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波++田禾
主持人語:
詩人田禾80年代就開始詩歌創(chuàng)作。以《喊故鄉(xiāng)》為代表的系列鄉(xiāng)土詩震動詩壇。著名詩人綠原感嘆,“田禾的詩不是硬寫出來的,而是從一心里流出來的”。作為湖此詩人群中第一個獲得魯迅文學獎的詩人,田禾眼中的鄉(xiāng)村也是我們熟悉并感到痛切的鄉(xiāng)村。詩歌作品有血有肉,我們將看到詩人田禾更成熟更富有中年氣象的寫作。
一一蘭坡
田禾,1982年開始詩歌創(chuàng)作,已出版詩集《溫柔的傾訴》、《抒情與懷念》、《竹林中的家園》、《大風口》、《喊故鄉(xiāng)》、《野葵花》、《在回家的路上》和日文詩集《田禾詩選》等12部。作品被選入近300種全國重要選本和人民教育出版社、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等編輯出版的5種大學語文教材。曾獲第四屆魯迅文學獎、《詩刊》第三屆華文青年詩人獎、中國詩歌學會首屆徐志摩詩歌獎、《十月》詩歌獎、湖北文學獎、湖北省政府屈原文藝獎等30多種詩歌獎項。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國家一級作家?,F任湖北省作家協會副主席、專業(yè)作家。
劉波:田禾老師,您好! 《喊故鄉(xiāng)》現在幾近成為您的代表作了,如您在詩中所寫:“別人唱故鄉(xiāng),我不會唱/我只能寫,寫不出來/就喊,喊我的故鄉(xiāng)”,您當時是如何想到用“喊”這樣一個字眼的?是在現實生活中您有過真正的嘗試,還是受到某種靈感觸動,意識到這是一種新的方式?可否談一下您創(chuàng)作這首詩時的心得體會?
田禾:的確,在所有人眼里, 《喊故鄉(xiāng)》就是我的代表作了,但我自己始終認為,《喊故鄉(xiāng)》并不是我最好的詩歌作品,有可能我將來寫得再好的詩,也不會比《喊故鄉(xiāng)》的影響還大了?!逗肮枢l(xiāng)》能引起共鳴,能引起那么人的關注,主要還是因為我當時的一本取名為《喊故鄉(xiāng)》的詩集獲得了第四屆魯迅文學獎,詩集中有一首濤就叫《喊故鄉(xiāng)》,獲獎后,《喊故鄉(xiāng)》又在中央電視臺的許多頻道朗誦了,還選入了人民教育出版社編輯出版的大學語文教材。另一點,可能是《喊故鄉(xiāng)》反映了普遍的當代人遠離故土后的思鄉(xiāng)情懷。因為我們現在所處的時代,是一個移民特征非常顯著的時代,大多數的中國人都處在一種背井離鄉(xiāng)的生存生活狀態(tài),《喊故鄉(xiāng)》表現了每一個遠離故土的人共同的一種思鄉(xiāng)情懷和故鄉(xiāng)情結。我當時寫《喊故鄉(xiāng)》,那是在我2000年的一次回鄉(xiāng),看到故鄉(xiāng)還是原來那樣破爛不堪,農民還是以前那樣貧窮,甚至還有孩子因家庭貧困上不起學,許多舊房子快要垮塌了,村民也沒有錢修。村里的人,年富力強的男人幾乎都外出打工了,剩下的是老弱病殘和婦女兒童。老人挑水要到村外很遠的水井里去挑水,有的把腳手摔斷了,其中有一位還摔死了。我聽了之后,心里憋得難受,一口氣跑到我們村莊后面的山頂上大聲地嘶喊,喊得淚流滿面,喊得聲嘶力竭。我說,我的故鄉(xiāng)為什么還是這樣貧窮?農民為什么還是這樣苦?他們什么時候才能出頭?什么時候才能過上好日子?當時我發(fā)誓,我一定要為家鄉(xiāng)做點什么。在第二年的2001年,我拿出我當時僅有的積蓄二十一萬元錢,為村里修了自來水塔,給每戶農民家里安裝了自來水,為村里的老人婦女解決了吃水的問題,我心里才稍有點安慰。