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Wang

一

2009年6月，23歲的趙莉莉從湖南幼兒師范高專畢業(yè)后，回到長沙市星沙鎮(zhèn)老家，在開元路上租了間房，創(chuàng)辦了金寶貝幼兒園。幾年前，在環(huán)衛(wèi)所上班的父親去世后，她一直與母親相依為命。

2011年年初，母親蔣桂華患了乳腺癌，年底離開了人世。2012年3月的一天，在整理母親的遺物時，趙莉莉在家里舊衣柜小暗格里發(fā)現(xiàn)了幾封信。她好奇地拆開，是一個名叫邱南方的男人寫給母親的：“請允許我以熱烈的視線追隨著你，心靈深處，涌出無限的愛……”

趙莉莉如遭雷擊！記憶中，父母相敬如賓，母親賢良體貼，怎么可能有外心？郵戳上的日期是1976年，那年母親19歲，而父母是在1981年結婚的。難道這是母親的初戀？邱南方似乎對母親愛得熾烈，可為什么最后分手了？母親為什么要保存著這些信，是不是心里還沒有放下？

趙莉莉決定尋找邱南方，解開疑團。

2012年5月，趙莉莉聯(lián)系上了母親的老姐妹吳素芬，她當年和母親一起支援“三線”，又先后回城。吳素芬黯然說道：“其實幾年前你媽媽托我找老邱時，我就已經(jīng)找到他，只是老邱不想讓我告訴你媽。后來你母親患病，我本想告訴邱南方，卻得知他也生病住院，就打消了念頭。沒想到，你媽這么快就走了……”在趙莉莉的央求下，吳素芬將邱南方的地址告訴了她。

在長沙市河西的望月潮小區(qū)，趙莉莉見到了邱南方。老人右腿跛行，渾身上下寫滿“風燭殘年”的印記。這是母親初戀情人？趙莉莉有點小失望。得知她的身份后，老人黯淡的眼神明亮起來：“桂華……她，她還好嗎？”趙莉莉告訴他，母親已病逝。

邱南方跌坐在椅子上，閉上雙眼，渾濁的眼淚滾涌而出：“我應該去見見她的?！?/p>

邱南方含淚講述了他與蔣桂華的情殤往事。當年，他們在湖北谷城旭東機械廠相識相戀。邱南方的父母是長沙縣糧食局干部，而蔣桂華的祖父曾是國民黨的軍官，新中國成立前逃往臺灣。他們的戀情遭到邱家人激烈反對，為了分開他們，邱家托門路將邱南方調往廣東韶關，但他矢志不渝。后來他在工地上遭遇車禍，下半身完全失去知覺。他擔心拖累蔣桂華，便狠心地將她的信件全退回去。經(jīng)過一年精心治療，他雖然站起來，但右腿落下殘疾。回城后，他進入長沙供銷社工作，和父親戰(zhàn)友的女兒結婚成家。

邱南方曾打聽過蔣桂華的情況，得知她在1980年回城后進入長沙紡織廠，已經(jīng)結婚生子，便在心里默默祝福她。

邱南方的生活境況并不如意：妻子在lO多年前去世，他獨自拉扯兒子過日子。由于太過勞累，他右腿病情惡化，還患上了糖尿病。唯一的慰藉是兒子邱奇煌學業(yè)優(yōu)秀，從湖南大學畢業(yè)后遠赴加拿大多倫多大學，攻讀電子信息專業(yè)碩士。

趙莉莉唏噓不已，既為母親與邱伯伯之間真摯的情感而感動，又有些說不出的遺憾。那天，她環(huán)顧邱家，見房間臟亂不堪，她心有不忍。她主動幫老人做了一餐飯，還打掃了衛(wèi)生。老人連連道謝。

