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謙

1.看上老宅子

云來縣環(huán)保局局長盧云彬給樓家屯的村主任老羅打了個電話，說下午會要去村里看看。村主任一愣，不知道自己的工作有什么疏忽，馬上召集幾個村干部進行自糾自查。大家把街道清掃得一塵不染。村邊的石頭都能照出人影來。剛忙完，盧局長的小車就到了。一陣寒暄之后，村主任才知道盧局長不是來檢查工作的。

盧局長打發(fā)其他干部回去，然后跟村主任攀談起來。他們也算老相識了。盧局長在鄉(xiāng)鎮(zhèn)工作的時候就來這里扶過貧，帶來了幾個好項目，讓不少鄉(xiāng)親脫了貧。還修了路，建了橋。就沖這，他就認為盧局長這人不錯。

聊了一會，盧局長問：“張市長最近回來過沒有啊？”村主任馬上搖了搖頭說：“張市長已經(jīng)有些年歲沒有回來過了。您找張市長有事？”盧局長沒有回答，而是小聲說：“你還不知道吧，我跟張市長沾點親戚呢。”這倒很出乎村主任的意料，瞪大眼睛不知該說什么。盧局長叮囑村主任對這事盡量保密，然后說：“走，咱們到張市長的老宅子去看看?！?/p>

村主任帶路，很快來到村西頭。因為好長時間沒有修整了，張市長家的老宅房頂和墻頭上長了不少草。村主任有點尷尬地說，“張市長家門鎖著，咱們進不去。要不早就好好修一修了。”盧局長點了點頭，說道：“張市長日理萬機，沒空回來，但他對老家、對故鄉(xiāng)是很有感情的?！贝逯魅芜B忙點頭稱是。

盧局長打量著村里一棵棵茂密的大樹，表揚樓家屯的村容村貌好，說村領導班子特別能干。村主任謙虛地說：“這還不是您領導得好嗎！”盧局長連忙擺擺手，說：“要是在你們這里有幾間房子，可真是造化啊?！?/p>

村主任忙說：“那怎么行呢？我們這里廟小，哪能讓您來這里受罪呢?！北R局長說：“老羅，說出來你都不信，連我這環(huán)保局長都受不了了。城里到處是污染，生活質量嚴重下降，以后退了休，來鄉(xiāng)下能多活幾年呢，這叫返璞歸真?！?/p>

看盧局長不像開玩笑，村主任說：“您要真有這個想法，我就跟您留意著點，看哪塊地好，給您留著。”盧局長擺擺手說：“不用那么麻煩，傳出去影響也不好，要是誰家賣老宅子了，你告訴我一聲就行?！闭f著從車里取出來兩條高檔香煙塞進村主任的懷里。村主任連忙回讓，但是盧局長的車已經(jīng)一溜煙開走了。

村主任不知道的是，盧局長正趕著去一個讓他頭疼的地方。昨天晚上一家造紙廠偷排污水，把縣里的飲用水水源地給污染了，有關部門正在現(xiàn)場進行緊急整治。事件引起市民的慌亂，還驚動了媒體?？h領導很氣憤，表示一定要對責任人進行嚴厲處罰。他這個環(huán)保局長難辭其咎。去樓家屯是他借休息時間跑出來的。此刻污水處理已經(jīng)接近尾聲。他站在堤壩上，掏出手機打電話，堤壩上風很大，他大聲喊：“……啊，是張市長啊，有事您說就行……好了，張市長，先這樣吧?！钡虊蜗旅?，很多眼睛都在看他，包括王副縣長。他若無其事地把電話裝進口袋里，然后挽起褲腿下到了河里?！氨R局長，剛才誰打的電話??？”一個同事問。盧局長皺著眉頭說：“別提了，張市長快把我罵死了。”說著又埋下頭繼續(xù)干活。

