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嬌
每個作家都有自己的﹁靈感之地﹂,
聽說海明威一定是要站在自己那張桌子旁邊才會寫作。我不是作家,
但在寫論文最苦的那些日子,一定要去哈佛本科生最愛的Lamont圖書館,
即那家傳說中半夜還人滿為患的哈佛圖書館。
進門刷卡之后右轉,就是Lamont圖書館內的咖啡店。先排隊買杯咖啡,刷校園卡消費就行。柜臺后面的服務生也是勤工助學的哈佛學子,沒準排隊買咖啡的人碰巧選修同一門課,可以在等待的時間聊聊習題或八卦一下老師。話說在哈佛校園里,供應咖啡是很受學生歡迎的一項福利。想讓睡懶覺的本科生去上早晨8點的外語課?那就在7點45開始提供限量的免費黑咖啡。想讓日程繁忙的肯尼迪政府學院的研究生擠出時間看書?那就給他們專用的自習室配一臺全免費的自動咖啡機。
再挑選一個合適的座位。
Lamont圖書館咖啡店里有三類座位。第一類靠里,舒服的沙發(fā)和安靜的角落,是熬夜撐不住的學生打盹兒用的;第二類在中間,是圍坐在一起的圓桌或沙發(fā),兩人以上可以自由移動與組合,這是供學習小組的小伙伴們在一起討論時用的,肩并肩解題或者激烈辯論的都有;第三類靠窗,是我寫論文最喜歡的單人沙發(fā),適合個人閱讀或寫作。這些沙發(fā)面向落地窗,外面可以看見新英格蘭一年四季不同色彩的樹,樹上有松鼠,以及知更鳥。記得有一日,我聽到仿佛有人在用手敲窗。抬頭看時,卻是一只知更鳥,不知道它在玻璃窗上看見了自己的投影,還是羨慕屋里的光亮與溫暖,一次次地用頭撞玻璃,看它呆萌的樣子真有趣。
咖啡的香味,座位的舒適,24小時的開放時間,偶遇或邀約小伙伴一起學習的愉快,整個氛圍都透露出對學生的一種善意。據說期末考試來臨之際,哈佛本科生院院長還會親自把熱騰騰的晚飯送給熬夜的學生。這些有時被指責為一種過分的“溺愛”——學習難道不應該是一件艱苦的事情嗎?還要提供吃吃喝喝?還要適合打盹的沙發(fā)?還要院長來送飯……哈佛圖書館里這些用心設計的細節(jié),傳遞的是一個重要的信息:學生是大學最寶貴的財富。大學真正做到以學生為中心來設計圖書館的設施與功能,留住他們愿意來圖書館讀書的步伐,讓每一個學生都能夠不受干擾地學習,能夠最大化地利用學校的資源,能夠在這四年里留下對母校的美好記憶。
“007”訓練營
這種對學生友好的設計,體現在哈佛每一個院系的圖書館里,小到一間自習室的功能,大到整棟樓的布局。哈佛肯尼迪政府學院Taubman圖書館二樓的自習室就是一個范本。與其叫做“自習室”,這里更像一個學生共用的學習空間。圖書館的中心是可以圍坐在一起的桌椅或沙發(fā),配備了四面白板來紀錄腦力風暴(brainstorm)的想法。帶有一個開放式廚房,里面配有全自動咖啡機、冰箱、微波爐等,并提供電視、桌游、電鋼琴等休閑設備。旁邊有一排小會議室,里面配有圓桌、白板、會議電話、計時器等設備,預約后使用,適合小組討論。有一年的感恩節(jié)前夕,外面風雪交加,我和兩個小伙伴就把自己關在這樣一間小會議室里,從下午兩點一直討論到晚上八點,想法寫滿了整個白板,碰撞出了不少火花。會議暫停時,我們就去喝杯咖啡或者彈一下鋼琴,再回來繼續(xù)討論。三個人工作效率奇高,討論也意猶未盡,最后才跑去旁邊的韓國店里吃豆腐鍋。
這種集學習、討論、餐飲與娛樂等多功能為一體的設計思路,也體現在整棟建筑里,典型的例子莫過于我最熟悉的哈佛教育學院Gutman圖書館。這棟圖書館是一棟四層的灰色建筑,四樓以教授的辦公室為主,三樓主要是電腦室與教室,二樓有藏書,還有供博士生完成論文的小房間,一樓是咖啡館與討論區(qū),地下是主辦會議的多功能廳。
在寫論文期間,我整整一天都可以在Gutman圖書館里度過:先在咖啡館解決早飯,用自帶水杯灌滿由星巴克特供的咖啡,一美元可以無限續(xù)杯;然后直奔二樓寫著我名字的專用小房間,關上門改論文,房間里陽光充足,桌椅嶄新,門外有供打盹的沙發(fā),感覺比導師的工作環(huán)境還舒服;期間上趟三樓,因為有些付費軟件只能在學院的電腦上使用,跑一跑程序,結果與預期接近,不禁心花怒放,趕緊打印出來;午飯時間回咖啡館,偶遇其他寫論文的博士同學,互相吐吐苦水,再找個靠近壁爐的溫暖小角落,跟約好的小伙伴們邊吃邊聊,一起策劃關于中國教育的會議;午飯后首要大事是跑去找導師討論,給他看新跑出來的程序結果,困擾很久的一個數據問題得到解決,這下可以加速論文完成過程;下午約好兩個碩士生來面談,他們選了我擔任助教的統(tǒng)計課,對作業(yè)里的題目有些疑問;時間飛逝,很快該吃晚飯,買個三明治或披薩回到房間,埋頭改論文,可以放貝多芬或巴赫的音樂來幫助集中精神。直到晚上9:45,房間里的燈閃了兩次,提醒我離閉館時間還有15分鐘;把改好的論文存檔,再打電話叫車,每天晚上哈佛校園里都有幾輛小面包車負責接送晚歸的學生,可以直接把我從圖書館送到宿舍樓下。
