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音塵
簡介:從過去的長公主到當(dāng)今女皇,她掌控天下,只要招招手,要什么花樣俊男沒有,卻偏偏喜歡上一個太監(jiān)?可惡的是,這太監(jiān)竟然還不識好歹!
第一章
皇帝慶生,大宴宮廷。
本就奢華的皇宮今晚更加奢華到極致,觥籌交錯,絲竹歌舞,綾羅綢緞,舞女曼妙,妃嬪斗艷,臣下盡歡,人醉死池邊而不自知。
“麗姬,可知我近日何等思念卿?”花園石橋上,楊柳飄拂,男人用低沉沙啞的嗓音說著極盡溫柔和思念的話語,被他擁在懷中的女子笑容甜蜜,軟語鶯啼,嬌羞無限:“奴家亦思念阿川。”
宴會皆在前庭舉行,御花園屬后宮之地,此時無人來此。男子聞言輕笑一聲,將女子攔腰抱起,聽她一聲驚呼,不由得更加得意:“麗姬何處思念我?是這兒,還是這兒,或者是這兒?”男子一邊笑語,一邊手指在女子的頰邊流連,最后低了聲音,目光頓時一沉,將女子臀部往上一托,兩人鉆入花園的假山暗處……卻不知遠處有兩雙眼睛盡觀這一切,其中一個女子,錦衣華服,云鬢朱顏,氣勢不凡,一看便知身份尊貴,另一人則是一身單調(diào)樸素的青衣,提著一盞小燈,弓腰低頭站在一旁。
半晌,女子輕輕地嘆了口氣:“也罷,隨他去吧。”
提燈者此時忽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長公主殿下,奴才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沒看見,請長公主殿下恕罪!”
長公主殿下昭陽低眸瞧著他,見他整個身子都伏在地上,不由得輕笑:“本就是我吩咐你帶我來找駙馬的,你何罪之有?況且本宮何苦為難你一個掌燈的寺人?起來吧?!?/p>
“多謝長公主殿下?!彼氯似鹕?,依然低頭彎腰,恭敬如常。
昭陽淡淡地瞥了一眼遠處那座假山,淫靡之聲仍可隨風(fēng)斷斷續(xù)續(xù)傳來,她不由得皺了皺眉:“你在此看著,在駙馬完事前,勿要令其他人走近?!?/p>
“奴才知道。”寺人躬身,輕輕回道。
昭陽不由得輕笑一聲:“寺人,你今年多大?”
“奴才今年二十有二?!?/p>
昭陽詫異地挑眉:“如此年紀(jì),竟然還是個掌燈的宮人?”
“正是?!?/p>
語氣依然平靜。這下昭陽倒是感興趣了,皇兄人到中年喜愛享樂,以至后宮風(fēng)氣不正,連帶朝堂上也出了不少的小人,如這寺人一般不卑不亢者少見得很。
“抬起頭來?!闭殃柮?。
“奴才不敢?!?/p>
“哦?你是要本宮請你嗎?也罷,本宮便親自來?!闭殃栆恢皇謭?zhí)袖,另一只手輕挑寺人的下巴,迫使他不得不抬起頭來。
月光下看清寺人的臉,昭陽的眉毛高高挑起,“嗯”了一聲:“原來如此?!?/p>
這張臉清俊異常,因為凈身的原因,臉的輪廓較為柔和,倒有幾分雌雄難辯的美感,在宮人中必算得上出眾??上В氯俗箢~上一道小小的刺青——那是十惡不赦的罪臣之后的印記。
“你入宮之前的名字?”昭陽道。
寺人背脊一僵,靜默了半晌,才從嘴里緩緩地吐出四個字:“夏家,鼎丞。”
昭陽臉上的笑容瞬間緩緩沉了下來。
“夏鼎丞……”昭陽輕輕地念著這個名字,嘆了口氣,“若是我沒記錯,你是夏老將軍唯一的曾孫吧?昔年將門夏氏涉我朝第一謀逆案,夏家男子流放千里,女子沒入樂籍,幼童則入宮為奴為婢。掐指算來,你凈身入宮那年……應(yīng)該只有十歲?!?/p>
夏鼎丞平靜地回答:“長公主好記性?!?/p>
“難怪,難怪……”昭陽連嘆兩聲,卻沒說下文,她只低頭深思了片刻,便吩咐道,“夏鼎丞,你且上前一步?!?/p>
夏鼎丞照做??墒撬麆倓偼白咭徊?,昭陽突然欺身壓上來,將他整個人按在回廊的大紅柱子上,兩人頓時沒入柱子的陰影中。
夏鼎丞的臉霎時漲得通紅,屈辱和羞恥感充斥全身:“請、請長公主殿下自重!”
“噓!”昭陽將食指放在他的唇上,微笑,“話莫說得太早。夏鼎丞,我且問你,想不想為夏家翻案?”
她的手指輕輕拂過他姣好的面龐,頭枕在他的肩上,微微一笑:“你若是按照我說的做,總有一天可洗刷冤屈,只是你得為此付出一點代價,你可甘愿?”
