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濤
一
農(nóng)民左小寶,年輕健康,精力充沛,他在一個大城市里討生活,而且漸入佳境。
左小寶從鄉(xiāng)下來城的第一天,就沒去什么工廠或工地打工,而是拖著一輛地排車走街串巷收廢品。收廢品掙不了幾個錢,報刊、紙殼、破銅爛鐵什么的不值錢,干一天,僅能掙個三頓飯錢,而且還不能是好飯,兩個饅頭一碗白菜燉豆腐就算不錯了。
左小寶勤快、會來事,眼明手快,剛進城半年,便和一棟叫“平安居”的二十六層居民樓扯上了關(guān)系?!捌桨簿印?,一百八十戶人家,一家清出一點兒舊書舊報舊家具舊電器什么的,那得多少?對于左小寶來說,不啻一座金礦。要是獨攬“平安居”的生意,左小寶當(dāng)然要付出了。他的付出,就是每天一早把地排車停在樓下,人進了樓,來到傳達室,站在門外,不一會兒,就有進進出出的居民喊他:
小寶,來來來,我家燈泡壞了,給換上個。
喲,小寶,昨天下午怎么沒見著你?我家馬桶下水不利索,你給弄弄。
小寶小寶,我晾的衣服掉平臺上了,你去給拿上來。
小寶,我家剛買了電冰箱,舊的不要了,賣給你,多少錢?。?/p>
不管誰叫,左小寶都滿面笑容地答應(yīng),兩條小腿兒勤快地乘著電梯跑上跑下。換燈泡捅馬桶跳下平臺拾衣服都是盡義務(wù),至于那臺舊冰箱,三五十元就可以買下,居民純粹是象征性地收點錢,而他把冰箱搬下樓,放上地排車,不用跑多遠,拉出去兩條街,就可以賣一百元到一百五十元。左小寶心知肚明,這叫倆好兒軋一好兒,沒有他平時笑容滿面地給居民盡義務(wù),誰會把便宜讓他占?左小寶為了獨霸這棟樓,也動了些心思,比如:隔三岔五就買包中檔煙扔進傳達室,有時一早來,還買一碗甜沫兩根油條,讓上夜班的門衛(wèi)師傅填肚子。這一招可管用了,除了左小寶,門衛(wèi)絕不讓另外收廢品的染指這棟樓。弄得其他收廢品者有時推著小車路過這棟樓時,邊吆喝邊歪頭朝著樓門投來怨恨的一瞥。
左小寶的良苦用心,也打動了“平安居”的物業(yè)經(jīng)理,物業(yè)經(jīng)理可是這棟樓的最高領(lǐng)導(dǎo),在左小寶的眼里,經(jīng)理是金口玉牙,說出的話就是圣旨。果然是“圣旨”,有時候,樓上的公共設(shè)施出了毛病,經(jīng)理就讓左小寶干,干了就給錢。這錢是從物業(yè)費里出的,算公款,少則幾十,多則幾百,幾乎隔個三五天就有活可干。在左小寶眼里,給“平安居”干活兒,是天上掉下的大餡餅,與收廢品掙的那點兒錢,簡直沒有可比性。這得力于他是在農(nóng)村長大的孩子,從小就沒斷了出大力,學(xué)余時間也跟著村里的長輩學(xué)了些泥瓦工、管道工、小來小去的電工等雜活手藝。左小寶每當(dāng)干完一樁活兒,接過經(jīng)理給的錢時,心跳就加速,手就抖。而左小寶的回報,就是讓老家人捎回土特產(chǎn),瞅空悄悄送給經(jīng)理。
左小寶“富?!绷?,半年后就從與五六個人合租的房子里搬出來,自己另租了住處。新租的房子月租金四百元,里外兩間,外間當(dāng)廚房,里間是臥室,到了冬天,還可以燒燒土暖氣。“富?!绷说淖笮殻睦镬偬木拖癯抢锶?,依靠那棟高樓,左小寶自己活得有滋有味不說,每半年還可以寄回家兩三千元。
常話道:“飽暖思淫欲?!薄案辉!逼饋淼淖笮殻杏X惟一與城里人不同的是,身邊沒有個女人。說起女人,左小寶就想老婆李玉玉了。
李玉玉和左小寶是高中同學(xué),兩村只有一河之隔。在縣里上高中,住校,每到周五回家,兩人都是結(jié)伴而行,七八里路,騎著自行車一早就走,不到中午就到了河邊。左小寶的家在北岸,李玉玉家在南岸,和左小寶告別,她上了橋,再下橋就是。左小寶和李玉玉的學(xué)習(xí)成績都一般,農(nóng)村的學(xué)生不比城市的學(xué)生,沒有各式各樣的輔導(dǎo)班不說,瞅著季節(jié)還得幫著家里干農(nóng)活。除非下死功的學(xué)生,將來在學(xué)業(yè)上會有出息,像左小寶李玉玉這樣的學(xué)生,頂著名是高中生,其實已經(jīng)到頭了,考不上大學(xué),出路不是回家務(wù)農(nóng)就是外出打工。高考那年,兩人都參加了,結(jié)果沒有意外,連??频匿浫【€都夠不上??疾簧洗髮W(xué),左小寶和李玉玉沮喪了一兩天,也就認(rèn)了,雙方父母更沒當(dāng)什么事,不上學(xué)就回家種地唄,哪怕種點菜運到縣城里賣也算個營生,在農(nóng)村,不管干什么,只要能掙到錢就行,家家戶戶都這樣,誰也別小看誰。左小寶和李玉玉同病相憐,兩人一商量,誰家的地也不占,給村委會交點費用,就在左小寶村外一片荒涼的河灘上整出一塊沙地,專種西瓜。畢竟是高中生,有些知識。沙地里種出的西瓜,格外甜,這就是為什么新疆瓜果能銷遍大江南北的原因。種了兩年西瓜,銷路不錯,掙的錢兩家平分,每家一年也能落下個三四千元。
一男一女在一起,日久必定生情,更何況左小寶和李玉玉從初中就在一個學(xué)校,高中又是一個班,考大學(xué)雙雙落榜,種西瓜則是天天見面。這樣的關(guān)系,不擦出火花都說不過去。兩年后,當(dāng)左小寶的父母提著雞鴨魚肉到李玉玉家里提親時,左小寶才發(fā)現(xiàn)老同學(xué)李玉玉真的挺漂亮的??纯此菣E圓的臉蛋兒,細長的眼睛,一笑,格外迷人。還有她那身段,高挑、飽滿、豐腴而不臃腫……怎么上學(xué)時就沒注意到呢?定親那年的春節(jié),左小寶和李玉玉成婚了,第二年,李玉玉生下了女兒。左小寶對老婆說,咱得兒女雙全,我要去城里闖闖,掙了錢,就再生個兒子。我在城里要是站住腳,就把你接過去。
李玉玉問,你要去縣城?
左小寶輕蔑地嘁了一聲,縣城算什么?那也叫城市?
那你要去哪里?
左小寶抬手往東指指,去那邊,那可是全國出名的海濱旅游名城,七八百萬人口,三面環(huán)海?。?/p>
李玉玉瞇起柳葉一樣細長的眼睛說,你去城里闖可以,俺和閨女不行,沒有戶口不說,住哪里?再找不著活干,一家三口喝西北風(fēng)?
左小寶說,現(xiàn)在咱不是一家三口?誰餓著了?
李玉玉說,那不一樣,現(xiàn)在咱一家三口是在農(nóng)村,地里種點什么都可以糊口都可以賣錢,還有雙方父母幫襯著,到了城里,哪有地種?物價又那么貴。
左小寶不作聲了,末了,又對著鏡子挺挺胸,說,不想當(dāng)將軍的士兵不是個好士兵。
李玉玉笑了,對著懷里吃奶的女兒說,叫將軍爸爸,快叫將軍爸爸。
二
左小寶“飽暖思淫欲”了,剛進城那年,他兩個月就回一次家,好在現(xiàn)在都修了高速,回趟家,乘長途車三個半小時就到?;亓思?,白天逗孩子,夜里就和李玉玉辦那事,上床一次,半夜醒來撒泡尿后一次,早晨一睜眼再來次,搞得李玉玉渾身癱軟,起床下地,走路都飄飄的。左小寶在家就住兩天,第三天一早就往城里趕。在家住著,天天摟著老婆上床辦那事兒自然是美,但誤了掙錢,左小寶必須回去,他說過,物質(zhì)第一,享樂第二。
要走的前一晚,夫妻吃了晚飯哄睡孩子,早早就上床,猴急猴急就摞到一塊了。李玉玉的叫床聲在這晚格外悠揚,撩撥得左小寶激情四射、勇上加勇、繼而攻城拔寨……完事后,李玉玉緊緊抱著左小寶,嗲嗲低語,小寶,我不讓你走,你別走。
左小寶輕嘆口氣,說,你以為我愿意走?撇下年輕老婆在家活守寡,沒辦法,要掙錢的。物質(zhì)第一,享樂第二。玉玉,忍一忍,等我掙足了錢,閨女長大了,就接你娘倆過去享福。
沒有戶口,怎么生存?李玉玉也嘆口氣。
左小寶說,什么年代了還講戶口!那可是座大城市,發(fā)展機會有的是。我認(rèn)識幾個咱鄰縣賣菜的,都沒有戶口,可都租了房子長年住,孩子都在那里上學(xué)。等幾年,等閨女大了,上學(xué)的時候,咱就過去,讓孩子進大城市的學(xué)校念書,將來考上個好大學(xué)。
一提考大學(xué),李玉玉低下頭不作聲了。
左小寶在城里租住的兩間房子,是在老市區(qū)的一個大雜院里。這樣的大雜院叫里院,統(tǒng)統(tǒng)是上個世紀(jì)二三十年代建的。在這座一百多年前由西方占領(lǐng)者開發(fā)的海濱名城里,老城區(qū)處處是里院,里院的結(jié)構(gòu)或方或圓,臨街的大門,進了大門是一個大天井,圍繞著天井一圈,起了樓層,有三層也有四層,每層有一條開放式的木質(zhì)走廊,走廊上門挨著門,全是住戶。天井里有一個廁所,兩扇小門代表著男女各用,天井中央有一個水龍頭,全部住戶用水都得提桶下樓接水。1949年以前,相當(dāng)一部分里院是妓院,那些窯兒姐們就在樓上門挨著門的小屋里接客。樓下一般是老鴇和幫工居住,嫖客進門,得先在樓下交錢,然后點名要誰,老鴇在樓下喊一嗓子,客人選中的窯兒姐便應(yīng)一聲出門,花枝招展地倚靠在走廊欄桿上,朝著客人眉來眼去??腿松先ズ螅儆蓭凸ぐ巡杷?、瓜子、水果糖塊兒什么的盛了盤子,端進窯兒姐的屋里。1949年后,取消妓院,里院便住進了普通居民,居民里干什么的都有,屋子小,生孩子又多,里院就一年比一年擁擠、嘈雜,一日三餐,吃喝拉撒,別有一番風(fēng)情。
這段歷史,是左小寶搬進這個里院后,聽老住戶們說的。
改革開放后,實行了商品房政策,地產(chǎn)商紛紛出籠,大部分的里院拆遷了,原地蓋起了高樓大廈,剩下不多的里院,老住戶也陸陸續(xù)續(xù)搬走了。到了上世紀(jì)九十年代末,里院的房子,都被進城打工的農(nóng)民租去居住。破爛不堪的里院,住房都小,房租又便宜,絕對是打工者的樂園,有時候,一個村出來好幾個人,都住在一個里院里,低頭不見抬頭見,親戚里道的,和在村里住沒啥兩樣。
