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文寶 張錫勤
[摘要]中國傳統(tǒng)政治倫理漢后開始以儒家為核心和主線,但是,其邏輯源點和演繹進路卻在漢前,漢前政治倫理經(jīng)歷了“神教→宗族→諸子→法家→道家”的重心轉移過程,這一辨爭、探索和篩選過程,對于后來儒家的勝出至關重要。“夏商→西周”是中國傳統(tǒng)政治倫理的奠基期,神教政治倫理向宗族政治倫理過渡,完成了政治倫理“天道”向“人道”的轉變;春秋時期雖然天崩地解,但是,政治倫理仍在沿用宗族倫理;戰(zhàn)國時諸子倫理興起,宗族政治倫理開始松動,在諸子倫理的政治紛爭中法家最終獲勝;面對秦二世而亡的殘酷事實,中國傳統(tǒng)政治倫理反省后開始真正走上了歷史合理性的路徑:陽儒陰法——儒法兩家軟硬、外內結合共同維護傳統(tǒng)社會政治秩序,結束了漫長的摸索期。
[關鍵詞]兩漢;政治倫理;邏輯源點;理性范式
[中圖分類號]B82-05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0-3541(2015)02-0108-05
Abstract: The Confucian political ethics is the core and the main line of the Chinese traditional political ethics after Han Dynasty. But the source point and choose trajectory is before that.Confucian political ethics Before Han political ethics had experienced “Religion→Clan→many classes of authors→Legalism→Taoist”,the taught, exploration and screening process is very importment about the vin of The Confucian Ehics .“the xia shang and western zhou Dynasty” is the founding period of Chinese traditional political ethics,political of religion ethics to the clan political ethics transition,completed the chang of “Heaven” to“humanitarian”;During the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 although it collapse,but the clan ethics of political ethics in charge;Political ethics arise when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the clan ethics began to loose,legalist school of thought in the ethical political disputes won;Face the cruel fact that the Qin dynasty died,began the real ethics of Chinese traditional political, to reflect on the path of historical rationality:confucianism is on and legalism is in——Confucianism and legalism jointly maintain the traditional social and political order.
