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香

1

在去往白馬莊園度假的途中，塞克遇上了一樁突發(fā)事件——前方十幾米遠(yuǎn)處，出現(xiàn)了一個挺著大肚子的孕婦。看她臃腫的體形，少說也已懷胎八九個月。走著走著，孕婦突然腳下一軟，痛苦不堪地蹲坐到了地上。

見此情形，塞克急急催促司機(jī)比爾停車。可比爾似乎沒看到，也沒聽到，順手一打方向盤就要繞過去：“塞克先生，我可不想在路上出意外?！憋@然，比爾的冷漠激惱了塞克，塞克忿忿喊道：“能出什么意外？她只是個孕婦。我是你的老板，我命令你立即停下！”

塞克是家大公司的老板，生性跋扈強(qiáng)悍。比爾是他的私家司機(jī)，兼職保鏢，理應(yīng)時時處處為老板的安全著想，以免砸了飯碗。不過，老板的話也不能不聽。在塞克的再次呵斥下，比爾前后望望，見公路上空空蕩蕩的，除了孕婦再無第二個人，這才靠路邊泊了車。不等停穩(wěn)，塞克已推開車門跳下，三步并作兩步奔向呻吟呼救的孕婦。

糟糕，孕婦的身下流了血，狀況很不妙。塞克緊忙招呼比爾，先送孕婦去醫(yī)院搶救。比爾剛蹲下身抱起孕婦，就見她陰惻惻一笑，突然揮拳重重打向他的頭。比爾躲閃不及，被打個正著，只覺眼前一黑昏厥倒地。變故橫生，塞克登時方寸大亂：“你是誰？想干什么？”

孕婦也不多言，飛快地掏出一把泛著寒光的鋒利尖刀直逼過來。塞克大驚，轉(zhuǎn)身就往轎車?yán)镢@。孕婦的動作也不慢，腳跟腳扎進(jìn)了車：“塞克先生，你放心，我既不搶劫，也不害命?！?/p>

“那你要什么？”塞克驚慌問道。孕婦回得非常干脆：“你的中指！”

瞥著尖刀，塞克禁不住渾身一哆嗦，忙把右手往身后藏：“你別胡來。我好心救你，你怎能恩將仇報？”

“少廢話。再敢喊叫，老子可要改主意，要命了！”孕婦冷不丁給了塞克一拳，直打得他頭昏腦脹。趁此機(jī)會，孕婦扯過塞克的右臂撂上方向盤，惡叨叨舉起了尖刀。

痛叫聲起，孕婦得手了，緊接著沖進(jìn)路旁的灌木叢，眨眼間便逃得無影無蹤。塞克捂著血淋淋的右手跌跌撞撞撲下車，抬腳踹向昏迷不醒的比爾：“沒用的廢物，快醒醒??！”

接連踢踹了幾腳，比爾總算悠悠醒轉(zhuǎn)。一瞅到塞克滿手是血，破口叫罵不停，比爾當(dāng)即驚得彈跳而起。要知道，老板的腦袋都沒他那根中指值錢！

沒錯，身在商場，塞克天生大嘴巴，總愛對同行和政客評頭論足。每每說到激動處，都會情不自禁地做出一個極其不雅的習(xí)慣性動作：豎中指，以致許多遭受他戲辱的主兒，特別是生意場上的強(qiáng)硬對手、素有“老狐貍”之稱的光頭約翰曾放出狠話，早晚有一天要剁了他那根該死的中指。前年的一天，塞克就遭到兩個流浪漢的突襲，幸虧比爾早有防范，對方才沒得逞。為保萬全，塞克找到保險公司，給中指投了保，保期兩年，保額一千萬美金。

眼下，手指沒了，必須馬上報警，并聯(lián)系保險公司來勘察現(xiàn)場，拍照取證。想到這兒，比爾忙不迭地掏出了手機(jī)。不料，疼得冷汗淋漓的塞克恨恨嚷道：“打什么打？唉喲，疼死我了，快送我去醫(yī)院！”

“可是，保險公司有規(guī)定——”

“規(guī)定你個頭?！比藫屵^話，咬牙切齒地罵道，“奶奶的，那個殺手是個蠢貨，他剁錯了我的手指！”

