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Apple
這世上臉盲癥的人遠不止她一個,什么臉盲癥,其實就是你對他來說并不重要。
作者有話說:
曾經在一家單位上班,有一個姑娘是總裁助理,就屬于文中說到的“只要來過一次的客人都能記住,而且誰愛喝什么,咖啡喜歡冷的還是熱的,茶喜歡濃的還是淡的,都記得清清楚楚,絕對不會再問第二次”的人。當時特別崇拜她,因為自己連幾個小老板的臉都不太能分得清。后來時間長了,漸漸開始懂得去分辨別人的特征,也開始懂得去給別人留特征。人生充滿了無意也充滿了刻意,無意是緣分,刻意是認真。
許媛從來沒有想過,那么浪漫的事情會發(fā)生在自己身上。她從地鐵站出來,站在被雨淹沒的馬路上不知所措時,被一個陌生男子背過了馬路。
是的,你沒看錯,是背。
那個晚上下著很大的雨,中山東路的積水淹沒小腿肚,許媛從地鐵站出來之后便分不清方向了,馬路都變成了河,她看著別人都卷起褲腿,拎著鞋子下了水,所以想也沒想就走了下去。結果發(fā)現(xiàn)明明只到別人膝蓋的水,竟然要淹到她的屁股了——原來腿短不僅能夠讓人秒變矮胖矬,關鍵時刻還有生命危險!
她站在水里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旁邊走過的人都在笑,還有車子開過去,波浪打過來,衣服全濕了。
許媛也不知道那個長腿男生是從哪里冒出來的,他走到她面前,彎下腰,連聲音都那么溫柔:“上來,我背你過去!”
她被嚇到了,愣在那兒,突然很警惕地問了一句:“你是誰,你要干嗎?”
溫柔的聲音沒了,男生冷冷哼了一聲:“你太自信了,我就學個雷鋒,不是想追你?!蓖nD了一下又加上一句,“我女朋友是模特兒,光腿長就能到你脖子!”
許媛頓時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也太破壞氣氛了,明明是偶像劇的開場,偏偏變成諜戰(zhàn)劇的情節(jié)。
但最后那個人還是把許媛背到了站臺,送她上了公交車,她還沒有來得及對他說聲謝謝,車子就開走了,她趴在車窗上看他,他朝她揮揮手,轉過身去。
那幅畫面許媛這輩子也不會忘記,一個長腿男生,微笑著對她揮手告別,他轉身的時候,車子開過濺起的水花都那么好看。
“如果再次見到他,你還認得出來嗎?”
“當然,他長得特像李易峰!”
“你上次還指著陳偉霆說是李易峰!”
“現(xiàn)在認得了好嗎!”
許媛端著一碗泡面在房間里走來走去,盧琪正在看電影,許媛瞟了一眼感嘆:“劉亦菲真漂亮??!”
盧琪只覺得一口氣沒上得來,托著下巴一字一句地說:“親,這是林志玲!”
許媛又走回來看了一眼,喝了兩口面湯后說道:“我說呢,原來是志玲姐姐!”
臉盲癥是許媛的不治之癥,癥狀就是覺得人臉很難識別。她曾經在酒吧遇見一個一起吃過三次飯的熟人,兩個人寒暄了半天,她始終也沒有想起對方是誰。那些只見過一次或幾次的人,除非有非常明顯的特征,比如臉上有顆大痣、比如禿頂、比如特別胖、比如戴一個圖形好記的項鏈或戒指……否則她根本分不清楚誰是誰。
盧琪已經不知道嘲笑過她多少次了,她說:“難道臉上沒特征的人,下次再見你就要把自己的名片貼在臉上嗎?”