Key words:the ethics analysis of Han;political ethics;The logical source point;Rational paradigm
[收稿日期]2015-01-21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項目(13BZX071);黑龍江大學研究生創(chuàng)新科研項目(YJSCX2014-007HLJU);黑龍江工程學院教改項目(JG2014067)
學界關于傳統(tǒng)政治倫理的相關性論述頗多,成果也十分豐碩,但大都將視角聚焦于儒家政治倫理,儒家倫理成為王道之前探索階段的系統(tǒng)性挖掘不足。實際上,當時“社會的規(guī)則都靠相沿的習慣維持”[1](p.159),儒家倫理成為王道之前的政治倫理及其現(xiàn)實進路,夯實了傳統(tǒng)政治倫理走上歷史合理性道路的基礎,同時也提供了中國傳統(tǒng)政治倫理價值合理性的前提。
一、邏輯源點:神教政治倫理到宗族政治倫理
有學者認為,中國哲學無體系,因為所謂中國哲學在表述上寬泛、零散,但馮友蘭先生卻認為,中國哲學在形式上雖然不如西方哲學,但實質上與西方一樣是有邏輯體系的[2](pp.34-35)。
政治倫理自然是以政治善惡的價值判斷為核心的,中國傳統(tǒng)善惡觀念始成于殷末周初[3](p.31),殷末周初,根據(jù)對神意的判斷產(chǎn)生了對自身行為的理性選擇,這便是最初的善惡,實質上這樣的善惡觀念應該屬于自覺意識層面的道德范疇,不再是最初自發(fā)的純樸倫理了。“倫理道德”雖然經(jīng)常放在一起并用,但實質上是先有“人倫關系”,后有“人倫意識”的,即先有“倫理”后有“道德”,這也是“倫理道德”而不是“道德倫理”的來源?!皞惱怼笔窃谘壥聦嵒A上自發(fā)演繹出來的,“道德”卻是在“倫理”基礎上的有意而為之。因此,中國人的道德觀念雖然初始于殷末周初,但殷末周初只是中國傳統(tǒng)“道德”的歷史元點,并不是傳統(tǒng)“倫理”的歷史源點,亦即不是中國傳統(tǒng)政治倫理的歷史元點。政治倫理自然是國家這個社會組織形態(tài)的自產(chǎn)物,史學界公認中國的第一個國家是夏,所以,中國傳統(tǒng)政治倫理的歷史起點在夏,中國傳統(tǒng)政治倫理的邏輯源點也便在于此。
區(qū)別于海洋文明,中國是農(nóng)耕文明,而且中國是在氏族血緣關系沒有被徹底破壞的情況下,由野蠻進入文明的,這便奠定了中國文化泛倫理化的基礎。于政治而言,“夏→商→西周→春秋”的過程是中國政治文明逐漸開啟的過程,由于血緣關系在這一過程中沒有被徹底破壞掉,在這個政治文明逐漸開啟的階段中,自然會埋下人治倫理的種子,這也是中國傳統(tǒng)政治倫理人治色彩濃郁的根源所在,后世包括戰(zhàn)國時期在內的林林總總的政治倫理都是在這一基礎上的開枝散葉。
但是,中國傳統(tǒng)政治倫理并不是以“人道”開端的,而以“神教”為伊始。