左小寶在二樓上租了里外兩間,在里院里算是大房子了,里間當(dāng)了臥室,支了一張雙人床和一個寫字臺。床和寫字臺都是他服務(wù)的“平安居”住戶當(dāng)作垃圾不要的,他盡義務(wù)給搬出來,就拉回家自己用了。外間有一個灶臺,燒煤氣罐,放雜物,還支起一個燒蜂窩煤的爐子,安了土暖氣。爐子和暖氣片也是以極低的價格收城里人的,拉回家安裝上,冬天還真管用,兩間屋的溫度能達到攝氏十五六度。夏天依靠一臺撿來的舊電風(fēng)扇。剛撿來時是壞的,他三搗鼓兩搗鼓好用了。
左小寶的隔壁住著一對姊妹,外省農(nóng)村的。姐姐張翠,三十來歲,不知為什么和丈夫離了婚;妹妹張秀,二十七八歲的樣子,長得挺甜美,結(jié)婚后也有個小女孩兒。一年前,兩口子把孩子交給了爺爺奶奶,丈夫去了南方打工,張秀跟著姐姐來到這里做家政。做家政其實就是當(dāng)保姆,天天去人家家里打掃衛(wèi)生、洗衣服、做飯、看孩子什么的,只不過不在主人家住,像城里的工人一樣,早九晚五,上班出門,下班回家。從平日交談中,左小寶了解到姊妹倆收入還不錯,一個月近五千,除去每月的房租和吃穿用,怎么著也能剩下三千,姊妹倆很滿足。她們對左小寶說,在農(nóng)村,男人出外打工了,婦女在家就是看孩子照顧老人。一分錢不掙不說,有時候還得受村里強勢之人的欺負(fù)。姊妹倆對左小寶也挺好,有時候包個餃子或包子,只要左小寶在家,便送過來讓他嘗嘗。左小寶很感激,時不時也主動幫著姊妹倆提水、搬煤、修理門窗桌椅板凳什么的。他想,都是天涯淪落人,互相幫襯著實屬應(yīng)該。
有時候,張秀好奇,便問他怎么自己出來打工,孤孤單單的,老婆呢?他便說老婆在家看孩子,也是個女兒。張秀說,把孩子交給老人不就得了,讓老婆出來,也好有伴兒。左小寶說,等等,過幾年再說,并把他要讓女兒在城里上學(xué)的想法說出來了。張秀就表揚他,說小寶有理想,將來定能發(fā)跡,成為城市人。又悄悄告訴他,她姐準(zhǔn)備找個城里人結(jié)婚,把下半輩子的事情徹底解決。左小寶有些驚訝,說城里人能要個沒有工作的農(nóng)村婦女?張秀說,如今不是過去了,城里人也有困難的,那些下崗職工,每月也就掙個幾百塊的最低生活保障,真有年齡大說不上媳婦的?,F(xiàn)在城里的女人都盯著公務(wù)員和大款,誰肯嫁下崗職工?左小寶問,幾百塊錢怎么過?你姐嫁過去能生活?張秀說,別看眼下這幾百塊錢,暫時的,下崗職工掙錢少不錯,但他們有醫(yī)療保險,還有大病醫(yī)療卡,當(dāng)然也有房子,等退了休,就掙的多了,起碼兩千塊,好日子在后頭呢。
左小寶不語,心里琢磨,這個張秀,會不會也有嫁個城里人的想法?要是真有那想法,她那個在南方打工的丈夫可就當(dāng)孫子了,辛辛苦苦掙了錢,結(jié)果跑了老婆,雞飛蛋打。繼而又想到李玉玉,他可不想讓李玉玉單獨去另一個地方闖世界,李玉玉要想走出農(nóng)村,就得等閨女大了,到這座城市來,和他在一起。農(nóng)村女人簡單,一到城里,見識了花花世界,很容易被誘惑,說變壞就變壞。
三
“平安居”的物業(yè)經(jīng)理,一天找到左小寶,上下打量他一番,說,有個大活兒,不知你能不能干。
左小寶當(dāng)時正在“平安居”樓下的門廳里,踩著人字梯換頂棚燈泡,一聽經(jīng)理說有大活兒,便下了梯子,恭恭敬敬地站在經(jīng)理面前。左小寶問,什么樣的大活?
經(jīng)理說,幾千塊的大活兒。
左小寶的心突突直跳,趕緊說,能干,我能干,謝謝經(jīng)理。
經(jīng)理笑了,你還沒問我是什么活兒,就敢說能干?我想讓你造炮彈你也能干?
左小寶說,經(jīng)理是開我的玩笑,咱“平安居”要炮彈干什么?
經(jīng)理說,好,我就說正經(jīng)的,咱樓上,有一條廚房污水管堵了,這條污水管呢,原先是鑄鐵的,快二十年了,早就銹死了,樓上住戶隔三差五就得找人來疏通,花錢不說,還很麻煩,現(xiàn)在要徹底解決,換PPR管。
好,好。左小寶應(yīng)著。
經(jīng)理臉一沉,好什么好?我還沒說完呢。
左小寶趕緊賠上笑臉,經(jīng)理您說,我聽著。
這活兒,干起來有難度,管道在樓的負(fù)一層,這個負(fù)一層,又矮又窄轉(zhuǎn)不開腚不說,里面鋪了很多管道,亂七八糟的,你可以下去看看能不能干。
能干,我能干。
你先去負(fù)一層看看嘛。
行,我去看看。左小寶又滿臉堆笑,問,經(jīng)理,這個活兒……多……多少錢?
經(jīng)理看看他,伸出四個手指頭,這個數(shù)。活兒要干好,但不能超出這個數(shù)。
左小寶說,四百?
經(jīng)理一撇嘴:小寶呀小寶,你真小家子氣!這個活兒光材料費也不止四百,四千!
左小寶啊了一聲,剎那間沒回過神來。這么多錢?干一個活兒就能拿到四千?去了材料費,凈掙三千是沒問題的。娘哎,這是他到這個城市不到一年的時間里,掙錢最多的一個活兒,足足頂他收廢品、干雜活兒半年的收入。倘若每月都有這樣的活兒讓他干,他就發(fā)了,用不了多少年,就可以在這座城市里買上二手房,把老婆孩子接過來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大城市就是大城市,不服不行,要是在家里,別說是換個管道,就是挖一天廁所清一天豬圈這樣的臟累活兒,能掙個二百三百的就不錯了。就是這樣的活兒,村民也大都自己干了,請外人干的很少,想想看,家家都不富裕,誰舍得讓別人掙去自家辛辛苦苦攢的錢?得好好感謝“平安居”的物業(yè)經(jīng)理,這樣掙錢的活兒,人家不找別人單找他左小寶,這說明人家眼里有他,故意讓他掙錢。左小寶立馬開始琢磨,下一次回老家,給經(jīng)理捎點什么樣的土特產(chǎn)呢?上幾次捎的都是煎餅、八寶豆豉、山雞蛋什么的,這次可不行了,得有點硬貨……對了,羊、羊!左小寶的家鄉(xiāng)是山區(qū),當(dāng)?shù)氐暮谏窖蚩墒侨∮忻奶禺a(chǎn),都是在山上放養(yǎng)的,味道鮮足。左小寶初來城市那會兒,不摸潮水,喝過飯店里的羊肉湯,啊呸!那是什么玩藝兒,羊肉少得可憐不說,嚼在嘴里什么味兒也沒有,就這還十塊一碗,和家鄉(xiāng)的羊肉湯根本是兩碼事兒!下次回家,一定要給經(jīng)理捎條羊腿,不,兩條!兩條羊腿頂多三百塊錢,劃算,劃算……
經(jīng)理離去時,又說,小寶,這個活兒一個人是干不了的,你找個幫工,給人家工錢就行了,我有話在先,兩天之內(nèi)干完,干不完錢數(shù)就得打折扣。
好,好,我找個幫工,經(jīng)理放心,我一定按時把活兒干好。
左小寶嘴上應(yīng)著,心里卻有另外的想法。找?guī)凸??現(xiàn)在找個工,一天得兩百元錢,兩天就是四百。憑什么把錢讓別人掙?自己干,一分錢也跑不了,無非吃點苦,受點累,咱農(nóng)村孩子出身,出大力的活兒沒少干,咬咬牙,還有過不去的火焰山?
后來兩天,左小寶幾乎是扒了一層皮。他一個人買材料、運材料,借工具,然后一早鉆進狹窄的負(fù)一層里,天黑才出來。那條污水管銹蝕嚴(yán)重,處處泄漏,負(fù)一層不透風(fēng),腥臭味兒濃烈,尤其割斷舊管道后,黑乎乎的污水嘩的一聲濺出,噴了左小寶一身。他被腥臭味兒熏得差一點窒息。趕緊跑上一層換氣。門衛(wèi)老遠就聞到了左小寶身上的腥臭味兒,捂著鼻子攆他離遠點。左小寶知趣,只好匆匆換兩口氣,又下到負(fù)一層。天黑后,連餓加累又被腥臭氣熏了一天,左小寶連上樓梯的勁都沒有了,十幾個臺階的樓梯,他是扶著墻上來的。第二天,左小寶有了經(jīng)驗,戴了兩層口罩,帶著午飯來了。怕飯菜被腥臭氣污染了,用報紙把三個火燒、幾塊五香豆腐干包了一層又一層。黃昏時,活兒終于干完了,左小寶爬上樓梯,胃里翻江倒海,好不容易忍著沒當(dāng)場嘔吐。他拿起一瓶礦泉水,咕嘟吐嘟灌下大半瓶,才走出“平安居”。
回家換下衣服,左小寶進了澡堂?;怂氖X,連洗澡加搓背,這是他長大以來,第一次享受如此“豪華”的沐浴。過去在農(nóng)村,夏天去河里洗澡,春秋在家里弄一盆熱水撩撩,到了冬天,一個月能洗一次澡就不錯了,最好的澡堂是在縣城里,也不過是站在淋浴頭下,毛巾打上肥皂擦擦身子就行,誰舍得花錢搓背?洗完澡,左小寶去市場,買了一截大紅腸,買了一瓶景芝白干,回家又炒了一盤肉絲芹菜。他今晚要犒勞犒勞自己,除去七百五十元錢的材料費,他兩天凈掙了三千二百五十,難道不值得慶賀?城市啊城市,城市不光是富人的天堂,窮人如果肯吃苦肯出力,這里也是窮人的天堂!
吃著飯,喝著酒,左小寶忍不住了,給李玉玉打手機。電話接通后,左小寶嘿嘿直笑。
李玉玉問,你咋啦?笑啥呢?
左小寶說,你猜猜。
李玉玉說,在上邊娶城市媳婦了?
瞎說啥呢,再猜猜。
撿錢包了?
左小寶說,差不多吧,還是個大錢包。
那邊李玉玉當(dāng)真了:什么叫差不多?你到底撿錢包了沒有?撿了還給失主才是,你樂什么?
左小寶又笑,說,告訴你吧玉玉,我干了個活兒,掙了三千多,你信不信?
啊!什么活兒掙這么多錢?不是搶銀行吧?
左小寶感覺李玉玉的聲音都發(fā)顫了,便把給“平安居”換污水管道的事兒從頭到尾說給李玉玉聽。
李玉玉無比感嘆,說,小寶,咱得好好感謝人家經(jīng)理,我明天就去買羊腿,買大的粗的!
左小寶說,好,我明天就回家,待一天再回來。玉玉,咱又兩個多月沒在一起了是吧?你不想我?
那邊,李玉玉的聲調(diào)變軟了,你說呢?我想你有什么用?那么遠,你也不讓我去。
想死我了你,我明天早晨就走,中午到家,我要和你戰(zhàn)斗!