“公主此話當(dāng)真?”夏鼎丞緩緩地反問。多年來隱忍所壓抑的憤懣和怒火仿佛立時沖破胸膛,他已一無所有,背水一戰(zhàn)又有何懼。怕只怕,這位長公主殿下只是一時起玩心,空負(fù)他一腔熱血。
聽他如此慎重地問,昭陽也斂了玩笑的神色,鄭重其事道:“自然是真的?!?/p>
“那奴才聽候長公主差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毕亩ω┢届o地回答。但是昭陽異常清楚,他的每一個字都出自真心,一言九鼎,絕不悔改。
夏氏滿門,本就是如此鐵骨錚錚。
“長公主到底要什么?”他問。
“當(dāng)然是你啊。”昭陽輕快地回答,晚風(fēng)將她的聲音送遠。誰也不會料到,這場如同兒戲的交易,將會為王朝開創(chuàng)一個嶄新的時代。
第二章
承天三十六年,承天帝突遭惡疾,難理政事??v覽承天帝膝下數(shù)子,竟無一人可擔(dān)監(jiān)國重任。承天帝無奈,遂立襁褓中的皇七子為太子,命自己的妹妹昭陽長公主攝政,代行國事。
又是一年仲夏,宮中酷熱。昭陽長公主攜太子往行宮避暑,諸臣隨行,國政不怠。
“好煩,這些沒完沒了的折子……”外面知了聲聲,酷熱當(dāng)頭,清晏水榭里卻是涼風(fēng)習(xí)習(xí),舒爽得很。已坐在那兒批閱了整整一上午奏折的昭陽長嘆一聲,拂袖將折子隨意一掃,任憑它們散落在地。
一本散落的奏折落到一雙忽然出現(xiàn)的黑綢緞、面紋瑞獸的靴子面前。
宮人們一見來人,臉色一白,齊刷刷下跪,口稱“夏公公千歲”,卻都把自己的頭縮進肩膀里,只想如何降低存在感。
“殿下何故生氣?”清淡的聲音,仿佛這炎炎夏日里的一抹涼風(fēng),足以令人心曠神怡。來人撿起地上的奏折,明明所穿乃是內(nèi)監(jiān)制服,卻無畏于宦官不干政的傳統(tǒng),隨意地翻開這本折子,長眉微挑:“哦?董大人諫言浙江巡撫貪污案?這本奏折殿下也不愿看?”
昭陽懶洋洋地倚在書桌上,拿手半支著腦袋,揮了揮手:“你們退下?!?/p>
“是?!敝T位宮人悉數(shù)領(lǐng)命退得麻利。
誰還能記得如日中天的夏公公,十年前不過是宮中御宴時一個掌燈的寺人呢?
“浙江巡撫這件案子,牽扯的人太多,錯綜復(fù)雜。董大人說話又文縐縐的,看得我頭痛,”昭陽輕輕地嘆了口氣,揉揉太陽穴,道,“你來替我批紅吧?!?/p>
“殿下說笑,奴才豈敢批閱奏折。”仍是平靜無波的嗓音,一雙修長如玉的手輕輕放在昭陽的頭上,灌輸真力的手指在頭部幾處穴位上輕輕揉捏,溫?zé)岬臍饬麟S之進入昭陽的身體,令她頭痛體乏的癥狀有所減輕。
昭陽舒服地嘆了一聲,側(cè)身抱住背后的人,伸手順勢探入他的衣襟,朝他微微一笑,了然道:“本宮何曾說笑?浙江的案子,你八成比本宮更清楚。況且我的奏折,哪本你沒有看過?即便是你親自批過的也可堆成一座小山了,是不是?我的掌印大太監(jiān)?”
夏鼎丞表情不變,淡淡道:“奴才知罪。”
“卿家當(dāng)真知罪?”昭陽抬眸,朝他燦爛一笑。
“殿下愿將浙江這件案子交給我?”睫毛輕垂,夏鼎丞一只手?jǐn)堉殃柕难硪恢皇秩阅弥潜咀嗾?。他想借這件案子,網(wǎng)羅更多的勢力,收為己用。
包括這樁貪污案的審理權(quán),他也要。
“你想要就拿去好了,你此次來找我,不就是為了要這個嗎?”
漫不經(jīng)心的話語,卻一針見血地道破他的心思,夏鼎丞微微一僵,偏過頭去,道:“殿下恕罪?!?/p>
“你知道我不會怪你。約定在前,你要做到何種地步,都由你而去?!闭殃栆恢皇殖堕_他束腰的金玉帶,想了想,語氣頓了一下,又道,“與其讓那些大臣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斗得不可開交,倒不如讓你把那些人收為己用,起碼他們會好好干事,不做那些無用功。所以我說,你要這案子,拿去便是?!?/p>
“謝殿下……嗯——”夏鼎丞的話尚未說完,卻倒吸一口涼氣,此時昭陽的手已經(jīng)探入了他的衣襟。
這天下最尊貴、最有權(quán)力的女人,此時正坐在他的腰上,青絲如瀑,抬頭朝他邪魅一笑,紅唇如血,得意像個孩子一般低語道:“好滑,好性感!”