所以許媛的觀點是,人一定要有特點,不管是先天的還是人為的,就得有讓人一下子記住的那個特征,要不然這世界上那么多人,誰能記得住你?可許媛偏偏就像她的名字一樣,是個沒什么特征的人,長了一張大眾臉,將她扔在人堆里都找不出來,這也是為什么她在一只耳朵上打了三個耳洞,戴上了特別亮的耳釘,因為這樣至少別人形容她的時候可以說“那個戴三顆耳釘?shù)呐骸薄?/p>
那三顆耳釘就是許媛給自己打的logo。
大四給很多人的感覺都不一樣,早就安排好工作的人覺得那是大學最后的天堂,四處面試,等待被拒的人則提前感受到了世界的現(xiàn)實。
許媛和同宿舍的盧琪在校外租了個小房子,盧琪要考研,許媛在一家運營商公司實習,被分在營業(yè)廳去接待辦理業(yè)務的客人,每天站到腿軟,加上她總是記不住人臉,那些問過一遍的大爺再回來找她,她記不住是剛才來過的,讓他們再取號,總是吵上一架才行。
但許媛也有超常發(fā)揮的時候,之后的某一天,許媛在營業(yè)廳認出了那個下雨天背她過馬路的長腿男生。她真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他在人群里那么顯眼,像自帶光環(huán)一樣,好幾個同事都在盯著他看。許媛順著她們的目光追過去,心跳加速一百倍。
許媛幾乎是一個箭步沖上去的,把同事和長腿男生都嚇到了,她問他要辦什么業(yè)務,幫他取了號,看了他的身份證,知道了他叫周宜君。
而周宜君并沒有認出她來,只是單純覺得這個營業(yè)廳的客服太熱情了。
在他辦完業(yè)務走出營業(yè)廳大門的時候,許媛追了上去。
“我們見過啊,你不記得了?”
周宜君聳聳肩,大概被女生用這種方式搭訕不是第一次了,可許媛也不好意思直接說背她過馬路的事,旁敲側擊:“有一天下大雨,在中山東路地鐵站,你還記得嗎?”
周宜君這才一副像是想起來的樣子:“哦——原來是你??!”
許媛看著他的笑臉,那么好看,像是傾城的陽光都灑在他身上,將他包裹得柔軟溫暖。
原來臉盲癥是分人的,遇到對的人,印象就根深蒂固。
周宜君是許媛隔壁學校大二的學生,他比許媛小兩歲。幾天之后他真的赴了許媛的約。兩個人聊得不亦樂乎,天南海北,娛樂政治,談了很多,卻唯獨沒有說起那天的事,許媛不好意思提,周宜君也并沒有說起,許媛在心里面覺得,那件事就是用來安排他們相遇的,遇見了,故事就開始了。
誰都知道這是個看臉的時代,好看的男生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讓小姑娘喜歡得死去活來,尤其是有了一個那么浪漫的開頭。雖然許媛不知道普通如自己,怎么會遇上那種不靠譜兒的劇情,但再普通的人在內心都覺得自己是與眾不同的吧,每個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誰也代替不了,所以毫不懷疑自己具有獨特的吸引力。
許媛隔三岔五就會找周宜君出來吃飯,有時候周宜君還會帶著其他同學,反正許媛埋單,她那點兒實習工資幾乎都用來請周宜君和他的朋友們吃飯了,周宜君也常常回請她,她拒絕得多,因為自己拿工資,覺得請客是理所應當?shù)摹?/p>
那天周宜君送了許媛一條裙子,這是周宜君第一次送她禮物,還送得這么隆重,這么久以來他們相處愉快,許媛心里想著是不是應該更進一步了呢?要不然每次別人問“這是誰”的時候,總是只能回答“朋友”,前面少一個字,那么不一樣。
周宜君送完禮物又躊躇了好久才開口:“媛媛,我想請你幫個忙!”
他叫“媛媛”的時候聲音特別溫柔,臉上帶著寵愛之情,讓許媛一下子心都融化了。
她知道不管他要她干什么,她都會答應的。
那天回去的路上許媛一直沒說話,而周宜君話特別多。走到許媛住的小區(qū)門口時,周宜君說:“我給你唱首歌吧,你聽完再上樓睡覺!”