李玉玉說,我明天抱孩子回娘家。
左小寶火燒火燎地低吼,你敢,看我不把你毀了。
四
其實左小寶第二天并沒有一早走,而是來到了“平安居”,他是來拿工錢的,拿到錢再回家,那才風(fēng)光。
物業(yè)經(jīng)理見左小寶來了,笑瞇瞇地迎出來,說,剛才我到負(fù)一層檢查了,干得不錯。
左小寶說,謝謝經(jīng)理表揚,第一次干這樣的活兒,有些手生,下次干就熟練了。
經(jīng)理從褲兜里掏出一個信封,遞給左小寶,說:這是四千,點點,寫個收條。又說,小寶我告訴你,這個活兒,我找過專業(yè)公司,他們要六千三,要是他們來干,也就干到這個程度。讓你干,我只付四千,我劃算,你也掙錢,對吧?
左小寶接過信封,一個勁點頭,說,對對對,往后期望經(jīng)理多給我些活兒干,經(jīng)理的恩情我永世難忘。
拿到錢后左小寶千恩萬謝與經(jīng)理告別,才去了長途車站,去他家鄉(xiāng)的車一小時發(fā)一趟,買了票,等不多久,左小寶便上了一輛依維柯車。車子剛剛出了市區(qū),左小寶就閉上了眼睛。閉上眼睛的左小寶并沒有睡覺,他兜里揣著三千多元錢哪,睡著了,萬一被人摸去就倒大霉了。左小寶閉著眼想老婆李玉玉,又是兩個多月沒見了,孩子差不多快一歲了,李玉玉是不是給孩子掐奶了?如果孩子掐奶了,晚上就可以不和父母睡一個炕了,在炕邊上支一張小床,讓孩子單獨睡,夜里,他就可以和李玉玉滿炕上愛怎么折騰就怎么折騰了……左小寶想,這個社會發(fā)展到今天,可以說不管是城里人還是鄉(xiāng)下人,人人都有機會。就說自己家吧,爹年輕時,別說是去城里闖蕩,就是到鎮(zhèn)里(那會兒叫公社)住一宿也得有個正當(dāng)理由,不然就得被政府的人像審犯人一樣審來審去。所以,他一輩子沒出過遠門,就是在家和娘種那幾畝山地。后來爹又滿山轉(zhuǎn)悠著挖藥材,算是掙了點錢,不然,自己也不會念書念到高中。等自己長大時,世道就變了,自己這個農(nóng)民的兒子,也可以到大城市討生活,而且還能掙著錢。不知別人怎么想,他左小寶還是蠻知足的。他打算,拼搏幾年,先在家里起個二層小樓——他結(jié)婚時,爹娘在村東頭要了塊宅基地,蓋了三間瓦房——等攢齊了錢,他要拆了瓦房起水泥小樓,讓李玉玉和孩子住得高級點兒。他另一個打算是,等在城里掙了大錢,就接李玉玉和孩子過去——最好能買個小小的二手房,那樣就算扎根了——家里的小樓就讓爹娘去住。想到此,左小寶躊躇滿志……就有一點,左小寶覺得很不適應(yīng),鄉(xiāng)下人初到城里闖蕩,沒法帶老婆。想想看,一個鄉(xiāng)巴佬,乍進城,兩眼一抹黑,誰都不認(rèn)識不說,干什么也不知道。就像他,剛到城里那陣兒,只能拉著地排車串街走巷收廢品,這能掙幾個錢?拿什么養(yǎng)老婆?沒有老婆在身邊,一天兩天可以,一星期兩星期也可以,成一月兩月地見不著面,誰能受得了?農(nóng)民也是人,尤其像他這么年輕的農(nóng)民,精力旺盛,正是火燒火燎的時候……一想到自己在城里受煎熬,老婆李玉玉也得在家活守寡,左小寶心里就隱隱作痛。
到家已是下午了。李玉玉忙活著要做飯,左小寶攔住,說是不餓,晚上一起吃。左小寶掏了那個信封,遞給李玉玉,說,點點。
李玉玉問,多少?
左小寶洋洋得意,三千二百五。
李玉玉就點錢,刷刷刷……左小寶聽這聲音,覺得比鄧麗君的歌還好聽。
晚飯時,左小寶從包里拿出半瓶景芝白干,自己斟上一盅,又給李玉玉斟上一盅。
李玉玉驚呼,了不得,在城里變成酒鬼啦?
左小寶說,沒那事兒,這瓶酒是昨天干完活兒買的,你以為這三千二百五好掙?累死了,臟死了,喝點酒消消毒。
李玉玉把酒盅一推,說,我不喝。
左小寶說,喝點吧,陪著我。
李玉玉朝孩子努努嘴,還得喂奶。
不是掐奶了嗎?左小寶問。
掐是掐了,現(xiàn)在我不讓孩子上懷,是把奶擠出來,灌進奶瓶喂孩子。喝了酒,奶里就有酒精成分,不好。
左小寶說,你買奶粉啊,沖奶粉給孩子喝。
李玉玉剜他一眼,奶粉多貴,自己有奶為什么還要花錢,你不是說要攢錢蓋樓嗎。
左小寶笑了,伸過手就摸李玉玉的胸,我試試,這里有沒有奶。
李玉玉嘻笑著打開他的手,說,討厭,你還是別回來好。
晚上,要睡覺時,李玉玉默不作聲地在炕沿邊上支起一張小床。左小寶一看樂了,心想這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到底是我的老婆,和我想的一樣一樣的。哄孩子睡后,兩人急不可待地上了床,熄了燈,溫柔大戰(zhàn)拉開了序幕。左小寶恨不能把自己的身子都塞進李玉玉的身子里,李玉玉則嬌喘婉轉(zhuǎn),柔情似水,雙手?jǐn)堊∽笮毜暮笱讣锥家獡高M肉里了……
完事后,李玉玉摟著左小寶,說,我明天跟你走。
左小寶說,那怎么行?孩子怎么辦?
孩子給她奶奶,反正也掐了奶,明天就讓她喝奶粉。
別別,孩子還是太小。我不是說過嗎,等孩子要上學(xué)了,我就接你們過去,讓孩子在城里上學(xué)。
李玉玉說,那得多少年?我受不了。
左小寶嘆口氣,你以為我能受得了?沒辦法,誰叫咱是農(nóng)民?誰叫農(nóng)民非得進城?可是不進城,農(nóng)民又怎么脫貧?這就是現(xiàn)實。
那你一個月回來一次。
左小寶捏了一下李玉玉豐滿的奶子,說,不現(xiàn)實,光往家跑,不掙錢了?城里要是有活兒,人家還能等我從家里回來再給我干?看把我臉大的!
李玉玉幽怨地說,城里也不能天天有活兒吧。
是,不能天天有活兒,但自己要找活兒干呀。左小寶說,其實我沒有活兒的時候就干老本行,收廢品。收廢品掙錢寥寥,但總是掙錢,哪怕能掙出我的一日三餐也行,省下的錢,不就可以全帶回家了?帶回家交給你,你攢著,將來蓋樓。
李玉玉說了句,好好好,不說了,都是你的理,便側(cè)轉(zhuǎn)過身子,把個白晳的后背給了左小寶。
五
“平安居”并不是天天有活兒,“平安居”沒有活兒的時候,左小寶也是天天去。左小寶拖著地排車天天早晨去“平安居”,一是看看居民們有沒有需要他幫忙干的事情,二是順便收點廢品,再和物業(yè)經(jīng)理和門衛(wèi)師傅見個面,打個招呼。左小寶認(rèn)為這叫感情投資。自己是鄉(xiāng)下人,來城市是討生活的。向誰討生活?就是向城里人討生活唄。鄉(xiāng)下人到城市來,屬于社會最底層的人,干著最臟最累的活兒,看看那些掃馬路的、運垃圾的、裝修房子的、捅下水道的、干保姆的等等,哪個不是鄉(xiāng)下人?左小寶租住的那個里院里,就聚集著干這些行當(dāng)?shù)娜?,他們都是來自天南海北的鄉(xiāng)下人。社會最底層的人干著最臟最累的活兒,但不少掙錢。貓有貓道,鼠有鼠道,就說捅下水道吧,自己花錢買臺機器,這就是惟一的成本,然后到處貼小廣告,寫上手機號碼,不出兩天,就會接到活兒,現(xiàn)如今,城里人大魚大肉地吃,廚房下水管道,動不動就會被油漬堵塞。捅一個下水道,六十到八十元,半小時就搞定,一天干五六家沒問題,逢年過節(jié)還漲價,一百或一百二,就這樣有些住戶還得排隊。
左小寶上午去“平安居”,中午回家吃點飯,下午便拖著地排車走街串巷收廢品?,F(xiàn)在左小寶不是剛來的左小寶,收廢品光盯著人家報刊紙殼破銅爛鐵,這會兒的左小寶,收廢品的技巧大大提高,他才不去舊房林立的地方呢,那些地方除了收點舊報舊刊沒什么新鮮玩藝兒,他專門在高層建筑周圍轉(zhuǎn)悠。高層建筑不論是居民樓還是寫字樓,都很講究,碰到新搬來的住戶或公司,總要重新裝修,并對原來的舊設(shè)施進行大換血。單說暖氣片子,換下來的舊暖氣片子,左小寶收購是十元錢一片,一組暖氣少則六片,多則十幾片。拖走后賣給別人,可就不是這個價錢了,一片至少賺五元。別人買下舊暖氣片子,刮去銹,再刷遍銀粉,然后當(dāng)新暖氣片子再賣給那些想裝暖氣但經(jīng)濟又不寬裕的人家。
有一天,左小寶在一棟高層居民樓前轉(zhuǎn)悠,大門口站著個衣著光鮮的少婦。少婦看到他便招呼,哎,哎,你過來。
左小寶意識到有錢嫌了,趕忙放下地排車,走過去。
少婦問,你收廢品?
左小寶說,是是,我收廢品。
衣服和鞋要不要?
左小寶一下子蒙了,自從進城干這行當(dāng),還沒遇到過賣衣服和鞋的。再說了,破衣服和舊鞋也不值錢,人們往往都扔進垃圾箱??纯催@少婦,衣著光鮮不說,還挺漂亮,不像是摳門的人,可她為什么要賣衣服和鞋呢?
少婦似乎看穿左小寶的心思,便笑著說,不是舊的,全是新的。
左小寶更不明白了,全是新的為什么要賣,便說,全是新的……大姐你……你不穿?
少婦臉一沉,說,再新我也不穿,就得當(dāng)廢品賣!
左小寶說,那……我看看行嗎?
行,跟我來。
少婦轉(zhuǎn)身往樓里走,左小寶跟在她身后。上電梯,少婦按了“19”鍵,電梯緩緩上升。左小寶注意到,電梯按鍵板上標(biāo)的是二十六層,心想“平安居”也是二十六層,這棟樓的住戶數(shù)量應(yīng)該和“平安居”差不多。電梯上升過程中,少婦不說話,左小寶也不說話,可他能嗅到少婦身上散發(fā)出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這是香水的味道,左小寶來城里這么久,已經(jīng)習(xí)慣了城市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兒。這時,他又想到了李玉玉,李玉玉長得一點不比這個少婦差,可李玉玉不搽香水,李玉玉身上散發(fā)的是大自然的清新味兒,每次回家和李玉玉親熱,他都能從李玉玉赤裸的身子上嗅出河水的味道、大山的味道、土地的味道和莊稼的味道。左小寶偷偷瞄了少婦一眼,少婦身材豐滿,臉色紅潤,一雙眼睛抹上濃濃的眼影,顯得楚楚動人。
電梯停在十九樓,少婦在前、左小寶在后,走出電梯。在“1903”房前,少婦打開門,引領(lǐng)左小寶進了房門。左小寶立在門口不敢進,少婦回頭看他,進來呀,怎么了?
左小寶說,是不是要換拖鞋?
少婦看看左小寶的腳,問,干你們這一行就不準(zhǔn)備鞋套?