“哎呀……”她莫名地驚呼,“你來前可是沐浴過了?聞起來香得很呢!”
這張?zhí)煜伦蠲利惖哪樅退募∧w輕輕貼在一起,令夏鼎丞的心中引起一陣煩躁不安的躁動,他是如此想要將她按在身下……但他知道他不能,無論是身體,還是地位。
卑賤之人,豈有資格。
第三章
“該死!昭陽那個賤女人以為她是誰!居然敢禁我的足!明日我便讓我爹平了她的攝政王府!”東西乒乒乓乓摔在地上破碎的聲音與氣急敗壞的咒罵聲交雜,不停地有仆人吃痛地大呼“駙馬饒命”,整個公主府里雞飛狗跳。
與這人仰馬翻的亂象恰恰相反,庭院安靜清雅,園中的牡丹開得正好。一只修長如玉的手輕輕拂過牡丹的花瓣,另一只手掩帕捂嘴,聽著不遠處駙馬越發(fā)不堪入耳的咒罵聲,微微蹙眉,問道:“駙馬在府中,一向如此?”
“這個……”府中的管家額頭直冒冷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夏司監(jiān)恕罪,駙馬只是、只是脾氣稍微大了點,對長公主殿下并無不敬之意?!?/p>
一揚手,他拂了一下袖袍,跟在身后的小寺人立即恭恭敬敬地將黃絹帛書送上。夏鼎丞懶懶地抬了一下眼皮,掃視一圈跟隨他而來的眾人,道:“走,宣旨。”
隨從的小寺人吊著嗓子,尖著嗓音叫道:“駙馬孫遷接旨!”
夏鼎丞帶著包括神武軍、士兵在內(nèi)的一群人,浩浩蕩蕩往水榭走去。
一場無名的怒火發(fā)泄過后,四處一片狼藉,仆人和姬妾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在地上,駙馬的外袍不整,露出里面的綢衣和健壯的胸膛。一見來人,他立時拔出腰間的長劍,直指夏鼎丞,陰戾之氣頓顯,冷笑一聲:“內(nèi)廷奸佞,媚上奴才,仰人喘息的狗東西,滾出本駙馬的地方!”
夏鼎丞瞥了他一眼,嘴角若有若無地勾起一絲輕蔑的笑,不疾不徐地展開手中的黃絹帛書,朗聲念道:“孫遷接旨?!?/p>
駙馬怒目圓睜,剛想說個“不”字,卻看見帛書背面的“圣旨”二字,頓時失語,跪下。
這竟是一份來自承天帝本人的旨意。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孫遷為昭陽長公主駙馬十五年間,行不堪之事,德行有失,辱沒皇家顏面……朕代吾妹昭陽休夫,奪去錦繡駙馬一稱,貶為庶人,即日搬出公主府……”
“我不服!”圣旨尚未念完,駙馬猛地跳起來,掐住夏鼎丞的脖子,狠狠地把他按在墻上,“夏鼎丞,你設(shè)計我,肯定是你設(shè)計我!你妒忌我,想要搞垮我們孫家,是不是?我不服,我要面圣!”這只是一瞬間的事情,瀕臨崩潰邊緣的孫遷很快被神武軍聯(lián)手制服,按在地上。
夏鼎丞整了整衣領(lǐng),俯視這個像狗一樣趴伏在地上的男人,微笑道:“你以為你以前做的那些事,昭陽都不知道?”
“嗬!她本就是我的女人,妒乃七出之一!”孫遷冷笑,掙扎著猛地站起來,往夏鼎丞臉上唾了一口唾沫,“她敢休了我,就要有本事承受孫家的怒火!還有你,夏鼎丞,別以為這樣就能讓夏家謀逆案翻身,你記住,你一輩子都只能是個不男不女的狗奴才!連男人都不算的家伙,妄想昭陽,做夢去吧你!她怎么看得上你這樣的殘廢,哈哈!”
孫遷依然狂笑不止:“夏鼎丞,你從小就沒我命好!被閹割的滋味好不好受啊?哈哈!昭陽在我身下承歡,欲仙欲死的時候,你還在哪個內(nèi)宮里為那些欲求不滿的后妃舔腳趾頭吧,哈哈!”
