個暑假的尾巴上,當?shù)刈畲蟮膱D書館里,一整排心理學方面的書前。我們之間,只有一本書與一本書的間隙,只有一本書與一本書的距離。
他絲毫沒有注意到我,而我卻因為他的存在而走向了另一個書架。
也許是不喜歡與別人接觸的原因,在人多的地方我總是避之不及。比起一群人狂歡,我更喜歡一個人寂寞。但我從不感到孤獨,因為有書陪著我。
少年老成,靜水深流,這是許多人對我的評價。聽到這些時,我總會不置可否地笑笑。這時,他們往往覺得自己果真說對了。
呵,雜書看得多了,心也慢慢成熟了。讀萬卷書是累積與沉淀,行萬里路則是一種調(diào)節(jié)與放松。
有句話說得好:身體與靈魂,總有一個耍在路上。更多時候我選擇的是后者,在半間書房中行走。
這個暑假過得安然無恙,卻總覺得心里多了些什么,我說不清。
再遇到葉念,是在分班后,最后一排角落的座位。記得心理學書上說過,喜歡坐在角落的人通常自卑??伤趺磿员澳?,他在初中成績足夠優(yōu)異,優(yōu)異到被保送進這所省重點的高中。有時發(fā)呆,我會想,初三那些臺燈陪伴我的夜晚,他在干什么?后來我知道了。
分班后,他的成績依舊優(yōu)異。很多時候我懷疑,他人前如此完美的表現(xiàn)是否是在無數(shù)個夜晚苦練的結果。后來我才知道,原來不是。
在學校的時候,他一直捧著一本書,一本又一本的書。有些書名我沒聽過,更多的,是英文原版的書。
哲學的苦澀,在高二上半學期我便領略過了。難以想象自己能夠安靜地坐一下午看完那兩本黑格爾的《精神分析學》,更伺況是原版。但是他能。
他能夠一天就這么坐著,上課時才偶爾抬起頭看看老師在講什么。我甚至覺得,老師講的所謂難點在他看來,不過是小菜。他能夠就這樣捧著一本書,邊上放上一本雅思大辭典,看上幾頁便翻一翻,而后再用鉛筆做上記號,就這樣過一天又一天。
有時,我甚至覺得他才是那個內(nèi)在的我,不,比內(nèi)在更內(nèi)在,甚至能說是靈魂里的我。除去表象的浮夸,我更愿意去當一個沉默的人。這種沉默不至于鋪天蓋地,但也從不會讓自己感到寂寞。
可,真與他相比,便相形見絀了。這樣的差距讓我望塵莫及。
直到后來我才知道,原來有些事,不是自己想追就能追得上的。
一直都喜歡王小波的幽默,他沉默著說著笑話,卻讓人沉思。
可能是家庭氛圍的原因,我與父親一樣熱愛文學。更喜歡那些本質的東西,有時光翻看成語詞典就能一個人靜靜地待一個下午。從古代文學中,能收獲太多,比如許多從前不知道的典故。是誰說過,史家之言從來與真愛無關。我不相信。
這個好習慣讓我受益無窮。若非如此,也許我這輩子都不會與葉念說上一句話。
那天葉念在看《古文觀止》,不厚的書,沒有太多的注解。也許是碰巧,也許是他曾看到我在看,他輕拍了我的肩膀,問道:“同學,能否借一下你的成語詞典?”我當然說好。
他很快將詞典放回我的桌上,輕道了聲謝謝。我下意識說道:不客氣。
再次翻開詞典時,發(fā)現(xiàn)有一頁被折了角,鉛筆的痕跡留在一個成語上,許是他剛剛查找的那個吧?!安粚幬ㄊ恰?,釋義:不只是這樣,還有更重要的原因。出自《左傳》。
這個成語真美,即便是虛詞,毫無意義,“寧”字也遠遠不止是一個擺設。
過去我是瞎的,如今我看得見。
的確,從那天起我才醒了。而不是睜開眼睛的那一天。
后來,我們慢慢開始聊天。兩個沉默的人,原來可以如此相談甚歡。
我們看的書開始有了重疊,有一次看完了《麥田里的守望者》,感慨頗多,最后將簽名改成了:The catcher。守望者。不久,收到一條評論消息:In the rye。麥田里。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認為那是巧合,我們碰巧一起看一本書,現(xiàn)在我想,也許不是。
就這樣,即便高三的課程繁重,我們還是有條不紊地安排著自己的計劃,當然,也有讀書計劃。我們常??赐暌槐緯髢蓚€人都寫一篇書評,然后再交流。有句話說得好,分享一個思想,你便得到了兩個。
現(xiàn)在想來,后來那些的文藝氣質大抵就是那時開始存在的吧。
漸漸,有了些流言蜚語。但這無妨,對于兩個沉默的人來說,眼神的交流其實也已足夠了。我們本是一種人,有著該有的默契。
讀過很多書,看過很多道理,看淡了書中的生離死別。盡管年輕,卻有著為夢想粉身碎骨的勇氣。那是年輕的我們,那是青春的時光。
超乎友情,不到愛情。如今想來,高中最美好的記憶,便是看著葉念微笑著和我說關于這本書他的心得是什么,有時,說到讓人沉湎的小說,他也會感慨良多。最后,會擺一擺手,說道,還好這只是小說。
那些最美好的時光,正是一篇篇小說一張張紙頁拼湊而成的。
時光就這么流逝著,后來高考開始了。
現(xiàn)在再回想,也許流逝的是我們,時間卻是永恒的。
整個高中,我們的交談只是在某個領域過于深入,其他,譬如對于彼此的家庭如何,我們都不知道。還記得那個暑假,我只是知道他和我一樣熱愛心理學。
沒有約定,沒有承諾。
但,我們也都沒有讓對方失望,考上了心理學專業(yè)非常出色的學校。只是,他去了北京,而我留在了上海。
這個距離讓我覺得遙遠,可我們的距離不是一向如此遙遠嗎?我什么時候能夠追上他的腳步呢?沒有人告訴我,可我知道答案——永遠不能。
爾后,我們的相處非常自然,像是莫逆,也像是親人。只是,多余東西早已經(jīng)消失無痕。只有在夜晚,那些落寞才會悄悄低落一下,變成淚水。
歲月安然,大學后葉念去了美國。我考了研,因為不想過早接觸這個在少年時代就從書中看到太多的社會。
他偶爾給我寄明信片,他還是喜歡用那個詞語:不寧唯是。
不知為何,每次看到時,心中總有流過一陣柔軟。
遇到高中的同學,嬉皮笑臉的樣子一點都沒有改變,他笑著問,你和葉念,你們倆怎么樣啦?我學著他的笑容,使勁讓自己的嘴角咧成像潘杰希爾大峽谷那樣的微笑,告訴他,老樣子唄,好朋友。
同學難掩幾分失落,笑著說,常聯(lián)系啊。我也笑著說,好。
后來葉念再也沒有回來。屬于我們的回憶最終成為我一個人的。
這樣,也好。即使不在,那些曾經(jīng)擁有過的溫暖也不會改變。
我依舊喜歡看書,如今,讀起原版的哲學史也不再費力。時光安靜得像靜止了。從來沒有想過,這就是想要的以后。
后來的后來,我將筆名取為:寧唯是。
不是為了能夠與他更近些,只是我喜歡這個名字的含義。
沒有而且,沒有多余,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