如果說去本科生喜歡的Lamont圖書館是我的一次“短途旅行”,去肯尼迪政府學院的自習室是我與小伙伴們腦力激蕩的一次“周末聚會”,那么在教育學院Gutman圖書館里每天日以繼夜地學習就是我的常態(tài)。讀博是一份全職工作,尤其是寫論文最后的沖刺階段,幾乎就是傳說中“007”的生活節(jié)奏,每周7天,24小時連軸轉,不管身在何處,想的都是論文里面的一個個問題以及解決方案。哈佛圖書館就像一個培養(yǎng)這些“007”的訓練營。
The Idea Factory
24小時開放,集多種功能為一身……這些特點不僅體現在一間自習室或一座圖書館,而且可以成為整個大學校園或現代工業(yè)園區(qū)(industrial parks)的設計思路。朋友曾經帶著我橫穿MIT(麻省理工學院)的校園,從主樓一直到Kendall地鐵站,地下有一道悠長而曲折的走廊連通了許多大樓。我們在走廊里步行的半個小時里,就像迷宮一樣,推開一扇扇門,左右都是實驗室,偶爾可以一瞥到里面堆滿的儀器和忙碌的身影。難怪MIT平日里人煙稀少,大家都在地下穿行。這種把許多建筑連通的設計,一方面是出于天氣考慮,波士頓的寒冬多雨雪,能夠足不出戶最好;另一方面是為不同學科背景、不同興趣的人創(chuàng)造偶遇的機會。當年貝爾實驗室在搬到新澤西州的時候,它的負責人就有明確的思路:用一條長長的走廊把分散的實驗室都連接起來,科學家和工程師們在走廊上偶遇的時候,談一談他們目前項目的進展或遇到的難題,說不定就能觸發(fā)不少靈感,成為萌生新想法的工廠(the idea factory)。
MIT Media Lab的教授Alex Pentland在2014年發(fā)表的新作《社會物理學》(Social Physics)里,就驗證了這種偶遇可以促進想法傳播的假設。通過佩戴一種電子設備來監(jiān)測聲波、站姿,以及人與人之間的距離等數據,Pentland教授的團隊長期跟蹤了Media Lab里各實驗室成員之間的互動情況。除了科研機構,他們還把類似的研究拓展到了新興的科技公司。根據監(jiān)測到的數據,他們可以紀錄人們是否移動并交談,以及是誰發(fā)起的談話。進一步分析的結果表明,跟其他成員交談更多的人在科研產出或工作業(yè)績上更出色;更多“平等”的對話(即不同成員都發(fā)出聲音,貢獻想法,而不是其中一個人主導談話)也有利于研究機構或科技公司的項目進展。感謝可穿戴電子設備以及大數據分析,他們正在為以前的貝爾實驗室、現在的MIT Media Lab、哈佛圖書館等“靈感之地”建立模型。它不再只是存在于負責人或建筑師頭腦里的一個美好意愿,而是有數據支撐,經過研究人員驗證并不斷完善的科學模型。
這些研究結果為未來的大學校園設計提供了一個方向:自習室不再是普通的教室,圖書館不再是藏書樓或閱覽室,研究機構也不再是關上門不相往來的一間間獨立實驗室。這個方向在數碼時代來臨之際尤其重要——既然我們已經習慣用手機或平板閱讀,用京東或亞馬遜買書,為什么還要天天泡在自習室、圖書館或實驗室?為什么不就呆在自己的宿舍,或者找一家舒服的咖啡館?答案就可以參照哈佛圖書館這樣活生生的例子。未來的大學校園要提供的是比宿舍更明亮寬敞,比外面的咖啡館更價廉物美的一個學習空間,這里有24小時開放的圖書館,集多種功能為一身的自習室,以及與其他同學及老師偶遇并討論問題的長長走廊或共享的活動區(qū)。這些都是線上購買或閱讀無法取代的,也是大學提供的獨有經歷:早出晚歸,猛灌咖啡,自愿被關在圖書館或實驗室里,完成一段007式的訓練過程,天天跟比你優(yōu)秀也比你努力的高手們聯手或過招。
責任編輯:尹穎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