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李茂　崔少娟

摘 要：茂名方言是指廣東茂名市境內(nèi)（包括茂名市區(qū)、化州、高州、信宜、電白等）的方言，主要包括粵方言、閩方言、客家話等。本文立足于茂名范圍內(nèi)方言的38個調(diào)查點，并與廣東、廣西境內(nèi)其他地方一些方言點進行比較；所依據(jù)的材料均為第一手調(diào)查所得，從語源、變異、相關(guān)關(guān)系、歷時層次、地理分布特點等方面進行討論。

關(guān)鍵詞：蟑螂 茂名方言 語源 歷時層次

茂名是位于廣東省西南部的一個地級市，北連廣西，南接南海。茂名方言復(fù)雜，包含粵方言、閩方言、客家方言、舊時正話、馬蘭話等，以前三者為主。筆者以“蟑螂”一詞為篇名或關(guān)鍵詞在中國知網(wǎng)檢索，結(jié)果顯示相關(guān)語言學論文為0篇。當然，不排除有些論文沒有被收錄其中，或者有些論文可能還沒發(fā)表出來。針對“蟑螂”讀音進行語言學研究并正式發(fā)表的論文還不多見的現(xiàn)狀，本文以茂名方言中“蟑螂”說法為個案進行分析探討，以同一個地級市中多種漢語方言為研究范圍，通過調(diào)查得到第一手資料。為結(jié)合當?shù)胤Q呼，一般情況下，文中將粵方言稱為白話。文中個別地方引證，出于字體準確的需要，使用繁體字。

本文所調(diào)查“蟑螂”一詞在相關(guān)地區(qū)的說法（包含茂名地區(qū)以外的方言點）如下表所示：

一、語源探討

事實上，在歷時文獻中，“蟑螂”及粵方言字中的“曱甴”兩詞并不常用。

蜰、蟑螂

[釋名] ：猶盧，黑色。有些蜚蠊身體呈黑褐色。傳統(tǒng)顏色概念很寬泛。如東方蜚蠊，《辭?！访鑼憽绑w黑色”，陳啟宗等《昆蟲圖冊》則說“深褐色”。盧黑，見“鸕鶿”條。

[釋名] 蜰：即蜚，薄。見上條。蜰、蜚在《廣韻·尾韻》均有“府尾切”一讀。宋羅愿《爾雅翼·釋蟲四》：“蜚者，亦作蜰?！?/p>

[辨義] 蜰，黃侃《爾雅音訓·釋蟲》認為，盧蜰為蒲盧的倒言，義同蒲盧。按：蒲盧指團狀物，與蜰無關(guān)，詳見“蒲盧”條。

[釋名]蟑：猶章，文章，即花紋。一些比較常見的蟑螂有鮮明的紋彩。如澳洲大蠊Periplaneta australariae，頭背有黑褐色蝴蝶狀斑，“蝴蝶”周圍黃色，黃帶外鑲有黑邊，翅退化為兩小片，背、腹布滿黃色斑或條紋。螂，猶郞，擬人名素。

[用例] 蜰，見上條。蟑螂，今江浙等地稱蜚蠊為蟑螂，浙江金華稱蟑蟲。[1]

在歷史文獻中的用例，比如：

蜰，《爾雅》：蜚，蠦蜰。郭云：“今之臭蟲”。《五行傳》云：“夷狄之物，越之所生，南方滛氣”?！侗静荨吩疲骸啊醣P，一名夜行，有短翅，飛不遠，好夜中行，觸之氣出?！薄稜栄乓怼罚骸敖袢酥^蜚，盤蟲?！薄鹌剿崏?。（《古今韶會舉要》）

