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菲

2002年4月，24歲的陳宇執(zhí)意離家出走赴京。之后，陳宇的父母多年尋找無望，求助于本報。2007年11月11日，《告訴陳宇，爸爸媽媽在找他》一文見諸報端，陳宇卻依然杳無音信。直到最近，他才看到這篇七年前的報道……

“謝謝大家，陳宇找到了！”

上周，電話打進(jìn)來那刻，我正在暮色四合的團(tuán)結(jié)湖邊繞圈兒。電波那頭，72歲陳鼎興老人的南京口音歡喜得都岔了聲兒。

《告訴陳宇，爸爸媽媽在找他》，是我跟同事劉曉玲合寫的一篇報道，時間是2007年。

今年36歲的南京人陳宇，是陳鼎興和妻子金逸芬的兒子。2002年4月，24歲的陳宇執(zhí)意離家出走赴京——“我要去沒人認(rèn)識我的地方生活。你們不要找我，你們也找不到我。”自此淹沒于人海。

5年后。那年北京的11月感覺特別冷，這對近乎絕望的父母相扶著尋到報社來。那已經(jīng)是他們第四年上北京來找兒子。陳字離家的第一個春節(jié)，老兩口就是在北京過的。“知道兒子的性格，他剛出來馬上就找肯定不行?！焙萌菀兹痰酱汗?jié)，“那次來也不為要找到他怎么樣，他媽媽就是想，遠(yuǎn)遠(yuǎn)地看兒子一眼?！?/p>

“那時候北京剛下過雪，他爸爸走在街上還摔了?！比缡羌?xì)節(jié)做母親的不肯多講，“怕對兒子不好”。所有的艱辛和心情于是只能想象。那之后的2004年、2005年，她自己一個人又來過。那大海撈針一樣的尋找無人知曉，只有她手里打印得密密麻麻的一頁頁海淀區(qū)所有居委會的地址電話、她手繪的一幅幅路線圖是證據(jù)。

我寫下了這個一言難盡的故事。之后，我開始跟那些反饋回來只說“這孩子真是自私不孝”的人各種吵架。因為，我知道這不是陳宇的爸爸媽媽想要的；更因為他們居然看不懂，事情哪里是這么粗暴簡單。

至今感念刊發(fā)當(dāng)日，社評部天蔚老師為它配的社評：“這是一個蘊含巨大內(nèi)在能量、卻又沉潛于生活深處波瀾不驚的悲情故事：一個看似完整、和諧的家庭內(nèi)部，卻因父子兩個生命間的摩擦、較量、僵持而暗流洶涌。沒有通常習(xí)見的暴力、爭吵和沖突，那個名叫陳宇的敏感少年，就于這無聲暗流推動之下，做出離家出走五年不回而且音信杳然的決然行為。而這股暗流的力量究竟何以如此強大，或許有著連陳宇本人也未必了然的復(fù)雜成因……”

第二年4月，我出差南京還去過一次他們家。匆匆一過，見到了陳宇的姐姐陳虹。兩位老人還安好，給我煮速凍餃子，買餅屋的好吃糕點。陳虹送我去坐火車，發(fā)現(xiàn)進(jìn)不了站臺的一瞬急得直要哭。2004年陳宇離家之日，也是她這只大3歲的姐姐給送到同一個火車站。姐姐給他買了一個手機，但他堅決不肯讓姐姐在南京給他入網(wǎng)，“他說，入了網(wǎng)你們不就找得到我了？”媽媽送到樓下，被他喝止：“你干嗎？！你回去！”他怕媽媽的眼淚。而爸爸，沒有下樓。

我回到北京，時間流水一般地過。陳虹在人人網(wǎng)登尋人啟事的網(wǎng)頁一直存在我電腦收藏夾里，七年，“南京來的陳宇……”不久前還看到，心里一陣荒涼。

剛剛過去的3月，壞消息前所未有的多，昆明、馬航……我也不再是深度報道的記者，對這世界因為插不上手正愈感無力。窗外，北京這一季的春天正洶涌地來。

這樣的時候，“謝謝大家，陳宇找到了”……

2007年時他已在深圳。上月，面臨二代身份證補辦，他上網(wǎng)去搜家人的信息，看到了那篇《告訴陳宇，爸爸媽媽在找他》……“他挺感動的，就跟家里聯(lián)系了，上周回來住了三天。他又回深圳了，不過答應(yīng)，跟家里保持聯(lián)系?！彪娫捓铮惣野职謿g天喜地。

那晚天色暗，我在團(tuán)結(jié)湖邊舉著電話泫然欲泣。想起那句話，同行李海鵬那里看來的，十幾年來我屢用屢遭否決——

“羅伯特·潘·沃倫有句詩說：上帝愛世界，因它之所是。昨天我不愛這個世界，而今天我能愛這個世界一刻，區(qū)別僅僅在于自己是否努力過?！?/p>

今天，我還想試一次。

（摘自《北京青年報》）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