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魔法入門》這本書嗎？”

史米克先生大嘆一口氣。他正做著他最愛的事情——將拖欠圖書館罰金的人的名字記錄下來。這一打擾，活兒干不完了。他不滿地“咔嗒”一聲把筆放下，抬起頭來。

“什么？”他問。

“我想問你有《魔法入門》這書嗎？”說話的是個小女孩，看起來七八歲。她戴副大圓框眼鏡，兩眼熱切地望著他。她身上穿黑色羊毛連衣裙，頭戴硬紙板做成的女巫帽，帽子上的星星和月亮圖案是剪出來的，裁剪得很難看。更可笑的是，她肩后有個用大頭針別著的垃圾袋，手上還握著一把掃帚。

史米克先生看了很驚愕，過了兩三秒，他忽然明白了：今天是10月31日，萬圣夜！難怪這小孩打扮成這模樣，顯然是“不給糖就搗亂”來了。他討厭這事兒。每年的這個時候，滿大街都是打扮成吸血鬼、骷髏、幽靈、怪獸的小孩，咯咯傻笑著鬧一整夜，按你家的門鈴，在你鼻子下揮舞塑料袋子，要你給他們巧克力。不過，他們不用在史米克先生身上浪費時間了，今晚誰要是不識趣招惹他，除了一頓訓斥，什么也得不到。

“在角落處，”史米克先生說，“那兒有很多這類的書?！?/p>

“哪個角落？這里有四個角落?！?/p>

“那個角落?！彼麉柭曊f，“你把那掃帚留下，別搞得到處都是掃帚碎末?！?/p>

小女孩臉上露出不滿的神色，但瞬間就消失了。她微微點了點頭，將掃帚輕輕倚放在桌邊，朝書架走去。史米克看到她的長襪子松松垮垮的，滑落到腳腕處，不禁搖起頭來。

史米克先生對小孩可喜歡不上來。這些兔崽子毫無教養(yǎng)，小嗓子特刺耳，小手特骯臟，吵吵鬧鬧一刻不停息，離他們越遠越好。之前他待在主館的參考文獻區(qū)，可最近兒童館的莊妮夫人生病了，他只好來頂上。看到那一本本的圖畫書，他哼了一聲！再去看那些墊子、拼圖玩具、畫片，他連哼了兩聲！這兒全然沒有圖書館的樣子。圖書館就該到處貼著“安靜”的告示，就該有個寫著“罰金”的箱子，可這兒什么都沒有，有的只是整天進出的大群小學生，用他們的臟手把書籍摸得“遍體是傷”。這兒還擠滿了喋喋不休的母親，她們推著一輛輛嬰兒車。嬰兒車里會爬出一個個鼻涕蟲，搖搖晃晃到處走動，真是礙手又礙腳。他心目中的圖書館可不是這鬼樣子！

還好再忍一會兒，閉館時間就到了。如果運氣好些，莊妮夫人明天就能來上班了。那個蠢女人為了讓小屁孩們高興，什么都愿意做，給他們發(fā)書，沖他們微笑，組織詩歌比賽，舉辦故事大會……史米克先生拿起筆，繼續(xù)記下超期未還書者的名字。超期越久罰金越多，他越開心。

過了一會兒，史米克先生耳邊又響起小女孩的聲音：“找不到呀?！毙∨⒂镁G色的大眼睛凝視著他。

“找不到什么？”史米克先生沒好氣地問。

“《魔法入門》。那兒有《化妝入門》《美發(fā)師入門》《基礎計算機入門》，但沒有《魔法入門》。”

史米克聽了特別稱心：“既然沒有，我能有什么辦法？”

他低下頭繼續(xù)干自己的活兒，心里期盼著這個煩人的小孩趕快離開。

“那個女的去哪兒了？”小女孩問。

“病了，在家?！笔访卓讼壬_心了。

“那女的心腸可好了，她在的話會幫我。她給我找到了很多有用的東西，比如咒語之類的書。要不是她給我找到那本書，我沒法使掃帚飛起來，現在它飛得像箭一樣快。”

她輕輕拍了拍掃帚。

“是呀?！笔访卓讼壬^也不抬一下。

“就是。多虧她給我找了《奇效藥草》這本好書，我臉上的那顆疣才能除掉。我身上的瘡也治好了。你長疣長瘡嗎？”

“不長。”史米克先生煩躁地望向圖書館的大鐘。還剩兩分鐘就可以趕走這討厭的小孩，不用再忍受她古怪的幻想了。

“有關于癩蛤蟆的新書嗎？”小女孩不依不饒，真令他頭痛。

“沒有?！?/p>

“關于蝙蝠的呢？”

“沒有?！?/p>

“有沒有可以告訴我在哪兒能得到水螈的眼睛的書？”

“小姑娘！”史米克先生不耐煩了，他不滿地皺起眉頭，“小姑娘，你這么迷魔法，不覺得有點不健康嗎？你媽媽知道了會怎么罵你？”