左小寶的臉?biāo)⒌丶t了,說,沒有沒有,都是住戶把廢品拿到門外,我們不進屋。
少婦又看看左小寶的腳,猶豫了片刻,說,我這些東西可不能往外拿,你進來吧。
左小寶幾乎是踮著腳走進去的。在客廳里,少婦拉開一個大衣櫥的門,說,你過來看看,就這些東西。
左小寶走近一看,頓時呆了。衣櫥內(nèi)上上下下掛滿各式各樣的女式服裝,有單有棉,五顏六色,漂亮極了,而且全是新的。再往下看,有六七個鞋盒子,少婦彎下腰,把鞋盒一個一個打開,全是新鞋,從鞋底摩擦的程度來看,有的鞋可能穿過幾天,有的根本就沒穿過。
少婦問,怎么樣?
左小寶張張嘴,卻說不出話,只是呆呆地看這些東西。
我問你呢,怎么樣?
左小寶吭哧了半天,才說,大姐,這些東西我收不起。
少婦輕輕一笑,說,你不是收廢品嗎?怎么還收不起?
大姐,這些東西不是廢品。
不是廢品是什么?在我眼里,這些東西連廢品都不如!
左小寶驚愕萬分,臉上冒出汗來。
少婦一揮手,說,統(tǒng)統(tǒng)給我拿走,論斤稱!
左小寶像被什么重物撞擊了一下,后退兩步,兩眼直盯著少婦。他覺得這女人神經(jīng)不正常,怎么可以把這么值錢的衣服和鞋當(dāng)廢品賣掉呢?
少婦可能看到左小寶一臉驚愕,笑了,說,你這個人真是,這些東西要是我的,我才不賣呢,我要是賣,我就是神經(jīng)病。可這些東西不是我的,是一只竄進我家的狐貍精的。賣!論斤賣!我一天看到這些破玩藝兒,一天就不舒服!
左小寶似乎明白了一些,“狐貍精”一定是指哪個女人說的,而且這個女人和眼前的少婦有著有你無我、有我無你的對立關(guān)系,但是,少婦家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左小寶還是不清楚。
那……大姐你說……這些東西……多少錢一斤?
少婦嘁了一聲,臉上顯出不屑的神情,破玩藝兒,不值錢,舊報紙多少錢一斤,這些東西就多少錢一斤!
左小寶試探著說,舊報紙兩毛五一斤。
就兩毛五!趕快拿走,氣死我了!
左小寶現(xiàn)在什么也不說了,他動作麻利,把大衣櫥里的衣服和鞋子統(tǒng)統(tǒng)拿出,一撥一撥裝進隨身帶來的編織袋里,裝了滿滿兩編織袋,然后過秤,一共是一百一十斤。合計:二十七塊五。
少婦說,你給我三十吧,我也不找零了。
左小寶給了少婦一張五十元的票子,說,給五十,大姐你收下,我趕快搬走,下午還有別的活兒。
少婦瞥他一眼,小子,你今天算是出門撿元寶了,要不是那個狐貍精,一輩子你別想碰上這樣的好事兒!
是是,謝謝大姐,謝謝大姐!
左小寶把東西搬下樓時,當(dāng)班的門衛(wèi)師傅站在傳達室門前,朝他笑。左小寶問,大叔,剛才那位大姐是樓上的住戶?
衛(wèi)門左右看看,悄悄對左小寶說,原來是住戶,丈夫有了“小三”,和她離婚,她就搬走了,現(xiàn)在丈夫又和“小三”鬧翻,趕走了“小三”,她又回來住了。
噢,是這樣。謝謝大哥。
門衛(wèi)盯著編織袋問,她賣給你什么了?
左小寶說,沒什么沒什么,都是些破爛。
左小寶拖著地排車離開那棟樓,幾乎是小跑著往家走,他生怕那少婦反悔,再追上來。左小寶知道自己發(fā)財了。編織袋里的這些東西,拾起哪一樣都能賣個三五百元。不,不能全賣了,得給李玉玉留幾樣,剛才過秤時,有一件火紅的貂皮短大衣,這件得留給李玉玉,還要留兩雙鞋,一單一棉,拿回家,李玉玉要高興死了!左小寶快到家了,頭腦突然冷靜下來。別說,這些東西值錢歸值錢,還真不好賣,這么好的東西到處賣,人們第一反應(yīng)就是他偷來的,到時候跳進黃河也洗不清……行,不賣就不賣,統(tǒng)統(tǒng)拿回家給李玉玉。他那個小山村,幾輩子的女人都沒見過這么高檔的東西!左小寶又想起那個少婦,心想這些城里人腦子壞了還是咋地?怎么奢侈得讓鄉(xiāng)下人都糊涂了?就是為了出口氣,便把這么好的東西當(dāng)廢品賣了?
六
隔壁張秀告訴左小寶,她姐姐張翠終于找到合適的人,要嫁過去了。左小寶說,怪不得這些日子沒見著你姐姐,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張秀說,還沒有,只不過經(jīng)常到男方家住住。
這么快就住一塊兒了?不回這里了?
回,回,張秀說,一星期能去男方家住兩三天,平時還回這里。
那男的是干什么的?
張秀說,是個干部,老婆死半年了。
干部?左小寶表示懷疑,說,不會吧?我聽說城里的干部,死了老婆都找大姑娘,哪有找你姐這樣的鄉(xiāng)下女人,還是個離婚女人的?
張秀說,也不是什么大干部,是街道辦事處的科級干部,腿還有點殘疾,年齡也偏大,城里哪個大姑娘會跟他?
多大?左小寶問。
五十一歲。
那你姐多大?
三十三。
哦,大十八歲。
張秀說,小寶哥,我姐要是嫁走了,我就一個人住這里了,平時有些力氣活兒什么的,你可得多幫我。
左小寶說,你還住什么???去南方找你老公吧,夫妻倆在一塊兒,多好。
張秀一撇嘴,好什么好?他在那里干建筑,住工棚,我去了住哪里?再說,那地方的人講話聽不懂,我恐怕連個工作也找不著。這里多好,我有工作,一個月兩千多塊錢,離家近,還有姐姐姐夫在身邊。
你不會也想離婚,找個死老婆的城里人出嫁吧?
張秀瞪他一眼,胡說八道!過一會兒又說,除非他在南方有女人了,要是那樣,說不定我還真在城里找人嫁了。
左小寶沒接茬,轉(zhuǎn)身回屋,翻騰那堆衣服和鞋子,挑來挑去,鞋底沒有泥沙印痕的新鞋他不舍得,最后挑了一雙看起來沒穿幾天的半高跟紅皮鞋,送到張秀家。左小寶說,你姐出嫁,鄰居一場,我也沒什么好送的,這雙鞋沒穿幾天,挺新的,送給你姐吧。
張秀打開鞋盒,拿出鞋來,左端詳右端詳,說,真漂亮,還真是沒穿幾天呢,哪來的?
左小寶說,收廢品收來的。
這么好的鞋人家就不要了?多少錢收的?
左小寶一笑,說貴不貴說賤不賤,五十塊錢。
便宜!便宜!這可是正兒八經(jīng)的牛皮鞋。張秀脫下自己的鞋,試穿新鞋。穿上鞋,在屋里來回走著,說,哈!我穿著正好,我姐和我穿一個碼子的鞋。
行,送給你姐吧,別嫌棄,我一個收廢品的,也沒什么好東西。
謝啦小寶哥,我姐一定會高興。
左小寶回到自己屋里,插上門,拉死門簾,開始整理這些衣服和鞋子。他要打個包裹,把這些東西寄回家。他數(shù)了數(shù),一共是六件上衣,四條褲子,兩件皮大衣——一件火紅的貂皮短大衣,一件黑色的看樣子是羊皮的長大衣。六雙鞋——送給隔壁一雙,還有五雙。左小寶目測了一下,這些東西大小長短,李玉玉穿上都合適。心想那個男人的“小三”夠倒霉的,好不容易從別的女人手里搶來的家,又沒守住,丟了家不說,連衣服鞋子也沒撈著拿走。
左小寶把東西寄走后,出了郵局就給李玉玉打電話。那邊接起電話,哎了一聲,他這邊就興奮起來,玉玉,大好的事啊!
李玉玉問,又?jǐn)堉顑毫??這回是多少錢?
左小寶說,沒攬著活兒,是天上掉餡餅了。
李玉玉有點警覺,天上掉餡餅?小寶,咱可不準(zhǔn)來歪的。
絕對不違法!左小寶說,有一戶人家,賣給我一大堆值錢的東西,才要了五十塊錢。
什么值錢的東西?
我剛剛寄回家,現(xiàn)在不告訴你。
告訴我,你告訴我嘛。
就不告訴就不告訴。哎,玉玉,我又想回家了。
想回就回唄。
你想不想我?想不想那事兒?
別瞎說,不方便。
左小寶問,什么不方便?你在哪?
在我娘家。
孩子呢?
放奶奶家了。
你怎么不帶著孩子?
你想累死我!你出門在外倒輕松,我一個人一天到晚在家?guī)Ш⒆?,也沒有個幫手。歇歇不行嗎?
那你……那你什么時候回家?
明天。
好,好,東西兩天就到了??蓜e聲張啊。
到底是什么東西?
收到就知道了。
左小寶收起電話,想,又是兩個月過去了,也好回家了。雖然這兩個月沒攬著什么掙大錢的活兒,光靠收廢品維持著,可他想女人了,確切地說是想老婆了。和過去一樣,他每兩個月回家一次,和玉玉好好翻騰幾把,差不多就把欲望都泄盡了,回城就能安穩(wěn)好長時間。想想自己一個年輕健康的男人,又結(jié)了婚,身邊長時間沒有女人,日子不是一般的難熬。
左小寶剛想去長途車站買票,“平安居”的物業(yè)經(jīng)理來電話了。經(jīng)理問他在哪兒?他說在郵局門口。經(jīng)理說,你來一趟。他說好。直覺告訴左小寶,來活兒了!這就叫有福之人不用忙,剛剛想這兩個月沒掙著什么錢,錢就找上門了??磥恚莾蓷l肥肥的羊腿管用了。
左小寶來到“平安居”,經(jīng)理領(lǐng)著他在樓下大廳里轉(zhuǎn)悠。經(jīng)理說,這個大廳,十幾年沒粉刷了,要是找個專業(yè)油工來干,搶墻皮、刮膩子再加刷乳膠漆,每平米得二十元,怎么樣?你要是愿意干,每平米十元。便宜一半是吧?道理很簡單,你不是專業(yè)的。
左小寶說,我愿意干,我愿意干,謝謝經(jīng)理。
經(jīng)理上下打量左小寶,說,你以前干過?