夏商時期雖然經(jīng)歷了“絕地通天”的宗教改革,人為宗教代替自然宗教,政治思想和政治行為都有所改進,但是,人格化的“天”“帝”仍然被賦予至高無上的權威,施政決策必須依“天”“帝”的意志而動。夏伐有扈氏是為了遵“天道”:“怠棄三正,天用剿絕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罰?!盵4](《尚書·甘誓》)可以看出夏的政治生活依舊籠罩在尊神敬鬼的倫理氣氛之下的,也就是《禮記》所總結的“夏道遵命,事鬼敬神而遠之”[5](《禮記·表記》)。商族的政治生活較夏向“人”靠攏了一點,但彼時的政治生活仍是受宗教左右的:當時施政決策共有五占,僧侶有二占,王、貴族、平民各有一占,僧侶同意其他三者中的任何一占,政務也就決定下來了,“所謂‘王的族長不能反于僧侶的意思而有作為”[4] ( p.14)。
夏商雖然已經(jīng)步入了階級社會,但政治生活依然籠罩在比較原始的神學和宗教氣氛之下,“整個官僚體系被教會化,國家各種制度體系被教具化,王也就相應地被教皇化。”[6] ( p.255)這是一種典型的“神權政治”[7] (p.4),雖然政治生活非理性,但卻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倫理,比較樸素、自然、原生態(tài),后世的政治倫理雖然還叫作倫理,實質上已經(jīng)遠離自發(fā)狀態(tài),進入到了有意識的自覺狀態(tài),上升到了道德層面,是在用政治倫理的概念表達政治道德的實質。
武王克商之后,“周人嫡庶之制本為天子諸侯繼統(tǒng)法而設,復以此制通之大夫以下,則不為君統(tǒng)而為宗統(tǒng),于是宗法生焉?!盵8] (p.458)從此君統(tǒng)與宗統(tǒng)開始分離,大宗與小宗交錯縱橫,在分封制的大背景下,在周公旦努力之下,政權、族權、神權、夫權交織而成的宗法制日趨成熟。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周人因此而與夏商的人不同,開始認為“為命不于?!盵4](《尚書·康誥》),并出現(xiàn)了“以德配天”“敬德保民”“明德慎罰”等更重人道的政治倫理標榜。崇“天”倫理開始真正向崇“道”倫理轉變,至此,夏商形成的神教政治倫理便開始向宗族政治倫理轉變。
這是一個偉大的轉變,因為神教政治倫理從此被撕開了一個缺口,宗法制度和禮治文化被確立,政治從此開始在人生活的現(xiàn)實世界中尋找倫理依據(jù)和準則,可以說,周完成了政治倫理價值判斷標準由神向人的轉變。人們此時雖然依舊“敬鬼神”“尊天地”,但此時的政治生活更多體現(xiàn)的是宗族倫理,而不再是神教倫理了,這可以從諸侯對周王朝大宗的無限敬仰中管窺一斑,也可從周禮的目的和內容上得到驗證。
春秋以降,天崩地解,社會的方方面面發(fā)生了巨變,雖然宗族結構受到一定程度的沖擊,但是政治倫理卻依舊沿用著西周形成的這種宗族倫理。
平王東遷的原因有很多,但是一個基本的事實便是申侯聯(lián)合犬戎作亂所致,許多學者認為,這是臣變的開始,也是混亂、分裂、內戰(zhàn)的開始。的確如此,周天子從此式微,一個動蕩的年代拉開了序幕,但政治倫理卻沒有因此迅速發(fā)生變化,因為也是一個最基本的一個事實便是申侯作亂不完全是為了一己私利,更主要的是為了正宗的太子宜臼繼位,由這個基本的客觀事實抽象到倫理層面,則可以言之申侯作亂是為了維護西周以來的宗族政治,作亂的目的不是為了破壞宗族政治倫理,而是為了維護宗族政治倫理。
這一點同樣也可以從后世春秋的政治生活中得到驗證。后世春秋中政治斗爭數(shù)不勝數(shù),但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宗族內部的政治斗爭,比如,楚穆王逼殺其父楚成王、鄭莊公弒殺其弟叔段、衛(wèi)惠公謀殺其兄太子伋、公子壽等等,王位雖然更替但仍是宗族內部更替;一類是宗族之外力量發(fā)動的政變,但此類政變與申侯政變如出一轍,無論是曲沃莊伯鱔殺晉孝侯,還是孫林父等驅逐衛(wèi)獻公,無論政變原因是何方式何種,異族政變者均不自立為王,而是擁立王室宗族之人為王。這些都可以說明,政治斗爭雖然很殘酷,現(xiàn)實利益也很誘人,但宗族政治倫理卻不能變。而且在上述政變中流亡到別國的宗族成員,比如,著名的小白、重耳、公子馮等等,雖然是逃亡卻能夠在避難國享受到本國稍低一等的待遇,有封邑有地位有仆人,這種外交禮節(jié)和國際慣例始自周禮,無疑是源于諸侯之間的宗族倫理——雖然大家不是一個諸侯國,但卻是源于一個大的宗族,與功利之心無關。