他唱的是樸樹的《旅途》。
我們路過高山
我們路過湖泊
我們路過森林
路過沙漠
路過人們的城堡和花園
路過幸福
我們路過痛苦
路過一個女人的溫暖和眼淚
路過生命中
漫無止境的寒冷和孤獨
……
他的聲音那么好聽,他的味道飄浮在空氣里,讓人沉醉。許媛從他開口唱第一句開始,整個人就像是踩在云朵上,周宜君走出街角并說再見的一瞬間,她忍了好久的情緒終于迸發(fā)了,眼淚涌了出來。
這就是伸出手能夠感受到的幸福。她長這么大,第一次這么投入地勇敢地喜歡一個人,竟然能得到這樣熱烈的回報。
天氣很好,夜空晴朗,那些星星在她眼前全部模糊成一團,分不清哪一顆是哪一顆,就像生命里那些來來往往的人。
周宜君給了許媛一個電話號碼,讓她幫忙查對方的姓名住址等信息。這當然不是許媛第一次接到這樣的委托,自從她開始在這兒實習之后,儼然變成私家偵探了。但現(xiàn)在查客戶信息的行為是禁止的,許媛剛來不久,人脈也不是特別廣,她拜托了另一個美女同事,讓她去求那個暗戀她的男同事才搞定了這件事。
那個號碼顯示是本市的用戶,家住被稱為富人區(qū)的“錦繡花園”。許媛把這個信息告訴周宜君的時候他在電話里聲音很輕地說了一聲“知道了,謝謝”,許媛想約他吃飯,話還沒有說出口,就發(fā)現(xiàn)電話便掛斷了。
那個住在錦繡花園的人到底是誰?周宜君為什么要查他的信息呢?許媛不知道,也不確定要不要問。
在那一周許媛?lián)Q了崗位,辦公室缺一個助理,她被臨時調了過去,可沒幾天就忙得焦頭爛額。
那天來了幾個客人,分別要了咖啡、茶和白開水,第二天那幾個人又來了,但他們走了之后許媛便被領導喊去談話。其中一個女的說許媛沒禮貌,在廁所遇見連個招呼都不打,領導抱怨許媛不如之前的助理伶俐,據(jù)說那個助理只要來過一次的客人都能記住,而且誰愛喝什么,咖啡喜歡冷的還是熱的,茶喜歡濃的還是淡的,都記得清清楚楚,絕對不會再問第二次。
領導對許媛語重心長地說:“做事情要用心,不能混日子?!?/p>
許媛回去后倒在沙發(fā)上跟盧琪抱怨:“上班真累,還是上學好,要操心的事情永遠都那么明確,不像現(xiàn)在,感覺人心隔肚皮,猜來猜去也猜不明白?!?/p>
盧琪一頭扎在書堆里,頭都懶得抬:“你這才哪兒跟哪兒,不過你這種臉盲癥的人也確實不適合當助理,人家助理一個個人精似的,哪像你,撞在鼻尖上都認不出人!”
許媛還沒有回答,盧琪突然從書堆里抬起頭看著她說:“那你是怎么認出周宜君的?所以說你這臉盲癥根本就是心不在焉,得自己想辦法記住,領導說得一點兒都沒錯,用心了肯定記得,你心思都在哪兒呢?”
許媛被盧琪提醒后還真的想到了辦法,每次來了客人她倒完飲料后會在旁邊偷偷用手機拍張照,然后多看幾遍,實在記不得的時候拿照片出來核對一下,這招兒真不錯,連續(xù)兩周被表揚,她有點不敢相信,這是要走上人生巔峰了啊,轉正加薪指日可待!
周宜君有好一段時間沒來找許媛。有天她調班,本來不想去找他的,結果走著走著就走到了他的學校。雖然他的學校和許媛的學校也就十幾分鐘的步行距離,三年多來她卻從來沒有走進來過,她的整個大學都過得懵懵懂懂,甚至沒來得及去用心喜歡一個人,也沒有來得及好好看看書,更沒來得及思考人生,唰的一下就過去了。
還好,在大學的尾聲遇見了周宜君,要不然,這大學真是上得了無生趣。
許媛看見周宜君跟一個女孩子走在一起的時候反應并沒有太強烈,每個學校的操場都是一樣的,紅色的跑道、綠色的草坪、黑色的圍欄,旁邊種著樹,大多是法國梧桐。
是的,連梧桐樹下的男女都差不多。她看著他們手拉手朝自己走過來,周宜君先看到她的,表情沒有一點不自然:“許媛,你怎么在這兒?是來找同學玩嗎?不是找我吧?”
許媛也笑,謊話張口就有了:“我找個同學,她睡過頭了?!?/p>
周宜君一把將那女孩子推到許媛面前,介紹道:“許媛,這個是我女朋友丁佳佳……”
丁佳佳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周宜君,假裝不高興地訓斥道:“你才上任不到一個星期,現(xiàn)在還在試用期,能不能轉正還得再觀察呢!”