干過干過,不過干的不專業(yè)。
不專業(yè)不要緊,經(jīng)理說,這又不是給家里干,給家里干那得看功夫,要細致,公共場所不講究,別干成大花臉就行。
沒問題,沒問題。
經(jīng)理又說,小寶,別像那次換污水管一樣,自己一個人干。這次找個幫手吧,吃獨食吃不長久。有錢大家掙嘛。
左小寶臉熱了一下,辯解說,上次不是我不找人,是活兒太臟太累,人家不愿意干。這次一定找個幫手,盡快完工。
經(jīng)理豎起一個巴掌,五天,五天給我完工。
左小寶步履輕松地走出“平安居”,忍不住又想打電話告訴李玉玉。轉(zhuǎn)念一想,不打吧,等五天后錢掙到手,回趟家,給她個驚喜。
回到住處,左小寶仔細估量這個活兒。刷墻不是換管道,不找個幫手還真不行。管道都在低處,墻卻在高處,不說別的,干起活兒,總得有人扶梯子吧?總得有人和膩子粉吧?過去蓋房子有小工,小工就是和灰的,和好了灰,一桶一桶運給砌磚的大工?!捌桨簿印边@個活兒,干起來還真需要個小工??墒?,依現(xiàn)在的市價,一個工一天要兩百,這個錢左小寶是絕對不想付的。經(jīng)理告訴他了,整個大廳,四面墻加上頂棚,總面積兩百平米,十元一平米,兩百平米就是兩千。雇個工,一天兩百,五天一千,付給人家一千,自己這不是白忙活嘛! 左小寶不禁犯了愁。
七
秋風(fēng)乍起,天氣一早一晚有了明顯的涼意。里院外,道路兩旁的法桐樹上的葉子已經(jīng)變成墨綠,再過些日子,就會有零零散散的黃葉飄落。張秀提前買下冬天取暖的蜂窩煤,讓左小寶幫著她運到房間外的走廊上。這一陣子,張秀的姐姐張翠沒來,妹妹獨自住在這里。左小寶問過張翠的事兒,張秀說姐姐的東西已經(jīng)拿走了,只是每天打來電話問候??磥?,張翠和那個街道干部生米做成熟飯了。
左小寶和張秀吭吭哧哧忙活了一個多小時,才把五百公斤蜂窩煤運上走廊。進張秀屋里洗手時,左小寶才發(fā)現(xiàn),一雙紅皮鞋齊頭擺在床沿下。
哎,這鞋你沒送給你姐?
張秀說,送了,姐不要,讓我穿。姐還讓我謝謝你。
左小寶無奈地笑了,現(xiàn)如今你姐混好了,街道干部估計能給她買更好的鞋。大小是個官兒,強起賣水煙兒。
張秀說,不就是一雙鞋嘛,權(quán)當(dāng)你送我了。
左小寶在臉盆里洗著手,抬頭看張秀,發(fā)現(xiàn)她眼里有點波光流轉(zhuǎn),心突然就顫了一下。
張秀遞給左小寶毛巾,問,小寶哥,最近忙什么活兒?
張秀這一問,左小寶想起了“平安居”的活兒,他正愁著找不到合適的幫手,可眼前的張秀不就是最好的幫手嗎?過去蓋房子,許多小工都是女的,張秀是農(nóng)村婦女,吃苦耐勞沒問題。進城快一年了,左小寶心里有數(shù),能在別人家里干保姆,就能給他干小工。
左小寶說,你不問我還真忘了,“平安居”有個活兒,想拉上你一塊兒干。
張秀問,什么活兒?
刷墻。
是不是刮膩子,刷乳膠漆?
是啊,你以前干過?
張秀說,幫著人家干過。
左小寶有些興奮:這么說你會干?
多少會點兒。
多少會點就行,以我為主,你幫著我,一天給你多少錢合適?
張秀笑了,說,小寶哥看著給唄,夠吃飯的就行。
左小寶假裝思索,而后說,那塊活兒一共兩百平米,五天干完,人家給一千五百塊錢。這樣吧,我一天給你一百,夠吃飯了吧?
張秀笑笑,多了,多了,小寶哥,我白天上班,只能晚上幫你干。
左小寶說,白天我自己干,你下班后來干,六點干到八點,一天五十,怎么樣?
行,行,聽你的。張秀說,我一天就能干倆小時,五十也不少。
左小寶說,就這么定了,誰和誰呀,隔道墻的鄰居嘛。
第二天一早,左小寶就來到“平安居”,他戴上帽子和口罩,先搶墻皮。經(jīng)理看到他,問,找著幫手了?左小寶說找著了。經(jīng)理又問人在哪?左小寶說下午來。這活兒可不輕松,搶一會兒墻皮,左小寶就得下梯子,掃起墻皮來裝袋子,不然,就會被進來出去的人踩得到處都是。中午,左小寶就去市場買幾個包子,到傳達室吃,順便還能喝口熱水。到了下午,墻皮基本搶完,左小寶已經(jīng)累得腰酸背痛了。
張秀來了。也戴頂帽子和口罩。她比左小寶多了一樣,還戴著線手套。女人就是女人,心細,想得周全。
門衛(wèi)師傅見了張秀,問左小寶,這是你老婆?
左小寶說,不是,是一塊兒住的鄰居。他招呼張秀,來來,叫師傅。
張秀摘下口罩,滿臉是笑地叫了聲師傅。
門衛(wèi)師傅說,好俊,剛才還以為是小左的媳婦呢。
張秀的臉紅了,說:他才不要我這樣出大力的媳婦,人家的媳婦在家享福。
左小寶說,干活兒吧,手指著大門那邊剩余的那塊墻,你上去搶,我給你扶梯子,今晚必須搶出來。
張秀身手麻利上了梯子,揮臂就干,動作十分熟練。左小寶心想這個幫手算是找對了,別看她一天就能來干倆小時,這倆小時可以頂生手四個小時。左小寶盤算著,照第一天的進度,這活兒不用五天就能干完。如果是四天干完,也給她兩百五十元,男子漢大丈夫,不去計較小錢。想是這樣想,感覺還是稍稍有點后悔,當(dāng)初要是不沖動,說一天四十元就好了,畢竟她每天只能干兩個小時……
晚上八點收工了。左小寶對張秀說,這么晚了,回家還要做飯,出去吃點算了?
張秀搖搖頭,小寶哥你吃你的,我得去洗個澡。
不吃飯?
你別管了,快去吃飯。我洗完澡回家隨便吃點就行。
那好,那好,我先走了。
左小寶走在回家的路上,心想這女人還挺愛干凈,干了這么點活兒就要洗澡。明天呢?后天呢?她恐怕都得洗澡。左小寶走進超市,買了一瓶景芝白干,又買了一瓶腐乳和一根香腸。家里有饅頭,熱熱就行。左小寶平日里不喝酒,每當(dāng)攬著千元以上的大活兒,就買瓶酒喝,一是解乏,二是慶賀慶賀,一人出門在外,別太虧待自己。美中不足的是,要是張秀不去洗澡,和她一起吃這頓晚飯就好了。
這活兒果然四天就干完了。第五天一早,左小寶來到“平安居”,經(jīng)理驗收后,覺得滿意,當(dāng)場付錢。左小寶瞅空,附在經(jīng)理耳邊悄悄說,下次回家給你捎點知了猴,我老家出那個東西。用油一炸,下個酒,可香了。經(jīng)理看看他,一笑。左小寶明白了,經(jīng)理這算是笑納了。
晚上,張秀下了班,左小寶來到她家,點出二百五十元,遞過去,說,給你工錢,別嫌少。
張秀笑瞇瞇地接過錢,說,謝謝小寶哥,跟著你干活兒,就能發(fā)財。
左小寶說,這點錢就是發(fā)財?這點錢還不夠城里人下趟館子。
張秀說,人家是城里人,咱不是鄉(xiāng)下人嘛。
行,我回去做飯了。
別,別,張秀拉住左小寶,你讓我掙錢了,我得表示表示,咱也不下館子,就在家里吃。我做兩個菜,再去買瓶酒。一個人也是吃,兩個人也是吃。你坐下,我這就做飯。
左小寶一樂,說,那我就不客氣了,就在你這里吃,酒不用買,我家就有,我回家拿。
左小寶不光拿了大半瓶酒,還拿了一塊拳頭大小的豬頭肉。豬頭肉是“平安居”一個老太太下午送給他的。下午,左小寶又去“平安居”,十二樓一個單住的老太太叫他進家收舊報紙,又送給他一塊豬頭肉,說是兒子昨晚送來的,實際上老太太剛剛信了佛,吃了齋,只是還沒來得及告訴兒子。
張秀把豬頭肉切好裝盤,端起盤子送鼻子底下貪婪地嗅,說,真香!
八
張秀做的菜很簡單,拌了個黃瓜,肉炒了個茄子,外加一盤西紅柿炒蛋。左小寶把兩個玻璃杯的茶水潑了,倒上酒,推給張秀一杯。張秀把杯推回去,說,我不喝酒。
左小寶又把杯推回去,說,你不喝有什么意思?我平時也不喝,今天不是結(jié)算工錢了嘛,碰上好事了就得喝點。
張秀猶豫起來,左小寶端起了杯,招呼著,來來,端個杯碰一下,你少喝。
張秀端起杯,和左小寶碰了一下,送到嘴邊輕輕抿一下,啊,真辣!
左小寶一口下去半杯,說,喝兩口就不辣了,變成香了。
張秀說,男人都一樣,我那口子也說喝兩口就不辣了。
你那口子愿意喝酒?
張秀一撇嘴,天天喝,不喝睡不著覺。
是酒鬼?
倒也不是,張秀夾一塊豬頭肉送進嘴里,說,就是饞酒,每天晚上喝一頓兒,喝上了就打著呼嚕睡。
左小寶不語,端杯又喝了一口。張秀主動端起杯,說,來來,小寶哥,我敬你一杯,謝謝你對我的關(guān)照。
左小寶端杯喝了,說,這會兒不辣了吧?
張秀笑笑,還是辣。
不知不覺,那大半瓶酒快見底了。左小寶有了感覺,頭暈暈乎乎的,再看張秀,臉紅得像一朵莊戶地里的地瓜花兒。張秀一口喝光了杯里的酒,把杯子倒扣在桌子上,說,不喝了不喝,再喝頭就暈了,剩下的你喝了吧。
你還沒暈?那說明你能喝酒,我早暈了。
那你也別喝了,張秀遞給左小寶一個饅頭。
左小寶接過饅頭,說,喝了不疼瞎了疼,咱莊戶人浪費不起東西。說罷,端杯把酒喝光了。
吃完了飯,張秀起身收拾桌子,一轉(zhuǎn)身,上衣下擺揚了起來,露出腰間一截白肉。左小寶突然就覺得有一團火在體內(nèi)騰地燃起來……兩個多月沒回家了,靠不上李玉玉,他幾乎天天夜里欲火中燒而又無可奈何。此時此刻,他覺得他和張秀“同是天涯淪落人”,張秀和丈夫更是成年累月見不上個面,正是二十七八歲的妙齡女子,難道她張秀就不想男歡女愛之事?左小寶在酒精的作用下,思維尖銳,膽大包天,當(dāng)張秀第二次收拾桌子,又一轉(zhuǎn)身時,他伸出手,捏了一下張秀的屁股。
張秀輕輕驚叫了一聲,迅速扭身躲避,又回過頭,看了左小寶一眼。左小寶發(fā)現(xiàn)張秀滿面赤紅,目光幽怨。剎那間他就后悔了,恨不能找條地縫鉆進去。張秀沒作聲,端著碗盤走到窗前,在一盆水里嘩嘩啦啦地開始洗刷。左小寶坐在凳子上,呆若木雞,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會兒,張秀洗完了,拿條毛巾擦擦手,轉(zhuǎn)過身子看著左小寶,說,小寶哥,你是個好人,可是我不能給你。
左小寶一臉愧疚,話都說不完整了,我……我……我一時……一時沖動……對不起……我……我混蛋……
張秀順手拉上家門旁邊一個窗子的窗簾,說,我理解你,真不容易,一個年輕男人,為了掙點錢,大老遠離開家鄉(xiāng),獨身在外,叫誰誰也受不了。
我……我不該……我……你別生氣……你權(quán)當(dāng)今晚……踩了……踩了一泡屎……
唉!小寶哥,你都說什么呢。張秀突然一個一個解開衣扣,又抽掉胸罩,一道電閃,露出白花花的兩只乳房,說,小寶哥,你摸摸吧,來,你過來,你摸摸,可是我不能全給你,我理解你,請你也理解我。
左小寶被張秀的舉動嚇傻了。他噌地站了起來,雙腿有些發(fā)抖。張秀,你這是干什么?我走,我現(xiàn)在就走。
不走,小寶哥不走,摸了再走。張秀朝左小寶走去,又順手拉滅了燈,屋子一下子暗了,只有床上方那扇窗子,透進大街上微弱的燈光。張秀走到左小寶面前,拉起左小寶的雙手,送進她懷里,送到溫?zé)岬碾p乳上,然后雙手按著左小寶的兩只手背,輕輕揉搓。左小寶再也把持不住了,他的雙手開始主動動作起來,而且越動作越猛烈,張秀的兩只乳房太美妙了,溫暖而豐滿,龐大而富有彈性。他想起李玉玉的乳房,每次和李玉玉做愛,他都喜歡用嘴叼住李玉玉的一只乳頭。他越發(fā)大膽起來,頭拱進張秀懷里,叼住她的一只乳頭,他聽到張秀先是噢了一聲,接著呻吟起來。他的下體像受到熱浪沖擊,肌肉突然縮緊,嘭地豎了起來。他忍不住了,雙手下移,去解張秀的褲帶。張秀猛然推開他,力氣很大,左小寶不禁后退了兩步。張秀喘了幾口氣,平靜下來,說,我不能全給你,不能。好了,小寶哥可以走了。
左小寶盡管意猶未盡,但知道無法再進行下去了,他走到門口,小聲問張秀,你想留給丈夫?