蟦蠐：一名螬，亦名蠐螬、蜰齊、齊?！肚f子》云：“烏足根所化。”《淮南》云：“黍成?！蓖醭湓疲骸盎瘡?fù)育轉(zhuǎn)為蟬?！薄恫┪镏尽吩疲骸耙员承旭偙阌谟米阏咭?。”蝤蠐：一名蝎、一名蠧、一名桑蠧、一名蛣、生于桑栁柏及構(gòu)木中。諸腐木根下亦多有之。本是二種，陶隱居及蘇恭俱混為一誤也。（《陸氏詩疏廣要》）

也許有人會認為，“蛣”可能為粵閩方言中“蟑螂”說法的來源，然而且看：

蝤蠐，生糞中?！稜栄拧吩唬骸跋n蠐，螬也。蝤蠐，蝎也?！保ā蛾懯显娛鑿V要》）

蝤蠐為一種蝎，而“蟑螂”并非蝎。所以筆者認為，“蛣”不大可能為粵閩方言中“蟑螂”說法的來源。而當時表“蟑螂”義的“蜰”，見《說文·蟲部》：“盧蜰也，從蟲，肥聲，符非切?！边@不會成為白話[k?t ??k]或閩方言[ka ?ua]的來源。

關(guān)于客家話“蟑螂”說法的語源，據(jù)陳修（2009：216）載：

黃（音近察），飛蠊也。

《本草》“飛蠊”注家云：味辛辣而臭。今人家壁間灶下有之，體橢圓平扁形，其色褐，狀類促織而三尾，不鳴不斗，兩翼能飛，餐一切食物，觸之則發(fā)惡臭，俗謂之黃。，當為蟅，《爾雅》：飛蟅，飛蠊也。

筆者發(fā)現(xiàn)：

（1）蟅，之夜、之石二切，《本草》曰：“蟲，似鱉，亦似鼠婦，大者，寸余有鱗，無甲，生沙中及墻壁下濕土中?！薄稄V雅》曰：“負蠜也，又名土鱉，亦謂地鱉，別作??！保ā读鶗省罚?/p>

（2）蟅，蝜蟲名，一曰蝗類。（《古今通韻》）[2]

“”一字，似未見于《說文》，疑為自造字。蟅，見于《說文·蟲部》：“蟲也，從蟲，庶聲，之夜切。”筆者認為，客家話“蟑螂”說法[v?? ????]中的[????]可能與“蟅”有關(guān)。其“之石切”可能為古代方言之說法，有可能演變?yōu)閇????]，但并非完全等同。因為，“蟅”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蟑螂，正如《廣雅》曰：“負蠜也，又名土鱉，亦謂地鱉，別作?。”又或者是一種蝗蟲。至于[v??]可能為對“蟑螂”顏色之描述——“黃”。

李如龍（2002：309）認為：“凡是在閩、粵、客都有相近的音義，在古代漢語又無明確的本字的，可能就是百越語的‘底層?！盵3]綜上所論，我們認為白話及閩方言中的“蟑螂”說法疑受少數(shù)民族語言的影響。歐陽覺亞、鄭貽青（1980：113）說：“臭蟲[k?p7]（筆者按，‘7為黎語的調(diào)類）。”[4]中國科學院少數(shù)民族語言研究所（1959：111）認為：“臭蟲：湘西苗語[tɑ1 li?37]，黔東苗語[kɑ?1 qen1]、川黔滇苗語[mo1 lɑ1]、瑤族勉語[pje1]、瑤族布努語[ka1 ?c??1]、瑤族拉珈語[jiet7]。”[5]不難看出，其聲母多為[k][j]，而[k]>[j]，這可以理解。

二、變異考察

（一） [k??t31 ??t31] 等

在白話當中，見母字帶圓唇色彩，比較常見，所以首字聲母由[k]說成[k?]不難理解，例如東莞企石話念作[k?uk31??24]。

（二） [ka55 t??t31] 等

類似情況出現(xiàn)在以下方言中：化州麗崗白話[ka55 t??t31]、化州同慶白話[ka55 t??k31]及[ka55 ???t31]、化州市東山區(qū)白話[k?a21 t??k21]、化州楊梅白話[ka55 t?at31]及[ka55 ??t21]等。