周宜君捂著胸口委屈地抗議:“到底要試用多久才算完啊,三個月也太久了點吧……”
他們倆兀自打情罵俏,都忘了面前還站著個許媛。許媛主動說先去找同學,回頭再約。
走了兩步,她聽見丁佳佳在問:“這是誰呀?”
周宜君回答:“一個熟人。”
許媛沿著那條梧桐大道走了好遠,一直走到沒有路了,她一屁股在路邊坐下來,覺得兩條腿一點力氣都沒有,那個在雨天里對她揮手微笑的長腿男生,面目模糊。
許媛的工作終止就是在那次見到周宜君和丁佳佳之后不久的事,客戶投訴有人泄露自己的個人信息,那個男同事將許媛推了出來。許媛這才知道,周宜君從她這兒得到了對方的住址后,帶著人守在小區(qū)門口,伺機將對方打了一頓。
而打人的理由她是后來才知道的,那是一家設計公司的老總,在學校展覽上看到了丁佳佳的設計作品,跟她約了活兒,可活兒交了,卻沒有給錢,反而堂而皇之地改了作品并用在了他自己客戶的產品上。
周宜君確實幫丁佳佳出了氣,還討回了一些錢,大概這就是促成他們在一起的原因,周宜君憑著這件事打動了丁佳佳,獲得芳心,成了她的試用男友。
但付出代價的是許媛,她被開除了,要不是因為她是實習生,加上那個人自己理虧只是想出口氣也沒太深究,許媛是有可能被追究法律責任的。
許媛抱著裝著很少東西的一只紙盒子站在公司的門口,那里是鬧市區(qū),車水馬龍,熱鬧極了,她心里卻安靜得要命,愛情和工作都沒了,她竟然哭不出來。有幾個同事走到門口來為她送別,她客氣地說謝謝,可也不知道都是誰,公司人太多,她又不太識臉,還沒認全呢,但再也沒機會了。
許媛沒跟周宜君說這件事,她想等自己找到下一個工作后再跟他說,也不知道為什么,她并不想讓他知道她為他失去了工作,而且走得那么狼狽。
好像愧疚的是她自己一般。
班上已經沒什么人在學校了,很少的幾個人在忙論文,還沒開始答辯,同學們都分散在各個地方,一般情況下是找不到的。許媛坐在自習教室看招聘信息,有幾個人跟她打招呼,她也回了微笑,可是,并不記得是誰,又是哪個班的。但她碰巧遇到一個很厲害的其他班的同學,是上一屆學生會主席,以前常常給大家演講,許媛幫她做過幾次物料,有過一些接觸,可明顯能夠感覺到對方已經不記得自己了,臉上的笑是疑惑和敷衍的。
許媛知道這個人絕對不是臉盲的人,以前一起在學生會的時候,邀請的嘉賓她都能記得,所謂的“忘記”,不過是因為并不重要罷了,在你有價值的時候,會被對方自動記起來的。
周宜君發(fā)來信息問許媛在哪里的時候她已經投了十幾份簡歷,漫無目的的,選擇并不多,只能碰碰運氣了,廣撒網多打魚,這也是一種方法。
周宜君這次是來借錢的,他要借兩千元,許媛問他 :“借錢用來干嗎?”他回答:“我會盡快還給你的?!?/p>
那代表他不想說。
許媛卻始終鼓不起勇氣說“我沒有”,不是借口,她真的沒有,她最后一個月的工資要用來交房租,而下個月將不再有工資。
她連丟了工作的事情都沒有告訴周宜君,只是問盧琪借了錢轉給他,心里像堵著什么似的,并不是怕周宜君不還,如果不還,她甚至可以從此對他死心,他是個不值得交往的人,可如果他按時還了,證明他還是講信用的,她用什么理由不再想他、不再理他?
她做不到??!
但許媛竟然很快找到了一份工作,在一家以女仆裝為主題的咖啡館當服務員,她是站在廁所門口給客人遞擦手紙的那個。很多餐廳用的都是阿姨,這家為了彰顯自己高大上,一水兒都是用的年輕女生。
許媛的新工作被盧琪吐槽了:“你瘋了吧?就不能好好找份工作?你的專業(yè)是什么?你以后準備干嗎?你的職業(yè)規(guī)劃又是什么?”