一怔之下，比爾恍然大悟：老板塞克是左撇子，投保的是左手中指。而剽悍孕婦確實沒長腦子，剁掉的則是他的右手中指！

2

當(dāng)晚，先后有兩撥人走進(jìn)了白馬莊園。先來的，是幾名警察。接到報案，警方調(diào)派警力，循跡追查到河邊時，發(fā)現(xiàn)了一堆灰燼。經(jīng)提取化驗，是一頂假發(fā)套和沾有人造血漿的衣服。行車記錄儀顯示，案發(fā)時塞克拼力反抗，掙扎，用的勁不小，兇手若真是女人，是孕婦，決計不會輕易得手。由此推測，行兇者應(yīng)該是個喬裝打扮、戴了高仿面具的男子。如今物證已毀，線索全無，想抓住真兇，恐怕比大海撈針都難。隨后，保險公司的客戶經(jīng)理史密斯也匆匆趕到。看著塞克缺失了中指的右手，史密斯唏噓不已：“塞克先生，真是不幸——”

“少說風(fēng)涼話。有什么不幸的？又不用你們賠償?！比速€氣哼道。

“這正是我來的目的。”史密斯取出保險合同說，“如果你早聽我的建議，十指全保，那就能得到一大筆補(bǔ)償。不過，現(xiàn)在也不晚?！边@話，擺明了是咒我再遭不測。塞克頓時火起，抬起左手正要做那個不雅動作，卻又本能地縮了回去：“比爾，送客！”

轟走史密斯，塞克跨進(jìn)書房，反鎖門板，從壁柜里摸出只手機(jī)撥下了一個號碼：“杰弗遜，是我。”

電話里，傳出了急切的詢問聲：“塞克，你還好吧？”

“拜你所賜，我還活著。”塞克低聲嘶吼道，“你從哪兒找的蠢貨？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我把左手遞給他，他偏偏要老子的右手！”

馬路驚魂，危急關(guān)頭，塞克曾做出一個看似慌亂無意、實則別具心計的細(xì)微舉動——當(dāng)“孕婦殺手”挑明要取他的手指時，他心一橫，伸出左手去推搡，故意送給對方機(jī)會，而把右手往身后躲。許是殺手左右不分或者領(lǐng)會出錯，執(zhí)意跟他的右手較起了勁。若非車內(nèi)有保險公司安裝的記錄儀，他定會痛罵對方是豬腦子。但他心里清楚，一旦說走嘴，泄露計劃，不光拿不到賠償金，還極有可能會被告上法庭，關(guān)進(jìn)監(jiān)獄。

塞克的計劃，是騙取天價保金。近一年，塞克的生意連遭重創(chuàng)，入不敷出，資金周轉(zhuǎn)極為困難。就在愁得焦頭爛額之中，他打起了保金的念頭。但保險公司也非省油燈，明里暗里，在他的辦公室、轎車和家里安裝了無數(shù)攝像頭，密切關(guān)注他的一舉一動，包括手機(jī)都有可能被監(jiān)聽。稍有差池，必將雞飛蛋打，全盤皆輸。為把這場戲演到位，無懈可擊，塞克暗中授意平素關(guān)系最好的朋友杰弗遜出手相助，并許諾事成，會給予重金答謝。按說，今天的機(jī)會堪稱絕佳，可殺手太蹩腳，不給力，讓塞克白白搭上了一根手指。誰想，叱罵剛脫口，杰弗遜便委屈回道：“那個家伙，不是我雇的。”

“什么？你再說一遍！”塞克頓覺心頭一哆嗦，大聲追問。

“本來我也雇了人，讓他埋伏在白馬莊園外，伺機(jī)行動。至于半路上冒出的殺手，上帝才知道是誰?！苯芨ミd嘆口氣，遲疑問道，“塞克，你不覺得，有個人很值得懷疑？”

塞克問：“誰？”

“你的司機(jī)比爾?！苯芨ミd說，“他當(dāng)過特種兵，也執(zhí)行過實戰(zhàn)任務(wù)，怎會輕易中招被打暈？”