回家后，看著母親的遺像，趙莉莉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靜，眼前總閃現(xiàn)著邱南方孤單的背影。這年6月，幼兒園租房即將拆遷，而一時又找不到新址，趙莉莉決定休養(yǎng)一段時間。她將孩子們安置到好友的幼兒園后，報考了湖南師范大學學前教育專業(yè)成教班。

師大距離邱家不遠，課余時間，趙莉莉常去探望邱南方。

二

2012年12月5日上午，趙莉莉去看邱南方時，得知他暈倒在樓道，被人發(fā)現(xiàn)后送往湖南省第三附屬醫(yī)院。

趙莉莉趕到醫(yī)院時，邱南方已蘇醒過來，他是因糖尿病非酮性超標而昏迷。醫(yī)生批評趙莉莉：“你們做子女的，要多關心老人。如果這次病人晚送來半個小時，后果不堪設想！”趙莉莉很尷尬。她找了個理由，從邱南方那里要到了他兒子的電話號碼。

第二天中午，她撥通了邱奇煌的電話斥責：“有你這樣當兒子的嗎？還是個留學生，懂不懂什么叫百善孝為先啊……”因為時差關系，此時的加拿大還是半夜時分，邱奇煌莫名其妙。后來，他撥通父親的手機詢問，才知道了這個爆脾氣女孩的身份。

留學幾年，邱奇煌為了省錢，只回國一次。他在學校要拿獎學金，要打工，壓力非常大。他從來報喜不報憂，也不知道父親的真實情況?，F(xiàn)在他在加拿大最大的IT服務商CGI集團實習，有可能得到工作機會。接到趙莉莉的電話后，邱奇煌覺得事出有因，雖然父親一再說自己沒事，但他放心不下。

2012年12月26日，趙莉莉去上課前，準備幫老人做頓晚餐。敲了半天門，也沒人開。她拿出邱南方給她的備用鑰匙開門，一個男孩猛然從臥室出來，嚇得她一下子把手里的菜朝對方扔去：“抓小偷……”男孩揶揄道：“我是邱奇煌，你見過穿睡衣的小偷？”原來，邱奇煌是利用圣誕假期飛回國內。

邱奇煌帶著父親去湘雅醫(yī)院做了全面的身體檢查，結果顯示邱南方的糖尿病加重，傷殘的右膝蓋里還有積液。邱奇煌每天陪著父親去醫(yī)院做治療。

自從邱奇煌回家后，趙莉莉減少了去邱家的次數(shù)?？墒?，邱奇煌沒讓她閑著：“趙莉莉，你知道去中醫(yī)院怎么走嗎？”他解釋說，因為拆遷，他老是迷路。轉天，他又問：“莉莉，五一路上什么好吃??？”后來，他干脆懇請趙莉莉空閑時做向導，趙莉莉只得答應下來。

在邱奇煌的要求下，趙莉莉帶著他去萬達城吃各種美食。看著邱奇煌對美食愛不釋口的樣子，趙莉莉嘲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在非洲留學?！鼻衿婊腿鐚嵪喔妫涸诩幽么笏刻烀χ鴮W習、打工，連吃頓中國飯菜都是奢望。一席話，說得趙莉莉心里酸酸的。

邱奇煌特別細心，有一天他從趙莉莉和朋友的對話中得知她有胃酸的毛病，后來每次出門時，都會給她帶上一個蘋果。趙莉莉吃著蘋果，心里暖暖的。

三

有了兒子的陪伴，邱南方每天臉上都洋溢著滿足的笑容，身體也好了許多。

眼看假期要結束，邱奇煌不忍離開。他給導師發(fā)了電子郵件，想申請延遲一年畢業(yè)，可這時卻收到加拿大CGI集團的錄用通知——如果接受，他很快可獲得綠卡。可是，父親怎么辦？他想放棄這份工作。endprint