因此,可以這樣認識這段歷史:這一階段周天子的確已經(jīng)式微,政局也的確十分混亂,人們也的確十分討厭宗族政治,但在新規(guī)則沒有建立起來之前,存在的仍是這個雖然已經(jīng)破敗卻還沒滅亡的舊倫理。即歷史事實表明春秋時期的政治生活仍受宗族主控,政治倫理仍是宗族倫理。
由上可見,“夏→商→西周→春秋”的這一過程中,政治倫理由神教倫理逐漸演化為宗族倫理,“天教”逐漸還原為“人道”,中國傳統(tǒng)政治倫理從此開始嘗試人間煙火;同時,這一過程也是政治生活上“倫理→道德”的過程,政治倫理跨越了自發(fā)狀態(tài),開始進入有意識的自覺建設階段。自覺進行政治上的“人道”倫理建設也便開始了中國政治的人治傳統(tǒng),因此可以說,這一階段是中國傳統(tǒng)政治倫理的奠基期。
二、混亂與摸索:諸子政治倫理到法家政治倫理
西周的宗族政治倫理導致西周和春秋的政治生活出現(xiàn)許多血緣邊界,形成一個個相互獨立,卻又十分類似的宗族政治實體,大宗、小宗環(huán)環(huán)相扣,又構成了服務于姬姓宗族的政治生活共同體。這是一種與后世封建宗法不同的宗法格局,它是在封疆建土基礎上,形成的多元并存卻又彼此獨立的全方位的宗族格局,而后世封建社會的與之比較至少是一元的,并不是多元的,其實質更多地傾向于“宗派”政治。始自西周的這種多元可以并存的政治倫理現(xiàn)實直到戰(zhàn)國時期才真正有所動搖,而這種松動和動搖又為后世的一元“宗族”政治或“宗派”政治奠定了基礎——源自西周的宗族倫理在戰(zhàn)國期間只是受到?jīng)_擊而已,并沒有完全夭折,后世政治倫理仍有宗族特色,仍是宗法政治,但與之前已經(jīng)大有不同。
戰(zhàn)國時期諸侯之間亂戰(zhàn)升級,為了強國更是為了生存,政治層面的分封制、世襲制已經(jīng)無法與社會形勢契合,功利化卻更加實用的郡縣制、官僚制等新興政治制度已經(jīng)發(fā)展的比較成熟,這種官員只領“俸祿”不受“封邑”的政治現(xiàn)實,無論怎么說,也不是純而又純的宗族政治了。為了生存各國逐漸開始“唯賢是舉”,甚至出現(xiàn)吳起、商鞅、張儀、公孫衍等一大批布衣將相,雖然后世中宗法政治依舊長期存在,但宗族血統(tǒng)一統(tǒng)天下的政治局面開始松動,甚至不復存在。
舊規(guī)則解構的同時便是新規(guī)則的建構之初,這一新舊交替過程必然會出現(xiàn)道德真空地帶,滋生許多道德相對主義,即新規(guī)則建構之初自然是公說公的婆說婆的,這便出現(xiàn)了著名的諸子倫理。諸子百家以法家、兵家、縱橫家、儒家、墨家、道家、陰陽家、名家、雜家、農(nóng)家、小說家、醫(yī)家等十二家為代表,各家理論雖有交集,但各有側重特色分明,都以不同的方式向政治統(tǒng)治者兜售、宣傳自己的主張。