杰弗遜的猜測，有道理。塞克暗暗思忖：比爾確是特種兵退伍，以他的體格和身手，一人對付三五個人都不成問題，斷然不該栽在一個“孕婦”手里。事后，他解釋說對方出手既快又狠，是個強(qiáng)手，現(xiàn)在想想，理由有些勉強(qiáng)。如果他們是同伙，這事就好辦了！

3

隨后幾天，塞克留了心，不動聲色地觀察比爾。一天中午，塞克假裝午休，隔窗瞄見比爾躲到僻靜處，神秘兮兮地打電話。好事不背人，背人沒好事。塞克馬上給好友杰弗遜發(fā)出指令，想辦法查清比爾在和誰通話。很快，杰弗遜反饋稱，經(jīng)黑客追蹤，與比爾聯(lián)系的恰是“老狐貍”光頭約翰。此前，塞克在公眾場合不止一次沖他大放厥詞，豎過中指，兩人的關(guān)系亦勢同水火，彼此難容。

午后，塞克起了床，帶上魚竿魚餌去了莊園附近的白馬湖垂釣。大概是斷指的緣故，塞克的手氣很差，足足一個小時過去，也不見魚兒上鉤。

魚不咬餌，那就讓比爾咬餌。塞克斜脧著站在數(shù)米開外的比爾，伸伸懶腰說道：“比爾，我有些累，去樹下瞇一會兒?！?/p>

白馬湖畔，綠樹成蔭，環(huán)境清幽，更重要的是此處屬私人領(lǐng)地，不經(jīng)允許，任何人不準(zhǔn)隨意踏入。塞克走到大樹下，往藤椅上一靠，閉目養(yǎng)神，還有意將左手搭上藤椅旁的木桌，為比爾創(chuàng)造了唾手可得的佳機(jī)。他早已合計好，只要比爾動手，他不僅不喊叫，反抗，還會等他溜之大吉再報警。哪知，比爾只是四下觀望，并無行動的意思。

親愛的比爾，這兒沒人，非常安全，快下手吧。塞克愈發(fā)急切，恨不得去拽去求比爾。也許，他擔(dān)心我沒睡著，那我就昏睡給你瞧瞧。塞克嘴巴一張，裝模作樣地發(fā)出了鼾聲。

又過了幾分鐘，比爾終于要行動了。觀察到比爾放輕腳步慢慢湊近，一眼不眨地盯著他的中指看，塞克強(qiáng)忍著怦怦心跳閉上眼縫，靜待比爾出手。一根手指，換得千萬美元滾滾而來，這筆買賣絕對值當(dāng)。心念及此，忽聽一聲尖利的呼嘯撞入了耳鼓。與此同時，左手頓如被螞蝗叮咬般刺痛鉆心。

比爾成功了！

塞克猛地睜開雙眼，卻發(fā)現(xiàn)比爾仍戳在身前，滿臉的驚愕之色。稍一愣怔，塞克看向血流汩汩的左手，一時間也驚得目瞪口呆。

比爾的刀法也太差勁、太離譜了，竟然剁掉了他的食指！

“快來人啊，救命啊，比爾要?dú)⑽?！”塞克又氣又恨，齜牙咧嘴地嘶聲呼救。

“塞克先生，你誤會了，不是我?！北葼柨焖僮o(hù)住塞克身體的要害部位辯解道，“樹林里有槍手，是他開的槍！”

塞克的呼叫聲引來了幾個莊園工人。大伙手忙腳亂地抬起他，在比爾的指揮下退到了安全地帶。

從創(chuàng)口看，塞克受的百分之百是槍傷，子彈洞穿、擊碎了他的食指關(guān)節(jié)。若偏差上半厘米，無比寶貴的中指就算不斷也將血肉模糊。接到報警，幾名警員火速趕至，包圍了案發(fā)現(xiàn)場。經(jīng)細(xì)致排查，警察找到了那枚由小口徑狙擊步槍擊發(fā)、射傷塞克的子彈，也找到了槍手潛伏的地點(diǎn)。從草莖折斷的情況推斷，在塞克返回白馬莊園那天，槍手就已潛藏在那兒，始終瞄著他。但遺憾的是，槍手非常老練，沒留下絲毫有價值的物證，撤離時還灑了化學(xué)藥水掩蓋掉氣味，讓警犬都無可奈何。

