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臺

圣誕節(jié)，閱華和姐妹淘們一起攢了個飯局，聲明了各自必須帶著老公孩子。五點不到，閱華就描眉畫眼收拾停當了，闞澤卻不緊不慢，非看完一場球賽才肯放下遙控器。電視關(guān)了，又跑去衛(wèi)生間，一蹲就是半刻鐘。

好容易上了路，電話一個接一個地打進來，眼見闞澤一手扶方向盤一手接聽，閱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新交規(guī)早就出臺了，開車打電話也算違章，既要扣分還要罰錢。急吼吼地提醒他，闞澤還發(fā)了火，手機一摔：“打個電話都不讓人清靜，討厭不討厭啊?！?/p>

閱華當仁不讓：“你已經(jīng)違章多少次了，掙點錢都給交警做貢獻了?！?/p>

“又不是你的錢，用你管吶?！闭f著，眼睛一翻，瞥見閱華身上才穿了兩次的韓版短裙：“你都多大年紀了，天天還老黃瓜刷綠漆地裝嫩，也不怕人家笑話?！?/p>

“多大年紀啊，四十歲還不到呢，還沒穿迷你短裙呢。”

“得得，我不說你了，自己掂量著辦哈，到時候被人取笑可別怪我沒提醒你?！?/p>

闞澤這么一說，閱華倒坐不住了，上上下下好生將自己一番打量，忽然也覺得這個小裙子有點那什么了。

要不，回去換件衣服？

看出她的猶疑，闞澤二話不說打了轉(zhuǎn)向，等閱華換了衣服再下樓，時間早過了，闞澤蠻不在乎：“又不是國務(wù)院常務(wù)會議，早一會兒晚一會兒有什么啊?！闭f完，又用眼睛溜一圈閱華：“瞧，這身多大氣，跟我站一起，也不顯得太跌份兒?！?/p>

閱華撇撇嘴，都是老公太摳門，如果多給自己買幾件高大上的名牌，也不至于出個門挑半天衣服。

不過，這股怨氣一到飯局見到林娜立刻散了，她居然穿了條和自己剛換下來的一樣的裙子。

“雙1 1在淘寶買的，才98塊錢。”

幾個姐妹淘一起笑著拍林娜：“親愛的，淘寶山寨版啊，滿大街都是，你可真有眼光。”

“我老公說好看?！?/p>

“你們沒發(fā)現(xiàn)我老婆穿上這裙子特別卡哇伊嘛。”不等老婆要求，林娜老公主動跳起來聲援。

卡哇伊？他以為老婆還是十八歲的小姑娘呢。瞅瞅林娜的大象腿和水桶腰，閱華先自偷偷替她紅了臉，扭頭看闞澤，他唇角掛著一絲譏笑，正瞅她呢。

切，這個回合勉強算他勝。

一邊想著，一邊替闞澤夾了碩大一塊排骨，本意是討好他，闞澤的表現(xiàn)卻太不給力了：“噯，我多大的人了，還要你夾菜?！北M管這么說，還是一口咬下去：“唔，唔，好吃好吃，結(jié)婚這么多年，你怎么就沒做出過一回這么有味道的排骨?！?/p>

閱華舉著筷子立在那里，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怎么這么好吃的排骨都堵不住他的嘴呢。

這邊馬屁拍到馬蹄上，那邊林娜和老公大演恩愛秀。

“歐巴，我要吃蝦?！?/p>

“來啦來啦?！绷帜壤瞎珓兾r的技術(shù)也真是一流，十幾秒的時間就給一只肥蝦脫了光。

林娜扎撒著手來接，一邊學小姑娘們那樣沖老公努努嘴：么么。

閱華和其他幾個姐妹淘看得目瞪口呆，早就知道林娜在家里挺受寵，可是寵到這個份兒上，還真讓人意外。

正失落著呢，闞澤又來煞風景了：“少吃點甜食，你變成肥婆我可要找小三了啊?！?/p>

人家那邊甜得跟吃了一罐子蜜，他可好，張口就是烏鴉嘴。一賭氣，閱華索性又夾了條拔絲山藥塞進嘴里。

飯局散了，林娜嬌嗔著被老公挽著胳膊走了，看著她的背影，閱華的心情更壞了。無論外形還是氣質(zhì)，自己不知林娜強多少倍，怎么人家就那么命好找了一個愿意低到塵埃里去仰視老婆的老公呢。

這里正生氣呢，闞澤還不識時務(wù)：“瞧瞧你那張嘴，一頓飯也沒閑著，東家長西家短的，還自詡知識分子呢?！?/p>

“你是不是怎么都看我不順眼，過夠了早點說話，老娘還受夠你了呢?！?/p>

閱華的勃然大怒，唬了闞澤一下，不過，他一點都沒示弱：“說你兩句怎么了，我還不是為你好。”

“用你管呢，我再不知識分子，也比你強，這一頓飯，別的男人推杯換盞地套近乎，就你一直玩那破手機，多大年紀了，還玩這種小兒科?！?/p>

“……”

各不相讓地吵吵半天，閱華惱羞成怒：“停車?！?/p>

見闞澤不搭理自己，探手就去扭車門：“你再不停我就直接跳了?！?/p>

闞澤氣勢洶洶踩了剎車：“是你自己要下的，別怪我不等你。”說完，一等閱華蹦下車子，油門一轟就沒了個蹤影。

夜晚九點鐘的大街，路燈明亮，行人不少，立了片刻，閱華用力抹去了臉上的淚：這日子沒法過了，明天就去離婚。

掏出手機，點開微信，只刷了一條求收留的微信，同事朋友姐妹淘一大幫人的電話就追了過來。

閱華最終去了剛剛分手的姐妹淘大栗子那里。

聽了閱華的哭訴，大栗子樂了：“兩口子絆個嘴就離婚，太興師動眾了吧?！?/p>

“總被他挑刺，我都煩死了，為什么人家林娜能被老公當成手心寶，我卻是個惹嫌的怨婦?！?/p>

“你和林娜比？”