張秀說,不是。
左小寶想了想,又問,留給城里人?
張秀不語,停頓一下說,小寶哥,實在難受,就去找,也都是農(nóng)村上來的,不貴。
左小寶推開門,一閃身走了。
第二天,左小寶買票回了家。
一進家門,李玉玉就拽住他問,上次寄回家那些衣服和鞋,到底哪里來的?
左小寶說,我不是電話告訴你了嘛,一個女人賣給我的。
李玉玉說,我不信,這么貴重的東西,她怎么就五十塊錢賣給你?你是誰?你不就是個收廢品的?又不認(rèn)不識。
左小寶說,她就是想當(dāng)廢品賣,她這是報復(fù)另一個女人。
報復(fù)哪個女人?
左小寶有些生氣,報復(fù)哪個女人我電話上也跟你說了,你怎么了這是?我還沒吃午飯呢。
李玉玉去廚房端來飯,擺在桌子上,一盤肉炒蒜苗,一小碟咸菜絲,兩個饅頭。左小寶坐下吃飯,李玉玉坐在他對面,說,奇怪奇怪真奇怪,這么多大貴貴的東西,當(dāng)廢品五十塊錢就賣了?這城市里怎么凈發(fā)生些奇怪事兒?小寶啊你一個農(nóng)民,能適應(yīng)?
左小寶說,早就適應(yīng)了,不適應(yīng)就不能生存知道嗎?
別把自己適應(yīng)得找不著北了。
左小寶咽下一口飯,說,哪能?農(nóng)民再怎么適應(yīng),也不是城里人,永遠進不了那個主流圈子,就是瞅空占點小便宜而已。
拿來,李玉玉向左小寶伸出一只手。
什么?
刷墻的錢啊。
左小寶笑了,說,差一點忘了,放下筷子,從兜里掏出一沓票子,拍在李玉玉手里,說,點點,一千七百五。
李玉玉一邊點錢一邊說,我想買臺電腦。
左小寶說,買電腦干什么?咱不是攢錢要蓋樓嘛。
李玉玉說,你一年到頭不在家,就我一人在家?guī)Ш⒆?。你就不想想,我悶不悶?。?/p>
買臺電腦就不悶了?
那當(dāng)然,我可以玩玩游戲,可以上上網(wǎng)。
咱村里有買電腦的嗎?
李玉玉瞥他一眼,別拿老眼光看農(nóng)村,咱村里在縣里讀書的那些學(xué)生家,都有電腦,現(xiàn)在是什么時代?是信息時代,農(nóng)村也離不開電腦了。
左小寶笑了,說,那就買,買,可要買臺便宜的啊,在城里我知道,有的好電腦五六千,有的也就兩三千。
李玉玉說,我知道我知道。你那點收入,也不能買貴的電腦。
左小寶很不愿意聽這話,他想說,我容易嗎,一年到頭遠離家鄉(xiāng),在外低三下四地討生活,收入是不多,可你李玉玉還一分不掙呢??伤麤]說出來,好不容易回趟家,他不想和李玉玉拌嘴。
夜里,一切照舊,只不過當(dāng)左小寶一口叼住李玉玉的乳頭時,腦海里卻浮現(xiàn)出張秀的模樣。
九
當(dāng)左小寶把一大包知了猴塞給“平安居”經(jīng)理時,經(jīng)理說,這是好東西,晚上吃飯可有酒肴了。
左小寶不失時機地說,經(jīng)理,這東西飯店里炸一盤得好幾十塊錢。
經(jīng)理點點頭,又問,你回家了?
嗯,昨天剛回來,要不怎么能捎來知了猴?
經(jīng)理說,你還用得著兩個月回一次家了?想老婆是不是?靠不住了是不是?
左小寶光咧嘴笑,他不知道經(jīng)理是什么意思。
經(jīng)理說,出來混,就得耐得住寂寞,不能老往家跑,你們這些農(nóng)村上來的人要記住,只有你們主動去找活兒,活兒不會主動去找你們。
經(jīng)理……怎么回事兒?
咱樓的消防通道,多年來,被住戶堆滿了廢品和破爛,前兩天,上面來檢查,要求限期清理。我就派人到處找你,你家隔壁有個小娘們兒,對了,就是刷大廳給當(dāng)幫工的那女人,她說你回老家了。沒辦法,我臨時從街上抓來一個收廢品的,收拾了一上午,算是清出來了。那些廢品和破爛我看了,都可以賣,絕對能賣個百兒八十的。你看你,掙錢的機會錯過了吧?
左小寶心里一沉,問,干一上午多少錢?
三百,經(jīng)理伸出三個指頭,在左小寶臉前晃了晃。
左小寶頓時感到胸腔里黑了下來,悔得恨不能自己扇自己幾個大嘴巴。多好的機會??!干一個上午,工錢三百,廢品再賣個百兒八十的!當(dāng)初自己費心巴力地討好“平安居”,不就是為了獨攬“平安居”的活兒嘛,這下可好,回了老家,眼睜睜地看著別人把自己應(yīng)該掙的錢拿走了,自己還一點兒脾氣也沒有。他媽的回這趟家干什么?就是為了交給李玉玉那一千七百五十塊錢?就是為了夜里上炕干一把李玉玉?人家張秀也掙錢,沒見她動不動就回家送錢,人家張秀也是人也需要性,也沒見著人家天天晚上急得摳墻,不但不摳墻,還不準(zhǔn)你左小寶上身呢!左小寶啊左小寶,你看你那點出息!
這個錢沒撈著掙,左小寶心里憋屈了好幾天。他打電話把這件事兒告訴了李玉玉,李玉玉說,那就別動不動往家跑,光圖夫妻倆炕上那點事兒,耽誤了掙錢不值得。左小寶說對對,不值得,太不值得。
左小寶拖著地排車每天外出,還是老套路,一早到“平安居”,看看有沒有什么活兒,若沒有,就再去別處收廢品。秋風(fēng)一陣緊似一陣,馬路兩旁的法桐樹葉,由濃綠開始變黃。左小寶拖著地排車走進一條南北向的小街,看到垃圾筒旁有一張舊電腦桌。要在平日,這樣的舊電腦桌他是不要的,既不能賣也不能用(他沒打算在租住的地方置一臺電腦),可是現(xiàn)在天漸漸冷了,他要為冬天取暖做準(zhǔn)備。電腦桌都是用碎木渣摻膠壓制而成的,易燃不說,還特抗燒,冬天燒爐子維持土暖氣再好不過了。他放下車子,把電腦桌搬到車上。心想今晚吃了飯后,就在院子里把電腦桌拆了,再劈成一小塊兒一小塊兒的。往前走,又在一個里院門口看到一輛銹跡斑斑的兒童玩具自行車。他靠過去看,這輛兒童自行車是三輪的,哪兒都好好的,就是銹得嚴(yán)重,幾乎看不出本來的紅色了。他握住車把往前推,三個輪子轉(zhuǎn)得很麻利,又試試前輪的兩只腳踏,也好用。便提起來,放在車上。左小寶琢磨,這車子只要去去銹,重新刷漆,就和新的一樣了。捎回家給女兒玩兒,一分錢不花,挺不錯嘛。
中午,左小寶回家吃飯,一進里院門,就看到二樓上的他家門口,站著兩個警察。他心里一緊,這是怎么回事兒?警察是找他的嗎?左小寶放下車,上樓梯。其中一個警察開口問了,你是左小寶?
左小寶說,是我。
警察說,你不用上來了,跟我們?nèi)ニ?。說罷,兩個警察下樓梯。
左小寶僵住腳步,看看這個警察又看看那個警察,問,去所里干什么?我又沒犯法。
一個警察笑笑,犯沒犯法到所里就知道了。兩個警察一邊一個,雙手掐住左小寶的左右胳膊。左小寶徹底蒙了,腦子一下子短了路,不知想什么好,也不知說什么好,雙腿不由自主地跟著警察往院外走。出了里院,左小寶才稍微緩過神來。左小寶問,兩位警官,發(fā)生什么事了?我只是個收廢品的。
另一個警察板著臉說,知道你是收廢品的。你收的廢品有點玄!
就是酒瓶報紙和紙殼什么的,我哪里犯法了?
說你犯法了嗎?是讓你到所里配合我們調(diào)查一件事兒。
什么事兒?
到所里再說!
左小寶不作聲了。他知道作聲也沒用,警察不會如實告訴他。
進了派出所,掐他右胳膊的警察松手走了,另一個警察掐著他的左胳膊,把他引進審訊室。左小寶一進去,看到張秀和一個年輕的陌生女人坐在那里,她們前面有一張桌子,桌子后面端坐著一個警察。引左小寶進屋的那個警察,指著一只凳子對他說,坐那里,便退出去,又關(guān)上了門。
桌子后面的那個警察上下打量了左小寶一番,問,你叫左小寶?
左小寶說,是。
你是收廢品的?
是。
平時都收些什么?
左小寶說,主要是舊報舊書,還有紙殼酒瓶什么的。
警察一笑,從桌底下提上一雙女式紅皮鞋,放在桌子上,收不收這個?
左小寶一驚,急回頭看張秀的腳,張秀穿的是一雙黑皮鞋。又抬頭看張秀,張秀目光一閃,低下頭,他什么都明白了。這時,那個女人霍地站起來,滿目怒火,手指著左小寶低吼,小偷!不要臉的小偷!
左小寶回頭看警察,說,這不是我偷的,是我收廢品收來的。
警察問,知道這是雙什么鞋嗎?
左小寶搖搖頭。
世界名牌,法國貨,絲迪芬妮,一雙鞋就兩千多!你多少錢收的?
左小寶說,五十。
什么?五十?警察瞪大眼睛,編得也太離譜了吧!
這還是我主動給的,而且不光這一雙,還有五雙鞋,還有一堆衣服。這些東西她一共要三十,我主動給五十。
??!女人一聽,頓時哭出聲來,大喊,他撒謊!他是偷來的!他是小偷!
左小寶高聲辯解,我不是小偷,這些東西是我收的。不信可以調(diào)查,是我偷的就槍斃我!
警察朝女人一擺手,又問左小寶,誰賣給你的?
左小寶便一五一十把當(dāng)時的情況說了一遍。又說明了張秀是他的鄰居,那雙紅鞋是他送給她的。
警察問,狐貍精?誰是狐貍精?又問那女人,有這回事兒?他說的對不對?
女人光哭,不回答。
警察有些生氣,你哭什么!到底有沒有這回事!
女人一邊哭一邊說,混蛋!她是混蛋!她有什么權(quán)力把我的東西當(dāng)廢品賣!她有什么權(quán)力……
警察徹底火了,霍地站起身,走走走,都走!警察說,家庭矛盾自己回家解決,跑派出所來浪費什么時間,走!