寫《喊故鄉(xiāng)》這首詩歌,是那天下山之后,回到我的老房子里,把那天的想法和感受一口氣寫了出來,取名為《喊故鄉(xiāng)》。不久寄給了《星星》詩刊,我等了一段時間,一直沒有得到《星星》詩刊的回音,我想一定是《喊故鄉(xiāng)》寫得不好,編輯們不滿意,慢慢的我就把這件事淡忘了。在2003年的3月,我與《詩刊》的林莽老師聯系,我要求他幫我出版一本詩集,正好,林老師當時正在籌劃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一套濤叢,是最好的機會。在我整理詩稿和編輯詩集《大風口》時,我翻出了《喊故鄉(xiāng)》這首濤,覺得還可以修改一下,于是我稍作修改,便編入了詩集《大風口》中。我把詩稿發(fā)給林莽老師后,林老師馬上為我的詩集寫了序,這篇序文就發(fā)表在當年的《濤刊》下半月刊第9期“結識一個濤人”欄目中,也是林莽老師編入的。后來這套濤叢推遲出版了,林老師給我解釋說,他想把這套濤叢出得精致一點,因為是自費,能自己出錢的人不多,到2004年才湊齊一套,才得以出版。在2004年開春,我將《喊故鄉(xiāng)》和其他的幾首濤寄給了《人民文學》的韓作榮老師,大概過了一個多月,《濤刊》上半月刊的梅紹靜老師給我約“每月濤星”的稿件,我就發(fā)了一組濤給梅紹靜老師,把《喊故鄉(xiāng)》也放在其中了,因為當時韓作榮老師沒有給我回活,我不知道他已經安排在2004,年第11期的《人民文學》刊發(fā)了。《喊故鄉(xiāng)》雖然是先給《人民文學》的,但最先發(fā)表是在2004,年《濤刊》上半月刊第9期的“每月詩星”欄目。
劉波:與很多正在失去故鄉(xiāng)的人相比,您一直在寫自己原生態(tài)的農村生活記憶,這樣一種鄉(xiāng)愁我知道是完全出自本心。您現在有沒有一種寫故鄉(xiāng)的慣性,一下筆思緒就自然回到生養(yǎng)您的那片土地上,回到那座山村里,回到刻骨銘心的記憶中?
田禾:我一直堅持寫我的故鄉(xiāng),還是闋為故鄉(xiāng)與我的生命聯系得太緊密了。我對故鄉(xiāng)的記憶是非常深刻的,童年時代五歲前后的事,我到現在還記得,見到家鄉(xiāng)的人了,只要談起我們的童年往事,經常一談就是一個通宵。記得我奶奶在去世前想吃現在再平常不過的油條和罐頭,都沒有吃到,等我一個當時任大隊副支書的堂哥找關系到公社供銷社買回一瓶罐頭,還沒到家,奶奶已經咽氣了,全家人哭得非常悲慘?,F在每年清明回去祭祖,我都要給奶奶的墳前放上兒根油條和幾瓶罐頭。故鄉(xiāng)對于我來說,我的痛,我的恨,我的愛,我所經歷的苦難,都在那里,所以我對故鄉(xiāng)有刻骨銘心的記憶。往往人們一提到“故鄉(xiāng)”或我在報刊中看到“故鄉(xiāng)”兩個字,我馬上就會聯想到我的故鄉(xiāng),只要看到與鄉(xiāng)村相關的村莊、農民、扁擔、鐮刀、鋤頭、籮筐、簸箕、稻谷、紅薯、玉米、大豆、麥子、池塘、石磙、小河、山谷、水溝、雞鴨、牛羊等等字眼,我就有一種特別的親近感和親切感。因為對生我養(yǎng)我的那片土地太熟悉了,所以,我只要一提筆寫詩,思緒自然而然地就想到了故鄉(xiāng),就回到了故鄉(xiāng)?,F在如果有一段時間沒有寫詩了,沒有寫故鄉(xiāng)了,心里就會憋得難受,有不寫不行的那種感覺,往往在這時候寫出來的濤,自己還特別滿意。
劉波:和那些實驗性的詩歌相比,您的寫作是真正“入心”的,“屬魂”的,看似沒有技藝,其實這技藝內化在了悲憫性的主題中,觸及靈魂的感受,讓您的文字有沉實的精神重量,同時也讓您的寫作帶上了深深的命運感。我一直認為命運感和歷史感是當下詩歌寫作中所匱乏的東西,如何讓詩歌承載這樣的意義,您應該有自己最為切身的感受??煞裾勔徽??