夏鼎丞的瞳孔猛地一縮。
孫遷的這句話如同一根尖針扎進他的心臟,深深地刺痛了他。
孫遷都說中了。他為什么要特地來宣旨?因為他嫉妒,嫉妒他是昭陽的第一個男人,嫉妒他曾經(jīng)真正擁有昭陽,無論是名義上,還是身體上。
夏鼎丞猛然上前一步,揪住孫遷的衣領(lǐng),往他臉上回敬一口唾沫,冷冷道:“麗姬?!?/p>
這兩個字,卻令咒罵不停的孫遷瞬間睜大眼睛,臉色慘白,幾近失語:“你怎么會知道……不……這不可能……不……”
麗姬頗得寵愛,孫遷敢給承天帝戴綠帽子,無怪乎那位纏綿病榻的皇帝掙扎著也要爬起來替妹妹休夫。
夏鼎丞十分滿意地欣賞著孫遷震驚的樣子,微笑著用手帕抹去臉上的沫痕,靠近對他,低語道:“駙馬爺,你和麗姬的事情,昭陽早就知道了……什么叫玩火自焚,你知道嗎?沒了昭陽,你想過自己會是什么下場沒有?”
“夏、鼎、丞!”孫遷怒目圓睜,怒吼著想要撲上去,卻被神武軍再次壓制,狗一般趴伏在地上。
“你,也就這樣了?!崩淅涞刈⒁暳艘环@個企圖抵抗的家伙,夏鼎丞輕飄飄地扔下這句話,漠然離去。
走到府邸外,夏鼎丞仰頭深呼吸,聽著孫遷越來越弱的咒罵聲,心情變得前所未有的明朗。
宣完圣旨,自然要回宮復(fù)命,不過承天帝常年不在宮中,此時昭陽必在御書房批閱奏折。她說:比起攝政王府,她更喜歡留在宮中處理政事。
“回來了?”
一道帶著笑意的話語將夏鼎丞從沉思中喚回,一身白金蟒袍的昭陽正端坐在案桌后,手執(zhí)朱筆批閱奏折,含笑望著他,眼神深邃,儀態(tài)不怒自威。
昭陽隨意將朱筆往案幾上一扔,立即不顧形象地趴伏在桌上,笑嘻嘻地朝他勾了一下手指:“過來?!?/p>
“看到孫遷倒霉,有沒有很高興?”昭陽身子一轉(zhuǎn),雙腿一勾,整個人坐到夏鼎丞的大腿上,涂著丹寇的紅指甲在他的胸口打圈圈,“怎么,去公主府傳旨可是你自己要求的,為何回來反而不高興?是不是孫遷說了什么討厭的話?”
夏鼎丞垂眸,握住昭陽那只不停在他身上劃圈圈的手,淡淡道:“無事,只是……”
“只是什么?”昭陽追問,“聽說孫遷朝你吐唾沫了?我早就看他不順眼,礙于皇家顏面和孫家的兵權(quán)才遲遲不動他,如今孫家自身難保,你盡管拿他出氣便是!”
夏鼎丞的手指不易察覺地微微握緊手指。
傳旨不過是半個時辰前的事情,昭陽卻已知道孫遷向他吐唾沫的細節(jié)。
“區(qū)區(qū)螻蟻,何須在意?我只是……有些想你了而已?!毕亩ω﹫?zhí)起昭陽的手,將她的手指放在唇畔。
“今日可是卿主動,萬萬怨不得本公主。”昭陽嘻嘻一笑,拂去桌上的奏折,用力將他推倒在案桌之上。
第四章
承天四十三年春,承天帝身體稍好,回朝,六十七名朝臣于殿上三請重審夏氏謀逆案。承天帝長嘆,允之。當(dāng)晚,承天帝于榻前吐血,一病不起,再次令昭陽攝政長公主理政,并加封九錫,命長公主全權(quán)處理國事。
同年秋天,夏氏謀逆案平反,夏家復(fù)爵,男女悉數(shù)免罪,存活者官復(fù)原級,晉升一等。長公主代帝封夏家嫡長孫夏鼎丞為護國公,賜府邸、銀魚袋,黃金珠寶不計其數(shù)。
當(dāng)夏鼎丞滿面春風(fēng)地在宮中行走時,宮女寺人無不深深鞠躬,惶恐至極。
“為何你們見了我,如今都像老鼠見了貓一般?”夏鼎丞目光一掃,含笑問道,卻無人敢答。
他已不是夏司監(jiān),而是夏國公了。
昭陽此時正在瑯琊水閣頂層拿著西洋望遠鏡朝他這邊偷看。
果然連走路的樣子也很好看!昭陽陶醉地想,這個男人年過三十,倒是一天比一天更加迷人,走路都腳底生風(fēng),氣勢十足,看來權(quán)力果然是能夠滋養(yǎng)男人。
昭陽這邊心情甚好,回過頭來,那邊望遠鏡里卻發(fā)現(xiàn)夏鼎丞突然不見了。
其實也不是不見了,只是……
夏鼎丞皺著眉頭,低頭看著那個站在樹下兩腿發(fā)抖的宮女,宮女嬌小的身子恨不得縮成一團,顯然怕他怕得要死,不過卻堅持把一個細心包好的布包遞上來,顫抖著聲音說:“夏、夏司監(jiān),這是過冬的靴子和棉襪,奴婢……奴婢自己縫的。”
夏鼎丞的眉頭皺得更緊。
這個小宮女叫桃子,他認(rèn)得,一次宮禁司的杖責(zé)弄得大張旗鼓,他恰好路過,問了兩句就看出這被杖責(zé)的小宮女是冤枉的,于是他撤掉宮禁司公的職位,順手救了她。
“您、您一定要收下,奴婢、奴婢……做了挺久的……”桃子看著夏鼎丞的眼睛,一雙明澈的眼睛亮晶晶的,執(zhí)拗而充滿期待。
夏鼎丞心里一動。
他依稀覺得這雙眼睛很像一個人,一個曾繡了天底下最丑的荷包卻傻乎乎要送給他的人,只是那個荷包已經(jīng)在因謀逆案抄家而丟失了,再也找不回來。
那個人雖在,卻從未提起過這段往事,想必早已不記得。
夏鼎丞擺擺手,吩咐道:“收起來?!?/p>
這就接受了?這小宮女有什么魔力,居然讓夏司監(jiān)為她破例?
