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祥

我的藏品中有兩件器物連結(jié)著我和王世襄先生兩代人的心。斯人已去，古物仍在，睹物思人，不勝感慨。

清早期大漆彩繪繡墩

清早期大漆彩繪繡墩，直徑30厘米至37厘米，座高54厘米。

早年間，我常去山西收老家具，對那邊的環(huán)境相當(dāng)熟悉。1988年秋，王世襄先生在山西參加政協(xié)會議，會后約我前往山西鄉(xiāng)下淘寶。那時，全國的古玩市場還沒有開放，古玩交易流通都是在民間私下進行。到山西后，我?guī)跸壬群蟮狡竭b漆器廠、雙林寺明代古剎、張?zhí)m古鎮(zhèn)、新降漆器廠、王家大院及幾個有古玩的村子去參觀淘寶。幾日下來，頗有收獲。

在新降漆器廠參觀時，廠長聽說王先生對收藏研究古漆器很有興趣，便安排我們前往附近的一個村子去淘寶。一進村，我和王老就按老北京古玩行的規(guī)矩分別進了不同的院子。這樣便會避免兩人同時看上一件物件的尷尬。

我一進屋，就看見了一個大漆繡墩，造型雍雅端莊，中等粗細(xì)，披麻大漆的黑地上用紅彩描金繪出了優(yōu)美的纏枝蓮花卉，疏朗而靈動，面和底也滿髹朱漆。這只繡墩從造型、漆藝到紋樣均為清早期風(fēng)格，我非常喜歡，經(jīng)討價還價，竟以80元的低價成交，不由得心中一陣狂喜。

當(dāng)我抱著這沉甸甸的繡墩走出院門時，看到王先生兩手空空的站在街上，想必是沒有收獲。當(dāng)王先生看到我懷中的大漆繡墩時，眼睛一亮，隨即快步上前觀看。一番審視后，面上漸漸露出喜悅之色，停了片刻便反復(fù)說：“祥子，讓我先玩玩吧！讓我先玩玩吧……”喜愛之情溢于言表。

面對我的恩師、忘年之交的長輩朋友的懇求，我怎能不答應(yīng)呢？我隨即脫口說：“王老，您這么喜歡是對我眼力的肯定，這繡墩就送您了?！蹦且豢蹋m然我心中也有幾分不合，但終究是師恩情誼重于泰山??！

日后，這只繡墩連同王老淘的一只紅漆柜，托人運到北京，一直珍藏在王老的家中。王老辭世后，在2013年嘉德秋拍上，我又以重金將這只繡墩從眾多競價者手中奪回。

今日，撫摸著這只承載著我與王老忘年友誼的古物，心中充滿了悵然之情……

清雜木寶座式鏡臺

清雜木寶座式鏡臺，臺座44×256厘米，圍高39厘米，通高60厘米。

1998年春，正是山西古家具涌進京城的高潮期。王世襄先生也開始對民間占家具有了很高的興趣。老人家在寫作之暇，常常約我?guī)奶幦ス涔偶揖呒⒌亍?/p>

一日，王老又約我開逛，從清晨到下午王老一直興致勃勃，游興不減，卣到下午才吃上午飯。飯后，我請王老參觀我的收藏密室。剛一進門，王老便拿起了這件柴木鏡臺，反復(fù)觀看，一直沒放手。我看先生喜歡甚之，便欲送他賞玩。但王老堅持說不能白要，提出要用一只別人相贈的新紫檀筆筒與我相易。那只筆筒我曾在王老的案頭見過，雖用料奢碩，雕飾繁復(fù)，但意趣粗俗，實難入眼。但王老執(zhí)意相換，我也只能從之。

那日，王老攜寶乘興而歸，待我傍晚將送老人至家中，正欲轉(zhuǎn)身告辭，王老急言道：“別走！今兒高興，給你寫幅字吧?！庇谑?，王老鋪紙揮豪，乘興急書了李清照的《如夢令》“常記溪亭日暮”詞一首送我。

后來，這只鏡臺被收入了王先生的《自珍集》?！蹲哉浼分?，王先生對這只柴木鏡臺做出了中懇的評價：“雕刻草草，刀過便了，不再修飾，惟民間意趣濃郁，處處粗獷自信，放縱不羈之風(fēng)格，非黃花梨、紫檀家具所能有也。”

在嘉德“儷松居長物——王世襄、袁筌猷珍藏中國藝術(shù)品”藏品拍賣之前，王先生親自打電話約我到家中，也許是知道我還深愛著這件意趣生動的民間鏡臺，也許是出于忘年之交師生之心相通相惜的原因，王老將此鏡臺撤拍，執(zhí)意將其贈還與我。帥恩厚重，由此可見。

總之，這兩件凝結(jié)著兩代藏家忘年情誼的古物，幾經(jīng)友情傳遞收藏，不再是普通的文物了，它更承載著師生間濃郁的情感內(nèi)涵。

今日睹物思人，怎能不令人感慨動容……

（責(zé)任編輯：馬怡運）