“我為什么不能和她比，我哪里比她差？”

看著閱華的不平，大栗子笑了：“我不是說你不如林娜，而是林娜的婚姻在我看來，遠不如你的婚姻給力。”

“林娜都被嬌寵成那樣了，還不給力？”

“這就要看你如何定義婚姻了?！贝罄踝訑[出一副婚姻導師的架勢：“在我看來，好的婚姻除了相濡以沫的深情之外，更要有一起成長的幸福。林娜的婚姻看起來甜蜜，但你發(fā)現(xiàn)沒，她現(xiàn)在變得越來越自戀驕縱任性了，動輒就擺出老子天下第一的派頭，好像天下人都是她的仆人，一個未婚時挺低調(diào)的人為什么變成這樣，還不都是讓老公給寵壞了。”

大栗子的話讓閱華頻頻點頭，林娜的變化她也有感受到。春天的時候，幾個姐妹淘帶孩子去春游，到了郊區(qū)，大伙兒鋪毯子的鋪毯子，收拾餐具的收拾餐具，唯獨林娜扎撒著雙手戳在那里：“哎呀，我什么都不會做啊。”

什么都沒做，到了開飯時，卻一點都不懂謙讓，最后還因為和一個姐妹淘的兒子爭搶牛奶急紅了臉。

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這樣，大家覺得好玩，但一個三十五六的女人這樣，嘖嘖，讓人說什么好吧。

“人如散沙，總在甜言蜜語和順從服帖中泡著，漸漸就會迷失并忘記自我。就如那些說一不二的皇上，被大臣們捧著慣著久了，不自覺就成了昏君。像你們這種互相挑剔的婚姻，表面看是兩只刺猬擁抱取暖，你扎我我扎你的，姿勢怎么也不舒服?？稍谶@樣的環(huán)境中待久了，有意無意，你會檢點審視自己，是不是我真的不夠好，是不是我可以做得更加好？知不足才能有所成，慢慢的，你不知不覺就會變成了另一個自己。”

大栗子正在諄諄善誘，闞澤的電話追來了：“我家那位在你家吧，和我吵了兩嘴，還直接玩失聯(lián)了?！?/p>

大栗子笑著沖閱華努努嘴：“回去吧還是，都追這兒來了?！?/p>

閱華嬌嗔著裝橫：“管他，才不回去。”話音沒落，房門已經(jīng)敲響了，闞澤原來是在門外打的電話。

經(jīng)歷了一個多小時的“失聯(lián)”，闞澤口氣好多了：“我說你也是為你好，老公希望老婆變得更好，難道有錯么?！?/p>

閱華擰著身子不理他，萬家燈火的繁華中再想起大栗子那段總結(jié)，忽然若有所悟。和闞澤在一起后她的變化真是挺大，以前毛躁沖動喜歡亂說話，沒事不是煲韓劇就是看電視，婚前她覺得這樣的生活挺有滋味，可婚后，闞澤一再地“看不慣”：“以后想張嘴的時候先想想這話別人愛聽不愛聽，別顧著痛快一禿嚕就出來了，人都得罪了自己還啥都不知道呢……成天看這些沒營養(yǎng)的電視干嘛啊，你又沒長出金喜善的臉，面子功夫不到家，就多補補里子吧，看點書，不長姿勢還長文化呢……”

在挑剔老婆這件事上，闞澤絕對算得上24K毒舌男，當然，閱華也不是好欺負的，每次被挑剔都會立刻反擊，一路爭著吵著，居然也過了將近二十年。

雖然她現(xiàn)在還容易沖動，但說話方式比之前委婉多了，為了爭口氣，韓劇也戒了，家里書柜屯了不少書。閱讀多了，審美表達的能力無形提升，在職場中成了助力。就在前兩年，閱華在公司競選上了工會主席，福利待遇提高，別人看自己的眼神都變了。

這些收獲，過去總覺得是自己努力所致，今天聽了大栗子的話，閱華忽然覺得自己的改變里其實也有毒舌老公的一份功勞。如果沒有他天天的耳提面命，自己也許還真就無知無覺地繼續(xù)沿著過去的路子走下去了。再那什么一點，若闞澤和林娜老公一個門派，自己是不是還要沿著過去的不良慣性向更深的深淵掉下去？

這么一想，額上冒出嗖嗖冷汗，恰巧闞澤的手搭過來：“呀，你怎么出汗了？”

一邊落下車窗，一邊又不放心地靠邊停了車子：“有什么不舒服，實在不行咱去醫(yī)院看看吧。”

閱華一把摟住闞澤的腰，那邊還急了：“你倒是說話啊，到底怎么啦?！?/p>

“我……我也許穿太多了吧。”

閱華吃吃笑著給自己找臺階下，闞澤左看右看半天，確認老婆沒事，這才上車打火：“都多大人了，不知道冷熱啊，這點事都要我操心?！?/p>

還是挑剔和埋怨，但閱華聽著，舒服多了。閉上眼睛往椅背上一靠，身邊人的聒噪，她仿佛穿越到了童年，當年的爸爸，不也這樣吆五喝六地追著么。

原來，所謂愛，真是有著千奇百怪的姿態(tài)。像闞澤對自己這種，明顯就是帶著尖刺的玫瑰啊。

一朵帶刺的玫瑰，和一杯迷魂湯式的蒙汗藥，到底哪個更好？閱華笑著捏一下闞澤的手，心底的幽怨徹底煙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