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愛情是個說不清、說不完的永恒話題。

自古及今，任時間匆匆流逝，任滄?；缮Ｌ?，繁華轉(zhuǎn)瞬成了過眼云煙，但唯有愛情亙古不變。《禮記》中說：“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禮記·禮運》）告子和孟子辯論時說：“食色，性也?！保ā睹献印じ孀由稀罚┮馑际且粯右粯拥?。人的一生，不管是富貴榮華，錦衣玉食；抑或貧困交加，殘羹冷炙，說來說去，都離不開兩件大事：一個是吃的問題，一個是性的問題。吃是為了活著，性是為了“種的繁衍”，是為了把“活”一代一代地延續(xù)下去，是為了活得更長久。這兩件事情同等重要，男女關(guān)系，兩性情感，就像吃飯一樣，就像喝水一樣，不僅稀松平常，而且必不可少。

兩性的問題，升華一下，就有了高雅的名字，稱之為愛，于是就有了愛情。愛情是一種很奇怪的東西，是一種奇妙莫名的感覺。

有的人，你看了一輩子，卻熟視無睹了一輩子，見與不見都是那么的無所謂；有的人，你只是在人群中不經(jīng)意間匆匆看了那么一眼，卻再也無法忘記他（她）的容顏，夢想著能偶然有一天再相見；有的人，甘愿拋棄一切隨你流浪天涯，你卻無動于衷；有的人，哪怕是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讓你刻骨銘心。愛情，能讓你哭，讓你笑，讓你苦，讓你甜；讓你輾轉(zhuǎn)反側(cè)，坐立不安，讓你狂熱沖動，糊里糊涂；讓你充實，讓你空虛；讓你感傷，讓你迷惘。問世間情為何物，竟讓人如此“剪不斷理還亂”，“道是無情還有情”？

二

愛情，其實，就是一場夢。

每一個人，在愛情駕臨之前，甚至還完全不懂情為何物的時候，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早已經(jīng)駐扎了一個“意中人”。為了這個朦朧的、模糊的、根本不存在的意中偶像，凄凄惶惶，尋尋覓覓。人，總是喜歡把現(xiàn)實的愛情，按照根本不可能實現(xiàn)的樣式，編織成一個個美麗的童話，編織成一個個美夢，并一廂情愿地沉溺其中，流連忘返，樂此不疲。這是愛情的一種永恒的精神模式，也是愛情亙古不變的魅力。所以，我們總是在尋找，總覺得前頭一定會有更加美麗的風(fēng)景；所以，在愛情的道路上，總是有那么多的岔口，我們總是行色匆匆，為了全然不存在的前方的好風(fēng)景，從來不肯放慢追尋的腳步，全然不顧一路上的好景色。

愛情，其實，就是一場戲。

我們在臺上演著，我們在臺下看著，一出出的大戲。演著英雄救美，以身相許；看著才子多情，紅顏薄命；演著美麗的童話，有情人終成眷屬；看著棒打鴛鴦，雙雙殉情。演著我們心中的好風(fēng)景，看著美好的東西被毀滅。然后，我們唏噓，我們感嘆。戲里戲外的紅男綠女，在某種程度上滿足了我們的愛情幻想。所以，我們樂此不疲。我想，人的一生都在幻想，幻想著你生命中那個意中人的到來。

就這樣，走著，看著，挑著，揀著，我們感嘆“得不到”，我們后悔“已失去”。就這樣，感嘆著，后悔著，我們就被“剩下”了。

三

講一個佛家的故事。

有一只蜘蛛，在一座寺廟的橫梁上結(jié)網(wǎng)，廟里香火很旺，蜘蛛每天受到香火和虔誠祭拜的熏陶，漸漸地，有了佛性，就這樣，修煉了一千年。

忽然有一天，佛祖光臨了這座寺廟，似乎在不經(jīng)意間抬頭，看見了橫梁上的蜘蛛。佛祖問蜘蛛：“世間什么才是最珍貴的？”蜘蛛想了想，回答道：“世間最珍貴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狈鹬鼽c了點頭，離開了。

