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清玄
瓷遇人間顏色
◎ 林清玄
我摘了一大束酢漿草帶回家洗凈,橫放在白瓷盤中當(dāng)早餐吃。
我看著盛放酢漿草的白瓷盤,想起這幾個瓷盤是在鄉(xiāng)下的古董鋪子里買的。它的造型和顏色都很奇特,是平底的橢圓形,滾著一圈極細(xì)的藍(lán)線;它不是純白色的,而是帶著古玉一樣的質(zhì)感。白瓷盤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素雅之感,據(jù)賣給我的古董店老板說,那可能是民國初年讀書人用的東西。
“讀書人?”我吃了一驚,因為我看不出這瓷盤與讀書有什么關(guān)系。
“是呀!因為對有錢人來說這瓷盤太粗糙了,土質(zhì)不是很細(xì),而對俗人來說不太有實用的價值?!惫哦昀习宸治鲋f,“這盤子可能是裝果子、供品或清玩的。你看在盤子里放一些石頭植一株水仙,旁邊寫幾個字,比如‘歲朝清供’‘留得清白在人間’,不就是一幅很好的畫嗎?”
他轉(zhuǎn)過頭來對我說:“我看你這么喜歡這幾個盤子,又是一副讀書人的樣子,這盤子配你正好。你買了吧!說不定你出去轉(zhuǎn)一圈回來,這輩子就再也遇不到這幾個盤子了?!薄岸嗌馘X一個?”我小心地問?!耙粋€一百元好了?!蔽液喼辈桓蚁嘈抛约旱亩?,真是出乎意料的便宜。
我一直對陶瓷有偏愛,最好是像我手中的白瓷盤,不是高級到要供奉在博物館里,而是能拿到生活里用;但它一點也不粗俗,只是放著觀賞也覺得它超越了實用的范圍。
某些時候,我喜歡瓷器勝過陶器。例如我喜歡透明的瓷壺瓷杯,這樣喝茶的時候可以看到茶水黃金的顏色,也可以看到經(jīng)過水還原的茶葉在壺中舒緩伸展成墨綠色。如果要裝一些有顏色的東西,我也喜歡瓷器,因為瓷器會把顏色反射出來,使我感受到人間的顏色是多么可貴。
有一次,在田野里看到一棵野生的大理花,是深沉的棗紅色,花朵非常碩大,我剪了兩枝帶回來放在白瓷盤上。我從來沒看過那么美的大理花,也不敢相信白色配棗紅色有那么美。我坐在窗邊看那兩朵大理花,一直到黃昏的日照斜著手伸進(jìn)來撫摸著那花,才使我從嘆息中醒來。
(摘自《菩提十書之如意菩提》國際文化出版公司 圖/陳明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