田禾:都認為我的詩歌被打下了苦難、命運的烙印,這并不是我故意在造詩,也不是無病呻吟,這的確與我不幸的家庭和苦難的命運有關。關于我家庭所遭的不幸,在其他的幾個訪談和多次演講中,我都談過了,這里我就不重復了。正是因為我的人生中遭遇了太多的不幸和苦難,才磨練了我不怕困難頑強拼搏的意志,我是一個在困難面前從來不低頭的人,看準了一條路一定要走到底的人。有很多人認為我很幸運,成功很容易,其實不然,我這個人很幸運這點不假,因為每當我遇到困難的時候,總有貴人相助。但我背后的努力和付出又有誰人知道,憑我初中沒畢業(yè)的學歷是不可能走上寫濤這條道路的,要寫成功更是難上加難,但我自己認為自己有寫詩的天賦,自己又特別的愛好詩歌,又想把家人的命運和苦難經歷通過詩歌表達出來,所以我只有拼命地讀書,拼命地寫作。因為我沒上過幾年學,付出的努力肯定要多過別人多少倍,所以,我也只能拼命又拼命。當我把我的父母和家人的命運和苦難寫出來了,寫進了詩歌中,我就輕松了。詩得到大家認可了,我的命運自然也改變了,這樣說來,我真的是很幸運的。
劉波:您幾乎都是寫自己最熟悉的人事,然后將其作詩意的轉化,這個詩意不是刻意的拔高或升華,而是由個人的經驗出發(fā),其實最后通達一種公共精神,一種底層關懷,這當是一個詩人的良知體現,有時甚至涉及會到詩歌的本質性問題:我們寫這些分行的句子,到底是為了什么?您又是如何理解詩歌的擔當精神的?
田禾:一個詩人創(chuàng)作了一首詩歌,當別人問你,寫這首詩有什么意義時,如果你回答,它沒什么意義,這首詩一定是失敗之作。一個詩人,在醞釀一首詩歌時,首先一定要想到,我這首詩創(chuàng)作出來,有不有什么意義,有不有什么價值,它給人們帶來了什么,或者它承載了什么,擔當了什么,哪怕給人們帶來一點精神慰藉。如果什么也沒有,我認為,那樣的詩,最好不要去寫。一首被人們認可和稱道的詩歌,哪怕寫的“小我”,寫的是個人的事情,讓別人產生共鳴了,也就通達了一種公共精神,這樣的詩,也是好詩。說到底,詩歌是情感的,更是精神的,所以詩歌一定要有精神擔當。時代呼喚著詩歌的關注和承擔,詩人所處的時代不同,所承載的精神擔當也就不同,屈原時代有屈原的精神擔當,李白、杜甫時代有李白、杜甫的精神擔當,陸游時代有陸游的精神擔當,我們處在我們的時代,也有我們的精神擔當,關注底層,關心弱勢群體和普通人的命運,就是我們應有的時代擔當,也是詩人應有的詩歌良知和憂患情懷。
劉波:海子筆下的鄉(xiāng)土是神性的,向上的,而您的鄉(xiāng)土詩則是人性的,向下的,要徹底扎進土地里。您的人生經歷似乎決定了您不可能像海子那樣去寫,只能帶著自己的體溫來切實地靠近村莊、親友和那片苦難的土地。能否談談您的寫作和海子詩歌的關聯與不同?
田禾:我與海子有很多的關聯和相似,比如,我與海子同庚,我們倆都出生于1964年,都屬龍;我們都寫詩,而且都寫鄉(xiāng)村,都寫鄉(xiāng)土。不同的是,像你說的那樣,海子筆下的鄉(xiāng)土是神性的,向上的,而我的鄉(xiāng)土詩則是人性的,向下的。把我與海子作比較,這是你對我的褒獎。海子是個詩歌的天才,在他二十歲左右就顯露了他過人的才華,就寫出了可以傳世的詩歌作品。我在二十歲左右,詩歌還是像個剛剛學步的嬰兒,神永遠在我頭上,我是無法與海子作比較的。可惜的是海子死得早,我無緣與他見上一面,這是我最大的遺憾。在海子去世二十周年的日子,為了紀念他,我為他寫了一首濤《一塊麥地》,放在這里,看是否能作為對你問題的回答。
這是海子的麥地,也是我的麥地
播種我們養(yǎng)命的麥子。讓它
在比饑餓還要貧瘠的土地里生長
烈日暴曬,暴風雨撲打
最后讓鐮刀砍一刀,算得上
上過刀山下過火海的麥子了
海子寫過它,等不及麥子成熟
他就走了,活得比一棵麥子還短命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沒有一棵麥子堅強
為什么要以麥子碾碎的方式
告別他心愛的詩歌和人們
撇下他年邁而衰老的爹娘。海子死了
他的身后空出一片荒蕪的麥地
我與海子同庚,我們都愛麥子
我們都有一塊屬于自己的麥地
海子死了,海子的麥地沒有了
我要在我的麥地里多種些麥子
我要把顆粒最飽滿的一粒留給海子
讓他在通往天堂的路上
擁有詩歌,也擁有糧食
劉波:鄉(xiāng)土寫作現在成了您的標簽,但你的書寫除了鄉(xiāng)土之外,其他主題寫得也很好,像《畫石頭》、《綠林山》等詩作,帶給我們的是不同于記憶書寫的另外一種審美和詩意,更具現場感與當下性,這是不是您今后寫作的一個方向呢?或者說是與您的鄉(xiāng)土寫作并行不悖的一條詩歌路徑?
