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如
傳統(tǒng)文化觀念中,論藝先論人,這并不是一種過時的理論。歷史和現(xiàn)實都證明了,對一個人尤其是對一個文人,人格高下成為詮量其分量和價值的最重要的權尺。在接觸到馬天寶先生及他的書法時,我的頭腦首先就蹦出了這一觀念。譬如作為書法鑒賞對象,顏真卿的《祭侄稿》和他那些莊嚴崇高的大字擺在我們面前時,你會很自然地把顏魯公那種凜然正氣和英雄風貌,融化到審美中來;而對那些人格有瑕疵的寫字者,當你看他們作品時,總覺得他們那些不高的德望,就浸潤在他們的字中。
我敬仰馬老的為人,也崇拜他的藝術。德藝難分,有其德,斯有其字。馬老在童蒙時代,就以富于書畫之才,得到蒙師的喜愛。后就讀于陜西省技術師范學校,受教于袁白濤、陳瑤生諸先生。17歲在西安“亮寶樓”搞個人畫展,才姿英邁,如麗日初生。二十出頭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歷史便把他推向文化行政崗位。在爾后三四十年中,行政工作中的“極左”積習始終未除,馬老便在這三四十年的工作中,一直與“極左”作戰(zhàn),拯救了許多蒙難者。由此給自己帶來一系列非難和損失,也遭過批斗,曾經(jīng)三次失去可升工資的機會。對此,馬老現(xiàn)在還斬釘截鐵地說:“我不后悔!”他當時這樣做,開始幾乎是本能的,后來即使引火燒身,也初衷不改。使我敬佩的是,這些他拯救的人,概非親故,有幾個還反對過他。
馬老年輕時即心儀于右任書法,而年過知命才得以抽暇研習。學于先生書法,當然先要入乎其內(nèi),馬老經(jīng)常對于書進行非常嚴格的對臨,這種臨寫很慢,有時一小時只臨十數(shù)字,作到可以亂真。而更重要的是,他清醒認識到學于書不能拘于形跡,必須攝取精神本質(zhì),并參以魏碑,寫出自己的個性。在對于右任書法的研習中,他抓緊兩點,一是結體,一是用筆。特別是用筆,他體會最深。他用“變線”一詞來表述于書的筆法特征。無論橫直撇捺鉤點,都不能直筆前行,總是有一種內(nèi)斂力和外張力,使線條現(xiàn)出一波三折之態(tài),這樣便使每字及整幅作品充盈著生命的躍動。馬老認為這一點其實是師法自然的?!皹錈o寸直”,如果書寫筆道形同水泥電桿,還有什么書法藝術可言?
我們見過不少師法于書的老輩書家,大都只步趨形貌,得到的只是于書的皮毛,不但形同書奴,看不到自己的個性,而且失去了于書的基本神采,所以很難算得成功。同樣學于書,馬老書法卻恣肆瀟灑,卓然一家。因此我認為,由于見識高遠,馬老得以成為于書追隨者中路子走得最成功的一個人。
在為人上馬老的胸懷寬廣而多悲憫,在藝術上同樣非?;磉_,如對流行書風,老輩書家多看不慣,認為缺乏功力,丟棄傳統(tǒng);馬老則認為不能一概而論,流行書法、智性書法、前衛(wèi)書法,其中往往有可取之處,不能一概排拒。他自己在創(chuàng)作中,也往往不主故常,放任身心,揮灑筆墨,寫出游戲之作。
馬老書法出于魏碑和于書,真書、行草皆多佳作。結體脫俗多姿而有傲然之氣;行筆澀疾參互,慨然多力;章法疏密多變,參差而有。 隨性取勢的意態(tài),收放得當,錯落多趣。馬老真書,構型與筆道皆有圓中見方之妙。筆力衄韌多筋,老道而富于力感,短筆尤見功夫。馬老之大草,因非源自草體,而是源自真行,有兼藤環(huán)太過,有時失之狂放,不過比起市場上那些常俗無根的所謂草書,絕不可同日而語。
馬老已年過八十,猶體健思敏,可就地做丈六大幅。盛暑赤膊做大書之氣概,我等晚輩亦自愧弗如。這是一個非??蓯鄣睦先?,談起世情,嬉笑怒罵,畢現(xiàn)真情??措娨曃╃娗橛诟鞣N體育節(jié)目,常常為之廢寢忘食,遇有重要比賽,即使時在子夜,也斷然起床觀看。我想,和張旭觀公孫大娘舞劍器同理,馬老從這些他迷戀觀賞的筋肉運動的競技中,一定吸收了不少書法營養(y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