“以后莫要如此了?!毕亩ω﹪@了一聲,“下一次,我便不會再收了。”
“知道了。”桃子雙眼發(fā)亮地仰望他,居然腿不抖了,眼睛里閃著仿佛仰慕的異樣神采。
夏鼎丞微微錯愕,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小宮女已經(jīng)提著裙子一溜煙跑遠了。
夏鼎丞終于到了瑯琊水閣門口,不過今日昭陽的情緒似乎不對,可是他仔細看去,她依然如往常一樣懶洋洋地臥在床榻上,將西洋望遠鏡扔在一旁,朝他笑著勾手指頭:“過來。”
夏鼎丞先行了一個禮,方才走過去,還沒定住身形,便被昭陽撲了個滿懷。她依偎在他胸口,笑著仰臉看他:“今日無事?”
“有事?!毕亩ω┪⑽@了一口氣,“我二叔、三叔不愿我再任宦官職位,要我向你請辭,一心一意做國公的閑職?!彼院喴赓W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哦——”昭陽頜首,“那你的意思呢?”
夏鼎丞道:“我自然是——”
“自然是愿意的,對不對?”昭陽截住他的話頭,笑瞇瞇地接話,只是那笑容怎么都不達眼底,反而寒意瘆人。
“夏家既然已經(jīng)平反,你也懶得再與我虛與委蛇,反正權(quán)勢地位你已好好抓在手中,即使做個閑職,也能掌控朝政,可比天天伺候我這么個老姑婆要舒心多啦!”昭陽輕笑起身,抬手捏住夏鼎丞的下巴,笑容越來越冷,“國公爺一抬手,什么年輕貌美的少女沒有,何必日日來面對我這張年老色衰的臉,費心哄這么一個喜怒無常的女人!”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夏鼎丞的腦子急速運轉(zhuǎn)起來,下藥要對癥,他得知道昭陽在氣什么!
“其實想來也知道,讓你日日如情人一般陪著我,豈不是日日刺激你?想來你該是很討厭我吧?”昭陽輕笑,冷不丁抬腿一腳將夏鼎丞踢下床,瞧著他眉頭緊鎖、苦思對策的樣子,心中微微一疼,把咸澀的淚水往肚里咽,面帶微笑,“你若在想我為何發(fā)火,想著如何哄我的話,那倒不必了,禪讓在即,我不是沒有分寸的人,國公爺仍是本宮最好的盟友,這一點永遠不變。只是這掌印太監(jiān)一職……”
昭陽頓了一下,淡淡一笑:“國公爺想要就留著,不想要就扔給別人吧。反正這區(qū)區(qū)掌印太監(jiān),也比不得你內(nèi)相的名聲威風(fēng)。”
她一句接一句地說著,夏鼎丞的面色慢慢變白,最后一拂袖袍,長跪于她榻前不起,一言不發(fā)。
“夏鼎丞生是長公主的人,死是長公主的鬼!”夏鼎丞琢磨不出她的心思,也只得豁出去,用個笨辦法,來來回回就這么一句,額頭卻磕出血來。
“退下吧。”昭陽淡淡道,“我乏了。”
床榻上的女人依然眉目如畫,舉手投足間風(fēng)情無限,可是神情冷淡,命令帶著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口氣,那雙眸子里透著厭倦與不耐煩。
夏鼎丞的心緩緩沉下去。任憑他怎么磕頭,她當(dāng)真硬下心腸的時候,是不會在乎的。
退出水閣的時候,他抬頭望了望天,一陣眩暈感襲來,忽然覺得慌亂而茫然。
這恐怕是十年來,他見昭陽時間最短的一次。昭陽的倦怠與厭煩來得那么急,那么突然,以至于他毫無準(zhǔn)備,猶在夢中,仿佛一切都不真實。
第五章
承天四十四年春,承天帝病危,彌留之際于病榻前下詔:傳位其妹昭陽長公主。昭陽長公主即位,同年改國號為太平,成為本朝第一位、亦歷史上第三位女皇,史稱昭陽女帝。
隨著昭陽長公主正式成為女皇陛下,她空虛無人的后宮漸漸成為許多有心人關(guān)注的焦點。
“站住?!钡勾汉奶鞖膺€很冷,夏鼎丞雙手?jǐn)n于袖中,淡淡地瞥了一眼臺階下跪著的兩個小寺人。
領(lǐng)頭的尚膳太監(jiān)滿頭冒汗:“夏司……不,國公爺,這兩個小子祖墳上冒青煙,被派去鳳凰暖閣當(dāng)差,今日正要去領(lǐng)命,您看……”言下之意,是要夏鼎丞不要浪費他們的時間。女皇陛下多日宿在鳳凰暖閣中,萬一因為人手不夠,怠慢了女皇陛下,這責(zé)任誰都擔(dān)當(dāng)不起。
