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湘
林語堂在《蘇軾傳》中寫到:他的一生載歌載舞,深得其樂,憂患來臨,一笑置之。蘇軾在《自題金山畫像》中對自己的一生做了如下總結:心似已灰之木,心如不系之舟,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蘇軾一生三起三落歷盡沉浮,昨日還是五馬使君,今日忽成烏臺案犯;今日尚為東坡野人,明日則為翰林學士,后日又復為天涯罪人。
一貶再貶的人生遭遇,又是如何讓東坡一曰“何妨吟嘯且徐行”,二曰“竹枝芒鞋輕勝馬,”三曰“一蓑煙雨任平生”的呢?又是什么讓他從生活道路的坎坷順利,仕宦途中的升沉進黜,政治斗爭中的榮辱得失,命運人生的生死禍福中悟出“也無風雨也無晴”呢?蘇軾在《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樓醉書》里寫道:“未成小隱聊中隱,可得長閑勝暫閑”,蘇軾對待人生類似于“中隱”的態(tài)度或多或少助他完成了人生苦難的心靈超越。
仕人偏于儒,就是杜甫、韓愈、顏真卿的境界;偏于禪道,就是王維的境界;不偏不倚,就是白居易的境界。自居易提出的“中隱”思想使隱逸從小隱(隱于山林)到大隱(隱于朝市)再到中隱(隱于地方官)的嬗變,這也充分揭示文人在世事沉浮中的心理變化。
大隱與小隱,冷落與喧囂,貧賤與富貴都是人生的兩大極端,都不好。最好的方法是均衡兩者,各取其利,選擇不偏不倚的中庸之路。這條路好就好在達到了政治上的“窮”與“通”,經濟上的“約”與“豐”,生命上的“去”與“安”綜合統(tǒng)一。宋代文人自覺或不自覺地利用了“中隱”思想,為自己的人生尋找到一條合情合理的中庸之道。蘇軾面對坎坷挫折的那種曠達的心態(tài),便是“中隱”的體現。
蘇軾說:“陶淵明欲仕則仕,不以求之為嫌;欲隱則隱,不以去之為高;饑則叩門而乞食,飽則雞黍以延客,古今賢之,貴其真也?!碧K軾對陶淵明這種想出仕就出仕、欲歸隱便歸隱的真實淳樸的自然人生充滿向往,這也是他居陋屋,食粗食,不改其樂的精神源泉。但蘇軾是典型的宋代文人,有著與生俱來的社會責任感。
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廟堂之憂與黎民執(zhí)念占據著蘇軾的內心。他曾想“乘風歸去”、想“江海寄余生”,可他想得更多的是“何日功成名遂了,還鄉(xiāng)?!边@就決定了他不能棄官歸隱,可他主觀上不肯隨俗俯仰,所以他羨慕白居易的“中隱”態(tài)度。
文人的責任感讓蘇軾想從儒家“入世”思想和佛道“退隱”思想中得到調和,或許他真正想選擇的是像范大夫那樣功成名就后,再歸去的生存方式吧??墒聦嵣?,蘇軾一生都未做到功成名就,所以也就不可能實現“身隱”的愿望。退而求其次,在一貶再貶的放逐生涯中,盡可能地去淡忘功名,盡可能地超然曠達,盡可能地融入自然,盡可能地讓心靈超乎于世俗之外。在宦海沉浮中,他沒有放棄現實人生,在“何妨吟嘯且徐行”中,比隱逸之士多了一份豪放與開闊,比愁腸百結的寒儒們又多了一份曠達與超脫。
蘇軾在行云流水中嬉笑怒罵,沒有屈原、阮籍的憂慮,沒有李白、杜甫的紊誠,不似白居易的明朗,也不似柳宗元的孤峭,當然更不像韓愈那樣盛氣凌人不可一世。蘇軾一直追求的是一種質樸無華、平淡自然的情趣與韻味,如江上清風般淡雅,山間明月般脫俗。
(老九摘自《南昌日報》2014年8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