筆者認為發(fā)生了以下變異：

1.塞音尾脫落：[k]、[t]脫落；

2.[?]>[a]；

演化結(jié)果為[k?t]>[ka]，故在上述方言點中，第一個音節(jié)聲韻母為[ka]。

（三）[v??31????33]等

當?shù)乜图以捴械囊恍c第二字的聲母為送氣音，例如：信宜合水客家話念作[v??31????33]。原因可能為在客家話中送氣音較為常見，正如全濁聲母清化時絕大多數(shù)念作送氣音。甚至連首字的聲母也發(fā)生變化，成為送氣音，例如：惠州博羅龍溪客家話念作[k?i31??at35]。

（四）[ka55 ?ua55]等

亦有茂名茂南鰲頭鎮(zhèn)官地村黎話[ka22 tu31]。經(jīng)筆者實地調(diào)查，對應(yīng)粵方言里韻母發(fā)[a]的音，當?shù)乩柙挻蠖及l(fā)成[u]，所以不難理解當?shù)乩柙挸纱艘?。即使聲韻母為[ka ?ua]，調(diào)值上也有不同。例如：電白電城閩方言[ka55 ?ua55]。

三、各種形式之關(guān)系考察

（一）白話

白話“蟑螂”說法，以[k?t31 ??t31]為主。在該地區(qū)白話“蟑螂”發(fā)音中，有[k?t31 t??t31]一讀，其差別主要為第二字聲母為[t?]。其原因為，在當?shù)匕自捴胁簧冱c，精組字聲母念為[t][t?]，與[?][??]相對。

至于化州林塵白話念作[k?a22 t??k22]，則為前面的聲母[k]受后面[t?]的送氣成分影響，演化為送氣。

而在白話中，有些前字的韻母念作[a]，有些前字“蟑”的韻母念作[?]，因“蟑”為[a]與[?]之間相鄰的舌面元音，音色相近。

（二）閩方言

閩方言“蟑螂”說法，以[ka ?ua]為主。然而，在調(diào)值上有差異，例如：電白博賀閩方言[ka31 ?ua31]、電白羊角閩方言[ka33 ?ua13、電白霞洞閩方言[ka31 ?ua13]等。其中，博賀閩方言調(diào)值疑受白話影響，借用了白話的調(diào)值。

張雙慶（2002：413）說：“曱甴：蟑螂，與閩南話的[ka11 ?ua24]相關(guān)?！盵6]筆者分析：閩方言的讀音，疑為在當?shù)鼗浄窖浴绑搿卑l(fā)音的基礎(chǔ)上，脫落了塞音尾所致。類似的陽入相配的情況并不罕見，古代就有。如李新魁（1994：90）指出：

“古代漢語中發(fā)生‘對轉(zhuǎn)這種語音變化的字音不少，如上古音中同一類的韻部（主元音相同而有陰、陽、入聲韻三者的差異的韻部）彼此就常發(fā)生轉(zhuǎn)化，如：寺、侍（上古之部）—特（職部）——等（蒸部）?！盵7]

而雷州話發(fā)成[ka?31 ??ua31]、潮州話發(fā)成[ka?31 ?ua33]，則為前者仍保留喉塞音尾[?]，尚未脫落所致。

（三）客家話

客家話“蟑螂”說法中，以[v??31 ???t33]為主。有些點的前字聲母念為[w]，兩者音色相近。[v]為唇齒音，[w]為雙唇音，兩者可自由互換?？图以挕绑搿闭f法中第二個字的聲母發(fā)[??]。因為客家話中，濁聲母清化，常常伴隨送氣。

四、歷時層次考察

（一）白話

筆者認為茂名地區(qū)白話層次，需分開前后兩字考慮，首字層次較早的為[k?k]，較晚層次為[ka]或[k?a]。第二字層次較早的為[t?]，較晚層次為[?]。正如化州那務(wù)白話有[k?k31??t31][k?k31t??t31]兩讀，化州楊梅白話有[ka55 t?at31][ka55 ??t21]兩讀，化州同慶白話有[ka55 t??k31][ka55 ???t31]兩讀。

