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城市依然酷熱難耐,但是炙熱的空氣里已經(jīng)不會再彌漫燒焦的味道了。
兩個多月前早已被習(xí)題冊和考試卷吞噬的我,脫離了中考的苦海。我以勢不可擋的架勢成功轉(zhuǎn)型為一匹黑馬,最終上了一所重點高中,并且戲劇性地和楊小玲分在了同一個班級。這樣的班,讓我覺得很可愛。但那時的我并不知道,日后的高考依然是個火坑。
楊小玲湊到我耳邊要我在班里找?guī)浉绲臅r候,其實我第一眼就看到他了。
我并不確定我的眼光是否精準,于是試探性地指指田煥說,他吧。
楊小玲隨即無語狀,推推眼鏡沖我嚷嚷,沈澄辰你什么眼神兒???就他?!
是吧,就他。瘦高個兒,戴一副黑框眼鏡,小麥色的皮膚,愛笑,給我一種很純粹的陽光的感覺。
開學(xué)的一場摸底考試后,田煥由于成績優(yōu)異被選派為班長,又由于中考時數(shù)學(xué)成績優(yōu)異兼任數(shù)學(xué)課代表。無可厚非,我們往往對美好的事物骨子里存在不可抗力,所以當老班宣布這個結(jié)果的時候,我對他更加刮目相看了。
不僅長得英俊,成績還不賴。當然這都只是我認為,僅此而已。顯然楊小玲的審美就和我大不相同。她向往的是那種五官硬朗,走路都帶有夢幻般色彩的男生。以她的話說,感覺到了就對了。
當我們坐在窗口說說笑笑,偽裝得像個憤青的時候,田煥被老班叫出教室。我和楊小玲不約而同地看他,噗嗤一下笑出聲來。田煥也突然在窗口停下了,一臉詫異地指指自己,一副“你們在笑我嗎”的無辜表情。
巧是一個敏感的代名詞,眾所周知。
我怔住了,確定他眼神在看我。而我在不留意將這一幕定格時,心頭卻是一熱,心跳分明是加速到了每分鐘120次的頻率。
幾秒鐘后他熱烈的笑容把友好都寫在了臉上。
不是不經(jīng)意間談笑風(fēng)生的隨意,只是平日里舉手投足的與眾不同罷了,青春期的澎湃常常不可捉摸。我感到四面八方有不同顏色的風(fēng)吹來,它們似乎帶來了金色的花朵在我心中靜止,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在這里茫然而又順理成章地萌芽。
我是個名副其實的數(shù)學(xué)白癡,小學(xué)三年級的時候就在數(shù)學(xué)課上體會到了一種叫恐懼的東西。然而這次開學(xué),第三天的數(shù)學(xué)課我就被那個綽號“獨眼”的老頭喊起來解題,這讓我有種人生所有激情與夢想都瞬間泯滅的感覺。即使如此,我仍然做著各種努力,絞盡腦汁。來來回回,回回來來,低頭偷瞄楊小玲指的答案。
在我支支吾吾半天蹦出了一個“解”字后,“獨眼”終于忍不住了,甩手讓田煥出馬。我有一種被憐憫的感覺。田煥輕而易舉地列出解題步驟,并且思路清晰滔滔不絕,毫無違和感。
田煥華麗地收場后, “獨眼”讓我們坐下,不忘提醒一句,課后要跟田煥好好補題。
不幸的小孩,有千萬種不幸的故事。
我控制不了自己在全班同學(xué)面前丟臉,控制不了自己逃離數(shù)學(xué)的糾葛命運。其實,我又何嘗控制得住自己不去在意,在有些人心中那個脆弱的印象分?
我承認田煥抱著筆記本坐到我旁邊的時候,我驚呆了。不知道是怎樣一個浮躁不著邊際的時刻,幾乎同時,我“噌”地一下站起來,說怎么了?
他先是一愣,接著溫和一笑,眼睛微微瞇成美好的月牙形。
剛才課上的那道題你會了嗎?
我咬咬嘴唇心想,他還真是個挺較真的人。
還沒聽懂?你站起來干嗎?