晚上，村主任跟盧局長打電話，說有兩家人想賣房子。盧局長讓他說說他們的位置。村主任說他們的位置不錯，都在村中心。盧局長連忙說不行，就直接問靠張市長老宅的是誰住。村主任眼睛一亮，說我怎么把這茬給忘了，張市長西鄰是霍老漢，他老伴早就去世了，女兒外嫁他鄉(xiāng)。他孤身一人，我這就去問問他賣房子嗎？村主任辦事效率夠高的，半小時之后又來電話，很為難地說霍老漢不愿意賣房子。盧局長說：“老羅，我還真相中那房子了，你就多想想辦法吧?！贝逯魅闻闹馗虬?，讓他等好消息。

從事故發(fā)生以來盧云彬就寢食難安，他知道自己正面臨著人生最艱難的時刻。去年才從鄉(xiāng)鎮(zhèn)被提拔到環(huán)保局長的位子上，屁股還沒捂熱呢。今天下午事故處理完了，他知道按照慣例馬上就要進行問責了，以應對那些狂轟濫炸的媒體。

果然，第二天他剛上班就被王副縣長叫到辦公室。沒有像他預料的那樣，王副縣長會對他一陣怒斥，而是比較委婉地指出了他的工作失誤?！靶”R啊，你也知道，現(xiàn)在上上下下都在關注著這件事情，捂是捂不住的……”待王副縣長講完之后，他忐忑地問：“怎么處理啊，有結果了嗎？”王副縣長說：“昨晚縣領導召開了緊急會議，已經(jīng)定下來了，你要停職檢查。這是最好的結果了，我在會上也沒少替你講了好話，說你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領導顯然也認可了這一點……這樣，你就利用這段時間好好總結一下，也散散心，至于以后怎么安排你，縣里會認真考慮，我也會盡量替你爭取的，希望你不要背什么包袱?！北R云彬表示服從組織的安排。然后王副縣長又跟他聊了幾句，都是關于張市長的。

2.一招妙棋

出了王副縣長的辦公室，盧云彬長長地舒了口氣。實話說，他倒是不怕被問責，怕的是問責過后從此被打入冷宮，再無人問津。自己有個朋友就是這樣，因為一起安全事故被免職，自認清高，不去公關，而是玩起了姜太公釣魚那一手，結果五年過去了都沒有人來過問，最后黯然內退。而另一個朋友則走了一條完全不一樣的路，想方設法跟領導套近乎，半年不到，就官復原職了。盧云彬下決心一定要賭一把，否則這些年的努力就全打水漂了。從目前情況看，事情還不是很糟。

過了幾天，他又一次來到了樓家屯。村主任笑著對他說：“盧局長，我已經(jīng)跟霍老漢談得差不多了，我在村大院里跟他找兩間好一點的房間，把他那舊院子讓給你?！北R云彬當即說道：“不是讓給我，是賣給我。價格讓他講。怎么說咱也不能虧待一個孤寡老人。另外，讓他去鎮(zhèn)養(yǎng)老院吧，那里條件好一點，手續(xù)由我來辦?！贝逯魅握f這當然好?！耙院竽銊e叫我局長了。我已經(jīng)被免職了，你還沒聽說嗎？”村主任努努嘴說：“那還不就是做做樣子嗎？有張市長這層關系，誰還好意思對您來真的呢。”盧云彬呵呵笑了笑。

事情很快就辦妥了?；衾蠞h的房子就這樣賣給了盧云彬。村主任讓人把房子徹底整修了一下。盧云彬就搬著行李住了進去。

以前的同事和下屬知道了，紛紛來看他。盧云彬還是那句話：“你們來干什么啊，我現(xiàn)在可是局外人了?！贝蠹夷阋谎晕乙徽Z：“您可不能對這事當真，還不就是走走形式嗎？”“那根本不是你的責任，環(huán)保局長也不是能事事親為啊?！北R云彬領著大家在村里玩，以盡地主之誼。大家都贊揚這里空氣好。盧云彬說自己無官一身輕，在村里可盡享大自然之美，并順便管理管理張市長的房子。邊說邊指著旁邊的房子介紹：“這就是張市長老宅?！闭f著拍了拍腰間的鑰匙串。不少人拿出手機拍照。