趙莉莉教訓他：“這么好的機會失去了，那奮斗還有什么意義？”邱奇煌面露難色：“百善孝為先。學業(yè)以后可以彌補，爸爸只有一個啊?！壁w莉莉建議他為父親找個鐘點工，她會常來探望的。邱奇煌有些不好意思：“這太麻煩你了。”趙莉莉不以為然：“邱伯伯對我疼愛有加，我就把他當自己親人了。再說我母親泉下有知，應該會很贊同的”。

那天，兩人聊到上一輩的純真感情時，邱奇煌憋出一句，“其實，我挺感激他們當年的愛情……”趙莉莉不解。邱奇煌囁嚅道：“因為他們的緣分，讓我認識了你?！壁w莉莉臉紅了。這段日子的相處，他流露出的關切與欣賞，讓她怦然心動?？衫潇o下來，她又卻步了，因為他是留學碩士，前途無量，而她，不過是個?？飘厴I(yè)的教師。

邱奇煌要回多倫多了，進機場安檢的那一刻，他突然回頭對趙莉莉喊道：“莉莉，等我！”趙莉莉忍著眼淚，不做聲。幾天后，趙莉莉收到一封國際航空掛號信。她覺得奇怪，這年頭，聯(lián)系都用電郵、QQ，誰還寫信？拆開信，竟是邱奇煌親筆所寫，表達了對她的好感。

一個月后，邱奇煌的信又翩然而至，這次他寫的是他在學校生活、打工生活。趙莉莉看后依然沒有理會，把信放進抽屜。每隔一個月，趙莉莉就能收到邱奇煌來的一封信。

見對方仍不死心，趙莉莉只得給他回了一封信：“我們之間的距離不只是隔著太平洋，有些溝壑是無法用眼睛看到的。我們不合適，你應該有更廣闊的天空……”

萬里之外的飛鴻，還是如期而至，趙莉莉既無奈又好笑。當她收到第10封信時，已是秋天。此后一個多月，再沒有他的信件。趙莉莉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些失落，她把那些信從抽屜里拿出來摩挲良久，心想：那個人在加拿大還好吧？

邱南方一直默默地關注著趙莉莉與邱奇煌的交往，他給兒子打了個電話：“你給我一句真話，你對趙莉莉是真心的嗎？”邱奇煌動情地說：“爸，我以前聽您夸她的時候不以為然，可相處了一個月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深深愛上了她?？墒牵艺娴牟恢浪趺聪氲摹?/p>

邱南方鄭重告訴邱奇煌：“兒子，有些東西，失去了，就永遠追不回來了。你爸這輩子就有一個永遠的遺憾，希望你不會重蹈覆轍。”

邱奇煌動情地說：“爸，我懂了，我不會讓您失望的?！?/p>

2013年12月，趙莉莉在開元路找到新址，籌建金寶貝幼兒園的新家。12月29日，她正在布置教室，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幼兒園。

邱奇煌風塵仆仆，背著碩大的背包。手里拿著一個信封。他將信遞到趙莉莉的手里，眼波流轉：“莉莉，我畢業(yè)了，這是寫給你的第11封信。當年，我爸給蔣阿姨寫了11封信，卻留下終身之憾。我希望，我寫的這11封信，能將遺落在歲月深處的珍珠串起來，串成一個完滿的圓，不再有遺憾?！?/p>

邱奇煌輕輕地把心愛的女孩擁在懷里，拭去她臉上的淚水：“我這次回來，就不會再走了?！?/p>

邱南方不知道什么時候也來了，對趙莉莉說：“孩子，你答應他吧，這小子比我當年更執(zhí)著呢?！鼻衿婊团ゎ^對父親說：“爸，幸虧您當年沒堅持到底，如果您與蔣桂華女士真的結成了百年之好，那世界上就不會存在邱奇煌，也不會有善良美麗的趙莉莉！”

加拿大CGI集團要在中國籌建辦事處，邱奇煌決定應聘。他和趙莉莉將婚期定在2014年下半年，他們相信，事業(yè)、愛情都將再創(chuàng)奇跡。

（摘自《女士》2014年第9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