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評論員 陳斌

司法改革在快車道。2015年4月20日，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四次會議開幕，最高法將《關(guān)于授權(quán)在部分地區(qū)開展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試點工作的決定（草案）》提交審議。根據(jù)該草案，最高法將在10個省份各選取5個法院，進行人民陪審員制度改革試點。

2014年10月，十八屆四中全會決定提出：完善人民陪審員制度，“擴大參審范圍”，“完善隨機抽選方式”，“逐步實行人民陪審員不再審理法律適用問題，只參與審理事實認定問題”。僅僅在半年之后，最高法的試點改革方案就成型、呼之欲出了。

毋庸諱言，“陪審員”這個詞沿襲自普通法系的Juror。陪審團制度是普通法系獨有的司法制度。目前，一些大陸法系國家如俄羅斯等也引入這一制度。中國司法改革的方向是人民陪審員只管事實審、不管法律審。如果將來進一步明確適用陪審員的案件，法官只管法律審、不管事實審，那就是陪審團制了。

對陪審團制，有一種常見的誤解。由于陪審團制讓沒有法律專業(yè)背景的民眾參與司法過程，支持者認為這體現(xiàn)了司法民主，反對者認為這是司法民粹主義。

其實，從程序上看，陪審團制度的精髓是陪審團只管事實審、法官只管法律審。那是把司法權(quán)一分為二。審理權(quán)（確定犯罪事實與罪名成立與否）歸于陪審團，判決權(quán)（如果罪名成立，根據(jù)法條確定刑罰）歸于法官。

如果一個或少數(shù)幾個法官把案件的審理與判決一管到底，那法官的自由裁量權(quán)很大，一個或少數(shù)幾個人也容易被收買或勾結(jié)起來主動尋租。陪審團12個人，由每次審案前隨機抽取產(chǎn)生，一是人多難收買，二是時間倉促難收買。有了陪審團，法官的自由裁量空間就小了，這充分體現(xiàn)了司法分權(quán)與制衡的精神，“司法民主”之說是只見樹木，不見森林。

再看法理。讓受過專業(yè)訓(xùn)練的法官管法律審，這個不難理解，法官就是吃法律這碗飯的。但陪審團讓不一定具有法律專業(yè)知識的民眾管事實審，憑什么？相信一般民眾的閱歷與常識之說太飄?？尚诺拇鸢甘?，一般民眾也是有法律意識與法律知識的。只不過，這法律指的是自然法，而不是制定法。自然法的精義是“法律是發(fā)現(xiàn)的，而不是制定的”。

桑德爾講正義，舉例子說，你是醫(yī)生，可以選擇救五人，也可以選擇救一人，但你只能救一邊。幾乎所有人都會選擇救五人。改變條件，有五人等著救命，你可以選擇殺一人救這五人，也可選擇不救。所有人都會選擇不殺人。看起來，似乎正義沒一定之規(guī)。

其實，上述兩種選擇背后的邏輯是一致的：尊重生命、自由與財產(chǎn)等自然權(quán)利。同樣是救五人，情形一不侵犯后一人的權(quán)利，情形二則侵犯無辜者的權(quán)利?？梢?，普通人對自然法/自然權(quán)利有著樸素而強烈的認知，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陪審團制對此充分尊重并善加利用，足見高明。

話說回來，對于中國是否該引入陪審團制度，學(xué)界一直有爭論。2004年8月，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關(guān)于完善人民陪審員制度的決定”，似乎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不過，雖然名為“陪審員”，但實際上更偏向于大陸法系的參審員：陪審員要同級人大常委會任命，任期五年，那是常任化了；職能是“參加合議庭審判案件，對事實認定、法律適用獨立行使表決權(quán)”，參加合議庭，既管事實審，又管法律審，與法官的職能是一致的，其實就是準法官。

本次改革試點，提出兩個“隨機抽選”：基層和中級法院，每五年從符合條件的當?shù)剡x民名單中，隨機抽選當?shù)胤ㄔ悍ü賳T額數(shù)5倍以上的人員作為人民陪審員候選人；然后再從審核過的名單中，隨機抽選不低于當?shù)胤ㄔ悍ü賳T額數(shù)3至5倍的人員作為人民陪審員。這與普通法系的做法很類似。美國法官也從當?shù)剡x民登記手冊中隨機抽選陪審員候選人名單。

本次改革試點，陪審員只管事實審、不管法律審，有學(xué)習(xí)普通法系把陪審員與法官從職能上區(qū)分開來的意味。就這一點而言，已經(jīng)異于參審制（參審員與法官具有相同的職能）。不過，仍沒有把陪審員與法官在組織結(jié)構(gòu)上進行區(qū)分，陪審員仍參加合議庭。

不妨把合議庭分解為“事實審合議庭”與“法律審合議庭”兩部分，改革之后，陪審員實質(zhì)上只參加前者，不參加后者。在此前提下，可能一為法官實質(zhì)上不參加前者，只參加后者，那“事實審合議庭”可以等同于普通法系的陪審團，可能二為法官兩者都參加。

這就帶來有一個有趣的問題：現(xiàn)在有了陪審員，將來會有陪審團嗎？

必須說明一點，陪審團制是高度講求規(guī)則的。在審理中，法官會不斷給陪審團發(fā)出各種指示，如指出某項證據(jù)是非法證據(jù)、不能采信。如果采信了非法證據(jù)，那陪審團的裁決就無效。如果一個社會“照規(guī)則玩”（Play by Rules）的空氣稀薄，那陪審團制就很難成功運作。要是有一天按羅伯特議事規(guī)則開會蔚然成風，國人玩轉(zhuǎn)陪審團就沒問題。大概這也是司法改革對陪審團制謹慎借鑒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