又過了一千年，蜘蛛依舊在橫梁上結(jié)網(wǎng)修煉。一天，佛祖再次光臨寺廟，對蜘蛛說道：“一千年前的那個問題，你可有什么新的認(rèn)識？”蜘蛛說：“我覺得世間最珍貴的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佛祖笑了笑，離開了。

又過了一千年，有一天，風(fēng)將一滴甘露吹到了蜘蛛網(wǎng)上。蜘蛛望著晶瑩剔透的露珠，很是喜愛，每天看著很開心，覺得這是三千年來最開心的幾天。突然，一陣大風(fēng)，將甘露吹走了。蜘蛛一下子覺得失去了什么，寂寞、難過，傷心、感嘆。這時佛祖又來了，問蜘蛛：“這一千年來，你可曾好好想過，世間什么才是最珍貴的？”蜘蛛想到了甘露，依舊對佛祖說：“世間最珍貴的是‘得不到’和‘已失去’。”佛祖說：“既然你還是這樣的認(rèn)識，好吧，隨我到人間走一遭吧?！?/p>

就這樣，蜘蛛投胎到一個官宦人家，成了一個富家小姐，父母給她起名叫蛛兒。16年后，出落成一個亭亭玉立、楚楚動人的絕色少女。

這一年，皇上為新科狀元甘鹿在后花園開慶功宴。在席間，新科狀元吟詩作對，風(fēng)度翩翩，在場的少女，無一不被甘鹿所傾倒，其中也有皇上的最小的公主——長風(fēng)公主。但蛛兒一點也不擔(dān)心，因為她知道上天的安排，甘鹿注定是屬于她的。

過了一些日子，蛛兒陪母親燒香的時候，恰逢甘鹿也陪同母親前來燒香。蛛兒很開心，但甘鹿并沒有表現(xiàn)出對她絲毫的愛意。蛛兒問他：“難道你不記得16年前，寺廟蜘蛛網(wǎng)上發(fā)生的事情了嗎？”甘鹿對此很詫異，覺得蛛兒姑娘問的問題沒頭沒尾，可能是少女的想象力太豐富了吧。蛛兒呢，內(nèi)心開始責(zé)怪佛祖，既然安排這段姻緣，為什么不讓甘鹿記得此事呢？

幾天之后，皇帝下旨，詔新科狀元甘鹿與長風(fēng)公主完婚，蛛兒和太子芝草完婚。這一消息，大大出乎蛛兒意料，她怎么也沒想到，佛祖竟然如此對她。所以，她不吃不喝，生命危在旦夕。太子芝草得知此事，匆匆趕來探望，對奄奄一息的蛛兒說：“那一天，在后花園的眾多女子中，我對你一見鐘情，所以才再三懇求父皇，父皇答應(yīng)了這門親事。如果你死了，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呢？”說著說著，就要拔劍自刎。

這時，佛祖出現(xiàn)了。佛祖問蛛兒：“你可曾想過，甘露（甘鹿）是由誰帶來的，又是由誰帶走的？是風(fēng)（長風(fēng)公主）啊。甘鹿是屬于長風(fēng)公主的，對你而言，他只不過是你生命中的一段插曲。太子芝草是誰，是當(dāng)年寺廟門前的一棵小草，他看了你三千年，愛慕了你三千年，但是你卻從沒有低頭看過他一眼?，F(xiàn)在，你應(yīng)該明白了世間什么才是最珍貴的了吧？”

蛛兒大徹大悟，“世間最珍貴的，不是‘得不到’，也不是‘已失去’，而是現(xiàn)在能夠把握到的幸福?！比缓螅c太子芝草深深相擁。

這是一個佛家故事。在不同的地方，看過不止一次，甚至曾經(jīng)努力追尋這個故事的來源，都無功而返。其實，這個故事到底出自哪里，無關(guān)緊要，故事本身所要傳達(dá)的，才是最根本的。