面對殘酷的現(xiàn)實,宗族理念被迫淡化,在宗族倫理支配下建構起來的政治實體實質上已經(jīng)被抽空,沒有了精神依托,各國自然要為自己的政體尋求理論支撐,這便為諸子倫理在政治舞臺上大展宏圖提供了良好契機,各國也在不停地試驗著諸子倫理:后世一家獨大的儒家倫理在魯定公期間在魯“國”小試牛刀,孟子也曾將儒家倫理推到齊宣王、魏惠王面前;法家倫理則在戰(zhàn)國諸雄中被廣泛應用,李悝、商鞅、申不害分別在魏國、秦國、韓國變法;縱橫家理論也在各國之間穿梭,蘇秦身披六國相印倡導六國合縱抗秦,張儀以連橫說六國破合縱,縱橫倫理一時在戰(zhàn)國政壇叱咤風云;兵家倫理在楚國、秦國、齊國、魏國等國也曾大放異彩,吳起在楚國變法,白起為秦昭王征戰(zhàn)他國,龐涓、孫臏分別服務于魏國和齊國;名家倫理以其詭辯深奧的思維也在影響著各國政要,惠施不但幫魏國制定了法律,還經(jīng)常給魏王講課;尹文在稷下學宮時,曾游說齊閔王,公孫龍也做過平原君的門客;墨家倫理的政治影響則在秦充分展現(xiàn)出來,何炳棣先生認為,秦國的軍事、戶籍、刑罰、縣制等等無不源于墨家,與其說商鞅使秦強大不如說墨家讓秦強大[9]??傊T子倫理在各國政治舞臺上紛紛粉墨登場,戰(zhàn)國政治舞臺上活躍著形形色色的政治倫理,此消彼長,汝進吾退,中國政治倫理進入到了多元呈現(xiàn)的迸發(fā)期。
諸子倫理伴隨著戰(zhàn)國諸雄的亂戰(zhàn)各顯神通,但諸侯亂戰(zhàn)中最后篩選出了齊楚燕韓趙魏秦七個強國,而戰(zhàn)國七雄的崛起,都源于改革、變法,李悝在魏國變法,吳起在楚國變法,商鞅在秦國變法,申不害在韓國改革,鄒忌在齊國努力,公孫仲連和趙武靈王在趙國推行改革,樂毅在燕國奮斗。審視這些改革和變法,很容易發(fā)現(xiàn)這些改革和變法大都是向法家趨近,或者本身就是以法家倫理為理論支撐的:李悝、商鞅、申不害、鄒忌、樂毅、公孫仲連、吳起七位促使戰(zhàn)國七雄崛起的關鍵性人物,或者本身就是法家的典型代表,或者兵法兼容,至少有半身是法家。換言之,法家倫理此時適應了社會發(fā)展要求,幫助七雄完成了霸業(yè),毫無懸念地成為當時政治生活的主體倫理。
史料記載也是如此,《史記·商君列傳》記載,商鞅見秦孝公,商鞅一見孝公談王道,不用;二見孝公談禮治,不用;三見孝公談法治,始用——可見法家政治倫理當時實質上已經(jīng)是諸子倫理中的佼佼者了,為各諸侯所首肯。這些史實說明,戰(zhàn)國中后期諸子倫理雖然通過稷下學宮等載體仍在辯爭,但這種火熱的辯爭更多是理論上或學術上的,在現(xiàn)實層面特別是在政治層面,各國不約而同地采取了法家倫理或者向法家倫理靠攏,在法家倫理的智力支持下走上了強國之路。即諸子倫理在戰(zhàn)國期間,經(jīng)過不斷的嘗試、檢驗和篩選,法家倫理最后脫穎而出,成為強國的首選倫理。至此,政治倫理實質上已經(jīng)由諸子政治倫理多元并存,開始逐漸向法家政治倫理一家獨大轉變,而這種法家政治倫理一家獨大的歷史合理性又通過秦的一統(tǒng)江湖給予了充分的佐證。
盡管有學者認為,秦的強大與墨家不無關系,但這還只是學術上的探討而已。而事實是,秦的強大在于商鞅變法,商鞅變法之前,秦雖然也是個大國,但也只是一個邊陲之國,以至于秦孝公發(fā)出這樣感嘆:“諸侯卑秦,丑莫大焉。”[10](《史記·商君列傳》)商鞅變法進程方面最大的特色便是以迅捷、嚴厲為特色強勢推進政治改革,實行二十等爵制、廢世卿世祿制、改革戶籍、實行連坐、推行縣制等律例法規(guī)足以顛覆傳統(tǒng)宗族倫理,也沒有給法家政治倫理對立者以生存縫隙。雖然最后商鞅被車裂,但是,“四世有勝,非幸也,數(shù)也”[11](《荀子·強國》),“及孝公、商君死,惠王即位,秦法未敗也?!?[12](《韓非子·定法》)也就是說,商鞅雖死,但商鞅提倡的法家政治倫理已經(jīng)成為秦治國的不變精髓,后經(jīng)秦惠文王、秦悼武王、秦昭襄王、秦孝文王、秦莊襄王不斷的政治實踐,直至秦王嬴政繼續(xù)高舉法家倫理統(tǒng)一了中國。換言之,一百多年中秦一直是在法家倫理支配下調解政治生活的,而這一倫理信仰最后通過秦大一統(tǒng)的事實給予歷史合理性的實踐證明。