“你們花著納稅人的錢，就如此辦案啊？我的手指怎么辦？”塞克越聽越惱火，暴跳如雷，“你們沒線索，我給你們提供。謀害我的人肯定和他有關(guān)，和光頭約翰有關(guān)。你們好好查查他們！”

塞克口中的他，自然是司機(jī)兼保鏢比爾。當(dāng)警方帶比爾走出白馬莊園的那刻，塞克瞅著斷指，氣咻咻爆了粗口：“奶奶的，先遇到個蹩腳殺手，又碰上個二流槍手，害我白丟了兩根手指?！?/p>

4

次日，讓塞克怎么也沒想到，光頭約翰不但無罪，還成了他的恩人。警方出示了多份訊問證據(jù)，其中包含比爾和他的通話錄音。約翰幾次要求比爾，務(wù)必要全力保證塞克的人身安全，為此還支付了一定數(shù)額的酬金。比爾問，你和塞克交惡，相互攻訐，為何要幫他？約翰說，我非常欣賞塞克的商業(yè)才華。他不是我的眼中釘肉中刺，只是我生意場上的對手而已。有對手，才有樂趣。

冠冕堂皇，純粹胡扯！塞克看向比爾：“你真以為約翰會那么好心？”

“我向上帝發(fā)誓，他給我錢，確實是為了讓我寸步不離地保護(hù)你。”比爾說。

“哼，他居心叵測，老奸巨猾，不愧是老狐貍?！比讼乱庾R地豎了下中指，又沮喪萬分地垂下了腦袋，“完了，有他盯著我，我徹底完了，輸了?！?/p>

接下來的幾個月內(nèi)，由于籌措不到大額周轉(zhuǎn)資金，塞克的公司每況愈下，不得不宣布破產(chǎn)。淪落到這般境地，光頭約翰“功不可沒”。正如塞克所言，約翰混跡商場一輩子，比狐貍還狡猾，豈能揣度不透他的心思？想用天價保金緩解公司困境，咸魚翻身，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于是，他異常“慷慨大方”地付了比爾保護(hù)費(fèi)，確保塞克的中指屹立不倒。中指不倒，公司就會倒閉。但，那個“孕婦殺手”和二流槍手又是怎么回事？

這個疑惑，一直困擾著塞克。眼瞅中指保單即將期滿，塞克支走比爾，獨(dú)自駕車駛向山區(qū)。他要在崎嶇山路上制造一場車禍，力爭在最后關(guān)頭拿到保金，東山再起。可該死的是，剛開出白馬莊園，車后便多了條“尾巴”，咬得死死的，怎么也甩不掉。實在沒轍，塞克只得停了車，查看盯梢者究竟是誰。看得出，對方并不在意現(xiàn)身露面。車門打開，一張再熟悉不過的面孔映入了眼底。

是保險公司的客戶經(jīng)理史密斯。

“你為何總跟著我？”塞克冷臉質(zhì)問。史密斯說：“保單今晚12點(diǎn)就將到期，我必須保證你的中指完好無損?！?/p>

“我的腦子沒出毛病，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比撕叩?。

“但愿如此。”史密斯笑了，笑得別有意味，甚至充滿了詭異色彩?？粗男?，塞克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zhàn)——奪走他右手中指的殺手和左手食指的槍手，十有八九是保險公司的人。既然他們敢簽天價保單，就完全有能力掌控全局，杜絕任何意外上演。窺知他和好友杰弗遜的貓膩，保險公司便派出本事不遜比爾的“孕婦殺手”，讓他嘗到了斷指的滋味。在白馬湖畔，觀察到和光頭約翰有聯(lián)系的比爾湊近，為防不測，槍手開了槍。如果斷了兩根手指還不長記性，試圖孤注一擲，對不起，請和你的大拇指說拜拜吧。

這，絕非危言聳聽。塞克看得真真切切，左手大拇指上，正晃動著一個令人膽顫心驚的紅點(diǎn)。

那是狙擊步槍鎖定目標(biāo)的奪命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