夏鼎丞瞥了一眼兩個埋首俯跪的小寺人,淡淡道:“抬起頭來?!?/p>
一人下巴堅毅、五官立體,一人眉梢上挑、風(fēng)姿妖嬈,兩種不同風(fēng)情,倒俱是吸引人。
只瞧一眼,夏鼎丞就知道是小倌館特地訓(xùn)出來的?;蛟S是因為他失寵了,背后的人覺著暫時摸不準(zhǔn)昭陽的喜好,便派了兩個人過來。
為了入宮而凈身,這兩人夠拼的,野心不小。
夏鼎丞從袖中抽出手帕,掩于鼻口,仿佛擔(dān)心沾染什么臟東西一樣,面無表情地吩咐:“傳令,此等二人對吾出言不遜、以下犯上,令廷杖兩百,以儆效尤。”
“夏司監(jiān)!”尚膳太監(jiān)尖細地號叫起來,“這兩個人是陛下點名要看的!”真讓夏鼎丞打上兩百杖,命都沒了,還拿什么爭寵!
“哦?”夏鼎丞挑眉,用這種動作遮掩緩緩下沉的內(nèi)心,不動聲色道,“那便隨我先去見過陛下,再執(zhí)行這兩百杖。”
倒春寒的時節(jié),昭陽總待在鳳凰暖閣里不愿外出,將御書房里批閱奏折的事情也移了過來。
夏鼎丞帶著兩個寺人在外候著的時候,聽得暖閣內(nèi)有男子的低沉笑聲。
是啊,候著。他在外候著,聽著。
自從那日之后,他不再是那個入內(nèi)無須稟報的特殊之人。如今他只是恪守君臣之禮的一名重臣,如此而已。
“國公爺,陛下宣您入內(nèi)?!?/p>
暖閣內(nèi)溫度甚高,那長發(fā)披肩,僅著單衣且坦露半個胸膛的男人正溫柔地喂她吃葡萄,另一人則安靜跪于地磚上,含笑為她磨墨。
這驟然撞見的一幕深深地刺痛了他。
“夏卿家這是怎么了?”昭陽托腮,目光好奇地看著他。
可笑的是,現(xiàn)在陪伴她的人,卻已經(jīng)不是他了。
“這葡萄汁倒是很襯陛下的膚色?!毙揲L的手指揩過昭陽的嘴角,張大低頭朝昭陽淺淺一笑,聲線低沉溫柔,那是男人才有的聲音。
夏鼎丞在心中嘲諷地冷冷一笑。
“哦?卿家為了這兩個寺人專門跑一趟?”她的表情略帶驚訝,她往這二人身上轉(zhuǎn)了轉(zhuǎn)眸子,又回頭來看向夏鼎丞,思索片刻,道,“我不過是想要兩個打掃的人而已,卿家若覺得他們不合適,再換兩個人來也一樣?!?/p>
這句話一出,就等于判了他們死刑,夏鼎丞身后兩個寺人唰地就跪下了,腿直打哆嗦,其中一人當(dāng)場失禁。
“如此……”夏鼎丞淡淡頜首,仿佛沒瞧見這二人的窘態(tài),雙手?jǐn)n于袖袍中,躬身行禮,“此二人以下犯上,還需調(diào)教,臣會為陛下另挑合適的人選?!?/p>
“卿家決定就好。”昭陽依然一副漫不經(jīng)心的態(tài)度,執(zhí)筆繼續(xù)批閱奏折,可見對這兩個模樣甚好的小寺人的死活完全不關(guān)心。
瞥了一眼那注定要死的兩個寺人,再瞧瞧如今當(dāng)寵正紅的張氏兄弟,不知怎的,夏鼎丞覺得心中騰地燃起一把火,熊熊燃燒。
“卿家還有事嗎?”見他遲遲不動,昭陽又抬眼看了看他。神情親切,與她對待其他臣子的態(tài)度沒什么兩樣。
“無事,臣,告退?!?/p>
夏鼎丞緩緩拱手,沒人注意到他手上凸起的青筋。
走出鳳凰暖閣,冷風(fēng)一吹,并未讓他心中的那把火吹滅,反而隨著暖閣里若有若無的笑聲燒得更旺。
“國公爺,這兩個人……”侍衛(wèi)長過來問他的意見。
夏鼎丞連一眼也懶得再施舍給他們,不耐煩地?fù)]揮手:“廷杖兩百,拖出去埋了?!?/p>
夏鼎丞心灰意冷地走在偌大的宮中,只覺得人生漫漫,了無生趣,此時此刻,卻偏偏有人要來打攪他。一聲輕輕的驚呼:“啊,是夏司監(jiān)!”伴隨著快步跑到面前的嬌小人影和一個遞上來的包裹,夏鼎丞愣了一下,方才反應(yīng)過來,竟是那個好幾個月都沒出現(xiàn)過的宮女桃子。
“這次……我試著做了一套常服,那個、那個……”依然是見了他就緊張得說不出話的小宮女,那股勇氣卻讓他再次想到年幼的昭陽。
等一下!