四

愛情到底是什么？美國的一個心理學(xué)家羅伯特·斯坦伯格曾經(jīng)給出一個最簡單的定義：“愛情是一個故事?！弊⒁猓且粋€故事，而并非事實。因此，我們說愛上一個人的時候，其實我們不是愛上一個人，而是愛上一個關(guān)于這個人的故事。所以，愛情面前，永遠(yuǎn)是不斷的考驗和誘惑，因為我們總以為有可能遇到一個更符合故事的人。所以，在人生的某個關(guān)鍵點上，你必須決定，到底是繼續(xù)尋找你想象中最完美的故事，還是滿足并珍惜當(dāng)下已經(jīng)擁有的情感。蛛兒的感悟?qū)ξ覀儜?yīng)該會有所觸動。

是啊，在愛情這個問題上，我們總是在苦苦追尋心目中的那個偶像，而這個偶像也不過是一個人一廂情愿的虛幻，即使是一見鐘情，也不過是與你的虛幻重合多了一點點，如此而已。我們總是以為美好的東西一定會在前方，因此無視身邊的風(fēng)景；等到我們一無所獲時，又會后悔曾經(jīng)的風(fēng)景。我們總在唏噓“得不到”，總在感嘆后悔“已失去”，唯獨沒有緊緊攥住已經(jīng)到手的幸福。

愛情是什么？愛情是一個笨蛋對另一個笨蛋說，你是世界上最聰明的；而另一個笨蛋恰恰也是這么想的。這樣的愛情倒是更真實的，是把握在手心里的愛情。

五

從古至今，唯一亙古不變的是愛情，因為這是人的本能，就像人需要空氣，需要陽光，需要水分。愛本身沒有變，然而，對愛的追求，卻一直在變。

原始時期的愛情是以生育為目的，是“你為我生”；古典時代的愛情往往是有情人終成眷屬，即使才子多情紅顏薄命，也不忘在末尾化成兩只蝴蝶，翩翩起舞。現(xiàn)代社會的愛情則被附加了太多的東西，金錢、地位、權(quán)力、名譽，往往都借助愛的名義?！皩幙勺趯汃R車上哭，也不愿坐在自行車后笑”，“外遇”“二奶”“一夜情”，這些名詞開始充斥著大街小巷，權(quán)與色、錢與色，順利地實現(xiàn)了聯(lián)姻，徹底顛覆了愛情。愛情已然成為一個相當(dāng)落伍的詞，或者說愛情只不過是一塊“遮羞布”?！拔译p手搬磚就沒法抱你，我放下磚就沒法養(yǎng)你”，成為這個時代“屌絲”的愛情寫照。在愛的名義下，“只要你有錢、有權(quán)，我就會愛，不管你有沒有對象，不管你有沒有結(jié)婚”，“死了都要愛”。新時期的愛情，就像一團衛(wèi)生紙，在馬桶里旋轉(zhuǎn)了幾圈，就徹底消失了。當(dāng)然，這并不是全部。

越是最初原始的，才越是本質(zhì)的。愛情，說到底，就是那么一點事。在現(xiàn)代社會，卻被幻化成那么多的樣式，不少已經(jīng)變了質(zhì)，變了味。所以，在當(dāng)下，回眸古典時代的愛情，重溫古典時代的愛情體驗，也還不是那么古董，也還不算多么矯情。

在寫下這些雜七雜八的文字的時候，不知為什么，腦海里老是浮現(xiàn)海子的那首著名的詩歌——《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

喂馬、劈柴，周游世界

從明天起，關(guān)心糧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從明天起，和每一個親人通信

告訴他們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閃電告訴我的

我將告訴每一個人

給每一條河每一座山取一個溫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

愿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終成眷屬

愿你在塵世獲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海子離開我們已經(jīng)25年了，平心而論，海子不是那個時代最優(yōu)秀的士人。我們懷念他，更多的是懷念那個時代，懷念海子詩歌中交織的那個美好時代。要在塵世的世界中營造一種平凡幸福的生活，要在喧囂的都市之外尋找一種純情干凈的生活。海子的理想，聽起來很簡單，很樸素，其實，這已經(jīng)是一種很高的境界了。在當(dāng)下，這似乎是很奢侈的理想，似乎都遙不可及了。

責(zé)任編輯 張頤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