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兒
不夜城之海
人到中年,也有把海水傾空的沖動
聽里面波濤,如何抑制住翻滾
那些被隱瞞的
只能從海蚌微肩的雙唇上,得到證實
要允許偶爾將肉身活成一座火山
從大海身上找到噴薄的出口
要理解那些深處失控的浪潮
誰都有過被迫接受道德刑訊逼供的時刻
好在寬容的月光會收留所有浪尖上的驚險
手的嘆息也會保持自己的節(jié)奏
原諒這個偶爾顛狂的世界吧
如果海水能調(diào)制出初戀的味道
那些眼淚糾纏中的對視和無言,無需他人分享
這人間一切安撫的力量來自兩顆共鳴的胸腔
必須學會尊重這赴死前的寧靜
學會精確調(diào)配酒精和血液的比例
去平息身體里被關禁閉的那個自己
被激活后的小小暴亂
游泳是兩個人的事
一個人的海,再怎么折騰
也不過是潮水來臨前的潛流暗涌
兩個人的海,才有可能制造出午夜時分的波瀾壯闊
當你們在這個高燒不退的夏夜
褪掉身上多余的累贅
將各白還原成最初的嬰兒
誰也無法判斷,神仙和你們
誰比誰更幸福
云端有云端的空茫,水底有水底的清涼
換個姿勢吧,無論舒緩或急迫
你我目的都只有一個,活著不容易
要及時將所有的好時光抓牢在手里
要讓所有的悖論在這里得以成立:
一波三折之間,有多厭倦就有多熱愛
有多充實就有多空落
有多疲憊就有多滿足
這一浪高于一浪的眩暈
這前仆后繼的擁擠和撞擊
這失去方向感的混沌和迷茫
還要持續(xù)多久?我們心里都沒底
游泳這項健身運動中,一個人縱有再好的泳技
也無法掌握自己全部生死呀
而大海永遠不會被耗盡
我問, “這是天上還是人間”
你答: “低處白有低處的快樂”
無所不在,無處轉(zhuǎn)身
“你愛一塊石頭,那石頭就能放進一座大?!?/p>
但大海不止有石頭,還有水母,珊瑚,墨魚和烏賊呀
大海之柵欄無形,而無處不在
石頭卻還在大海里固執(zhí)地旋轉(zhuǎn),忘卻了眩暈
盡管你我都知:石頭之于大海不過是一個漣漪
大海之于石頭是卻一種包容和覆蓋
今夜這里的潮水太滿了。如此遼闊的的浩瀚,石頭竟無處轉(zhuǎn)身
仲夏喜雨
江山已然喝醉
鳳凰樹急促扭動身體
夾竹桃慌亂地閉合了花瓣
蟬們驟然停止合唱,俯身傾聽
來自黑暗中的拔節(jié)
雨水也酣暢啊。那來自心靈的歡樂
必須用身體的尖叫予以回應
連日來只在想象中進行的放縱和崩潰
頃刻間疊加為現(xiàn)實的慰藉
獨立窗前的我,是否已不滿足于
僅僅被一聲驚雷從書本中喚醒身體的清涼
更渴望被一道閃電擊中,穿透
在大雨的鋪張中,在沸騰的天地間
讓一個身體潮濕飽滿
靈魂歡喜通透的我,合二為一
看不見的火
八月,水澆在鐵上
為什么冒煙的是嗓子?
為什么滋滋作晌的是骨骼?
又一次來到海邊,看魚兒結(jié)束游泳浮出水面
腮邊閃光的水珠,鱗片間微微滲出的熱氣
仿佛在向世人宣告:只活一輩子是不夠的
這個夏天是虛妄的,欣賞魚的歡快比不上來自心尖的戰(zhàn)栗
波浪的嘴唇也無法取代兩個人的嘴唇
波濤間潛伏的我,等待一道轉(zhuǎn)瞬即逝的閃電
空海
午夜獨自佇立這片荒涼的水域
滿目熟悉的物事:貝殼曾劃破手指,礁石曾挫傷膝蓋
沙灘上擱淺無人駕駛的漁船喘息猶聞
仿佛告知此前一切,有幸福,有哭泣
兩個旋轉(zhuǎn)的發(fā)光體驚異于彼此的光芒
將整個大海傾倒在喉嚨深處
水底沉睡已久的峰巒呼之欲出
將海岸線反復延長又拉緊
全然不似此刻,分不清風慫恿浪的手
是鞭打還是撫慰
我已身心皆空
只沉溺于這灰燼般的月光,看波紋在水面
無止無休地繁衍,仿佛預見了又一次忍受的開始寫作狀態(tài)
踏入深水區(qū),那些網(wǎng)里喊渴
鉤上叫疼的魚都不能讓她卻步
作為它們的同類,她沒有赴死的悲壯
只有冒險的激情,執(zhí)意要將大海安置在筆端
鋪開白紙,她就是那個波濤中失去方向的魂魄
深夜墳地上晃蕩的孤魂野鬼
時而體會著沖浪中暈頭轉(zhuǎn)向的失重
時而享受著走夜路一腳踩空的快感
紙與筆的不斷摩擦和波濤的的持續(xù)噴涌
將她錘打成一個黑暗中的發(fā)光體,那光芒自身體里溢出
被東風和潮水一次次推向新的高度,又一次次拋入低處
當她一個猛子扎進水底抑制住叫喊
打開全身的鱗片迎接光芒涌入
她已經(jīng)溶入這種美,并在平衡中上升
五一登仙岳山記
用一個完整的下午,穿越一座山
到達它的頂部
這一次,擅長飛行術的我
對同伴隱瞞了絕技,而改用持久戰(zhàn)術
從某個適當?shù)钠露乳_始并行
到其中一個逐漸加速,到一路小跑
其間我目睹了一株梅子的酸
模仿了一棵桃樹的妖,解除了一株相思樹的渴
也學那些雨后的蕨類植物瘋狂了一把
我其實并非要劫持桂花的香,也無意掠奪李花的艷
只是想弄明白,在這空氣稀薄
荒無人煙之境,究竟是什么讓有的人自以為已經(jīng)成仙
讓有的人以為征服了死
有的人明明體內(nèi)充滿了整座山,卻還感到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