再次?
上一次見她,似乎便是昭陽厭棄自己的那日?
那天的記憶太過深刻,許多畫面迅速閃過夏鼎丞的腦海,送他東西的桃子,他和桃子說的話,昭陽不對勁的笑容,還有她扔到一邊的西洋望遠鏡……
望遠鏡?!
那天她必定是看見了!
“來人……”夏鼎丞的命令下得又快又急,“令遣返的宮女桃子回鄉(xiāng),賞金百兩,好生安置,敕令終身不得回京!”
語畢,他猛然轉(zhuǎn)身,大步流星地朝鳳凰暖閣的方向走去。他終于知道原因,昭陽厭棄他的原因!這一點令他欣喜又興奮,還有一些忐忑和不可置信,說堂堂女皇陛下會因為一個小宮女吃醋,誰會信呢?
可是再也沒有比這更合理的解釋了!
“國公爺請稍等,容我進去通……”大宮女的話還有一半沒說出來,夏鼎丞已經(jīng)闖入鳳凰暖閣。
張氏兄弟正在為昭陽修剪指甲,看見去而復(fù)返的夏鼎丞,張氏兄弟很意外,倒是昭陽,似乎并不覺得驚奇。
“卿家有事?”平靜無波的聲音,淡漠的神情,她只需要用一句話,立即就能讓夏鼎丞鐵一般的信心軟了一半。
“那個宮女,我已經(jīng)處置了?!毕亩ω┨ь^說道,不放過昭陽臉上的神情一絲一毫的變化。
如他所料,她幾乎沒有片刻的停頓和驚訝,馬上就明白過來他所指的究竟是什么。
“哦?卿家是如何處置她的呢?”昭陽側(cè)著頭支起腦袋,饒有興趣地問他。
夏鼎丞一字一句地回答:“遣送回鄉(xiāng),終身不得入京?!?/p>
“這樣啊,倒也好,比起吃人的宮里,還是外面自在呢?!闭殃桙c了點頭,淡淡笑道,“朕知道了,卿家若無事,便去忙吧?!?/p>
這下逐客令了。
夏鼎丞第二次走出鳳凰暖閣的時候,大腦完完全全是空白的。
幾個月來,她在意的不就是這件事嗎?還有什么?還能有什么呢?
暖閣里男子的說笑聲隱約傳來,夏鼎丞心中那把本已漸漸熄滅的火又漸漸燒起來,燒得比上次更旺。
這讓他怎么甘心?
第六章
夏鼎丞再次去而復(fù)返,這才真正令昭陽驚訝的。
“夏卿家……”昭陽張口喚道。她的指甲還未被修剪干凈,那伺候御前的兩兄弟卻被闖入的侍衛(wèi)堵住嘴,拖了出去。
令人詫異的是,昭陽居然并不阻止,反而饒有興趣地望著夏鼎丞,紅唇輕啟,笑道:“卿家這是要逼宮嗎?”