許媛沒去想那個,就目前情況來說她缺錢,掙點錢補貼生活費才是正經事兒。
周宜君并沒有按時還錢,但不是他自己不想還的,而是許媛不讓他還的。他確實帶著錢來找許媛了,還在她家小區(qū)門口,那個他給她唱歌的地方,這次他又給她唱了一首歌,那是新出的歌《平凡之路》。
我曾經跨過山和大海
也穿過人山人海
我曾經問遍整個世界
從來沒得到答案
我不過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
冥冥中這是我
唯一要走的路啊
……
許媛說:“你唱得這么好,怎么不去參加選秀?”其實她還想說長得也帥,但沒好意思說。
周宜君將一沓錢塞到了許媛手里:“選什么秀啊,我又不想當明星,現(xiàn)在這樣不挺好?我喜歡給誰唱就給誰唱!”
許媛心里又是一動,似乎心尖上的棉花糖化了,可說出來的卻是:“你跟丁佳佳怎么樣了,還好嗎?你轉正了?”
周宜君低著頭:“不好,我沒能轉正,還有另一個男生在追她,富二代好有錢啊,隨隨便便就給她買了個八千元的包包,我本來也想給她買那個SP的包包當生日禮物的,你看,借了你的錢,還沒用,還給你。”
許媛不知道自己發(fā)了什么神經,把那兩千元塞回周宜君手里:“追女孩兒不一定是要比誰花的錢多的,你要用心啊,你讓她覺得開心,覺得溫暖,覺得別人給不了,就夠了……”
周宜君不太相信,但眼神又活了,有了光亮。許媛真想抱抱他,那時他背著自己,他身上的溫度在那之后竟沒有再感受一下。他們最近的距離也只是這樣,站在夜色里,聽他說話,聽他唱歌,聽他呼吸。
包括教他如何去愛另一個女孩子。
許媛想,我何止是不認得別人的臉,我就快不認得自己的臉了。
周宜君還真是被許媛的話點得開了竅,他拿著許媛給的那兩千元錢,包了一個小酒吧,要為丁佳佳開一場個人演唱會。
周宜君邀請了他和丁佳佳的一些好朋友,許媛就是其中之一。
那場小小的演唱會——應該叫彈唱會更貼切吧,溫暖得就像《超能陸戰(zhàn)隊》里的那只大白,讓在場的人無不驚訝艷羨。
他唱得那么好聽,那么投入,好像整個世界都是他的,他時而望向他的女神,眼神里帶著一絲不安與羞怯,像個極力討好又可憐的小孩子,等著大人的肯定與贊賞。
許媛在人群里哭得眼淚橫飛,仿佛是參加婚禮的前任,然而她連前任都算不上,充其量不過是個“熟人”,想到這個她更加悲痛欲絕,這世界上最難過的事情,就是看著自己喜歡的人為別人表演一場精心策劃的獻媚,而自己什么都不是。
怎么能說什么都不是呢?至少,能促成這件事的兩千元錢是她給的呀!她站在廁所門口給客人遞上紙巾的時候常常想,那樣做是值得的,她和周宜君,如果只能有一個人幸福的話,她寧愿是他。
他后來帶著丁佳佳一起請許媛吃飯,他們已經成為全校公認的金童玉女,丁佳佳很自然地將切好的牛肉喂進男朋友的嘴巴里,許媛微笑著看著他們,也覺得這樣很好。只是他們一走她又哭了,自己一個人跑到樓上的電影院去看了場電影,之后竟然完全不記得那天看的是什么片子,只記得特別感人,她哭著用掉了兩包紙巾。
周宜君后來給許媛發(fā)信息:“你說得對,女生不一定都是喜歡錢的,至少佳佳不是,你也不是?!?/p>
許媛看著手機,吃著泡面,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但又舍不得不回答,每次跟他發(fā)完信息只要他沒有回復她都睡不著,很怕他再回復而自己不能及時看見,讓他著急。
也許他根本不會著急,但她覺得他會著急,因為自己會很著急。
周宜君送給許媛的畢業(yè)禮物是一部微單相機,他要還她那兩千元,她死活不肯要,所以他給她買了禮物,花了遠不止兩千元。他是很大方的男孩子。