在此需指出的是，當?shù)匕自?，存在精組字聲母發(fā)[t]或[t?]的情況，按理與[?]相對應(yīng)的為[t]。但于此，與[?]相對應(yīng)的卻為[t?]，均發(fā)成送氣音，這一現(xiàn)象頗奇特。

（二）閩方言

[ka? ??ua]為較早層次，而[ka ??ua]為較晚層次，[ka tu]為更晚層次。

（三）客家話

[v?? ????]為較早層次，[w?? ???]為較晚層次，[v?? ??i]為更晚的層次。

五、地理分布特點考察

（一）白話

化州北部、高州、信宜、茂南、電白等地白話聲韻多發(fā)成[k?t ??k]。其中，個別地點存在發(fā)[k??t ??t]情況。此外，附近的肇慶白話發(fā)為[kat33 ?at31]，化州中南部等地白話聲韻多發(fā)成[k?t ??k]，而為化州南部的個別點，則兩種發(fā)音并存。

（二）閩方言

大多數(shù)聲韻發(fā)成[ka ?ua]，多為電白境內(nèi)；而茂名茂南區(qū)鰲頭鎮(zhèn)官地村閩方言發(fā)成[ka22 tu31]，頗具特色。而在廣東境內(nèi)的雷州、潮州閩方言中亦存在發(fā)成[ka? ??ua]等的情況。

（三）客家話

無論化州、信宜還是電白的客家話均以發(fā)[v?? ???t]為主。然而，我們可從中發(fā)現(xiàn)：信宜合水客家話發(fā)成[v??31????33]、信宜白石客家話發(fā)成[v??22 ??i22]。共時地理空間發(fā)布的差異透露了歷時演變的跡象：

從中可看出，在臺灣閩方言中，“蟑螂”讀音中的第二字多帶[?]尾；而在茂名地區(qū)閩方言中，大多已經(jīng)脫落。在臺灣客家話中，“蟑螂”說法存在發(fā) [k?i33??at5]之情況，與惠州博羅龍溪話中念作[k?i31??at35]相似，然而在茂名地區(qū)客家話中不多見。

本文為廣東省人文社科重點基地自立項目“茂名地區(qū)方言的地理語言學研究”[項目號：14FZ18]（屬國家社科基金重點項目“粵、閩、客諸方言地理信息系統(tǒng)建設(shè)與研究”[編號13AYY001]管理）與湛江市社科項目[批準號：ZJ15QN05]、嶺南師院項目[編號：QW1402]的階段性成果。

參考文獻：

[1]李海霞.漢語動物命名考釋[M].成都：巴蜀書社，2005.

[2]陳修點校.客方言點校[M].廣州：華南理工大學出版社，2009.

[3]李如龍.閩方言的特征詞[A].李如龍主編.漢語方言特征詞研究[C].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02.

[4]歐陽覺亞，鄭貽青編著.黎語簡志[M].北京：民族出版社，1980.

[5]中國科學院少數(shù)民族語言研究所主編.中國科學院少數(shù)民族語言簡志苗瑤語族部分[M].北京：科學出版社，1959.

[6]張雙慶.粵語的特征詞[A].李如龍主編.漢語方言特征詞研究[C].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02.

[7]李新魁.廣東的方言[M].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94.

[8]張屏生.臺灣地區(qū)漢語方言的語音和詞匯（冊三）[語料篇]臺灣漢語方言詞匯對照表1[M].臺南：開朗雜志事業(yè)有限公司，2007.

（陳李茂 廣東廣州 暨南大學漢語方言研究中心 510632；廣東湛江 嶺南師范學院人文學院/南海絲綢之路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 524048。崔少娟 廣東高州 廣東石油化工學院高州師范學院中文系 525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