別人沒動,警察自己先怒氣沖沖摔門而去。
女人不哭了,對左小寶說,我給你一千,你把那些東西還給我吧。
左小寶有些為難,說,都寄回家了,也不知我老婆穿沒穿。
兩千,我給你兩千,讓你老婆趕快把東西寄回來,穿了也不要緊,別少了就行。
張秀拽左小寶一把,說,給她吧。
左小寶對張秀使了個眼色,尋思了一會兒,說,兩千五,你給兩千五,我就讓老婆把東西寄回來。
好,就兩千五!謝謝了。
那你給我留個手機號,到時候我和你聯(lián)系。
那女人便給左小寶留了手機號,又存左小寶的手機號。
警察又進來了,說,怎么還不走!派出所是好玩的地方嗎?走!
出了派出所,左小寶對那女人說,到時候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沒問題,你想要,現(xiàn)在就可以給錢。
左小寶擺擺手,到時候吧,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那女人千恩萬謝,向左小寶和張秀告別,提著一雙紅皮鞋走了。
回家的路上,左小寶問張秀到底怎么回事兒,張秀說,中午她去美發(fā)室做頭發(fā),那個女人挨著她坐,直看她的鞋。然后問這雙鞋什么牌子,多少錢。張秀她哪里知道,所以就答不上來。那女人指著鞋后幫綠豆大小一個深紅色圓點,說這個點,是不小心磕破的,后來又在修鞋店補上的,所以,這雙鞋是她的。問張秀從哪得來的這雙鞋。張秀一看女人這架式,知道栽了,嚇得渾身發(fā)抖,就把左小寶送鞋的事兒如實說出。那女人就扯著她非要去派出所報案。張秀不去,那女人就打了110。
十
春華秋實,白駒過隙。一轉(zhuǎn)眼,左小寶已經(jīng)在城里待了一年半了。這會兒的左小寶,已經(jīng)不再拖著地排車,漫無目的地到處轉(zhuǎn)了。除了“平安居”,他還和好幾棟高層建筑的物業(yè)公司和業(yè)主建立了長久而穩(wěn)固的關(guān)系。他的手機號碼留在那幾棟樓里,一旦有什么事兒,物業(yè)公司的人或業(yè)主就會打他的電話,他接到電話,絕對在十分鐘內(nèi)趕到,比120急救車都及時。長期城市生活的經(jīng)驗提示他,時間就是金錢。在城市里尤其是大城市里,一些讓鄉(xiāng)下人掙錢的機會轉(zhuǎn)瞬即逝,比如,一個住戶想賣一臺舊冰箱什么,打了左小寶的電話,如果左小寶半個小時后才到,那東西很可能就被別人收去了。要知道,現(xiàn)如今走街串巷收廢品的鄉(xiāng)下人太多了,人們老遠就能聽到他們的吆喝聲:收廢品嘞——收廢品嘞——那些住戶很可能不愿耽誤時間,不等左小寶趕到,就賣給他人了。
收廢品僅僅能維持房租和最低標(biāo)準(zhǔn)的一日三餐,要想掙大錢,就得靠干點實實在在的活兒。如今城里的高樓大廈,都是電氣化了,樓內(nèi)各種設(shè)施設(shè)備很復(fù)雜,不論哪里出了問題,整棟樓的運轉(zhuǎn)都會受影響。誰來解決這些問題?當(dāng)然要靠農(nóng)村來城里討生活的“左小寶”們。用進城的農(nóng)民做苦力,方便,還便宜,各居民小區(qū)的物業(yè)公司和住戶都喜歡。
左小寶深有體會,每一棟高樓大廈,都是用鋼筋水泥壘成的衣食父母,他的財源,都藏在高樓大廈里,而且永遠取之不盡。比如,他在哪個居民小區(qū)干一樁活兒,掙了千兒八百元就喜形于色,豈不知,那千兒八百分?jǐn)傇诟鱾€住戶那里,每家只拿個十元八元,根本就是毛毛雨。左小寶認(rèn)為,來城市討生活,必須厘清輕、重、緩、急這個賬,厘不清就容易掌握不好分寸,辦出傻事兒。舉例說明:在“平安居”,一年半以來,左小寶受物業(yè)經(jīng)理委托,大大小小的活兒干了不少,錢是賺了。那么,應(yīng)該怎樣對待經(jīng)理和一百八十家住戶呢?這個問題,左小寶早已厘清:重點優(yōu)惠經(jīng)理,小恩小惠住戶。經(jīng)理是分配活兒的,太重要了,經(jīng)理的兩片嘴唇一動,這活兒就左小寶干了,再一動,就王小寶干了,所以,回一趟家,就得捎土特產(chǎn)回來孝敬經(jīng)理。那些住戶,平日里隨叫隨到,無償幫著干點小活兒,他們就歡天喜地了,并且還把家里的廢品優(yōu)先賣給左小寶,有善良人家,一分不要干脆就送了。別小看住戶對左小寶那點不起眼的小恩惠,架不住住戶多又天長日久,細算起來也不是小數(shù)目。
精心運作使得左小寶的生活有滋有味起來。他住的那個里院,差不多都是農(nóng)村上來討生活的人,干什么的都有,左小寶有時攬著活兒,自己干不了,也招呼院子里的人幫著一塊兒干,丁是丁,卯是卯,到時分錢就是了。一次,離“平安居”不遠的一個居民小區(qū),搬來兩戶人家。搬家公司不知為什么,只把東西拉進小區(qū)院里卸下,說什么也不肯給居民往家里搬。那是個下午,天陰下來,看樣子要下雨。兩家主人面對兩座小山一樣堆起的物件,急得都快哭了,于是找到小區(qū)物業(yè)公司。經(jīng)理說一家出三百,他找人給搬上去,行不行?兩家主人一個勁兒點頭,齊說怎么不行?只是要快,天要下雨了!經(jīng)理便打電話找到左小寶,左小寶從院里找了一個修鞋的,一個刷墻的,一個磨剪子搶菜刀的,共四個人,急速趕到。物業(yè)經(jīng)理還特地?fù)艹鲆慌_電梯專用,三下五除二,一個小時不到就搬完了。六百元錢到手,一人分一百二,剩下一百二給經(jīng)理買了兩條中檔煙。皆大歡喜。夜里,躺在床上,左小寶美滋滋地想,城市就像個大金礦,就看你會不會挖了,老天保佑,他左小寶終于成為一個經(jīng)驗豐富的礦工了……
張秀還住在這里,她姐張翠偶爾也來,姊妹倆有時做頓好飯,就叫左小寶過去和她們一起吃。左小寶發(fā)現(xiàn)張翠自從嫁了城里人,變化不小——穿的洋氣了,皮膚也白了,說話時鄉(xiāng)音弱了不少。而且,飲食習(xí)慣也令人刮目相看。有一次,三個人坐下吃晚飯,張翠從包里拿出一瓶紅酒,說這叫拉圖拉甘,打開喝吧。左小寶吃驚不小,他從小到大,從未喝過這玩藝兒,過去在農(nóng)村沒見過也沒聽說過,到了城里以后,只是聽說城里有些官員和大款愛喝紅酒,撿起一瓶就得上百元,卻沒機會沾唇。
左小寶說,姐,了不得,喝這個了?
張翠一笑,沒花錢買,俺那口子在外應(yīng)酬時喝這個,也都是別人請客,隔三岔五能帶回幾瓶。
左小寶問,姐,這個拉圖拉甘多少錢一瓶?
張翠輕描淡寫,不清楚,聽俺那口子說,下不來兩百吧。
天哪!一瓶酒能頂收十天的廢品。
張秀說,小寶哥,姐拿來咱就喝,別算賬。打開打開。
可是,張秀找遍了家也沒找著開紅酒的起子,左小寶說他家也沒有。沒辦法,左小寶干脆用螺絲刀子,把酒口的軟木塞捅進酒里了。三人一人倒了一杯,喝將起來,左小寶看了一眼張秀,問,好喝?
張秀皺皺眉,說,怎么發(fā)澀,像咬了口生柿子?
張翠晃晃杯子,輕輕抿了一口,說,甜度有點大。
張秀吃吃笑出聲,說,俺姐變了,真是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啊。
張翠說,你們不懂,葡萄酒為什么貴?就是因為葡萄是甜的,釀酒時要用專門設(shè)備把糖分離出去,所以才貴。這瓶酒喝起來還是發(fā)甜,說明檔次不是太高。
檔次還不高?左小寶說,兩百塊錢一瓶檔次還不高?姐,張秀說的對,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你現(xiàn)在和我們不是一方水土的人了。左小寶起身回家,拿來一瓶景芝白干,說自己還是喝這個順口,那瓶紅酒就讓兩個女人喝。
那晚上,姊妹倆喝光了一瓶拉圖拉甘,左小寶喝了約有四兩白酒,張翠先走了,剩下左小寶和張秀收拾殘局。左小寶覷了張秀一眼,發(fā)現(xiàn)她臉色淺紅,神采奕奕,似乎遇到了什么好事兒。左小寶掃地,張秀刷碗,左小寶彎著腰掃地,從背后時不時偷看一眼張秀。張秀站立在那里,腰是腰,腚是腚,兩腿修長,線條曲折。左小寶又沖動起來,垂掛著的下體突然昂挺。
張秀似乎窺出左小寶的私念,刷完碗盤,拽下條毛巾邊擦手邊說,這么晚了,小寶哥好回去了。
十一
左小寶怏怏而歸,一看表,已經(jīng)夜里十點了。他洗漱一下,上了床,卻一時半時睡不著。方才,若不是張秀催促他回家,說不定他還會控制不住,去捏張秀的屁股。如果這次捏了張秀的屁股,她還會像上次那樣,揭開胸懷,讓左小寶溫存她那兩只又白又大的乳房嗎?上次,張秀僅僅讓左小寶親近她的乳房,卻怎么也不肯再進一步,這次呢?可是沒有這次,左小寶正在起意時,就被下了逐客令……張秀今晚可是挺高興,她姐張翠帶來的那瓶拉圖拉甘,她說是澀,可后來喝得津津有味兒。她還說,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左小寶猜測,張秀老家的那方水土算是沒什么戲了,她可能愛上這一方水土了……
轉(zhuǎn)念又想到李玉玉。已經(jīng)三個多月沒回家了,自從打電話讓李玉玉把那些衣服和鞋郵寄回來,李玉玉就很不滿意。她在電話上說,有幾件衣服和兩雙鞋已經(jīng)賣給娘家村里的女人了,怎么再去要?左小寶自知無趣,電話里耐心解釋,說人家給兩千五百塊錢,也不是個小數(shù)目,你賣給誰了,可不可以高價再收回來。李玉玉戧他:收回來收回來!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到處收廢品!左小寶聽這話無比寒心,為了這個家將來過上好日子,他辛辛苦苦在外打拼,可是他的老婆,卻壓根兒沒瞧得起他所從事的這個行業(yè)!收廢品怎么了?不收廢品你李玉玉憑什么穿得花枝招展,不收廢品女兒憑什么一年到頭喝著幾十塊錢一袋的奶粉。還沒等他說什么,電話那邊李玉玉又哭出了聲,一邊哭一邊說丟死人了丟死人了。好不容易說通李玉玉,放下電話,左小寶先借了兩千五百元錢寄回家,半個月后,才收到李玉玉寄回來的包裹。氣得左小寶一直沒回家不說,連電話也不打了。左小寶不打電話,李玉玉也不來電話,兩人顯然僵了起來。左小寶想,等再攬個活兒掙筆錢就回趟家,把一摞鈔票獻上,比什么解釋都管用,到時候小兩口保證和好如初。
眼前又閃出張秀,腰是腰,腚是腚。張秀一閃而過,李玉玉又閃進來,腰也是腰,腚也是腚。左小寶回味著和李玉玉做愛的情景,上一次回家,夜里上了炕,他三下兩下脫光李玉玉,翻身壓了上去,一口叼住李玉玉的乳頭,心里卻想著那晚他叼著張秀的乳頭。恍惚中,又一個場景出現(xiàn),一個男人(也許陌生也許不陌生)在他家,李玉玉面朝著炕,俯下身子哄孩子睡覺,那男人起身悄悄靠過去,伸出手,捏了李玉玉屁股一下,李玉玉轉(zhuǎn)過身,臉紅得像熟透的蘋果,兩人同時撲向?qū)Ψ?,緊緊擁在一起……左小寶“啊”的一聲醒了,驚出一身汗。左小寶坐起身,感到特別懊惱,從今后,可不敢招惹張秀了,張秀是別人的老婆,李玉玉是自己的老婆,兩個老婆都遠離丈夫,這邊,自己對張秀心存邪念,那邊,誰敢保證沒有男人對李玉玉心存邪念呢?過去老人們信奉:一報還一報;現(xiàn)在年輕人講究: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第二天一早,左小寶的手機響了。左小寶接聽電話,是一個居民小區(qū)的老太太打來的。這個老太太左小寶認(rèn)識,命挺苦,老伴多年前去世,獨生子兩年前因為腦出血又癱瘓在床,兒媳婦離了婚,帶著孩子走了。剩下老太太一個人,在家照料兒子。老太太說,她是多年的糖尿病患者,親戚好不容易在北京給找了專家,她要離家三天,去北京看病。請左小寶過來照料一下她兒子,管吃管住,一天一百元。左小寶想都沒想就答應(yīng)下來了,他尋思,反正這些日子也沒攬著什么活兒,照料三天病號,管吃管住,還能掙三百,好事兒!