“逼宮?臣豈有膽子?”夏鼎丞諷刺一笑。正巧張氏兄弟被拖到他面前,夏鼎丞一腳踩住張大的手,毫不猶豫地在那雙修長白皙、保養(yǎng)良好的手上狠狠碾壓了兩下。
聽到張大凄厲的慘叫,夏鼎丞斂眉垂眸,淡淡吩咐:“把他右手的食指和拇指給我剁下來。”
就是這兩根手指頭,親密地為昭陽拭去唇邊的葡萄汁水的殘漬。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時的表情何等殘忍,只是盯著那兩根礙眼至極的手指頭,踩著,壓著,一字一句地說道:“臣為陛下鏟除奸佞。”
座上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夏鼎丞的瞳孔一縮,急切地抬頭去看,他是如此害怕看到她憤怒或是厭惡的神情。
可是昭陽只是輕輕地揉著額頭,無奈地?fù)]手:“也罷,先帶下去關(guān)入大牢,之后交給大理寺去審吧?!?/p>
暖閣里的動蕩來得快,平息得也分外快。遣退眾人后,昭陽方才解釋道:“張氏兄弟背后仗著蔣、沈兩家,我本來是想再寵他們一陣,待到這兩家氣焰最囂張的時候動手,如今可好,全被你攪和了?!?/p>
夏鼎丞注意到了——她用的自稱是“我”,她的語氣里隱著熟悉的嗔怪,這都是只對他才有的舉止,可是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這種事情陛下交給我來處理便是,這兩家翻不起大浪,陛下無須與不喜歡的人虛與委蛇。”夏鼎丞一步步地走上臺階,緊緊地盯著昭陽的臉,目光仿佛要殺人,又仿佛要吃掉她。
這樣的夏鼎丞,她從沒見過,如同即將噴發(fā)的火山,灼熱得要燙死人的巖漿一觸即發(fā)。
“昭陽,昭陽,你告訴我啊,為什么呢?你確實不喜歡張氏兄弟嗎?那陛下喜歡什么樣的?。颗哦伎梢詾楣鲗?,任何人都可以?!毕亩ω┌阉o緊地禁錮在懷里,半壓在榻上,魔怔一樣喃喃和她說話,用的稱呼亂七八糟。
“我……”昭陽張嘴剛說了一個字,就吃痛地被他猛地一口咬住肩膀,金龍長袍也被半褪下來。夏鼎丞微笑著抬頭看她:“陛下,您剛剛說想要什么樣的,說啊,公主想要誰都可以的,即便是奴才也沒有關(guān)系,臣愿意得很。”
真是走火入魔了,昭陽被他狼一般的目光駭?shù)靡惑@,忽然意識到自己錯得離譜。
他不是不喜歡你,只是壓抑自己壓抑得太狠、太久,以至于連他自己都忘了。可你非但不引導(dǎo)他,還非要逼他,逼得那么狠,如何能不激得他瘋狂?
滾燙滾燙的一滴淚落在夏鼎丞的手上,燙得他的手一抖,那淚滴迅速變得冰涼,又讓他的心忽地一涼。
仿佛大夢初醒,夏鼎丞忽然意識到自己做的事情有些過分。
白玉如意上的絲絲血絲,那是昭陽的,是他對昭陽做的。
“你別跪,別跪我,我難受?!闭殃柕穆曇籼鄣脝×?,卻非要過來抱他,不讓他下跪。
為此險些從榻上跌下來,還要固執(zhí)地跟他解釋:“我不是沒有男人就不能活的女人,本來我是打算用張氏兄弟立威,殺一殺朝上這股歪風(fēng)、邪氣。我都想好了,安南王新近去世,他的獨子年幼,資質(zhì)不錯,做儲君培養(yǎng)最好不過。我本來就沒想再立皇夫什么的,壓根沒有過……”
“所以你別氣,我本來就只喜歡你,一直都是。只是我不確定你是不是也喜歡我,總擔(dān)心是我禁錮了你。那次宮女的事情,不過是個導(dǎo)火索罷了……”昭陽伸手打開御桌下的抽屜,從里頭取出一個針腳歪歪扭扭的小荷包,抖著手,塞進夏鼎丞的袖子里。
“之前送你的,抄家的時候,肯定沒了。我總想著再給你補一個,可是繡活太差拿不出手,也不好意思說,擔(dān)心你誤會……你總是太敏感了,我很擔(dān)心……總覺得自己強迫你是不對的,可是忍不住……”
她的話說得斷斷續(xù)續(xù)的,還逞強地要摸他的額頭。額上代表罪人的刺青早就被藥水給洗掉了,只留下一點與其他皮膚不同的慘白痕跡。她費力地伸手去摸,笑道:“想著把這個去掉,給你身份和權(quán)勢,讓你過得好一點,卻忘了你與常人不同,心思總是更脆弱、敏感,你壓抑得辛苦,我也壓抑得辛苦……現(xiàn)在,現(xiàn)在好了嗎?”
夏鼎丞的腦子亂哄哄的,幸福來得太容易,他不敢相信,生怕只是一場美夢,他一動,就醒了,夢就碎了。
“果真、果真如此?”他呆呆地問,在問的那一剎那,他心里忽然也想明白了。
其實,昭陽對他從來都是真心真意的,二十年的情誼,哪里能作假?
多年前處置孫遷的時候他就應(yīng)該看出來了,可是他偏偏不信,就算潛意識信了,也拼命告訴自己別信。
在昭陽面前,他早就不再是那個將門夏家的嫡長孫,只是個太監(jiān),他自卑得很。
“你是說真的嗎?是真的嗎?昭陽?”他焦急而迫切地親吻她,從胸口到脖子,再到臉頰,然后到唇,那是他從來不敢親吻的禁區(qū),仿佛親她的唇是一種褻瀆。若不是今天發(fā)生的一切給了他勇氣,或許一輩子也不敢去親那里。
他盯著昭陽的目光還像狼盯著獵物一樣冒著綠光,猶有猙獰的殺氣:“昭陽,咱們都說好了,你只有我,只有我一個。沒有反悔的余地,知道了嗎?”
“知道了啦……”昭陽被他盯得渾身發(fā)毛,可是又有點害羞,拿枕頭蓋住自己微微發(fā)紅發(fā)熱的臉頰,小聲嘟囔,“一直就只有你一個,整出那么多事,都是你庸人自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