三、 范式確定:陽儒陰法 內外兼施
眾所周知,法家政治倫理在諸子倫理中脫穎而出之后不久便遭遇滑鐵盧,短短15年秦帝國大一統(tǒng)的霸業(yè)便轟然倒塌。因為秦二世而亡,漢初統(tǒng)治者不得不再次反思強秦所奉行的法家政治倫理的可行性是“可行性”,而不是“正確性”。,并著手進行了改革和嘗試,最先嘗試的是以蓋公和汲黯為代表的道家倫理,與法家的嚴苛律例形成鮮明對比,促進了社會經(jīng)濟的大發(fā)展。但經(jīng)濟恢復之后,激烈的階級矛盾又促使道家倫理走下政治舞臺。漢初的統(tǒng)治者不得不再次為政治尋找其他倫理支撐,于是儒家倫理在漢儒力薦之下便開始真正地登上了中國政治舞臺,徹底淪為政治統(tǒng)治工具。
漢初政治倫理的變化過程,表面上看是法家政治倫理備受指責,甚至遭到全盤否定的過程,于是在后世包括現(xiàn)今在相關學者筆下,法家政治倫理很少能夠再次入主政治舞臺,其實事實并非如此。
秦的歷史空間的確很短,短到甚至可以在文化傳統(tǒng)的審視中將它忽略不計,所謂“歷史文化傳統(tǒng)對他們而言是沒有真實意義的”[13](p.170)。但不能忽視的事實是,秦帝國的確很短暫,伴隨著秦成長和發(fā)展的法家倫理的歷史線索卻很長,秦所確立的帝國制度延續(xù)時間也很長,“秦始皇父子在思路上是信奉法家的,但是他們的個人專斷使嚴肅的法家也失去了再思考的余地。秦朝的速滅無疑為法家招來了惡名,不過法家對君主專制制度的設計理論并沒有隨秦王朝的滅亡而被拋棄。漢承秦制的事實,說明法家的政治理論在實際上仍然是有效的?!盵14](p.15)也就是說,秦的短暫以及秦的焚書坑儒并不能夠否認秦所確立的帝王制度和法家政治倫理的歷史合理性,柳宗元在《封建論》中一言以蔽之:“失在于政,不在于制,秦事然也。”即,秦帝國的滅亡在于它的“急政”[15](pp.97-98),而不是在于它的政治體制和政治倫理。
實際上,商鞅的尚法,申不害的重術,慎到的乘勢,直至韓非的集大成,這些法家政治倫理支配之下的帝王統(tǒng)治術,在后世儒家政治倫理一統(tǒng)天下時仍為所有帝王所尊崇、奉行。在這里并不是非要為法家正名,只不過不能忽視的事實是,“自漢以來,歷朝雖都標榜德主刑輔,但實際上是兩者并重并舉,而且在社會矛盾尖銳之時則更強調‘用重典?!盵16](p.20)漢之后雖然處處標榜儒家政治倫理,但“權、術、勢”這些法家政治倫理的核心內容卻一直是傳統(tǒng)社會政治生活中萬古不變的金科玉律。
這一切說明,在經(jīng)歷了“戰(zhàn)國→秦”這一法家獨大的發(fā)展階段之后,中國傳統(tǒng)政治倫理度過了迷茫期和探索期,開始變得成熟,走上了正軌:陽儒陰法——將儒家的完美倫理作為價值手段,彰顯于外粉飾鐵血政治;將法家的實用倫理作為現(xiàn)實手段,但收斂于內用以夯實統(tǒng)治。
概言之,目的是宗法,手段是儒法,兩條主線內外交錯交織在一起,中國傳統(tǒng)政治便是在這一軟一硬、一外一內的雙重倫理作用下塑造了千年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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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文寶:黑龍江工程學院副教授,黑龍江大學博士研究生;張錫勤:黑龍江大學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
[責任編輯 張桂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