他簡單吃點飯,拾掇了一下,就去了老太太家。一進門,那癱瘓兒子在臥室里高聲高調(diào)和他打上招呼,小寶來啦!咱倆這叫有緣,三天吃住在一起。
老太太說,我兒子就喜歡和年輕人在一起,嫌我這老太婆了。
左小寶說,哪能,您老是當(dāng)媽的,誰親也比不上媽親。
老太太先把三百元錢遞上,左小寶稍客氣一下,也就收了。老太太叮囑說,除了一日三餐喂飯外,每天早晨擦臉擦手,上午翻身兩次,下午翻身兩次,小便有器皿接,大便要抱她兒子坐輪椅,推到衛(wèi)生間,再抱到馬桶上……左小寶點頭答應(yīng),抬眼端詳躺在床上的病人。這位大哥身高體壯,沒有兩百斤也差不多,其他事都好辦,就是大便要抱他到輪椅,再從輪椅抱到馬桶上,恐怕要吃力。好在正常人大便一天頂多一次,要是鬧肚子,他可就慘了。又想到老太太,多不容易啊!別的不說,光一天一次照料兒子大便,就夠她老人家受的,要不說母愛是偉大的。
下午,老太太被親戚接走了,左小寶正式接班。
癱瘓大哥說,東西都在冰箱里,肉蛋青菜,什么都有,你隨便做。還有酒在櫥里,今晚拿出來喝,我媽在家不讓我喝,今晚開戒!
左小寶說,大哥,酒就別喝了,你身子不行。
什么他媽的身子不身子,不喝酒我就能下床走路了?喝!活一天算一天!
晚飯,左小寶做了個茄子炒肉,一個西紅柿炒蛋,蒸了米飯。床上支起一個特制的小桌,左小寶準(zhǔn)備給癱瘓大哥喂飯。
酒呢?小寶,把酒拿來呀。
大哥,還是不喝吧。
為什么不喝?癱瘓大哥說,平日我家里沒客,你來了還要伺候我三天,大喜日子,不喝酒怎么可以,喝!
左小寶說,我怕大娘回來知道了,要批評我。
沒事兒沒事兒,我媽不那么刻板。這樣吧,我就喝一瓶啤酒,你喝點什么隨便。
左小寶搖搖頭,我不喝酒。
行,你打開啤酒,我喝。
左小寶打開一瓶啤酒,倒進一個茶缸里,用手端著,喂一口啤酒,夾一口菜伺候著癱瘓大哥。
啊——真過癮!來來,再來一口——小寶,我好羨慕你呀!
左小寶笑了,大哥開玩笑,羨慕我干什么,一個收廢品的鄉(xiāng)下人。
鄉(xiāng)下人?鄉(xiāng)下人也是人??!知不知道小寶,我現(xiàn)在的樣子根本就不是人,要是能讓我下地走路,不要說當(dāng)個鄉(xiāng)下人,就是當(dāng)頭鄉(xiāng)下的豬我也高興!
左小寶嘆口氣,大哥,快別那樣想了,這都是命。
是命,是他媽的命!我認(rèn)了,可是我……我想我的兒子??!
癱瘓大哥提到兒子,禁不住流下眼淚。左小寶平日常到這個小區(qū)來,大體了解每家每戶的情況。這個大哥還不到四十歲,有一個上小學(xué)二年級的兒子。他癱瘓后,媳婦伺候了一年,抗不住了,就協(xié)議離婚,媳婦凈身出戶,帶著兒子走了。癱瘓大哥想兒子,可兒子不想他,打自離婚后,兒子就再沒登奶奶家的門。當(dāng)兒的可以絕情,可當(dāng)爸的始終牽掛著兒子。唉!可憐天下父母心!
小寶,我告訴你,女人可要防著點兒。癱瘓大哥咽下一大口啤酒,紅著眼圈說,男人好的時候,女人小鳥依人,圍著你團團轉(zhuǎn),男人一遭殃,你就等著瞧吧,我老婆就是個例子。小寶我問你,知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左小寶搖搖頭,以前光認(rèn)識大哥,真不知道大哥是干什么的。
癱瘓大哥說,市建委辦公室主任,正處級!
???原來大哥是領(lǐng)導(dǎo)。
我原來身體好的時候,每晚應(yīng)酬,不管多晚回來,老婆必定等著我。給我打洗腳水,扶我上床,再按摩一陣她才睡覺,從不喊冤叫屈。我倒下后,怎么樣?過了一年就和你分手,還挑唆兒子不認(rèn)爸爸,我操她娘的!小寶,要是老天爺有眼,就讓我站起來,我甘愿當(dāng)個收廢品的,我和你一塊兒,咱弟兄倆一塊兒干,不出兩年,我就可以帶著你發(fā)財!
左小寶心想,可不呢,市建委辦公室主任收廢品,哪家地產(chǎn)商不給點面子?收什么廢品?直接收成品房子再賣掉不就得了?想不發(fā)財都不行。又回味著癱瘓大哥罵女人的話,覺得也不是一點道理沒有,自己剛剛進城的時候,李玉玉可熱心了,每次捎錢回家,她都喜笑顏開,舍不得你走。這時間一長,激情就退了,尤其發(fā)生了衣服鞋子事件,李玉玉和他通電話,言談話語中,竟流露出瞧不起收廢品這個行當(dāng)?shù)那榫w……
這會兒,李玉玉在家干什么呢?
十二
三天很快就過去了,左小寶離開癱瘓大哥家,又干了一個活兒。這活兒不是他找的,是同院鄰居刷墻工找的,上次給人搬家,左小寶找刷墻工等人搭伙兒,四個人每人掙了一百二十元。這次,刷墻工攬了個給一所幼兒園刷房子的活兒,就找到左小寶,讓他幫著干。刷墻工說,都是鄰居,又都是農(nóng)村上來的,互相幫襯著點兒,有錢大家掙。左小寶拍拍他的肩,朝他豎起大拇指。
這活兒干了四天半,第五天中午,活兒干完了,回到住處,刷墻工給了左小寶四百元工錢。左小寶剛把錢裝起來,手機就響了。電話是母親打來的,母親在電話里焦急地說,李玉玉不見了,兩天沒回家,娘家也沒人影。問左小寶,是不是到他這里了?
猶如當(dāng)頭挨了一悶棍,左小寶一下子被打蒙了。孩子呢?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問。
孩子在家。玉玉沒在你那里?
沒有。
小寶你說,她能去哪?
左小寶說,娘,我馬上回去。
左小寶當(dāng)場就撥李玉玉的手機,傳來“你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再打,還是這樣,又打,仍是這樣。
左小寶上樓回家,換了套衣服,他從床墊子底下摸出三百元錢,湊上這些天掙的七百元,一共是一千元。把錢揣好,左小寶找筆寫了張字條,是寫給隔壁張秀的。左小寶是這樣寫的:
張秀,我回家了,不一定回來了,因為我老婆不知為什么離家出走了。我娘給我來電話,說了這事兒,我分析,我老婆遭遇不測的可能性不大,故意出走的可能性很大。進城這些日子,我一下子明白了許多事情,這個社會太復(fù)雜,我們農(nóng)民太低層,辛辛苦苦掙多少錢也改變不了身份。我這會兒理解你了,說句過分的話希望你不要生氣,你將來要是再嫁個城里人我也理解,并且祝福你。謝謝以往你對我的關(guān)懷,我們常通個電話好嗎?再見!
左小寶
長途車上,左小寶就沒斷了給李玉玉打手機,都是無法接通。下了長途汽車,左小寶沒有回家而是先去了岳母家。岳母一見到左小寶,就嚎啕大哭,邊哭邊罵,這個死不要臉的跑哪里去了?連家和孩子都不要了!嗚嗚嗚……岳父坐在炕上,臉皺成一個疙瘩,悶著頭光吸煙。左小寶安慰了岳母,問了問情況,岳母說前兩天李玉玉還抱著孩子來家,說話和表情都正常,看不出情緒上有什么變化。
左小寶又返回家。在臥室里翻來找去,他掀開被子,拿起枕頭,發(fā)現(xiàn)了一張小字條,是李玉玉寫的:小寶,我愛你!農(nóng)村沒意思,實在待不住了,我外出打工了,別找我……左小寶拿著這張字條發(fā)了呆,這是演的哪一出?既然愛我,為什么出走?難道他進城這一年半時間里,李玉玉遇到了什么難言之事兒?他收起字條,去母親家。女兒已經(jīng)睡下了,父母在外間等著他。左小寶又仔細詢問了父母,父母都說平日里沒看出什么跡象,也沒看著李玉玉接觸過什么陌生人。三人分析到下半夜,分析來分析去,李玉玉都沒有出走的理由。
左小寶不由自主想到了張翠、張秀姐妹倆,得出的結(jié)論是,該來的終于來了。想到此,他反而不那么心慌意亂了。承受吧,這就是命。
第二天,撥打李玉玉的手機,不通。左小寶來到縣移動公司,調(diào)出李玉玉的通話記錄,發(fā)現(xiàn)有一個陌生號碼經(jīng)常與李玉玉通話。左小寶記下這個號碼,回到家中撥打,是一個男人接的。男人說,他不是本地人,也不認(rèn)識李玉玉這個人。于是左小寶繼續(xù)撥李玉玉的手機,不通。第三天,李玉玉的手機終于通了。左小寶喊一聲玉玉,那邊就哭了起來。
左小寶問,玉玉,你在哪里?
李玉玉抽抽泣泣地哭,說,小寶,我愛你。
左小寶說,我知道??墒悄氵@是為什么?你在哪?
我出去打工了,掙了錢就回去。
能告訴我你在哪打工嗎?
李玉玉哭著說,現(xiàn)在不能,以后會告訴你,好好照料孩子。
玉玉,你遇到什么事了嗎?你……
李玉玉一聲“多保重”,就掛了手機,再打,便接不通了。
責(zé)任編輯 趙宏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