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時]莉迪亞·弗萊姆 金文/譯
香味之女
◎[比利時]莉迪亞·弗萊姆 金文/譯
母親向來追求高雅出眾。她自述年輕時雖然也從事革命,但對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這件事倒是從不馬虎。在她眼里,我永遠不夠“利落”。
反觀母親:梳得好好的發(fā)型,沒有一根頭發(fā)膽敢逾越本分;涂得完美無瑕的指甲油,畫得一絲不茍的眉毛;絲襪縫線中規(guī)中矩地貼在她的兩條腿后面。她的鞋子和包包一定是搭配成對的,并且還上了蠟。她身上所穿的必然典雅而樸素,多半是米色系的,春天就穿藍、白、紅等色。
她年輕的時候?qū)W過裁縫,并曾在圖爾的一家裁縫店里做過幾個月的助手。我總是看到母親在做衣服。她會先把紙版買回來,用大頭針別在選好的布料(絲、紗、絨、羊毛等)上。我喜歡看她先用白粉筆在布料上細細畫出每一片版型的輪廓,將它們剪下并且“組合”之后粗縫,再把大頭針取下,進行第一次試穿。
她裹著沙沙作響的絹紙端詳鏡中的自己,一只手在肚子前面撫著那件成形的洋裝,另一只手的手肘彎起來,看看袖子會不會太長或太短、接袖處是否平整、皺褶抓得漂不漂亮。有時她會喊我過去幫她把一邊的肩頭拉高些,在上面別上幾根大頭針。我不小心刺到自己,叫了出來,她就斥責我,告訴我人家職業(yè)女裁縫嘴里都咬著一條白線,需要時便取下來揩去指尖上滲出的血珠。
三四十年之后,我站在這個敞開的更衣室前,對著這一排洋裝冥想。這些都是母親以無比的耐心和專注親手縫制的,一旦她覺得不完美,隨時都會拆掉重新再縫。她是個永不懈怠的完美主義者。
完全投入工作的她常常被我逮到正在輕吐舌頭——這時絕不能打擾她。她屏住呼吸重新將縫線車直并修改,再畫一遍某條喇叭褲的弧線、腋窩的凹度、一道弓形的開縫、一個低領(lǐng)的大小、一行滾邊的寬窄和一條裙子的“墜垂感”。
我仿佛走進一座時裝博物館,七八十年代的女裝線條一一從眼前流過,全都讓我母親保存下來了。那些一擁而上的往事,每一則都帶著她的氣味記憶:香奈兒五號香水——一整個時代的“媽媽的味道”。而我正是傳說中那光芒四射的瑪麗蓮·夢露,只穿著它睡覺的香味之女。
(摘自《我如何清空父母的家》上海文藝出版社 圖/千圖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