田禾:是的,大家早就給我貼上了“鄉(xiāng)土詩人”的標簽,只要提到出禾,他就是一個鄉(xiāng)土詩人,只要提到出禾的詩歌,他寫的就是鄉(xiāng)土詩歌。的確像你說的那樣,我寫過很多主題的詩歌,謝謝你對我詩歌的細心關注。不過那些詩歌都是我的親歷,是人到之處的有感而發(fā),有在場感。比如我去俄羅斯寫了一大組有關俄羅斯的濤歌,去神農架寫了一大組有關神農架的詩歌,去京山寫了《綠林山》,去荊州寫了《荊州古城》,去黃河寫了《黃河落日》,去煤礦寫了《挖煤的老礦工》,到城市的工地寫了《拉二胡的民工》、《夜晚的工地》、《買早點的民工》、《撿垃圾的老婦人》,到宜昌寫了《三峽哭嫁歌》、《車溪水車博物館》等等等等,我?guī)缀踝叩侥睦?,詩歌就寫到哪里,并不是有人說的,一個完全徹底的鄉(xiāng)土詩人,只能說是,我寫故鄉(xiāng),寫鄉(xiāng)親,寫土地的詩歌要多一些而已。我的詩歌雖然有寫故鄉(xiāng)寫鄉(xiāng)土的傾向,但我也愿意到我所有去過的地方生活過的地方去尋找靈感,只要有感覺了,我就寫,在城市找到感覺了,就寫城市,在自然山水中有感觸了就寫自然山水,如果突然想念家鄉(xiāng)了,我就寫故鄉(xiāng)和親人??傊痪湓?,靈感來了,決不放過。
劉波:您有改詩的習慣,認為“詩是越改越好的”,我非常認同,好文章也是改出來的。有人提倡詩歌修辭上的陌生化,有人覺得越明晰越好,您覺得詩歌是直白其心好呢,還是通過隱喻、象征等表達更有味道呢?您可以結合自己的創(chuàng)作經驗或具體作品來談一談。
田禾:我的確寫過一篇《詩是越改越好的》的文章,這篇文章當時是為我的一本詩集《在回家的路上》寫的“跋”,后來《文藝報》向我約稿,我就給《文藝報》發(fā)表了。有些朋友看到了,紛紛給我發(fā)短信和打電話,都說很贊成我的觀點。我在文章中說: “璞玉要成為價值連城的寶玉尚需要名家大師的精心雕琢,一篇文章的出爐更如璞玉般需要上十次上百次的修飾、打磨,方能成為讀者認可的好文章。”三分文章,七分改,古人是這樣,今人也是這樣,我在文章中舉出了許多古人和今人反復修改詩歌和文章的例子,就是想告訴大家,古今中外的那些文學大家,正是因為他們對文字精準的極端苛刻,對文字的反復推敲、斟酌、琢磨、修改,精雕細刻,才使他們的文學作品和濤歌作品雕琢得如寶玉一樣精美。大師們如此認真地對待文學,我們就更應該認真對待自己的作品了。我當初創(chuàng)作詩歌也很草率,一寫出來,馬上就往文學刊物或詩歌刊物上投,過一段再拿出來看,覺得還可以修改得更好一點,但已經來不及了,刊物已經發(fā)表出來了。不過我后來還是按自己的想法,對不滿意的地方重新作了修改,我的很多詩歌就是這樣改出來的。比如《我的乳娘》、《江漢平原》、《那時候,我還小》、《養(yǎng)魚》、《駱駝坳的表姐》、《今夜的月亮》、《草民》、《避雨記》、《四阿婆死了》等等都是發(fā)表或編進濤集之后,又作了凋整和打磨修改的。下面我舉出一首詩作例子比較一下:
往前走,江漢平原在我眼里不斷拓寬、放大
過了漢陽,前面是仙桃、潛江,平原就更大了
那些升起在平原上空的炊煙多么高,多么美
炊煙的下面埋著足夠的火焰
火光照亮燒飯的母親,也照亮勞作的父親
平原上一望無涯的棉花地連著村莊和河流