盧云彬門前的客人一直絡繹不絕。他正考慮如何進一步接近張市長時，接到了市里的一個電話，讓他馬上去一趟。盧云彬不敢怠慢，到了市里后，馬上被人領到了張市長的辦公室?！澳憔褪窃苼砜h的盧云彬？”張市長嚴肅地問，一臉怒氣。盧云彬連忙點頭，說是的。他生平第一次到這么高級領導的辦公室，有些局促不安，他一個勁兒地給自己打氣，勸自己鎮(zhèn)定。張市長又問：“是你把樓家屯的霍大爺給趕走的？”

盧云彬趕緊說道：“張市長，我不趕他走不行啊?！睆埵虚L“哦”了一聲，直瞪著他，目光如炬。盧云彬繼續(xù)說：“他老人家孤身一人，連個照顧的都沒有，幾次動員他去敬老院他都不愿去。有一次在家里滑倒了，要不是被人發(fā)現(xiàn)得早，恐怕早就出事了。所以我跟村干部商量了一下，用了這么個辦法，我出錢把房子買下來，既讓他手頭上有了錢，又讓他順利搬進了敬老院?！?/p>

“真是這么回事？”張市長問，臉上的怒氣明顯少了。盧云彬點點頭。說：“張市長，幸虧我買下了霍大爺?shù)姆孔?，否則，您老家那墻就要倒塌了?！睆埵虚L眉頭馬上皺起來。盧云彬從衣服口袋里掏出來幾張照片，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遞了過去，張市長拿起來一看，只見在自家墻根里，有兩個深坑，應該是霍大爺平時倒垃圾的地方。其中一個坑里面還有積水?！澳判陌?，我已經(jīng)用石頭和水泥填充好了?！闭f著又遞過去了兩張照片。張市長邊看邊點頭。

盧云彬說：“房子改造前，我找王大師去看了看，他說咱們那里條件很好?！?/p>

“怎么個好法啊？”張市長問。盧云彬撓撓頭說道：“他說我最近會遇見貴人，這不今天就碰見貴人了嗎？”

張市長一聽哈哈大笑起來，說：“你真是個滑頭啊。”盧云彬卻一本正經(jīng)地說：“這是真的，張市長。我那房子就是根據(jù)王大師的指點進行整治的，王大師是全國有名的風水大師，非常靈光。他還看了您那套房子呢?！?/p>

張市長又“哦”了一聲，問王大師怎么個說法啊。并過去把辦公室的門給關上了。盧云彬回答：“因為沒有進去，王大師只是在外面看的，說您房子的位置極佳，有王氣，但是得需要進行一番整治?！?/p>

張市長若有所思。盧云彬不失時機地提議：“您要是有這打算的話，就再叫王大師來看看，這事不用您操心，就交給我來辦?！睆埵虚L點點頭說好。并告訴了他一個聯(lián)系的手機號碼。

3.攀上大樹

盧云彬說辦就辦，沒幾天就給張市長打電話，說已經(jīng)跟王大師聯(lián)系好了，讓他百忙之余回去一趟。張市長就利用周末時間回到了樓家屯。盧云彬已經(jīng)沏好了茶水。沒看見有別人，就問客人在哪里。盧云彬說已經(jīng)派人去接了，王大師這幾天去外省，今天一早剛回來。本來定好要到其他地方去的，經(jīng)他苦苦相求，才臨時來這里的。張市長不住地點頭，感覺這個盧云彬能力不一般。又等了一會兒，王大師就被接來了。王大師蓄著長胡子，穿著唐裝，有股仙風道骨之氣。稍微寒暄了幾句，王大師就提議去看房。張市長打開了老宅的門。王大師話不多，只是站在門口往里看，看完連嘆了幾口氣，張市長的心一下被提了起來，忙問怎么了。王大師說：“你這院落太空蕩了?！北R云彬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兩棵樹，一個香臺，剩下的就是雜草?！澳窃撛趺崔k？”張市長小心翼翼地問。王大師沒有說話，而是拿起一根木棒，在門口兩側各畫了一個圈?！斑@是干什么？”張市長不解地問。

