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蔣勛
先走再說
◎ 蔣勛
我不大講旅行或旅游,常常用的一個詞是“出走”。人在一個環(huán)境待得太久時,不僅會失去他的敏銳度,而且會失去創(chuàng)作的激情,所以需要出走。
歐洲有種青年出走的文化。我在翡冷翠(意大利佛羅倫薩)認識了14歲的蘇格蘭小孩,他帶頂氈呢帽,拿著一個學期打掃廁所所存的錢到歐洲旅行。錢花完了,他就去街上吹蘇格蘭風笛,再繼續(xù)下一段旅程。那時候我的感觸很深,原來,在不同的文化里,年輕人可以這么不一樣,他們長大后擔當?shù)氖虑橐步^對不一樣。
我希望“壯游”帶動的是年輕人走出去,打出一片天。很多人要去歐洲,他們覺得我在歐洲待了很久,就來問我:“我要去歐洲,要準備什么?”我反問他:“你覺得你要去做什么?”當你自己很清楚要做什么,意志力很強的時候,所有困難都可以一層層地克服。如今人們的信用卡、語言等裝備絕對比當年拿著商品樣本在歐洲闖蕩的臺灣商人好,但是他們就是走不出去,因為他們沒安全感。甚至有人好幾年都在問,但最后就是走不出去。
其實,壯游是先走出去再說。
我常常跟朋友說,《西游記》中孫悟空一個筋斗就能翻十萬八千里,那他去取經豈不是很容易,為什么要派唐三藏去取經?因為孫悟空沒有動機,而唐三藏有動機。唐三藏雖然沒有取經的能力,但是動機比能力重要。沒有動機,根本就沒有出發(fā)點,連起跑點都沒有。最怕的是無所愛。如果年輕人想要走出去,我會問他:“你愛什么?”如果他喜歡搖滾,就要去玩重金屬,要去跟樂團。
旅游是很大的反省,是用異域文化去檢查自身文化很多應該反省的東西,在比較中了解文化的不同。比如寫《裨海紀游》的郁永河看到原住民被抓去拖牛車,下雨時他們在淋雨。他問:“為什么不讓他們在屋檐下躲雨?”翻譯官告訴他:“其實他們跟動物差不多,他們是不怕淋雨的。”郁永河嘆了一口氣,說:“亦人也?!?/p>
所有好的旅游書都會有這個觀點。著有《真臘風土記》,出使吳哥城的周達觀是元朝時期的北方人,南下時受不了當?shù)氐臍夂颉K涣私猱數(shù)厝嗽趺疵刻煜茨敲炊啻卧?。一年之后,他變了。當初他帶著大國心態(tài),但他后來認為真臘(編按:今日的柬埔寨吳哥窟)雖然是一個小小的東南亞國家,可禮儀竟如此周全,“不可輕視也”。我覺得,人不可能沒有主觀,可是慢慢在旅游時修正自己的偏見和主觀,這才是好的旅游。
我?guī)笥讶歉缈?,我會說:“我現(xiàn)在帶你們去柬埔寨人的家。”他們下車都會嚇一跳,真的什么都沒有。我們叫做“家徒四壁”,可他們連壁都沒有。在臺灣,我老覺得還缺什么,我以為我比他們富有??墒呛髞?,當我看到那些男男女女從田里回來,脫光后在河里、蓮花當中彼此潑水、唱歌時,我覺得他們比我富裕太多了。我覺得這就是個很大的收獲。所以,任何一場旅游都是值得的,因為只要一對比,你就會檢討自己的生命意義和價值。
旅游不只是看,更是找到自己內在最美的東西,事實上,外在的風景是你自己的心情。壯游不只是向外的觀察,還是向內的反省。
(摘自新浪微博 圖/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