其實她不要是因為有著周宜君不會懂得的私心的,許媛覺得這錢還清了的話他們就沒什么瓜葛了,兩千元是他們之間根深蒂固的聯(lián)系。
現(xiàn)在這樣也很好,有了人情就有了往來,從他背許媛過馬路的那一刻開始,就欠下了人情,你來我往,還不掉就對了。
畢業(yè)時全班就屬許媛的工作最奇葩,但沒人會在意,因為一畢業(yè)同學們都走散了,好像從一只密封的瓶子里倒進大海的水,很快找不到誰是哪一滴。
許媛的女仆事業(yè)卻干得有聲有色,因為客人反應她服務特別好,記得每一個人來這里的日子,記得誰喜歡洗手液誰不喜歡,誰喜歡擦手紙誰喜歡烘干機……她還是用那個方法,用手機拍下照片,多記幾遍,便能記得了。
許媛被從廁所轉到了前臺,穿上了不一樣的服裝,她的三顆耳釘仍然是她的logo,很多客人喜歡叫她,大概也是因為記不得那么多服務員的樣子,而她的三顆耳釘那么明顯。
這世上臉盲癥的人遠不止她一個,什么臉盲癥,其實就是你對他來說并不重要。
許媛遇到那個人的時候已經快過春節(jié),盧琪考上了研究生搬走了,她換了室友,是兩個女孩兒,又經常帶不同的女孩兒回來,她至今也分不清楚自己的兩個室友到底長啥樣兒。
可是她卻記得室友的男朋友,因為他脖子上每次都掛著一條很粗的骷髏頭項鏈。
那天他光顧了她的店,而且?guī)е粋€女孩子,她跟他們打招呼,他尷尬地笑了一下,緊張地解釋道:“這是我朋友的女朋友!”
許媛這才知道,原來他帶的那個不是自己的女朋友啊!
那天真是奇怪的日子,過了一會兒又有一個客人盯著她看,她確定是個新客人,沒來過。
那個人看到她笑了:“是你啊?”
許媛愣住了:“你認識我?”
對方一臉失望,說話時還有點責備的語氣:“你忘記啦?有一回下大雨,在中山東路,你站在水里,是我背你過馬路的呀!”
許媛瞪大眼睛看著他,像被雷劈了一樣。他笑著證明:“那天你穿一件白色的T恤,頭發(fā)是扎起來的對不對?你還背了一個黑色的雙肩包,還有你的三個耳釘,我一定不會認錯的,對吧?”
許媛愣在原地,咬著牙苦笑出來,情緒波濤洶涌,男生看著她奇怪的表情不知道她怎么了:“你竟然不記得我啦?我都記得你呢!”
許媛狠狠地點點頭:“記得,當然記得,你的臉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怎么會不記得!”
他跟她說起那天的事,他一共背了七八個人過馬路,還上了新聞。
她當然沒看到那條新聞,不是每個人都喜歡看當日新聞的。可是對于他這張臉真的完全沒有印象,她記得明明是周宜君啊,她覺得一輩子都不會認錯的那個人。
可惜,確實是認錯了。
許媛問周宜君,“你為什么要騙我啊?之前在中山東路地鐵口,你根本沒有背過我,那個人不是你!”
周宜君覺得莫名其妙:“我沒說背過你呀,你說的不就是下大雨的那天嗎?你沒帶傘,站在地鐵門口,我也從地鐵里面出來,我打著傘帶你走到對面站臺的……”
許媛看著他的臉,拍拍腦袋:“呵呵,就是那天,我逗你玩兒呢!”
許媛一個人跑到中山東路地鐵口,站在當初她涉水的地方,拼命回憶那天的情景,但想起來的只有周宜君的臉和大長腿,那個人的樣子,她又不記得了。
一直以為根深蒂固、刻骨銘心的記憶,也不過是記錯了而已,周宜君不是背她過馬路的人,而她也不是跟周宜君共撐一把傘的人。他們都記錯了。
原來他們在彼此心里都沒有那么重要,卻自己杜撰了記憶。
唯有她的喜歡從來不是杜撰的,也永遠都不會弄錯。許媛想,也許當初沖上去指認周宜君的那一刻,并不是記憶作祟,不過是第一眼就愛上,給自己勇敢搭訕找的借口吧。
如果是這樣,她在心里慶幸自己的臉盲癥,至少,他在深夜里為她唱過的歌——再也不會有誰能夠讓她那樣淚流滿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