棉花摘完了,棉花稈砍去了一半
剩下的,有人在接著砍,河水從他身邊
靜靜流過,水中的落日可能被絆了一下
沒到黃昏就落了下去。這時候,遠處村莊里
點起了豆油燈,大平原變得越來越小
小到像只有一盞油燈那么大
豆油燈的火苗在微風中輕輕搖晃
我感覺黑夜里的江漢平原也在輕輕搖晃
《江漢平原》
《江漢平原》寫于2007年,寫完時,自己當時還挺滿意的,并投寄了一家刊物,至于是哪一家刊物,我已經記不起來了,不久我又把它編入了要出版的詩集《野葵花》中。在2008年,我又去了一次江漢平原,回來又有新的沖動,本想再寫首有關江漢平原的詩的,剛好房間里有一堆《野葵花》的詩集,我隨手拿了一本,看目錄,有《江漢平原》,我細讀之后,覺得這首詩還可以寫得更豐富一些,更細膩一些,于是我就把這次之行的一些新的感覺融進了《江漢平原》中,然后再讀,的確感覺比以前更好一些。下面是我修改后的《江漢平原》:
往前走,江漢平原在我眼里不斷拓寬、放大
過了漢陽,前面是仙桃、潛江,平原就更大了
那些升起在平原上空的炊煙多么高,多么美
炊煙的下面埋著足夠的火焰
火光照亮燒飯的母親,也照亮勞作的父親
八月,風吹平原闊。平原上一望無涯的
棉花地,白茫茫一片,像某年的一場大雪
棉花稈挺立了一個夏天,葉片經太陽
曝曬,有些卷曲。平原人隱藏在下午四點
的棉花地里,露出來的幾頂草帽
像路邊幾間平房的黑窗戶。我順著
一條小河來,逐水、追魚,像攜帶流水
黃昏,夕陽如水中游走的活魚,游到
七孔橋拐半道彎就消失了。這時候
遠處村莊里,點起了豆油燈,大平原變得
越來越小,小到只有一盞油燈那么大
豆油燈的火苗在微風中輕輕搖晃
我感覺黑夜里的江漢平原也在輕輕搖晃
劉波:我在課堂上講到您的詩歌時,有學生問我,您的書寫除了源于最真實的個人生活經歷與感受,有沒有什么間接的主題來源,比如說閱讀或網絡?您平時的閱讀傾向是什么呢?它們對您的寫作產生了哪些影響?
田禾:我的詩歌創(chuàng)作的素材和題材的來源,有直接的,也有間接的,當然,主要還是直接的。因為我的詩歌作品中大多是寫故鄉(xiāng)的,這些詩歌都是我的切身感受,是自己的經歷,寫起來更容易把握。但也有少量間接的主題來源,比如《綁在背上的妻子》是在電視上看到汶川地震中,有一個男人把他已經咽氣的妻子綁在自己的背上,騎著摩托車把妻子背回家的一幕,著實感動了我,看完電視我就想為這個男人寫一首詩,我是流著眼淚寫完這首詩的,寫得很快,不到兩個小時,一氣呵成。還有《民工王四虎》、《一個農民工從腳手架上掉下來了》等,也是通過看電視獲得的靈感。也有是通過閱讀或網絡獲得的靈感,我平時讀的書很雜,什么書都看,感覺自己什么都懂一點,但別人問起來又說不出個子丑寅卯,一知半解。在閱讀過程中,如果突然看到某一個詞或某一件事,或某一個細節(jié),或某主人公說的一句話,給我?guī)砹诵撵`的觸動,也讓我聯想到自己經歷過的某一件事,就會產生一首詩的創(chuàng)作靈感,我的《畫石頭》就是通過看一幅畫和這幅畫下面的一篇評論,看著,看著,就被感動了,這時就讓我有了寫詩的沖動。在寫這首詩時,我把畫中的意境和自己的生活交融在一起,然后加入一些想象,于是就寫成了這首《畫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