“噢，她完全贊成?！毙∨咽种庵г谧郎?，“她自己就是女巫?！?/p>

“什么？”

“我媽媽是女巫?！?/p>

“噢，我明白了。我猜這時候她正在洞穴里釀酒吧?！笔访卓讼壬淅涞赝诳嗟馈?/p>

“不是在洞穴?！毙∨⒄J真地說，“現在不是中世紀的黑暗年代，我們住在漂亮的房子里。但有一點你倒是說對了，她確實在釀酒。晚上她辦派對，我的阿姨們全來幫忙了，她們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吵得我都做不了作業(yè)。于是媽媽就叫我來圖書館，找些書看。她在教我魔法，不過她想培養(yǎng)我的自學能力?！?/p>

“唉，她怎么不教你別撒謊呢？”史米克先生煩不勝煩，“世上沒女巫這東西?！彼钢箸姟！扒?，還有一分鐘圖書館就關門了，我勸你找本適合女孩看的正經書，快點回家去?！?/p>

“我沒撒謊?！毙∨⒎瘩g道，綠色的眼睛閃著光，“世上有女巫！我也會成為一名女巫。”

“還有一分鐘！”史米克先生咬牙切齒地說。

小女孩瞪著他。“你不相信我？”

“我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不相信你?！笔访卓讼壬穆曇衾淅涞?，“我從沒聽過這么荒誕的話。我想你是電視看太多了，腦袋都看壞了！”

“我家沒有電視。媽媽有個水晶球，但不準我用。只有在周六早上，她躺進去時，我才有機會碰一下。”

史米克先生受夠這些胡說八道了?！靶」媚铮　彼穆曇艏怃J得能切黃瓜，“這一點也不有趣，你這玩笑開大了，有些人也許覺得你那怪異的念頭好玩，但我不是其中一個！”

短暫的沉默過后，小女孩繼續(xù)瞪著他?！斑@么說，你不相信任何跟女巫有關的事情？”

“不！”史米克先生高聲說，“不相信！大人都忙得很，別再纏著我了，哪涼快待哪去。你是個蠢女孩，滿嘴的胡話?！?/p>

小女孩臉紅了。又沉默了一會兒后，她沉著臉低聲說：“我能把你變成一只青蛙。我能！”她忽然轉身，向書架走去。

見她氣急敗壞的樣子，史米克先生心里一樂。對這些無禮的小東西，就該毫不留情面。他神采奕奕地收拾好桌上的東西，準備下班，回家后再把手頭上的活兒干完。如果還有時間，他會給本地報紙寫封信去抱怨看不順眼的事情。史米克先生寫了許多這樣的信，這算是他的一個愛好。他抱怨下水道堵塞，抱怨清潔工粗魯無禮，抱怨失業(yè)者懶惰，抱怨年青一代不上進。要是報紙不登，他會再寫一封去抱怨報紙。

他打開抽屜，取出圖書館的鑰匙，盯著墻上的大鐘，等待下班時間的到來。三十秒過去了。

“我借這本?！毙∨⒂殖霈F了，她把書“砰”地拍在桌上?！啊栋虐叛鸥隆罚@書里面提到我祖母的祖母的祖母的祖母，她是俄羅斯人。”她挑釁著地望著他，驕傲地說。

“借書證?！笔访卓讼壬蛄藗€響指，冷冷地說。

小女孩找出借書證遞給他。史米克先生仔細一瞧，上面寫著：亞格妮西婭·陶德弗克斯，冷冬街13號。小孩子叫這名字還真古怪。不過，這小孩本身就怪——穿著怪，說話也怪。她的借書證有效，這令史米克很失望。他一聲不吭，在書上蓋了印。

“好，”他指著門，沒好氣地說，“別再胡扯了，出去。”

亞格妮西婭張張嘴巴，想說什么卻沒說。她拿起掃帚，將書夾在手臂下，走出了圖書館。史米克先生搖搖頭，嘖嘖地咂了好一會兒嘴。父母都不管教小孩了嗎？現在的小孩就欠挨一兩巴掌。他哼了一聲，站起來取了外套，去把燈全關了。

外面，圖書館上的夜空里，亞格妮西婭騎著掃帚盤旋，她的頭發(fā)在風中飛揚，垃圾袋做成的斗篷啪嗒啪嗒地飄動著。她下方的大街空無一人，只有街燈散發(fā)出黃色的光。

她該不該那樣做呢？媽媽曾告誡過她，慎用魔法，不要沖動?？墒?，取些樂子有什么關系呢？更何況她正開始學習魔法，今天又是萬圣夜。

“不管它了?！彼吐曊f著，手指捻了幾下，然后咯咯地笑著，掉轉掃帚，往家的方向飛去，飛得就像箭一般快。

圖書館里，史米克先生正費力地擰動鑰匙，想把大門鎖上。但對于一個手指間突然長出綠色蛛絲的人來說，這是一項非常艱巨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