王大師說：“立兩個獅子。”“這……”張市長感到有點為難。王大師解釋道：“石獅避邪納吉，預卜災難，彰顯權貴。這后一條就免了，因為你在官場，不宜張揚，所以本來是該立在大門口的，就立在房屋門口吧。你這房子時間太長了，加上當初蓋的時候地基不深，有后倒跡象，就是不倒也不吉利，用這兩個獅子可以牢牢地壓住。獅子不用太大，60厘米的就足矣?！?/p>

“院子里要多栽幾棵樹。樹多顯生機，蓄活力，你們做官的講究這個?！蓖醮髱熣f。張市長問栽什么樣的樹合適呢。“柿子樹，六棵柿子樹，再栽七棵云杉樹?！闭f著在需要栽樹的地方做上了記號。

盧云彬已經(jīng)把王大師的這些指示都記在了一個小本子上。王大師前腳剛走，他就已經(jīng)掏出手機往外打電話了，定做石獅子和買樹。然后對張市長說：“就交給我來辦吧。我會以最快的速度弄好的。”張市長說行：“你聯(lián)系好了后，就給我打電話，我們一起來栽樹?！睆埵虚L又想起了什么，收回剛邁上車的一條腿，問：“小盧啊，你弄明白大師為何讓咱栽那些樹了嗎？”盧云彬搖了搖頭回答道：“還真想不明白，我可跟不上大師的頭腦呢。不過他說的肯定有道理。”

其中的奧秘張市長想明白了，那是在他回來栽樹的時候。盧云彬讓人從外地買來了枝繁葉茂的大樹。張市長邊栽邊琢磨，柿子樹，不就是“事事”嗎，六棵，六六大順，不就意味著“事事順”嗎。云杉，那就是平步青云，七是“起”啊。大師就是大師。他佩服得五體投地，對盧云彬也高看了一眼。

沒過多久，一紙調令下來，盧云彬被任命為市交通局副局長。很多人認為他被重新起用是早晚的事，不過頂多也就是官復原職，沒想到竟然會被提拔。盧云彬為自己能攀上張市長這棵大樹倍感榮幸，為自己的膽大和聰明暗暗叫好。老婆也表揚了他好幾次，覺得他這次冒險很值很成功。

可是天不遂人愿，年后張市長就因為貪污和收受巨額賄賂被雙規(guī)了，并牽連出一批干部。有人斷言，盧云彬也將馬上落馬?？墒?，盧云彬卻逢人便說他跟張市長根本就不認識，這一點樓家屯的村主任可以作證。

盧云彬早就跟村主任串通好了，村主任站出來替盧云彬作證。說從沒聽說過盧局長跟張市長有什么特殊關系。非但如此，盧云彬還指著張市長的房子對來參觀的記者說張市長有多霸道，當年蓋房的時候愣是比霍老漢家高出了兩磚。這還不是最重要的，盧云彬又走進了檢察院，說通過暗中觀察，張市長的老房子里應該藏有貴重的東西。有關部門立即行動，果然在張市長的老房子下面挖出了巨款。他以有功之臣被新任市長提拔為交通局一把手。

老婆問他是怎么知道張市長家里藏有錢財?shù)?，盧云彬笑著回答：“我以前去敬老院問過霍老漢，他說張市長并不是不回老家，但每次都是在夜間。讓王大師看風水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他的房子除了外面有個普通的木門外，里面好像還有個防盜門。破舊房子里安裝防盜門，肯定有玄機?！崩掀庞忠淮螌λQ起了大拇指。

不過，兩個月不到，盧云彬也沒有躲過這一關。舉報他的正是樓家屯的村主任老羅。老羅把他在樓家屯買房，替張市長看風水的事情向有關部門講了一遍。有關部門迅速啟動了調查機制。然后他就被免職了。

村主任之所以會落井下石，是因為前年盧云彬幫助建的一座小橋垮塌了，村主任的老婆和另外一個村民正好牽著牛從橋上經(jīng)過，人和牛都淹死了。打撈上來一看，橋板里面連一根鋼筋都沒有，而是塞滿了樹條。

盧云彬怎么也沒想到，苦心經(jīng)營這么久，竟然壞在了一座小橋上。不過這座橋當時是承包給誰造的，他怎么也記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