我苦笑說我正準備去問你,然后就說不出一個字了。
他很樂意地就坐在楊小玲的位子上攤開筆記本,抽出筆點著那道題說,那我再給你理理。他很堅定地看著我,一臉坦然。在他清亮的眼眸里,我看到自己的臉,泛著詩意的笑。
我慢悠悠坐下,在我和他之間留出半個人的距離,心里默念了好幾遍淡定。這樣的場景好像一個電影鏡頭,詮釋著美好又單純的青春年少。
盡管是嘈雜的課間,但周圍彌漫著一種溫暖的基調(diào)。我嗅著那樣的空氣,茁壯成長。
我想今晚我會夢見一片花海,或者一座美麗的城市。
就這樣莫名其妙的,我們?nèi)齻€成了好朋友。時常一起論題,一起歡笑,好像有種微妙的情愫在我和田煥之間游走,就差那么一點火候就要膨脹出別樣的青春色彩,但是我們都不約而同地選擇沒有將它捅破。
過了一段舒適輕松的日子后,很快要期中考了。波瀾不驚的日子長了,心境就會像瘋狂生長的綠草,變得旺盛堅韌。
那天體育課我和楊小玲坐在操場邊嘮嗑,我時不時拿眼睛瞄田煥,他大汗淋漓地和一伙人打籃球。
我正暗自為他加油叫好,一籃球猛地飛過來砸中了我腦袋,剎那間我眼冒金星目瞪口呆。
楊小玲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籃球驚到了,慌慌忙忙扶我。
我看到田煥焦急地沖過來大叫,要不要緊?。靠烊メt(yī)務(wù)室??!
然后,一大群人圍過來。他用手擋開圍觀的同學(xué)說,你們打吧,我陪她去醫(yī)務(wù)室。
有這么一瞬間,我竟說不出話來。這是繼窗外那次巧合后,我第二次看到了他眼睛里的真實光芒。友情是雪中送炭的太陽,而有一種感情卻是可遇不可求的幸福。在這個太陽肆意橫行的燥熱夏季,傳遞到心底變成絲絲涼意,撩開心頭的悸動與不安。
那天周五自習(xí),也許是快迎接周末,班里炸開了鍋。
田煥坐在講臺上賣力地拍桌子吼,底下人任憑他在紀律簿上寫下名字也毫無安靜之意。
周一班會的時候,被罰站的草包突然在安靜的教室里吼出一句:我看到沈澄辰轉(zhuǎn)過去說話,班長為什么不記她的名字?
一群人噓聲一片,接著起哄聲此起彼伏。
班主任沐浴了幾十年清化教育,面對同學(xué)們的躁動,其中蘊含的深意又豈會不知?然而他只是簡單幾句話讓大家安靜,放學(xué)后單獨把田煥叫到了辦公室。我不知道他會問什么,也不清楚田煥會怎樣回答,只是聽說周五下自習(xí)的時候就有人跟老班告了田煥的狀。
那天之后,田煥總會自然地避開我和楊小玲,不再主動和我講話,也再不會走到我們的座位旁邊以教題的名義與我們放肆大笑。就連課間在走廊上遇到,他也只是淡然一笑。這種感覺叫我無奈,卻出聲不得。既然他選擇親自避開旁人異樣的眼光,并且親手將我們?nèi)齻€人的友誼收回,那么我就配合沉默吧。只是我們都知道,唯一不同的,是我的世界突然變得空泛而沉寂。
轉(zhuǎn)眼到了十二月,我想再熱烈的輿論也該告一段落了吧。我還始終覺得大家能回到從前,再次讓彼此心中擁有分量,能在這個冬天非常非常暖和。
有一天放學(xué)我在校門口看到田煥遲遲不走,像是在等人,直到隔壁班的侯婷婷笑著在我前面大叫他的名字。我看到他從自己的書包里拿出了一條紅色的圍巾遞給她,將溫暖圈在了她的心里。那一刻我突然明白青春之所以疼痛,以及給予我們的意義了。
我久久地看著,直到他們并肩隱出了我的視線,說不出一個字。我一個人安靜地難過。我想我不是一個能抓住快樂的孩子。
也許很多時候,我們只是將固執(zhí)用在了不該揮霍的空間,致使青春擁有太多遺憾而不得解。但每一個萌動與插曲都使我仍然銘記并珍愛它們,就像掌心跳躍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